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清潭闻言先是一愣,片刻后回过神来,这才轻轻一叹。
果然如此......
她先前就在想,以谢予辞的性情居然会同意晚青上界任职这几乎就是不可能的,除非……这是她的意思。
而谢予辞,极少会拒绝她的意思。
卓清潭微微蹙眉轻声道:“本君为何定要命你上天任职,为什么本君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晚青写道:“帝君六识不在神体之中,记忆散乱实乃正常。帝君昔年说过,晚青性格跳脱,又被主上宠坏了,且我原形是好斗的腾蛇。帝君诏令晚青在堕神殿修心静神,才不至于以后走了歪路。”
卓清潭微微一怔,她轻轻摇了摇头,喟叹道:“本君真是糊涂了,居然完全不记得了。”
她忽然轻轻蹙眉,似乎有些不解。
“只是,你素来是个周到的好孩子,本君昔年为何会觉得,你有一日会走了歪路、还将你召上了九重天?”
晚青看了她一眼,若有其事的写道:“许是因为晚青曾经与仙山岱舆上的仙兽们打架打的失了分寸。
那一次,我偷学了主上的招式,不小心重伤了麒麟和白泽,害得麒麟险些碎了仙灵。”
卓清潭一顿,旋即深深蹙眉,轻斥道:
“若是如此,那这遭堕神汀清苦修行,你倒是不冤枉。依我看,还应该再罚你重些。”
晚青轻轻笑了笑。
此时的卓清潭,果真已变回了那个帮里不帮亲,嫉恶如仇、持身甚端的往圣帝君太阴幽荧。
卓清潭忽而蹙眉问道:“若是这般说来,而今九重天已过了百年,凡间便是三万多年了。那谢予辞呢?他如今又在何处?”
晚青怕她担忧谢予辞离开岱舆,会在凡间兴起什么波澜,于是在她掌心写道:“主上自是在仙山岱舆。”
卓清潭微微一怔:“他......一直都在岱舆吗?”
晚青写道:“是。”
待她写完,卓清潭的手指却忽然一抽。
她怔怔出神,半晌没有出声。
天界百年......凡间的三万六千余年。
几千万个日日夜夜,谢予辞就一个人在仙山岱舆,独自守着那座仙山,静静观望每一个日升月落吗?
她的六识散于三界,意识混沌,竟将他完全抛之脑后这么多的年月?
他在每一个独自仰望星空月夜的晚上......是不是都在等她忙完了回去?
卓清潭猛地再次掀开被子,起身站在地上。
但是下一刻,她却忽然一晃,险些摔倒。
晚青被她吓了一跳,一把挽住她的腰背,一叠声惊怒道:“帝君!你做什么?!”
然后她才想起来,此时卓清潭什么也听不到。于是,她只能咬着唇,忍气扶着卓清潭再次坐回床上,拉住她的手写道:
“帝君,有什么事交代给晚青即可,您如今六识不在,神体本体不安,不要妄动。”
卓清潭的双眸明明已经全然盲了,但是此时却宛如星辰般闪亮。
她一把反手握住晚青的手,轻声道:“晚青,我要离开九重天一趟,你速带我去趟岱舆。”
晚青一愣,片刻后她回过神来,不解的在她掌心写道:
“帝君,您现在神体不稳,不能离开堕神汀,有什么事不如——”
卓清潭却忽然抽回自己被她握住的掌心、打断了她的书写。然后,她轻声断然道:“不,此事本君必须亲自去做,十分重要,一刻都不能耽误。”
晚青皱眉看了看她十分严肃的神情,拉过她的手,沉默的写道:“何事如此重要?”
卓清潭静了一瞬,她那双没有焦距的视线散乱的飘忽。似乎只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她的思绪再次因为意识全无而混乱起来,记不得自己要做什么了。
但是片刻后,她眼神一顿,似乎再次抓到了溃散的神思。然后坚定的轻声道:“我要见谢予辞。”
晚青一怔。
见......主上?
她的那件“必须亲自去做,十分重要,一刻都不能耽误”的事,便是去见谢予辞吗?
她还在愣神,只见卓清潭忽而对着她的方向展颜一笑,然后极轻极轻、但却不容拒绝的道:
“意识离散,浑浑噩噩这许多年。本君知道,他必然十分想见本君。”
而本君亦十分......想见他一面。
晚青顿时有种自己搬起石头死死砸在自己的脚的感觉!
