原来如此,他们已经回到了南山乌的半山客栈吗?
卓清潭问道:“罗浮呢?”
谢予辞写道:“兖州。”
安罗浮毕竟是端虚宫弟子,还是九晟山的少主。当时情况紧急,他并未带走安罗浮。
卓清潭轻轻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她在众目睽睽之下破开困住谢予辞的结界,等同于已经站在了仙门百家的对立面。
谢予辞没有带走罗浮,其实也是为他好,不想拖他下水,如此她便也能安心了。
不知为何,明明她才刚刚醒来没一会儿,居然又有些困顿疲乏了。
谢予辞比她自己更加清楚她的身体状况,亦一直在观察着她的表情,见她累了,便上前半步,伸手扶住她的肩膀,将她缓缓放平在床榻上,然后仔细的替她盖好被子。
然后在她手心写道:“别撑着,累了就睡吧。”
卓清潭茫然的睁着双眼看着眼前虚空的黑暗,轻轻点了点头。
谢予辞无奈的轻笑了一下,继续在她掌心写道:“合眼。”
她愣了一瞬,竭力将手伸出被子,轻轻触碰了下自己的眼睛,这才意识到自己原来并未合眼,然后听话的缓缓的阖上了眼帘。
谢予辞将她的手再次重新放进被子里。
不过片刻后,卓清潭还未待睡着,却感觉有什么东西轻轻柔柔缚在了自己的双眼上,似乎是一条绸巾。
她微微怔忪的偏过头去,转向一旁谢予辞的方向。
不过显然,谢予辞并没有继续对话的意思。
她似乎是知道谢予辞并未离开,固执的将那只纤瘦到几乎瘦骨嶙峋的右手,从被子中再次伸出,掌心向上摊开,静静的等待着。
在她的手掌即将因为脱力而倾垂坠落的那刻,谢予辞终于托住了她的手,几乎是有些无奈的写道:
“如今你对自己身体感知控制太弱,我将你双眼缚上巾帛,免得你误伤自己。”
原来,他亦发现由于卓清潭现在身识太弱,无法及时感知到自己双眼是睁开还是闭合,便习惯性用手去摸、去触碰。
而她此时手上亦因为感知力薄弱,下手没有轻重,醒来才不到半个时辰,她的右眼眼白居然便已被她自己戳红,隐隐透着血色。
于是,谢予辞在她的双眼上缚上一条巾帛,防止她下意识去触碰自己的眼睛。
“你睡吧,我出去一趟。”
卓清潭沉默一瞬,然后轻轻颔首。她微微叹了口气,任凭谢予辞再次将她的手放回被子中。
她的精神实在太差了,没过片刻功夫便气息微弱的再次陷入了半昏半睡的状态。
谢予辞静静看着她那张被黑色避光巾帛几乎遮住了大半的脸,微微静默。
她露出的下半张脸莹洁如雪,但是因为过于瘦削,莹白的下巴削尖,下颌线格外清晰分明。
不知这样静静呆了多久,因为知道她什么也听不到,他忽然轻轻低声道:“卓清潭,我会救你的。”
“我能......救你的。”
正在此时,一个脚步声从远处走来,逐渐清晰,最后停在了门外。
门外之人似乎也知道卓清潭如今的状况,因此并未刻意压低声音,她站定在门外,沉声唤了一声:“主上。”
谢予辞起身走到门口,推开房门踏出去,然后严丝合缝的关紧了房门,并在房间外设下一重守护结界。
他在一瞬之间有条不紊的做好所有事,这才转过身来,视线平和的看向晚青。
“小刺猬送回去了?”
晚青轻轻点头:“已经按照主上的吩咐,将瓶儿送回了南山乌山南深山中,不曾让她知晓此间之事。另外,我已从店家手中盘下整座半山客栈,还付了银子请走了这里其他客人。如今此处,除了我与灵蓉外,再无旁人。”
谢予辞闻言轻轻点了点头:“好。”
见她一副有话要说、不吐不快的模样,他蹙眉淡淡问:“还有何事?”
晚青皱着眉头,将看向房门的视线偏转过来,静静的看着谢予辞,直言不讳道:“主上,你清醒一些,她已不再是凡人卓清潭,她而今是往圣帝君太阴幽荧。”
谢予辞淡淡道:“我知道她是谁,不需要旁人提醒。”
“是吗?你当真不需要旁人提醒吗?”
