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荣凝眸正色道:“既然如此,怎么不早说?那我们还等什么?我知道蓬莱在哪里!”
谢予辞豁然抬头看向她,晚青不禁凝眉侧目。
灵蓉也惊呼出了声:“啊?什么?我们寻了蓬莱好多天了,却连半点踪迹都未曾找到,你居然知道蓬莱在哪里?”
嘉荣上仙轻轻颔首,快速说道:“十几年前蓬莱不知因何,居然飘移到了南海,而我正是南海的守域上仙,由于......”
她微微一停顿,随后还是轻声坦言道:“由于我自己的一点私心,便借用昔年帝君的神器‘定海珠’,将蓬莱留在了南海,并施法隐藏了它的踪迹。”
灵蓉闻言瞠目结舌:“你这是有什么毛病啊?将蓬莱固定在南海藏起来,这是要做什么?”
谢予辞和晚青却都沉默了下来。
他们其实明白嘉荣为何会如此。
昔年往圣帝君曾用神力将蓬莱强留在仙山岱舆旁三十里外,这一留,便是几百年,直至往圣帝君太阴幽荧神陨道消,神力不再,蓬莱才算彻底脱离往圣帝君的掌控,重新在海域游走移动。
嘉荣虽然如今已经是地位显赫的南海守域上仙,但在她的心中,她的“家”却始终在东海,在岱舆。
她生于仙山岱舆,长于仙山岱舆,化形于仙山岱舆,得道后成为上仙更是在仙山岱舆濯祗仙宫任职千年。
而仙山岱舆终归是沉没于东海海底,从此再也不见。
嘉荣在南海骤然看到熟悉的蓬莱,一时之间心中动容。
于是,她便借用往圣帝君留下的神器,将蓬莱定在南海,让她时常能看到,时常可以缅怀过去。
其实,嘉荣与晚清也是老相识了。
她们二人一个曾经是早早挂名在往圣帝君濯祗仙宫座下的仙兽腾蛇,是由往圣帝君和谢予辞亲自教养的仙兽;
而另一个却只是生于仙山岱舆的一株寂寂无名的嘉荣仙草。
晚青自从见到嘉荣现身,便一直沉默寡言。
遥想当年,她们的身份本来悬殊差距,但如今却又两级反转,天壤之别。
嘉荣听到灵蓉的疑问沉默了一瞬,然后淡淡道:
“不过是我的私心执念罢了,我不知你们居然在寻找蓬莱,更不知蓬莱上的爻华居然便可治愈帝君灵脉上的裂纹。既然如此,我这就带你们——”
谢予辞忽然抬头,打断了她:“蓬莱自然是要去,但还有一事同样迫在眉睫,那便是究竟是谁掳走了卓清潭,你可有什么九重天上的消息?”
嘉荣上线闻言却微微皱眉,她略一沉吟道:
“我驻守南海九千余年,除了每三百六十余年、也就是九重天上的一年会上天述职一次外,其他时间几乎很少会返回九重天。”
谢予辞沉默一瞬,问:“其他昔年曾经在濯祗仙宫中任职的仙君,而今你可还有可信之人仍然在九重天任职?”
嘉荣微微一顿,旋即轻叹一声。
她摇了摇头,缓缓说道:“昔年岱舆濯祗仙宫的仙娥仙侍和仙官,大多自在惯了不愿上天受到约束。
况且自从帝君......自从帝君‘走’后,他们大多也都听信了帝尊的说辞,以为帝君是去凡间历难了。
因此,昔年濯祉仙宫旧人的选择和如今境遇大多跟我相当,他们纷纷自请下界去做守域四海九州凡间的地仙。
而今万年来大家与九重天上的新任神官们也不甚熟络,怕是也打探不出什么来。”
她顿了顿,又蹙眉道:“更何况,我始终不认为,九重天上的仙官会掳走帝君。他们没有理由,更不敢冒犯帝君。”
灵蓉“哼”了一声,不满道:“你是神仙,自然是向着自己人说话喽!”
