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六峰掌事弟子遂入殿中,站定在阶下。
安雨浓看了看偏着头侧耳倾听他们动静的卓清潭,蹙眉道:
“各位同门师兄师姐,请再上前些。”
卓清潭先前便严令他们,不要将她六识削弱衰退之事告知其他弟子,怕端虚宫中人心不稳,再生出什么事端。
所以安罗浮和安雨浓二人,此时一左一右立在卓清潭身侧,生怕以她们师姐的耳力,会听不清楚旁人说话。
康岑皱紧眉头,没有理会她,而是向上拱手施了一礼,淡淡道:
“卓师姐,您宣召各峰掌事弟子议事,我等自是不敢不从。
但既然是掌宫宣召掌事弟子议事,此间为何还有其他清越峰的弟子在场,此乃何意?”
安雨浓柳眉一皱,还未待她开口,康岑便又接着说道:
“再者说,即使卓师姐有协理端虚宫务,令喻七峰之权,但您此时理应在断戒峰受戒,按理说不该——”
“——放肆!”
曹铎冷冷打断了他:
“两炷香前断戒峰上的封印已消。既封印已消除,那么掌宫师姐身在何处,又何时轮得到你这个掌事堂弟子来置喙?”
“正是如此。”
掌金堂的掌事弟子卜计凡也淡淡应声:
“端虚宫诸事繁多,还有许多大事需掌宫师姐决断。
如今断戒峰结界既破,便是师姐受戒禁闭之期已满。”
康岑淡淡觑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的道:
“哦?这我倒是不知了。我只知道卓师姐的禁闭之惩,是宫主他老人家亲自下的。
而如今宫主还在太虚秘境未曾出关,不知又是何人能解除得了卓师姐受戒禁闭之令?
莫非,是卓师姐自己吗?”
曹铎冷冷注视着他。
“康岑!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就连掌戒堂的掌事弟子魏毅此时也皱起眉头。
“康师兄,你怎可对掌宫屡行逾越冒犯之举?”
康岑看了一圈周围弟子们的脸色,他冷笑一声,神色晦暗不明。
“卓师姐在端虚宫地位尊崇,但我康岑也是掌籍堂的掌事弟子,堂堂正正,家世清白,从小以除尽天下妖物为己任。
我却不知,与妖邪有往的仙门弟子,便是天资再高,是否还有资格端坐高堂之上,令喻端虚宫七峰三千弟子?
如今我心有疑虑,提出来也算逾越冒犯吗?”
殿下倏地一静。
此时便是一根针落地,恐怕都能被人听闻。
端虚宫主首徒卓清潭犯戒受罚之原由,虽然几大派掌门都没有对外说什么,但是据当时无妄海的弟子们私下传说,是与妖邪有关。
堂堂仙门四大派之首的端虚宫首徒,居然传闻与妖邪牵扯,这属实荒唐,也属实惊人。
康岑过去的十数年来一直对卓清潭这位掌宫师姐恭敬有礼,敬仰尊崇。
但听闻此事之后,反应尤其巨大。
只因他全家都是被妖邪所害,当年便只他一人幸存!
而他恰逢身负九脉,可以修仙,这才后来在机缘巧合下拜入了端虚宫门下。
众弟子知晓他的身世,也都心下了然他如此反常的原由。
因此尽管他今日对卓清潭如此无礼,众人虽然心生不悦,却没有立场深责他。
曹铎咬牙道:“都是哪里来的无稽之谈?不过是些外面的风言风语罢了,如何能当真?”
“正是。”
掌器堂的掌事弟子林慕华颔首,目光澄清的看向他。
“康师兄,我受师父之令代管掌器堂。你可知这些年来,整个端虚宫内损耗捕妖锁、困妖瓶之类法器最多之人是谁?”