晚青的目光冷凝,犹如结成一层薄冰。
“主上,你实在不该将她再带回来。她既已恢复记忆,那么先前月余时间里,与我们之间相处种种,皆是有目的的接近与欺骗!”
谢予辞静静听完,忽然道:“可是,这又能证明什么?难道你我二人接近她便没有自己的目的吗?那些前世过往,我们不也同样是在瞒着她吗?”
晚青蹙眉:“那怎么能一样?前世过往种种,皆是她对不起主上在先,又不是主上对不起她。就算是......”
她微微一顿,旋即继续道:“就算是最终她落得神陨道消的下场,其中或许有主上的缘故,但那也是主上的无心之过。她不亦是在临死之前摆了主上一道,将你镇封了近万载吗?她——”
谢予辞挥手打断她,沉声道:“过往种种,我不想再提,你也不必再说。”
晚青怔怔的看着他道:“......主上,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这是决定再一次相信她了?若这又是往圣帝君的苦肉计呢?
她明明心知你放不下她,不会当真不管她的死活,才敢如此行事,未必久是对你有一丝真心!她在想什么,我们从来不知,你不可再泥足深陷了!”
谢予辞沉默片刻,轻轻摇了摇头道:“不论她在想什么,不论我们双方各自隐藏了什么样的心思,至少此时,至少在当下,我们都只是想没有波澜的平静度日。既然如此,那么殊途同归,也并没什么不好。”
晚青沉痛道:“可她明明是在用自己来牵制主上,用那虚无缥缈、根本便不存在的所谓私情来制衡于你!
主上,你醒醒!她是上古上神太阴幽荧,她是九重天上的往圣帝君!”
谢予辞淡淡道:“可她,亦是卓清潭。”
是那个愿意不顾生死、冲开灵脉限制,破开了仙门众人以她的神力为助力、设下结界困住他的法阵的卓清潭。
晚青缓缓摇头,不解道:“但是她什么都记得,那便不再是卓清潭!凡人卓清潭的心中或许有七情六欲、凡尘万千。
但往圣帝君太阴幽荧的心中只有三界大道、苍生社稷。主上,她的心里没有私情!过往数万年的经历,难道还不足以警醒你吗?”
“不必再说了。”
谢予辞抬起头来,目光灼灼的看向她,忽而轻声道:
“晚青,你曾说过,不论我做出任何决定,你都不会阻我。而今这话,不知可还算数?”
晚青微微一顿,她沉默良久后,终于轻轻点了点头。
“晚青说过,死生相随,追随主上。此话,永远作数。”
“好。”
谢予辞嘴角微微牵起一丝淡笑,他看着天边朱红色的温暖的夕阳,淡淡道:
“那就替我,照顾好清潭。”
......在我不在的日子。
卓清潭睡得十分不好,她的身体明明纹丝未动,但意识却几番起伏、挣扎不休。
她梦到了自己化身为凡人时的过往。
不是这一世的凡人卓清潭,而是前一世她分出一缕元神而成的凡人虞阑。
其实,她也并没有梦见什么多么值得铭记的大事,不过是些家长里短的过往细碎片段。
她梦见了那一年自己在溪边浆洗衣物,却将一件穿了两年的道袍洗破了。
——其实,也未必便是被她洗破的。
那件道袍随她在凡间两载,饮风踏雪、除妖打斗,实在是穿了太久。
因此,肘关节处的布料早便已经有些磨损了。
她先前浆洗之时一时没有留意,用力大了几分,居然将半截衣袖扯了下来。
她怔怔看着手中破碎的半截袖子,不禁懵住了。
但是顿了片刻,她轻轻抬头见四下无人,于是神态自若的施法将破损的衣物“毁尸灭迹”,然后抱着木盆,施施然从溪边回到附近村子里暂时落脚的住处。
此时,在村子里的暂居之所,钧别已经做好了午膳,见她居然带着空空如也的木盆回来,不禁一怔。
他正从厨房中拿着碗筷出来,站在门口诧异的看着她问:
“你不是去涣洗衣物的吗?”
......那,衣物呢?
她踏进院子的脚步十分可疑的顿了顿,旋即神色自然的淡淡道:“衣物丢掉了。”
“丢了?”