嘉荣蹙眉沉声道:“我是神仙不假,但我更是帝君的人。在本仙君心中,这世间不会有任何事物或人,重要得过帝君的安危。”
她意有所指的看了看谢予辞,道:“若非如此,想必谢公子也不会第一时间,便先将我找来。”
谢予辞对灵蓉缓缓摇头:“嘉荣可信。”
灵蓉闻言不甚服气的撇了撇嘴。
谢予辞转头再度看向嘉荣:“上古四大凶兽而今早已灭绝,世间现存的大妖虽然还有几只,但却未必是晚青的对手,更不会无缘无故来劫走一个凡人仙门弟子。”
晚青忽然蹙眉低声道:“主上,会不会是凡间四大仙门中的长老掌门?他们也知道了帝君的身份。”
谢予辞摇头:“不会,那些仙门中人是什么道行,你我心知肚明。
他们在你和灵蓉面前,一个照面便会落败,绝不可能瞒过你们。若他们有如此高明的道行或者法器,当日便不会被我蒙蔽了那么久。”
晚青沉默着点了点头,确实如此。
当初若不是李长风祭出了无妄海那枚雨神雨师染当年遗留下来的仙缘符,测出了谢予辞身上并无仙气,以凡间仙门中人的道行,是识不破谢予辞的。
嘉荣蹙眉问:“所以,你觉得必然是九重天上的人劫走了帝君?”
谢予辞定定看向她。
“劫走卓清潭之人,必然知道卓清潭的真身身份,也与卓清潭的前世之身有什么牵连渊源。
而除了九重天上的人之外,谢某实在想不出,还有何人有这个动机、亦有这个能力,可以这般不动声色的在晚青和灵蓉跟前劫走她。凡人做不到,大妖亦不行。”
嘉荣怔怔的沉默片刻,忽而道:“我先回一趟南海,寻蓬莱取一株爻华,然后即刻上天一趟。
我忽然想起阿染便是九重天雨神,她必然在天界,我去探寻一番九重天上是否有什么异动。你们稍安勿躁。”
谢予辞却蹙眉道:“爻华同样不容有失,我与你同去。”
与此同时,云州府,崇阿山,端虚宫紫薇殿。
卓清潭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先前因六识封闭、眼识全无而发散的瞳孔,此时眸光幽深冷凝,再无一丝茫然。
她缓缓撑起身体坐起身来,用视线一寸一寸扫视着周围的陈设,最后将目光微微凝结在床头凭几上面放置的那枚白玉为体、由金丝盘绕,还镶嵌着几块色泽极通透的碧玉色的上等灵石的臂钏。
——是凃雪碧。
而她此时居然身在端虚宫紫薇殿,她自己的寝室。
卓清潭不动声色的轻轻蹙眉,感受自身灵脉内流转不息的灵力。
此时此刻,她的灵脉虽然还有许多裂纹,但是当初被地心焱火灼烧的伤势已不再扩散,甚至隐隐有了正在逐渐愈合的感觉。
所以,她为何会回到端虚宫?
又是谁为她治疗了灵脉伤势?
“——吱。”
卓清潭缓缓转头看向门外的方向。
房门被人推开,进门的年轻女弟子看到卓清潭醒来,当即惊喜道:“师姐!你醒了!你感觉怎么样?”
卓清潭看到来人,眼底的警惕骤然一松,她看着急切的快步走到她跟前的少女,迟疑着问:“羽浓?怎么是你?”
“当然是我啦!”
安雨浓笑意晏晏的看着她道。
卓清潭凝眉看向她:“羽浓,你可知我是如何回来端虚宫的?”
安雨浓疑惑的看了她一眼,“咦”了一声,不解道:“师姐,你难道不知道吗?据说是师父从恶妖手中将你救回来的呀。”
“师父?恶妖?”