康岑脸色微动,似乎也有所触动。
林慕华观其脸色,继续说道:“没错,那人不是宫主,不是列为长老,更不是曹师兄和其他掌戈堂的师兄弟们,而是清潭师姐。
她屡次代师出宫,收服掌戈堂师兄们无法收服的妖邪。
这些年来,想来掌戒堂的锁妖塔中,一半作恶的妖物凶兽都是清潭师姐亲手捉拿回来的。”
“确有此事。”
掌戒堂的魏毅也点了点头,正色道:
“康师兄,我知你深恨恶妖,但怎可听信外面没有根据的话,便误会自家同门。
我等少时一同授艺长大,清潭师姐是什么样的为人,你难道也要怀疑吗?”
康岑脸上僵硬。
他沉默片刻,猛地撩开下摆,单膝跪地。
然后拱手向上座施礼,声音却洪亮,但是没有一丝退缩。
“掌宫师姐恕罪,我今日之为并非故意刁难折辱。
只是如今外面传闻喧嚣,我深知自己的地位不配责难于您,但今日却还是要斗胆向您问一个准话!
——您日前在无妄海之行,得以幸存,是否真如传言一般,是勾结了妖力通天的大妖?”
随着话音掷地有声,殿中霎时又寂静了。
安雨浓先前被卓清潭责令不可冲动行事,因此先前她忍了又忍。
但此时还是破功没有忍住,娇斥出声:
“——康师兄,你胡说些什么?我师姐怎么可能勾结妖物!你当真是失心疯了不成?”
他们争执期间,卓清潭一直侧头静静倾听他们的对话,始终一言未发。
她右手中指轻轻拨动着左手食指上的一枚翠绿色的指环。
那指环看起来十分普通简约,便如同一枚成色极佳碧色的凡玉。
但它却却绝非一块凡玉雕塑的普通指环,而是端虚宫最高权力的象征——名为“潮沁”。
是足以证明端虚宫主身份的信物,更是一件难得的法器。
“潮沁”本该由端虚宫的宫主所有。
但却在三年前卓清潭获封掌宫、被授命执掌端虚宫事之时,楌桪宫主便在自己闭关之前将这枚掌门信物“潮沁”,赐予了这位首徒,方便她行事。
此举当时也相当于是昭告了仙门百家,卓清潭便是端虚宫板上钉钉、毋庸置疑的下一任宫主。
哪怕此次卓清潭受戒被罚,这枚代表身份权力地位的指环“潮沁”,也并未被楌桪宫主收回。
“都说完了?”
她从肺腑中轻轻呼出一口气,语气淡淡。
“......”
几名先前吵作一团的掌事弟子,此时却瞬间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鹕鸟,一声不敢吭了。
卓清潭轻轻按住自己胀痛的眼睑,微微阖上眼,低声道:“康岑,站起来。”
康岑紧咬后槽牙,他直挺挺跪着,目光如炬的看向端坐玉阶之上的人。
尽管直视“宫主”在端虚宫是失礼至极之态,但他依然一动没动,偏执的等一个答案。
卓清潭平静的缓缓张开双眸,没有一丝闪躲的直视康岑的眼睛。
“不曾。”
康岑微微一顿:“您说......什么?”
卓清潭的音色清冽中略带低哑,虽轻,但却郑重。
“我说,我不曾勾结妖物,残害同门。”
殿下其余六峰掌事弟子,心中骤然一松!
虽然他们之前也深信卓清潭为人,言之凿凿此事绝不可能。
哪怕端虚宫在外面历练的弟子们被外面的风言风语叨扰,他们也不信“掌宫”会与妖魔勾结企图伤害去无妄海历练的仙门弟子。
但是,卓清潭却实打实被宫主带回,受到了八根镇骨钉之刑的重责,让他们心中确实也有几分疑惑难安。
此时得到卓清潭这样一句话,便再不会忐忑!
若是在外面行走,其他仙门弟子嘲讽羞辱,他们必是要与他们说清楚是非对错的!
康岑沉默一瞬,眼中迸发明亮的眸光。
旋即突然毫无征兆重重叩首,紫薇殿上的青玉地砖发出极其响亮沉闷的一声——“碰”!