钧别有些讶异。
她一贯节俭,不像寻常凡人女子那般爱美喜欢穿戴,更不喜华服。这两年来,几身洗的发了白的道服穿了又穿。
无缘无故,她绝不可能将衣物丢掉。
他忽而明白了什么,眼底闪过一丝笑意,然后低笑道:“是丢掉了,还是洗坏了?”
她将木盆随手放在院内的角落里,落落大方的道:“洗坏了。”
钧别“扑哧”一声笑了,垂首轻轻摇头。
“早便说了让你多备下几身衣物,储物囊中明明有大把的位置空闲着,你还怕没有地方多装几件衣裙吗?”
她却微微蹙眉道:“衣物多了还要收拾,我不耐烦拾掇这些,有几身换洗便足够了。”
其实,虽然她在仙山岱舆时,濯祗仙宫中的帝君冕服众多。
但那些都是九重天上掌管仙器的仙娥们定期裁制、按时送来,再由她仙宫中掌事的仙娥们统一归纳打理的。
而嘉荣亦是每晚都会将她第二日需要穿戴的衣物佩饰准备妥当,她无须操心这些琐事,只要每日晨起随她们摆布即可。
当她做了凡人才知道,原来当凡人也是这般不易。
不仅要自己采买衣物用具,还要自己收拾、自己浆洗、自己缝补。
最无奈的是,她为了在钧别面前隐瞒住身份,轻易不能使用神力,只能事事躬亲。
怪不得都说凡间疾苦......这些琐碎之事,居然比除魔卫道更让她伤脑筋。
钧别闻言轻笑,淡淡问道:“若我没有记错,你每季只有两套衣物换洗,一年到头只有不到十件衣衫。如今洗坏了一套,这一季便只有一套了吧?”
她微微一怔。
钧别笑着看她,轻叹一声:“罢了,别发呆了,过来吃饭吧。吃完饭我们去附近镇上转转,想来有成衣店可以采买。”
于是,她点了点头,默不作声的走到院中木桌旁坐下,等着钧别盛饭。
钧别轻笑一声,将饭从木桶里承出一碗,放在她面前的木桌上,叹道:“阿阑,我有时真是觉得你十分矛盾。”
她拿起碗筷,微微一顿,迟疑的抬头看他:“有何矛盾?”
钧别笑着看她:“你瞧,你明明从不在意浮华享乐,一贯勤俭节约,身上半两多余的银钱都拿不出来,但你的举止气派却绝非寒门出身。”
她重新垂下头去,淡淡道:“我如何就不像寒门出身了?”
钧别撩起衣摆,坐在她的对面,笑着道:“这......还有必要我来罗列吗?”
“你不会做饭,不会浆洗,不擅收纳琐碎事务,更不甚了解人情世故,也十分习惯于旁人伺候。若我没有猜错,你必然是出身显赫、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户人家的女儿。”
她抬眼看了他一眼,迟疑了一瞬:“也,不算吧?”
钧别看着她犹疑的神色,轻叹了一声。
“你怎会如此想不开,就这样一个人出来,独自一人闯荡江湖?大户人家的小姐一向深居简出,你又是为何要做一个浪迹天涯、刀风剑雨中穿梭的散修?你的家人便不管的吗?”
她沉默着抬手夹起一筷子菜,放进嘴里细细嚼碎咽下。
待口中食物全部细嚼慢咽完,才淡淡道:“无人管束于我。”
“这是为何?”
钧别怔怔看她:“你的父母家人呢?说起来,过去两年居然从未听你提起过。”
她夹菜的手微微一顿,旋即淡淡道:“我没有父母,至于家人......我的家人并不会阻我行事,亦不会约束于我。”
嘉荣她们......应该也算是她的家人吧?