卓清潭脑子不清楚,居然说要回仙山岱舆。
可她又上哪里去变出一个岱舆出来给她?
更何况,卓清潭如今的身体状况极差,想要起身都很难,便是仙山岱舆还在,她也不可能将她带离南山乌。
晚青正自愁苦,若不是卓清潭身体太过虚弱,她甚至想一了百了,干脆打晕她算了。
好在,正当她万般纠结之际,她的“救星”终于回来了。
是谢予辞终于归来了。
他是两日前离开的,算算时间,差不多也到了该回来的时候。
谢予辞一进房间看到两人僵持的样子便是一怔,他旋即明白过来,应该是卓清潭又神志不甚清明了,晚青也搞不定她。
这种情况,其实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他处理起来早已得心应手。
于是,谢予辞上前几步走到床榻边,轻轻从晚青手中接过卓清潭,在她的手腕上轻轻点了点。
两下重,三下轻,是他习惯的敲击频率。
卓清潭微微一顿,然后轻轻蹙眉问:“谢予辞?”
谢予辞闻言轻笑一声,然后偏过头,向一旁的晚青轻轻颔首,示意她这里暂时不需要她了。
晚青也对他点了点头,然后轻叹了口气,转身离开,轻轻替他们关上了房门。
谢予辞摊开卓清潭的掌心,在他手心上轻轻写道:“是我,我来了。”
卓清潭怔怔的问道:“你怎么来九重天了?擅闯堕神汀是重罪。”
谢予辞扶着她,将她安置坐回床榻上。
然后,他单膝半跪在地上,用自己的左手将卓清潭的右手摊开,在上面轻轻写道:
“你不记得了?我已受你感召上界任职,现是被九重天所承认的半神‘海神’,奉命守护四海海域。呐,咱们的岱舆,现在已经归我辖管了。”
他是诞生于上古时期、活了数万年的“老不死”,熟知三界诸事和九重天法则。“糊弄”起如今神志时而清醒、时而不清醒的卓清潭来,简直是信手拈来、水到渠成。
果然,卓清潭怔了一瞬,一时之间还当真被他唬住了。
她略有些疑惑的“嗯?”了一声,迟疑着问道:“什么时候九重天上有了‘海神’这个神职的?本君居然不知。”
谢予辞轻笑一声,仗着她看不到,颇为好笑的摇头看了她一眼。
然后老神在在的在她掌心继续写道:“自然是从谢某上天任职的那日起才有的,谢某是半神之体,这不假吧?谢某与生俱来身负神骨,这也不假吧?
既然如此,那我而今替九重天办事,怎么可能只做区区一介仙君?至少要封谢某一个‘神君’才行。”
卓清潭微微一动。
道理依稀是这个道理没错......
但是......
她皱眉问:“帝尊居然同意了?”
帝尊向来看不惯谢予辞放荡不羁、不受控制的性子,居然会给了他如此显赫的神职?还命他为四海之神,守护四海海域太平?
谢予辞脸上带笑,在她掌心继续写:“那是自然,谢某是给往圣帝君您的面子,才无欲无求的替九重天卖命,太阳烛照只有开心的份儿,岂有拒绝之理?我若安分守己,他便已知足了,何必吝啬一个无甚用处的区区神职”
这倒也是......