除了如今带着“涂雪碧”半瞎半聋的卓清潭,其他众人都被这声音吓了一跳。
安雨浓下意识惊道:
“康师兄你这是做什么?先前大放厥词,现在又要死要活的,难道是想磕坏我们清越峰紫薇殿的地砖不成?”
康岑却不理会她的冷嘲热讽,仍然将头深深埋在地上,肃容道:
“弟子康岑,今日屡次顶撞掌宫,请卓师姐降罚!”
卓清潭轻轻的摇头:“今日诏令你等过来,不是为了说这些有的没的。”
“康岑,站起来。”
还是这五个字。
但是这次,康岑微微一顿,下一刻立即十分听话的麻利起身。
第7章 弟子遇险
卓清潭的食指无意识的敲击着座边的白玉扶手,这是她思考时下意识的习惯,会不自觉轻轻点击手指下的东西。
她凝眸道:“曹铎。”
曹铎立即上前一步,恭敬的施礼道:“在。”
卓清潭蹙眉问:“掌戈堂弟子近日外出降妖的名册,你可带来了?”
曹铎点了点头,恭敬上前一步,递上袖中折子。
“在这里,请掌宫过目。”
他性情冷漠骄傲,平日里跟掌戈堂的同门师弟师妹相处时,也是话极少的。素来只听命服从于楌桪宫,掌戈长老和卓清潭这位掌宫。
卓清潭接过他递来的名册,极快的翻阅了一遍,然后轻轻阖上名册折子,合眼思忖。
端虚宫三千弟子,掌戈堂便占据六成之多,足有近两千子弟。
而此时,两千掌戈堂弟子中,又有半数目前都还在外面除妖卫道,未曾归宫。
先前无妄海那次,便是掌戈堂弟子和其他三大仙门的弟子共同除祟时候,遭遇寒潭弱水倒灌无法应对,急忙用法器向各自的师门求救。
卓清潭当时正好在无妄海附近的白泽州除祟,收到讯息便立即御剑赶过去。
于是,她这才成为当时四大仙门中第一个赶到救援的人。
只是近来不知何故,凡间居然多生事端,四大仙门镇守的八荒结界更是频频动荡。
卓清潭蹙眉。
大多数的仙门弟子其实只能处理一些低中等的妖邪精怪,而近日外面的异动如果真与八荒结界之事有关,那就绝非他们这些小弟子可以涉足解决的。
他们此时在外,恐怕不仅全无用处,还会平白折损性命。
如今之际,还是应当先将在外游历的弟子们召回端虚宫为先。
卓清潭舒展眉峰,当机立断交代道:
“曹铎,令喻掌戈堂所有在外降妖的弟子,手中除祟任务结束后,立即返回端虚宫,不得在外逗留。”
“是。”曹铎结印施礼,没有一丝质疑。
卓清潭又看向其他几峰掌事弟子:
“其他峰的弟子们近日来如有出宫采买公干,也请立即召回。”
“是,掌宫。”
卓清潭下达完指令,便轻轻靠向身后玉座的靠背,缓解久坐时肋下镇骨钉传来的隐痛。
她暗自思索,待弟子们陆续返回,她便可开启端虚宫护宫大阵,届时只需守好宫门,静待师父和诸位长老师叔出关即可。
至于其他,过后再论。
几峰掌事弟子领命后,当即在殿内施法,向他们腰间佩戴的琅琊玉中注入灵气和口令,向各自堂中弟子发出召回指令。
谁料正在此时,曹铎腰间琅琊玉却突然迸发出一阵极其耀眼的红光,红光中央,纹路特别的符文旋即闪动不休。
卓清潭猛地睁开刚刚才阖上的眼睑,她纤长的羽睫投在眼睑下,形成一片深色的光影。
紫薇殿上众峰掌事弟子见此具是纷纷大惊!