如果是这样,那她就并未说谎,因为嘉荣她们确实不会管束于她,更不会左右质疑她的任何决定。
钧别皱着眉,虞阑这般年少,家中父母便已作古了吗?可她这般年轻,还未婚嫁,便已无人操持照顾了。
他怕提起她的伤心事,没再追问她父母的事情,但还是不解的说:
“你还这般年轻,一人出门,家人就算不会管束,难道不会担心吗?怎么也没有家族中男丁陪同。”
她诧异的看向他:“她们为何要担心?你不也是这般年纪轻轻,便一人独自出门历练了吗。”
钧别轻轻摇了摇头。
“那怎么一样呢,我是男子,你是个姑娘家啊。”
她眼底含笑,看向他道:“那又有什么分别?我即便是姑娘,也不会被人欺负。”
钧别闻言一顿,想起他们相识之初,便是虞阑助他除掉了四瞳妖狐,于是摇头笑了笑。
“这倒也是,阿阑虽然灵力不足,但本事和见识,却丝毫不会逊色凡间大派出身的仙门弟子。”
她淡淡瞥了瞥他,难得也开了一句玩笑:“若要夸赞,那便好好的夸赞,倒也没有必要提醒我自己灵力不足的事。”
钧别怔了怔,旋即轻轻垂着头,揉着眼睛笑了。
“你知道的,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轻笑的看了他一眼:“行了,别操心了,我好着呢。无拘无束岂不是很好?”
钧别顿了顿,却缓缓摇头,正色道:“是吗?可我却不觉得。”
她挑了挑眉看向他,便听钧别神色十分认真的蹙眉说道:
“无拘无束看似洒脱开怀,但又何尝不是心无可依、无人挂怀呢?我既是你的朋友,便不希望看到你‘无拘无束’、无所依托。这,不是好事。”
她微微一顿,抬起头看他。
第182章 过往旧事
也不知是不是身为“谢予辞”时留给他的印记太过深刻,哪怕前尘尽忘,钧别依旧......有些排斥谢予辞曾经的人生轨迹。
比如,谢予辞本是这天地间最最桀骜不驯,自由自在,洒脱不羁的人。
但钧别却有如此不同,他似乎并不向往“谢予辞”曾经的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她十分认真的看着他,缓缓问道:“被人所管束,你当真不会觉得不自在吗?”
钧别轻笑一声,目光澄澈的看着她道:“怎么会?我并不觉得这是‘管束’,我倒是觉得,这其实是一种‘关怀’。
只有心中在意你的人,才会关注你的一言一行,约束你的一言一行,引导你的一言一行。就像帝......就像我的‘师长’那般。”
她静静的看了他一瞬,忽而轻声问:“她这样约束于你,你便不烦吗?”
钧别蹙眉:“这怎么会烦?能得我家师长的教诲,是何等幸运之事?”
她心中微微一动。
其实,九重天诸多仙神,都觉得她脾气温和、最是仁慈。但她生来便是天地间最为尊贵的神明,在她温润如玉的表象下,也偏偏最不耐烦被人约束和管制。
而钧别的前世之身谢予辞,在世人眼中明明是最最桀骜不驯、天生反骨的浪子。
可是谁又知道,他心中犹如澄澈明镜,只盼有家人、有爱人、有人管束关怀呢?
若是这当真是他喜欢的、向往的生活,那便......助他这样过一辈子,兴许也并没什么不好。
钧别忽然想到什么,面露惊异的看了她一眼。
“你该不会就是因为不耐烦家人管束,所以才一个人偷跑出来的吧?”
她微微一顿,十分惊异于他的“奇思妙想”。
“......当然不是。”
钧别蹙眉:“阿阑,家里除了......过世的伯父伯母,你还有什么家人吗?”
过世的“伯父伯母”?
她脸上略带几分好笑的神色,她由混沌初开两仪中的先天至阴之气与太阴之精共同所化,哪有什么父母?至于其他家人......
“我应该算是,还有一位兄长。”
钧别微怔:“......应该算是?”
她微微一顿,旋即淡淡笑着点了点头。
圣神帝尊太阳烛照乃是混沌初开两仪中的绝对至阳之气与太阳之精共同所化,与她同时诞生于混沌,若这般看来,他们应该亦算“骨肉”同胞。
不过,钧别听了这话却想歪了。
他以为凡间大户人家宅院里许是有些外人说不清道不明的龃龉,猜想或许虞阑和她的兄长并非一母同胞,因此关系才会并不密切。
“不管怎么说,既然是兄妹,总是要相互依持的。他是做兄长的,便是你们并非亲密无间,也实在不应该任凭年幼的妹妹独自在外漂泊。”
她闻言微微诧异,旋即好笑的摇了摇头。
——帝尊头上的这口锅,当真是被扣的冤枉。
她想了想,还是解释了一句:“我们兄妹二人与寻常兄妹之间......不太一样,不能相提并论。”
“有何不一样?不就是并非一母同胞吗?”