卓清潭讶异的挑眉:“师父和诸位师叔已经出关了?”
安雨浓重重点了点头。
“嗯!师父他们刚刚出关,便从我爹爹那里听闻你和哥哥先后失踪的消息,于是亲自去寻你们,这才将师姐救了回来。”
卓清潭微微一顿,心底略有犹疑。
楌桪宫主“救”了自己?
可是楌桪宫主虽然是仙门百家之首,但以区区凡人修士的道行,如何能从晚青和灵蓉这种避世万年的大妖抗衡?他又是如何“救”出自己的?
安雨浓说到这里,轻轻叹了口气:“只是不知哥哥现在人在哪里,可否安全。”
卓清潭闻言轻轻摇头,安慰她道:“不必担心,罗浮他很好。”
她前一段时间虽然六识闭塞,意识混乱,但如今既然已经摘下了凃雪碧,恢复了六识,神志便也清明如旧了。
不论是谢予辞,亦或是晚青和灵蓉,都不会伤害安罗浮。安罗浮只是去东海寻找蓬莱而已,并非他们所担忧那般是被恶妖所害。
正在这时,一个沉静的男子声音在门口响起:“醒了?”
卓清潭和安雨浓抬头看去,只见一个年至中年,面白如玉,丰神俊朗的男子站在门口,目光和煦的看着她们。
准确的说,是看着卓清潭。
安雨浓见到来人,立即收起笑脸,难得规规矩矩的当即站起身来,像见了大猫的硕鼠。
她恭恭敬敬的双手结印一礼:“拜见师父。”
楌桪宫主轻轻颔首,并没有看向她,而是十分专注的将视线看向了卓清潭。
卓清潭看到他出现先是一怔,旋即掀起被子,便要起身。
楌桪宫主却已施法移到她身边,轻轻用手抵在她的肩膀上,缓缓摇了摇头:“你身体尚未复原,不要起身。”
卓清潭微微一顿,也不再勉强,恭敬的轻声道:“师父。”
“嗯。”
楌桪宫主目光温和的看着她的眉眼,点了点头。
但是当他转头看向安雨浓时,虽然依旧语气温和,视线中的温度却降低了许多。
楌桪宫主淡淡道:“羽浓,你先退下吧。”
安雨浓也习以为常,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他们的师尊端虚宫宫主楌桪性情素来冷清,常年不是闭关便是游历在外,与弟子们之间的感情其实并不深厚。
除了面对他们的师姐卓清潭外,师父似乎不论面对任何人都是这样一幅冷冷淡淡的模样。而他们师兄妹几人,也大多是师姐代师授业教导大的。
安雨浓平日里无法无天惯了,但却只有在楌桪宫主和卓清潭面前,才老实的像一只小鹌鹑。
她规规矩矩的垂眸应道:“是,师父。”
然后悄悄看了看卓清潭,这才蹑手蹑脚的退了出去。
待安羽浓离开房间带上房门后,楌桪宫主转过身来,轻轻落座于卓清潭卧榻旁的木椅上,关切的问道:“身体如何了?灵脉可还有裂痛之感?”
卓清潭静静感受了片刻,如实答道:“徒儿已大好,若不使用灵力,几乎感觉不到痛感。”
楌桪宫主闻言轻轻舒了口气,然后点了点头道:“这样便好,只要你不妄动灵力,灵脉便会逐渐伤愈。”
卓清潭却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疑惑的问:“师父,您是如何......将我寻回的?”
楌桪宫主淡淡看了她一眼:“怎么?与妖孽为伍久了,连家都不想回了?”