因为,端虚宫弟子若是在外遇到危险,用琅琊玉传讯求助师门时,一般情况发出的都是黄色灵纹的信号。
而这种红色灵纹的求助讯号,极其损耗灵力和法器,一旦使用,他的琅琊玉便会顷刻间报废碎裂,再也无法使用。
也只有在端虚宫弟子生死攸关之时,才会发出这种讯号。
故而就连一贯冷静自持的曹铎,此时看着手中散发着红色光芒的琅琊玉,脸色也是极其难看。
他神色凝重的沉声道:“是唐贞师妹发来的,他们遇险了。”
不仅遇险,还是将死之局!
卓清潭微微低垂着眼,轻声道:“唐贞,她此时人应是在皖州。”
她有过目不忘之能,刚刚看过的掌戈堂外出任务名录因此记得真切。
掌戈堂弟子唐贞此行除祟,目的地便是皖州。
而皖州,更是四大仙门之一,凭津阁的势力范围。
凭津阁弟子多在皖州地界上行走,照理说不该遭遇如此严峻,甚至要她碎玉求救的险情。
除非......
卓清潭豁然从椅背上起身,她腰腹间骤然发力,起来的猛了些,猛地按住肋下,咳嗽了几声。
安雨浓“啊”了一声,她焦急的惊呼:“师姐!您别着急!”
卓清潭摆了摆手,止住了她欲上前搀扶她的动作。然后一边轻轻咳嗽,一边断断续续开口:
“唐贞师妹...咳...去了皖州何处除祟?可是去了无瑕镇?”
名册上的记载简短,只写明了弟子们所行州府,却没有更加详细的行踪描述。
曹铎点头:“正是,唐贞师妹便是去无瑕镇了。”
他微微一顿,旋即明白了卓清潭因何事担忧:“掌宫师姐莫不是怀疑,是宿风谷结界有异常,因此才导致弟子们遇险?”
卓清潭此时沉沉的脸色,就是答案。
其他几名掌事弟子也明白过来,顿时色变!
皖州地界的无瑕镇旁边,几十里处有一山谷,名曰“宿风谷”。
——正是四大仙门中,凭津阁千年授命守护的八荒九州,四大结界之一!
几千年来,凡间的四大仙门便有守护八荒九州四大结界之责。
其中,端虚宫授命守护太虚秘境结界,无妄海授命守护钧天崖结界,凭津阁授命守护宿风谷结界,九晟山授命守护冥王沟结界。
几千年传承下来,最初几大仙门授命于何方仙君来守护秘境,如今早已不可考究。
但他们只知,这四大结界是关乎三界苍生生死的大事,故而守护四大秘境之责一直被四大仙门的历代掌门严格执行着。
前段时间,无妄海负责看守的钧天崖秘境结界便出了问题,导致若水寒潭倒灌、地心焱火喷涌,四大结界已然破一。
而端虚宫守护的太虚秘境目前也岌岌可危,因此楌桪宫主和众位长老们尽数赶赴秘境闭关修护,至今未归。
现如今,居然连凭津阁守护的宿风谷秘境,似乎也出了些纰漏......
凡间诸多情况......似乎不太对。
卓清潭眉心紧蹙,轻声道:“慕华师弟,劳你准备牧云舟和灵石燃料。”
林慕华一愣:“牧云舟?师姐可是要出宫?”
牧云舟为仙门载具,可在云层之上平稳行驶,飞行速度不亚于仙剑,却能比仙剑承载更多的人。
只是此物使用起来,极其损耗灵石,委实奢靡浪费,故而仙门弟子出门大多自行用灵力御剑,极少用到此器。
卓清潭轻轻点头,看向安罗浮:“岩池和宁演,可是已经除祟结束,快回来了?”