钧别蹙眉看她。
她一时语塞,旋即轻笑了一声,淡淡瞥了他一眼:“谁说我们不是一母同胞的?”
他们二圣同在混沌之中,由两仪之气所化,若按照凡间的说法,便说他们是一母同胞,也并没什么不对。
“什么?”
钧别眉头皱的死紧,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
“你们既是一母同胞,为何亲缘如此淡薄?”
......这实在是少见。
“莫非是你的这位兄长薄待于你?”
她若有所思的抬眼看他,轻叹一声道:“你因何觉得我们之间亲缘淡薄?我似乎,并未说过我兄长的不是。”
钧别闻言却笑了。
“这还用你说吗?正是因为你从未提起过他,不也正是证明了你与他之间亲缘情感并不深厚吗?”
他神色认真的看着她,道:“若你们当真关系亲厚,便应该像我与我家师长那般......你会忍不住时时刻刻都惦记着她如今是否安好;看
到好吃的好玩的,会想着若是她也在,那便最好了;会忍不住向自己亲近的朋友和周围之人谈起与她的过往——这才是真的亲厚。”
她不禁一怔,放在膝盖上的手指,下意识轻轻攥起一片衣角。
是这样吗?
可是她和帝尊都是圣神之身,生来便是冷淡的性子,但若说相伴相生数万载,他们的感情亲缘并不亲厚,其实也未尽然......他们似乎都是极少表达的人。
钧别却说......他和她十分亲厚。
其实,他们之间也确实亲厚。若是说当年的谢予辞是光芒万丈的烈日骄阳,那么而今的钧别便更像一轮温煦和暖的夕阳。
但是,不论是谢予辞亦或是钧别,都是温暖的。
他像一团火,静静的燃烧,明媚却不刺眼,温暖却不灼痛。他愿意靠近她、愿意亲近她,让她这个一贯冷清之人,也能得到几分人间烟火暖意。
她正在出神,忽然听到钧别说道:“好啦,你也不要难过,虽然你兄长与你关系淡漠,但我会陪你的。不过......”
他沉默一瞬,笑笑道:“不过,不知我能陪你多久,我终有一日也要回家的。希望在那之前,我能先送你回家。”
她看着他纯净的笑颜,若有所思的轻轻一叹:“是啊,我们终有一日,都是要‘回家’的......”
那日午膳结束,他们锁上院门便出门了。
谢予辞带着银钱,坚持要带她去附近的镇上买几套换洗衣物备着。她也确实需要,因此倒是也并未曾拒绝。
等他们赶到镇子里的时候,正是下午街上最热闹的时候。不过这个镇子极小,商铺店面也不多,一眼望得到头的街道上只有一家还算看得过去的成衣店。
里面的成衣都是些镇中最最寻常的款式,并没有修仙之人的道袍。
钧别微微有些失望,问她要不要去更大的城中再看看。但是她却不挑,只是随便选了几件样式颜色低调的衣袍。
钧别付完银子后,转身笑着对她道:
“这镇子实在太小了些,仙门道服怕是买不到了,便先在此处简单买上几件穿着。待我们明日去下一个城镇再看看,届时多给你备上几套。”
她却抱着怀中打好包的几套凡间女子的衣物,淡笑着看他。
“无妨,心中有道,便是身无道服,亦是一样。”
虽然如此,但过几日到达下一座相对大一些的城镇后,钧别还是又买了几套做工相对精致一些的道服送于她,还有几支样式简约、十分符合她审美的发簪。
她蹙着眉头看着递到眼前的包袱,迟疑道:“不是前几日刚刚买过?”
钧别却笑着看她。
“放进储物囊吧,一个姑娘家,多几身衣裳,也没什么不好。”
第183章 气意难平
卓清潭稀里糊涂的梦到了许多前世身为凡人“虞阑”的那几年凡间岁月,各种前世过往,七零八落,像是破碎光影在她脑海中时隐时现、不断轮转变幻。
她梦到了许多前世时和还叫“钧别”的谢予辞一起经历的过往碎片。
他们曾在兖州府放灯看过最为热闹的庙会,曾在宿州府的长春城洛神湖里游过船泛过舟,亦曾在荒野除祟时不得不露宿荒山僻林、然后在狼狈的相视而笑。
他们去过北地看过过膝的鹅毛大雪,去过南边见过初春的迎春花盛开,去过西边看戈壁滩上的新月湾,亦去东边眺望过一望无际的东海。
他们一同撑过伞、也一同淋过雨、一同在雪中......共过不知多少场“白头”。
卓清潭醒来时脑海中还具是纷乱的前世记忆,那些独属于曾经的仙兽“钧别”和凡人“虞阑”的,难得放松的凡俗过往。
她忽而想起这一世做凡人卓清潭时,曾经读过的一首凡间诗词:
忽有故人心上过,回首山河已是秋,
两处相思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这样算来,她前世借着“虞阑”这个身份,也算是与“钧别”共过白头了,是不是?