卓清潭微微一顿,片刻后轻声道:“师父,她们虽是妖身,却并不为恶。徒儿与之相交,并不曾违背端虚宫祖训。”
楌桪宫主轻轻笑了笑,缓缓摇了摇头。
“瞧瞧,这才与他们认识多久,便学会了顶撞师父。”
卓清潭喉间不禁一塞。
第192章 幽荧,别来无恙
楌桪宫主淡淡继续说道:“徒儿,你当真是长本事了,居然不畏生死也要冲开为师在你灵脉上设下的封印,去破开你几位世叔布下的捉妖法阵。
——如此不要性命的莽夫之举,若非因你此时伤势严重,为师必然也要惩戒于你。”
卓清潭沉默一瞬,施了一礼,轻声道:“师父,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当时事态突变,我心中亦有自己固守的坚持,因此不得不出手。”
楌桪宫主眉峰紧皱,他面露失望之色,缓缓摇了摇头:“清潭,你错了。你应该记住,不论遇到什么样的境遇,君子都应不立桅樯——这世间再没有什么,能比你的性命更为重要。”
卓清潭闻言微微蹙眉,她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楌桪宫主此时分外严肃的神态。
“师父,您以前不是教导徒儿,仙门弟子若是畏死,便不能行侠仗义,除恶为民。如今为何......”
如今为何却要劝她只顾自己?
楌桪宫主豁然抬头,目光沉沉的直视她。
那目光如此复杂,隐痛沉沉。卓清潭一时之间被他视线所慑,怔忪的看着他。
他定定的看了她一瞬,忽而转开视线,沉声道:“你......不必多问。为师自有为师的道理。”
卓清潭静了一瞬,忽而问道:“师父,那您又究竟是如何稳住我灵脉上的伤势呢?”
楌桪宫主这次没有看她,只是淡淡道:“端虚宫存在了数千年,自有屹立不倒的秘法或灵药。”
卓清潭却没有被轻易说服,她眸色如洗的看着楌桪宫主。
“师父,是爻华吗?对吗?”
在凡间,若还有什么能治好她灵脉上的伤势,便只有爻华了。
楌桪宫主微微一顿,忽而轻声道:“清潭,你生而澄澈,灵台清明,这世间本来便少有人或事可以瞒过你,除非,是你自误己身。”
卓清潭却若有所思的笑了笑。
“师父方才说端虚宫自有屹立不倒的秘法灵药,而您又是从崇阿山太虚秘境中出关不久,想来这次救我性命的爻华,便是生在了太虚秘境中。”
她了然的点了点头,轻叹:“所以,师父当日赶到无妄海后,第一件事便是封住了我被地心焱火灼伤的灵脉,第二件事便是将我带回端虚宫,第三件事......便是亲自进了太虚秘境。”
她直直看着楌桪宫主的眼睛。
“众位师叔才是师父安排入秘境修复动荡的秘境结界之人,而师父您……是去太虚秘境找仙草爻华,救我性命的。对吗?”
楌桪宫主静静看了她一瞬,摇头笑了笑。
“果真,什么都瞒不住你。清潭,慧极必伤,情深不寿。你天生情脉不显,本是你此生之福......万望你能珍惜,不要执迷俗情俗事。”
卓清潭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看着面前儒雅的男子。
修仙之人大多长寿,面相年轻。
许是因为道行精深,楌桪宫主明明已经年近四十,瞧着却像是三十出头一般。
世人都说,她天赋异禀,道行灵力已经趋近于她的师父楌桪宫主。但卓清潭却始终不曾看透楌桪宫主的修为深浅。
既看不透,便说明楌桪宫主的修为,始终在她这具凡人之躯之上。
但是按理说,这并不应该。
以前,她前事不知,格外谦逊,自是不会“自视甚高”觉得自己真的天赋异禀。
但如今的她知晓前尘诸事,便知仙门传言非虚,她确实仙缘颇深,天赋异禀。
她乃是上神神魂转世,哪怕她已失去神骨神格神力,甚至也许神魂都未必是完整的,但上古上神的哪怕一缕残魂,也不会被一介凡人的天赋和灵力压制。
既然如此,她的师父楌桪宫主必然不是寻常之人,想来说不定也是一位下凡历难、前尘尽忘的神仙。
只有带着完整的仙灵、仙骨和元神转世的神仙,才有可能拥有楌桪宫主这般道行。
可是,他又是哪位仙君的转世呢?她居然一丝一毫都看不出来。
卓清潭脑海中忽然想到了什么,灵台极快速的闪过一抹光亮。
然后她突然抬起头,双眸一眨不眨的看向楌桪宫主。
“师父,爻华可缓解地心焱火灼伤的伤势这一功效,您又是从何处得知?”