安罗浮听到二师兄、三师兄的名字,忧虑严肃的脸上终于隐现一丝笑意。
“是,师姐,昨日两位师兄已用琅琊玉传讯予我,近日便可抵宫。”
卓清潭淡淡道:“让他们不必回来了。”
安罗浮一愣。
卓清潭伸出右手,拿起放置在玉座旁茶几上的玉盏,浅浅啜饮半口,缓解喉中火烧一般的干涩,然后轻声道:
“传讯给岩池、宁演,他们不必回崇阿山,直接去无瑕镇等我。”
安罗浮不动声色的看了眼卓清潭悄悄按住肋下的左手,他沉默一瞬,最终还是沉声应下:“......是。”
卓清潭轻声又嘱咐了一句:“切记,叮嘱他二人不可妄动,亦不要离开镇子,更不要去宿风谷,一切待我到了再说。”
安罗浮点头:“是,师姐。”
他立即施法在自己的琅琊玉中输入灵力,将方才卓清潭交代的诸事,一字不差的传递出去。
曹铎上前正色道:“掌宫!请允许我随行你同去!”
康岑也紧随其后:“正是如此!既然情况危急,我们便该同气连枝!”
卓清潭却摇了摇头:“罗浮随我同去即可,其他几峰的掌事师弟师妹,你们留守宫中,静待各自门下弟子归山。”
安雨浓有些不太乐意的小声嘟囔:“什么啊?师姐,你居然连我都不带吗?”
卓清潭略带警告的看了她一眼,轻声道:“胡闹,你当这是是去玩的吗?”
安雨浓小声道:“可是......我、我可以照顾你啊。”
“——掌宫!”
曹铎、康岑等人还待争取。
卓清潭却轻轻抬手,止住了他们的话头。
“宿风谷之事,并非去的人越多便越好。曹铎师弟,待我走后,你需得带领掌戈堂弟子一同护好端虚宫。
至于其他几位掌事师弟师妹,端虚宫还有诸多琐事需你们处理应对。
七峰同气连枝,缺一不可。待端虚宫所有外出弟子全部回来,你等便合力开启封山大阵。”
她看着几名掌事弟子脸上的隐忧,轻声安慰道:
“放心,我定会将失踪的弟子们都平安带回。”
便如同钧天崖一般,带他们全身而退。
卓清潭如今灵力全无、气力不济,声音较之过去,明显低哑亏虚,轻且虚浮,但却依然有股能安抚人心的强大力量。
沉默良久的魏毅突然开口:“可是......清潭师姐,你身上的镇骨钉如今还在,你的身体如何能吃得消,承受奔波千里、去宿风谷驰援之苦?更何况你而今......”
——灵脉被封,丝毫不能使用灵力。
其他几峰的掌事弟子被他这一提醒,才想到此处,神色具是一变。
刚刚才被安抚住的曹铎,脸色再次凝重了起来。
他们先前虽见卓清潭形色憔悴消瘦,但举手投足一派从容沉稳,居然险些忘了,她身体八脉中还有八颗镇骨钉!
卓清潭一顿,旋即淡笑道:“所以我已安排岩池、宁演先行去皖州等我,罗浮也会随我同去。
他们三个虽不熟悉四大秘境的封印和阵法,但灵力仙术具是不俗。”
若不是她此时一丝灵力都无法使用、实在无用,无法独自解决此事,她也不会叫洛岩池、奚宁演、安罗浮三名同门师弟赴险。
“再者说。”她轻声道,再给他们喂下一颗定心丸:“虽然镇骨钉是长檍师叔打入,我无法自行拔出。但是长檍师叔闭关之前,却已经给我留下法器,助我调息。而今我已无大碍,身体并无不妥。”
......并无不妥才怪!
安雨浓揪着手指,小声在心里腹诽!
那凃雪碧虽能削弱六识,但也只能削弱一半的痛觉罢了,剩下的另外一半痛觉也不是好消受的。
更何况,镇骨钉对身体的伤害,可是实打实一分都没有少!