卓清潭闻言脸上微微带了一丝笑意,圣神帝尊向来觉得谢予辞这个凶神是三界中最大的变数,因此对他总是抱有一丝厌烦和防备。
而她夹在二人中间,有时候也确实很头痛。
就这样,半痴半傻的卓清潭居然又被谢予辞给糊弄住了,居然真的相信他被九重天任命成了劳什子的“海神”。
而她醒来一段时间,又“折腾”了这么一番功夫,很快便又开始觉得疲惫,靠在凭几上昏昏欲睡。
谢予辞见状,便将她扶倒回床榻上,再仔细替她盖上了被子,然后默默守在一旁看着她已阖上的眉眼。
片刻后,他回过神来,捡起掉落在枕畔的那条先前被她拽掉的黑色巾帛,然后严丝合缝的轻轻系回卓清潭的脸上。
在她无法看到、也无法感应到的一旁,谢予辞方才脸上的淡淡笑意已经不见。
因为他知道,等卓清潭再次醒来,她会全然不记得刚刚发生的所有事情,甚至会记忆发散到她脑海中任意另一段记忆的维度中。
她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而她留给他的时间,亦不多了。
他必须找到蓬莱,必须。
如若半月内他还不能找到蓬莱,不能找到仙草爻华,那么他便只有最后一个办法才可以救下卓清潭此世的性命。
——那就是潜入九重天寻找仙界宝库中的灵药去修复卓清潭被地心焱火灼裂的灵脉。
可是如今,九重天上的神仙们都被圣神帝尊太阳烛照所蒙蔽,以为往圣帝君数千年来都在下界历难。
因此,哪怕他求助于曾经相识的濯祗仙宫的仙君,他们只会相信太阳烛照,相信往圣帝君只是在寻常历劫而已,并不会相信他这个昔年险些害死太阴幽荧的“异类”的危言耸听。
他们亦会担忧贸然插手凡间之事,会给往圣帝君带来麻烦,反而影响或者干扰了天神的历难。
但是他们并不知道,卓清潭她根本不是在历难,而是实打实的神魂俱灭,然后难得重新凝聚了一丝神魂转世为人。
——她那生而圣神的神体,当年在他眼前缓缓消散,是他亲眼所证。而她的神骨,时至今日依旧寸寸断裂,散落于人间四大秘境。
如果卓清潭此世凡人之身就此身死,且身死之前尚未能以今生的凡人之躯修炼得道成仙......那么她凡人一世至此结束,当真还能再次位列仙班吗?
如果不能,那么她的这缕神魂,又会飘向何方?
难道是再等上一次九千余年的时光,去凝练重聚?
此时卓清潭的神魂究竟是不是完整的,谢予辞并不知晓;若卓清潭此世凡人之躯身死,她是不是还能像其他凡人那般、按部就班的投胎轮回,谢予辞亦是不知。
他不敢赌。
他不敢拿卓清潭的命来赌,赌她就一定会有下一世,赌她哪怕神体不再、此生身死、依旧能够神魂归位、位列九天。
所以,若是他再找不到蓬莱,也找不到爻华,那么他便只能......想尽办法再上一次九重天了。
只是,如今只有昔年四分之一神力可用的他,在凡间或许叱咤无阻、无人能敌。但在九重天上若是被人发觉,被众多仙神上仙群起而攻之,他未必能及时全身而退。
不到万不得已,他本不想再上九重天,并非他惧怕那些神仙,而是卓清潭如今这般模样......天上一日,人间一年,他若被困在天界一两日、耽误了时间,卓清潭如何还等得起?
除非......
他微微凝眉,抬头看向窗外北方九晟山的方向。
除非,他再拿到一处凡间四大秘境中封印着的——曾经的他的力量。
若能再拿回自己四分之一的神力,他便拥有昔年一半的力量。
届时太阳烛照闭关不出、不能前来阻他,那么他在九重天上将无人可敌。
他便可凝住九重天上的片刻时光,令九重天上短暂与凡间时间同频。
然后,只要他寻到天界存放的仙丹圣品,那又何需再去寻找什么蓬莱?何需摘取仙草爻华?
卓清潭凡人之躯上灵脉的裂纹,必然便可被天界圣药修复!
只是......他也答应过卓清潭,不再动四大秘境结界,与她退隐山林。
虽然他也曾怀疑过,卓清潭说要与他隐退的初衷究竟是什么,但是如今他早已不想再深究了。
从卓清潭失心疯一般强横的冲开了自身灵脉上的封印,破开四大仙门中人企图用她的神力困住他的结界那一刻,这些于他而言,就都不重要了。
不论她的初衷是为了什么,于结果而言,她已经决意不顾生死、背弃仙门弟子的身份,与他离开、择一处避人之处终老,这就足够了。
而他答应过她的事情,从未有过一次食言。
那么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只要卓清潭还活着,他便会守住对凡人“卓清潭”的承诺。
四大秘境结界他不会再碰,他不信他便真的寻不到区区蓬莱!
谢予辞这次再一次离开时,走的比较久,整整三天不曾再次回南山乌。
卓清潭这两日稍微有了几分精神,不肯要人服侍,坚持自己握着药碗和汤匙喝药。
她沉默着喝完药碗中的汤药,忽然轻轻偏头问道:“钧别呢?他还没回来吗?”
晚青和灵蓉面面相觑。
卓清潭今日醒来,记忆又错乱到了往圣帝君太阴幽荧自请下界驻守仙山岱舆的一千多年的岁月中。
而在她的这段记忆里,谢予辞是“钧别”。
晚青沉默一瞬,挥了挥手,示意灵蓉先去忙别的。
然后,她在卓清潭的掌心写道:“钧别已奉帝君诏令去凡间历练,您忘记了吗?”