楌桪宫主微微一顿,旋即淡淡道:“为师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粟米都多。宫中诸多仙界典籍为师也尽数阅览过,知道这些又有什么奇怪吗?”
卓清潭却忽然笑了。
她轻轻摇了摇头:“师父,您忘记了吗?端虚宫掌籍堂中所有的典籍,自我十二岁时便已全然熟读。”
她定定的看着楌桪宫主的眼睛,缓缓道:“端虚宫中,不会有任何典籍是徒儿不曾阅览过的。徒儿虽然愚钝,却有过目不忘之能。徒儿并不记得,曾有典籍记载仙草爻华的这一功效。”
因为这个功效......于天界神仙来说本就太过无用,于凡人而言又如同海市蜃楼。因此,便是等闲神仙都不知爻华仙草居然可以缓解凡人身体被地心焱火的灼伤。更不会将其记录在典籍中流传于世了。
楌桪宫主微微一顿,他不动声色的看了卓清潭一眼,淡淡道:
“怎么?清潭,你总不会以为为师会瞒你害你吧?”
卓清潭闻言轻轻摇头笑了笑。
“师父自然不会害我,这点毋庸置疑。但是,师父您是不是有什么事在瞒着我?比如您的......真实身份。”
楌桪宫主眉心忽然微微一动。
他起身轻轻理了理袖摆,缓缓道:“清潭,你的六识刚刚恢复,许是意识还不甚清明,为师不会与你计较。罢了,你先休息吧,为师明日再来看你。”
他转身欲离开,却听背后传来一声语调虽轻,却十足笃定的声音。
卓清潭那极具特色的清冽嗓音,在他身后淡淡响起:
“……帝尊,许久不见。”
楌桪宫主缓缓顿住脚步,他背对着卓清潭沉默静立良久。
片刻后,他忽然淡笑了一声,却依旧没有回头。
“你是何时发现的?”
卓清潭笑了笑,道:“就在刚刚,不过也只是猜测。若是帝尊不认,我也不敢确信。”
圣神帝尊也笑了,他缓缓摇了摇头,转过身来,目光温和的看着她。
“你既已怀疑,那吾便也没有必要再瞒你。吾临凡于世本就是为护你安康,你知道的,吾不会伤你。”
他目光灼灼的注视着卓清潭。
“——幽荧,别来无恙。”
第193章 帝尊,若我不想呢
卓清潭听到这个久违了的名字,不禁微微沉默,旋即轻轻长叹了一声。
“帝尊,其实‘太阴幽荧’这个名字如今于我而言,早已十分陌生。我是否无恙,帝尊多年看在眼中、历历在目,想必已不需我再多加赘述。”
她抬起头来,那双如同水墨山水画般浓墨重彩的眉眼,定定注视着圣神帝尊的双眼。
“传闻天界诸仙神被帝尊约束,近万年来极少临凡。导致这近万年的凡间典籍中,对九重天的仙神记载也愈发寡薄。
帝尊,您的本体,可是在九重天上参悟生死大关?如今我面前的这具凡人之躯,应是您一缕元神之力所化的分身吧?”