她静静躺在塌上良久,才终于回过神来,缓缓用手臂撑起身体,坐起身来。
然后下一刻,她便感觉有一人轻轻触碰了一下她的手。
她微微一动,偏过头轻轻问道:“予辞?”
那人沉默一瞬,片刻后在她手心上写上了一个字。
“青。”
原来并不是谢予辞,而是晚青啊。
卓清潭不知为何,心底微微有些失落。
她轻轻点头,又问道:“晚青,予辞呢?”
难道他是去东海了吗?
晚青微微一顿,她注意到卓清潭并没有再疏离客气的称呼她为“姑娘”,亦不曾叫她“晚青姑娘”,而只是“晚青”。
也是......既然他们之间的那层“窗户纸”已然捅破,她亦是前尘尽知之人,她们又何必再自欺欺人?
晚青沉默的在她掌心写道:
“——主上今日放归仙门弟子,还要去一趟东海,晚些便归。”
卓清潭微微一怔,旋即颇为无奈的轻轻笑了笑。
他可终于“舍得”放了那些失踪的仙门弟子了。
自从宿风谷秘境中出来后,她便猜测到失踪的仙门弟子们都是谢予辞劫持的,因此倒是不曾担心过他们会遭遇不测。
但是谢予辞如今终于决定放他们回归各自的仙门,她心中还是觉得十分宽慰的。
想来其中端虚宫的弟子们,也可以回家了。
卓清潭偏过头看向晚青,尽管她的眼睛上蒙着长长的黑色的巾帛,遮住了她脸上大半神色,但晚青却能看到,她并未被巾帛遮盖的唇角,始终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
她轻声喟叹道:“晚青,多谢你。”
晚青顿了顿,不动声色抬目看了她一眼,旋即蹙眉在她掌心写道:
“不必谢我,我并不曾替那些仙门弟子进言,放归他们,皆是主上自行决断。”
卓清潭却含笑轻轻摇了摇头,然后轻声道:
“我是谢你今日告诉我,他们已然回归仙门之事,亦要谢你这么多年来依旧在等他,更要多谢在他苏醒过后,第一时间赶赴他身畔……令他不至于举目无亲的独自苏醒在这九千七百余年的后世。”
卓清潭轻轻叹了一口气。
谢予辞当日从钧天崖秘境结界之中刚刚破界而出之时,恐怕亦不好受。
不论是面对这具由四分之一神力衍化而成的凡人身体,亦或者是当时大梦复醒、沉睡近万载的悲怆难平的心境。
晚青带着灵蓉第一时间感应到他的力量现世,并及时出现在他身边,想来必定能令他的心绪稍得安慰。
晚青沉默一瞬,继续写道:“晚青与主上签订血契万载,早已决定生死相随,绝不背弃。当不得旁人的谢。”
当不得旁人......的谢。
“旁人”的谢……
卓清潭微微一顿,她下意识将头转向床沿方向,耳朵极轻的动了动,却什么也不曾听到。
若不是晚青在她手心写字,她便一丝一毫都无法感应到周围有第二个人存在的迹象。
但是不知为何,此时此刻,她忽然非常想认真的看一看她。
看一看这个当年,亦算是她看着长大的……“小姑娘”。
晚青的前半生从未离开过仙山岱舆,亦从未上过九重天,但她却在九重天西极濯祗仙宫记名二百年。
而她此生唯一一次上天,居然还遭遇了那般境况和结局......
“晚青。”
卓清潭的头颅微微低垂,她偏向晚青的方向,忽然极轻的说道:
“一直不曾有机会当面与你道歉,昔年我与帝尊误伤了你,实在对你不起。”
晚青轻嘲的裂了裂嘴角,她安静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在她掌心写道:
“我与主上休戚相关,你们对付主上,便是对付我,所以倒也算不上误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