卓清潭轻轻“啊”了一声,然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对,他去了凡间。”
她安静了一会儿,忽然又问:“本君记得,他似乎说自己在凡间认识了一名心仪的女子?”
晚青不动声色的扶额轻叹,完了......
卓清潭的思绪现在居然随着六识全无、意识封闭得太久,而越发混乱了。
以前只是记忆错乱,脑海中的认知停留在某一个时刻,这几天虽然比前几天有了点精神,但意识却乱得更加严重了一些。
——她的记忆和意识,甚至会错乱到跨越两个不同的时间点。
比如此时,卓清潭的记忆明明停留在“钧别”离开仙山岱舆去凡间历练的那几年,但她的意识却有存在一个模糊的碎片印象,那就是“钧别”在凡间相识了一名凡人女子,并心悦于那名女子。
只是她的记忆掐头去尾,单单把中间那段忘记了,于是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知道这个片段,更不知道其实那个凡人女子正是她昔年一缕元神之力的分身。
晚青沉默的思索了一瞬,试探性的在她掌心写字问道:“钧别尚未归来,帝君又是如何得知的?”
卓清潭微微一怔,她轻轻动了动手指,似乎也是略有些疑惑的偏了偏头。
然后轻声喃喃:“是啊,本君......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晚青见她的思绪又不甚清醒了,便借机蒙混过关,在她掌心写道:
“——必是帝君见钧别年纪渐长,所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了。钧别小仙君一心向道,必然不会心生私情妄念。”
卓清潭待她写完,静默良久,却忽然轻轻笑了笑。
她若有所思的喃喃,也不知是说给晚青,还是说给她自己:
“若他能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陪他度过这漫长孤寂的修仙岁月,晨昏朝暮与人同,其实……也未尝不是一件幸运之事。”
晚青沉默一瞬,她不太懂,当年这个时候的“往圣帝君太阴幽荧”,心底究竟是如何看待此时前尘尽忘的谢予辞。
她还在沉默,就忽然听到卓清潭轻声唤道:“茱萸。”
晚青迟疑了一顺,征征抬头看着她,一时之间居然没有反应过来。
她顿了片刻,这才想起来“茱萸”是她冒领的一株那个历史时间里,刚刚修成人形的岱舆小仙娥身份。
由于卓清潭在这个时间段的记忆里,那名叫“茱萸”的仙娥刚刚从仙草化形成功,“往圣帝君”对她亦是不甚熟悉,晚青拿来冒名顶替正是合适。
她下意识“嗳”了一声,旋即又想起卓清潭什么都听不见,连忙上前用手轻轻托在卓清潭右手下方,让她感知到她的存在。
卓清潭感应到了手心中的触感,蹙眉轻声问道:“本君昨日让你去宫中宝库将西海万年珊瑚礁取出来,你可曾找到了?”
晚青无奈的苦笑一声。
昨天的事,卓清潭居然今天还记得呢?
天老爷啊,她上哪儿去给这位祖宗寻一株西海万年珊瑚礁来?
......濯祗仙宫的宝库,昔年早就随着仙山岱舆一起沉没于东海的海底,这北地宿州府长春城外南山乌半山客栈的一亩三分地,哪里有什么西海万年珊瑚礁呢?
晚青昨日本以为以如今卓清潭的意识,第二日她自己准保思绪飘散,也就忘记了。于是昨天含糊着答应了,没成想她今日居然还记着这一茬。
卓清潭见“茱萸”没有回应,微微蹙眉。
“怎么?是没有找到吗?”