圣神帝尊淡笑着颔首道:“没错,吾的神体如今还在九重天东极御宵殿闭关。
吾神体有恙,这九千七百余年岁月被迫闭关不得出,只能分出一缕元神之力于凡间,化身为一名凡间修士。
也正是吾在九千多年前,亲手创建了这座端虚宫,并引导当时比较出众的其他三个仙门,与端虚宫合力共同守护你昔年神骨所化的四大秘境结界。”
卓清潭沉默着听他说完,忽然问道:“帝尊神体有恙,被迫闭关参悟大道,可是因我之故?”
圣神帝尊定定的注视着她片刻,语气极轻、却十分认真的道:
“幽荧,我不能亲眼看着你如同女娲盘古一般,魂归混沌、神陨魄散。
不论付出多大的代价,不论你的一缕残魂凝聚后,还是不是上古上神太阴幽荧,我都要拼上一拼,试上一试。”
圣神帝尊并没有用“吾”这个天尊至高至上的自称来称呼自己,而是用了“我”这个寻常的称呼。
因为此时的他,并非高高在上的九重天上那位天地共主圣神帝尊,而只是太阳烛照。
与太阴幽荧相生相伴、共同被天地孕育而出的太阳烛照。
卓清潭无法不动容。
她静了一瞬,轻轻叹了口气:“......帝尊,我神寿既尽,您这又是何苦?”
前世的她,已完成了自己身为上神和帝君的使命和责任。
虽那一世存于天地数万载,憾事有之、遗念有之,但世间之事本就没有十全十美,她也早就接受了自己不甚完美的命道结局。
不成想圣神帝尊太阳烛照居然会自损万金神体,使用上古禁术秘法,替她凝聚了一缕神魂于世间。
圣神帝尊闻言淡淡笑了笑,他静静的看着她。
“你昔年抽出自己的一半元神,用来镇压他体内的凶煞之力时,又是何苦?”
她先是静默一瞬,旋即想起当年那个立于东海之滨、神采奕奕、肆意飞扬的少年凶神,旋即唇角不禁微微牵起一抹笑。
卓清潭缓缓摇头:“那不一样。”
圣神帝尊却道:“哪里不一样?”
他沉声道:“幽荧,你本是这天地间最为澄澈纯净的神明,为何却勘不透这俗情束缚?那凶神,误了你之道心。”
卓清潭却摇了摇头。
“帝尊,他与你我其实一般无二,均是混沌初开天地间最为纯粹的力量所化。
只是你我二人被天道眷顾,是天地间最为至纯至净的力量所化。而他却生来无从选择,是天地间至凶至煞的力量所化。
但尽管如此,他一生中却从未做过一件伤天害理、穷凶极恶之事。
不是他误了我的道心,而是帝尊,您始终对他这个天地间的‘异类’心存偏见,无法放下芥蒂。”
圣神帝尊淡淡道:“幽荧,吾不愿与你争执。他身怀毁天灭地的力量,却无法自抑,这便是他与生俱来的原罪。
你觉得他很无辜,是吗?可天地苍生、三界生灵,又是何其无辜?
身为兼济三界的天地共主,你的心过于慈悲,不够狠绝。”
他一字一顿道:“有些事情,不破,则不立。”
卓清潭静了一瞬,忽然飒然一笑。
“正如帝尊所言,你我二人,一个希望抹平‘变数’,一个希望求同存异,争执也是无异,不说也罢。”
圣神帝尊皱眉看着她,目色沉沉:“你昔年心软,留下他性命,期望的‘求同存异’。这个决定又给你带来了什么?
带来的是堕神汀畔殉神钟的碎裂!是你元神被重创、神陨岱舆!是如今勉强拼起一缕神魂,坠落凡尘变为凡人!
——幽荧,你还不知悔吗?”
卓清潭双眸清澈,眼底带着一丝淡淡的怅然的笑意。
为什么他们一个两个,都问她是否有悔?