晚青苦着脸不知如何作答。
卓清潭见她沉默,却并未怪罪她,只是轻叹了一口气,轻声道:“昔日宝库中宝物存取,都是嘉荣亲自登记造册,定期安排人修复取拿。
……可惜,如今她不在岱舆,你们初初化形对宫中事务不甚熟悉。天上一日,岱舆一年,嘉荣她们去九重天述职一日,怕是要到岱舆的第二个春天,才能归来了。”
晚青这才松了口气。
她编造了一个嘉荣上仙带着众多仙侍仙娥去九重天述职的借口,掩饰了为何帝君周围不见熟悉的用惯了的“老人”。
晚青试探性的在卓清潭掌心写道:“帝君,您为何要取出那株西海万年珊瑚?您素来不喜奢华,也不喜在殿内装点这些珍宝,觉得太过奢靡,还无甚用处。”
卓清潭闻言淡淡笑了笑。
她轻声道:“算算日子,钧别也快回来了。那株西海万年珊瑚礁虽然美丽珍贵,但于我们仙人而言无甚益处,不过是件有些仙力的摆件罢了。
但是,它于凡人而言却是难得的异宝,可助人修行。钧别虽然用不上,不过他心仪的凡人女子却用得上。
若是将万年珊瑚礁研磨成粉末,炼化后给凡人服用,可助她修行进益,早早得道。”
说到这里,她轻轻叹了口气。
“凡人一世,区区百年,能凭借自己勤勉修行而得道成仙的,几乎寥寥无几。可她若只是凡人,便无法长长久久与钧别相伴。”
所以,她愿助这凡人女子得道成仙。
若到必要关头,那凡人女子依旧无法勘破天道、得道飞升,那么她太阴幽荧甚至可以亲自点化她成仙。
就当是......她的一片私心吧。
她不知自己究竟能不能看护“钧别”长久安康,既然“钧别”已经心有所属,在凡间游历时遇到了新的际遇。
那么,她愿意成全他,助他这一次终能得偿所愿。
晚青忽然在她掌心写道:“......帝君,您不是说过,仙神不该无故扰乱凡人的命格轮回吗?既如此,帝君又为何屈尊降贵,出手助一介凡人得到成仙?”
卓清潭微微一怔,只那一瞬,她便轻轻笑了。
然后,她极轻的说道:“为何助她成仙?就当是......本君这个庸庸碌碌,活了数万载的老古板,又任性了一次吧。”
晚青听到她的话,也沉默了一瞬。
她默默抬起头来看着卓清潭唇畔那抹恬淡宁静、又带着一丝她自己尚未发觉的怅然若失的淡笑,不禁心底一堵。
她说的是“又”,“又”任性了一次。
所以,在往圣帝君过去的岁月里,她又曾经为了何人、为了何事,任性过一次呢?
帝君......
在你的心里,是不是也是有过主上的一寸立足之地的呢?
若是没有,那么素来以公正无私立身天地,从不参与苍生生灵因果循环的你,为何会在记忆混乱、不知自己便是“虞阑”时,打算破例赐予一介不知名的凡人女子一段仙缘?
出手干预凡人命格,助她得道成仙,帝君,你这一次的“任性”,心里为的又是谁?
是你看着长大的“钧别”?还是对其心中有愧的谢予辞?
卓清潭自然不会回答她心中的这些疑惑,而晚青,也从来不敢问出口。
卓清潭大多数时候是很安静的,晚青见她再次阖目养神,似乎是再次陷入了浅眠,便也轻轻起身离开了。
只是,她刚刚离开没过多久,忽然有一道身影再次潜入了卓清潭的房间。
那人一袭白袍,目色沉沉的站在卓清潭的床榻前静静看了她许久,仿佛因为他的到来,整个房间的空气都开始慢慢凝结了起来。
曾经的端虚宫掌宫卓清潭,耳清目明、灵气高绝,方圆百里的动静都无法逃脱她的灵识探测。
而如今的她,却六识几近全无。一个活生生的人如此靠近她身边,她依旧一无所知,这就么......静静的睡着。
什么都没有。
房间中除了卓清潭曾经待过的气息外,便只有他们四人的气息,他不曾感受到陌生人的灵气流动。
掳走卓清潭之人,身上必定有什么宝物,才可以这般完美的隐藏了自己的灵气和气息。
晚青十分不解的摇了摇头,道:“这怎么可能?自我离开房间后,灵蓉便一直守在门外。若是有外人进入,灵蓉不可能没有看到啊。”
灵蓉急了,她闻言捏着自己的辫子,当即脆生生道:“没错!我一直守在门外,除了安小郎君进去过一次,再没有人进过卓清潭的房间,这个我敢保证。而且他进去后没一会儿功夫,就自己一个人出来了。”
“等等?”
谢予辞突然皱眉。
“你说方才安罗浮回来过?这不可能。”
“什么?”灵蓉一怔。
晚青也皱眉问道:“主上,您这是什么意思?”
谢予辞眼底闪过一丝厉芒:“我在回来前曾在东海偶遇过安罗浮,他说他要再去东海以西一趟,明日方归。以他的道行,如何会在我前面赶回南山乌?”
“这?”
“......那?”
灵蓉和晚青闻言双双大惊失色。
晚青当即转头,沉声问道:“灵蓉,你确定你当时看到的人,当真便是安小仙长吗?”
“当真啊!”
灵蓉也急了。
“这我如何能看错?那人不仅长得与安小郎君一模一样,就连身上的灵气也是纯正的仙门弟子的灵气,与端虚宫弟子一般无二,我好歹也修行了上万年,这个我是绝对不会认错的。”
谢予辞挥手打断她们,然后轻声道:“来人绝不是安罗浮,但是他必然有什么高明的障眼术法或者法宝,能让自己与旁人几近复刻,瞒住了灵蓉。”
晚青缓缓摇头,似乎难以置信。
她皱眉道:“可是......灵蓉虽然懒惰贪玩,一身修为却是我用昔年从往圣帝君濯祗仙宫中的仙药堆起来的,更是活了上万年的大妖。
究竟什么人、或者说什么样的法宝,居然能将她瞒住,让她一丝异样都未曾察觉?”
谢予辞冷笑一声:“能将灵蓉的妖识蒙蔽压制的死死的,当然绝非等闲之辈。”
他抬起头来,冷冷看了一眼湛蓝的天际。
好得很。
他不去找他们的麻烦,他们居然还敢来掳走她。
谢予辞当即单手结印,施法发出一道神光。
下一刻,一位身着九重天仙君仙服的上仙,骤然现身出现在他们面前。
上仙嘉荣蹙眉看向方才用神力示警召唤她的谢予辞,问道:“谢公子,何故以神力示警、邀我前来?”
谢予辞冷笑一声,道:“这话阁下应该去问问你在九重天上的仙僚,九重天行事素来便是这般蝇营狗苟、见不得人吗?”
嘉荣听得一头雾水,闻言当即柳眉微立,眉头夹得死紧。
她显然是误会了,语气不太好的说道:“谢予辞,你这是何意?我先前确实曾经暗中跟随过帝君一段时间,但那是出于对帝君的保护,我不出现只是不想打扰帝君此生的安宁,并非别有所图,又谈何见不得人?
更何况,上次被你发觉时,我便已说得分明。自那之后我便回了南海,若非你今日相邀,我也不会到此处碍你的眼。”
说起来,自从昔年往圣帝君神陨道消,嘉荣曾经自请下界守护东海。但不知为何,圣神帝尊却始终不曾应允,反而是将她派遣到了南海任职。
谢予辞见她误解,轻笑了一声,摇了摇头:“谢某说的并非阁下,也并非先前之事,嘉荣,你想差了。”
嘉荣闻言更加不解,她皱眉逐一看过房间内的三人,然后视线钉在了被褥掀起状态的床铺上。
她微微一怔,旋即惊声呼道:“帝君呢?”
嘉荣疾步上前,施法于额前,确定那床榻上残留的确实是卓清潭的气息,当即愤而回身,怒声道:
“谢予辞!是你先前说过会照顾好帝君,我那时才会离去。你就是这般照看帝君的吗?枉费我对你的一番信任!”
灵蓉听到她问责谢予辞,当即听不下去了,于是上前一步,气呼呼道:
“喂!你这个神仙好生没道理!我与阿婆日以继夜的守护卓清潭,谢予辞更是不辞辛苦、日日披星戴月的去东海搜寻蓬莱,寻找能救治卓清潭灵脉的仙草爻华!
凭我的修为,区区凡人如何能蒙骗了我去?明明是你们天界的人掳走了她!你怎么恶人先告状,还怪罪起我们来了?”
嘉荣闻言怔住了,她豁然转头看向谢予辞。
“她说的是真的?蓬莱上的爻华能救治帝君的伤势?我怎么不知爻华还有此等功效?”
谢予辞挑了挑眉,淡淡道:“因为神仙之躯有元神护体,即便被地心焱火所伤,也会很快自愈。
爻华能治疗地心焱火灼伤的这一效用,于仙神而言太过鸡肋,因此并不曾在典籍中记载。
至于凡人吗,凡人终其一生都无法寻到几大仙山的踪迹,更加对仙草的功效一无所知。因此除了我们那几个上古便存在于世的‘老不死’,就连你们这些九重天上的仙神,亦不知爻华可治愈凡人的这一功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