她淡笑道:“帝尊,不论上一世,亦或是这一世,任何自己选择的路,我都不曾后悔。
而今我这般也很好,不再是上古上神太阴幽荧,更不是九重天上的往圣帝君。现在的我,只是一介凡人卓清潭,也就再不需在意自己的心是否足够狠绝足够无情了。”
圣神帝尊沉声道:“你不会永远是凡人,你也不能永远是凡人。”
卓清潭微微一顿,垂着头没有说话。
圣神帝尊见他不语,宽慰道:“幽荧,你放心,吾必会助你此生再次修仙得道。即便你没有神格与神骨,但神魂尚在,天资卓绝,必能再度位列仙班。”
卓清潭却忽然轻轻道:“可是,帝尊,若我不想呢?”
“你说什么?”
圣神帝尊一时怔住了。
卓清潭轻轻笑了笑,她坦然的抬起头来,视线没有一丝闪避的直视着圣神帝尊的眼睛。
“我说,若我此生,并不想得道成仙,回归九天呢?”
圣神帝尊怔了一瞬,下一刻当即斥责她道:
“你当真是六识缺失太久,意识糊涂!已失了心疯!”
他脸色骤变,沉声道:“你可知你这缕残存的神魂,能够再次凝聚入九幽转世为人有多么不易?
吾用一缕元神之力化身为人,代代换一具新的傀儡身体做这端虚宫的宫主,就是为了在凡间寻你!”
圣神帝尊目光沉痛的看着她。
“整整九千七百余年啊!整整九千七百余年!你可知,吾立身天地间苍茫回首,数千年来却始终不曾等到你的神魂重聚。
......多少次午夜梦回,吾仓皇失措到几乎以为自己的术法失败了,以为你的神魂已经彻底消散回归混沌,以为这三界......再无你太阴幽荧!”
卓清潭怔忪了一瞬。
......帝尊他......
在这一瞬间,她对太阳烛照,并非毫无愧意。
第194章 哪怕命途短暂,哪怕万劫不复
原来,那位一生无情无欲、持身甚严的圣神帝尊太阳烛照,也曾为了她破例,为了她心生偏颇,为了她枉顾天道轮回、企图强留她的一抹神魂。
他不仅是一位尽职尽责的天界帝尊,其实,也是一个......合格的兄长。
这么久的岁月,他的一缕元神之力化人,依托端虚宫宫主的“虚假”身份,不辞辛劳、没有丝毫不耐的在这凡间游走。
他独自等待一场奇迹,等待一个未必有结果的结果,其间焦灼寂寥可想而知。
片刻后,卓清潭喟然轻叹一声,语气真诚的道:
“帝尊,对不起,这九千余年,我让您伤心了。”
圣神帝尊却眉心紧蹙,他轻轻了摇头:“幽荧,你我之间,本不需说这些。当年北地天降异象,柳州寒冬时节,忽而春暖花开。百里冰河解冻,一夜万物回春。
——我在崇阿山夜观天象,见此异象,便知是你降生了。
我连夜赶往柳州府,找寻多日,终于找到了你的转世之身,并将你带回了端虚宫。但我却发现,你的神魂,却并不是完整的。”
卓清潭微微一怔,她先前就觉得自己神魂和力量十分薄弱,原来是因为她的神魂并不是完整的。
圣神帝尊面沉如水,他沉声道:“吾昔年已尽力挽回你那些散于混沌的神魂,但是上神陨落的力量,哪怕是吾施加禁术密咒亦无法阻止。
......吾拼尽所能,最终也只能留住你的一部分神魂。
所以,关于这缕神魂是否能被天地蕴养、重新凝聚转世......其实最初,吾亦没有十足的把握。”
他的眼中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他此时的每一句话,都掷地有声。
“幽荧,你此生必须得道成仙——以这具神魂并不完整的凡人之躯得道飞升。否则他日,若你阳寿尽时还是凡人,那么你的这缕神魂是否还能再次轮回转世,都是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