几名掌事弟子却不知详情,听闻镇骨钉已对她没有影响,虽然面色还是纠结,但还是松了口气。
只有曹铎和康岑依然面色不虞,他们实在是很想同行。
“此事多说无益,各位师弟师妹回峰后,还请各自安排好诸事。”
卓清潭按住眉心,被掩饰了许久的虚弱之态,此时终于还是显露一二。
“端虚宫,便交于你们了。”
几名掌事弟子连声施礼道“不敢”。
见她疲乏,便也不敢违命多说,只得不情不愿先行告退。
待几峰掌事弟子离开后,安罗浮忍不住说道:
“师姐,不若还是我自己去无瑕镇等两位师师兄吧。我们师兄弟三人必定小心行事、不辱使命,将遇险失踪的掌戈堂师弟师妹带回来。
师父他封住你的灵脉,也是因为你的灵脉被焱火灼伤随时都有裂开的危险,若是在外面遇险,灵脉再次受到震荡、被迫冲开封印可如何是好?”
若仙门弟子的灵脉爆裂,那可是会送命的!
安雨浓也不赞同卓清潭此时远行,跟着兄长一起相劝。
“正是的!师姐!还有你身上的镇骨钉,就算被凃雪碧减弱了一半的痛苦,但是八根镇骨钉之苦也不是那么好忍耐的!
这一路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你如何还能奔波负累?
你若是实在不放心,我和哥哥同去,再加上二师兄三师兄,我们师兄妹四人,未必就不能成事。”
卓清潭知道他们心中担忧她,轻叹道:“秘境封印特殊,此行我必须去。”
他们不懂,四大秘境结界非同等闲封印。
四大秘境的结界阵法乃天地法阵,便也只有四大仙门的掌门和其属意的继承人才略知一二,其他弟子摸不到门路,便是去了又有何用。
而那秘境封印阵法,复杂高深,变化莫测。
甚至会随着气候、天气、湿度和周围人的灵力浓郁程度而变幻。
即便是她本人亲去,也不敢保证能融汇贯通遇难成祥,更何况一时半刻怎么可能教会旁人。
安罗浮见她已然打定主意,伸手拦住还待劝说的胞妹,低声道:
“好了羽浓,师姐看来主意已定,不必再劝了。不若你去准备些上等丹药、伤药和灵符,给我们带上,总归是有备无患。”
安羽浓欲言又止的看了眼静静闭目养神,不再开口的卓清潭,踟蹰几瞬,“嗐”了一声,跺了跺脚扭头跑开了。
算了,她师姐的脾气,既然下了决定,便不会被旁人说服的,她还是赶紧去准备出行的用品吧。
皖州境内,有一小镇,名曰“无瑕”。
无瑕镇本是附近州府中最热闹的村镇,但由于近来皖州境内各地异象频发,事态不甚明朗,因此就连无暇镇的街道上如今也是十分萧条。
加上镇上的普通的百姓人家,业已按照当地大仙门凭津阁的要求,暂时离开镇子,投亲别处,去往距离宿风谷更远的地方暂居避祸了,因此更加人烟稀少。
镇中只有一家名曰“无暇客栈”的客栈,此时依旧人声鼎沸,客坐满堂。
原来,这家客栈相传是由凭津阁内门子弟的亲眷所开,所以如今这种事态,不仅仍敢营业,还可顺道代凭津阁接待赶赴此地除祟的其他仙门弟子。
此时正是午时,客栈一楼堂厅中,几桌仙门弟子各自分散开来,各自与同行的人用午膳。
其间位置最好的那一桌,正坐着几名身穿凭津阁玄紫色弟子道服的客人。
其中一名年纪稍长些的弟子,正在劝同桌用膳的师弟:
“豫师弟,白日怎可饮酒,如今世道不太平,若是除了什么事......”
被他说教的那名年纪更轻的凭津阁弟子却一摆手,不耐烦的打断他道:“师兄过于多虑了!”
他生的唇红齿白,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看样子应是师门中十分受宠的子弟,即使打断了师兄说话,依然高高抬起下巴,神情很是骄傲。
他挑了挑眉:“怕什么啊?想来近来镇子附近的异动,便是这只小妖所为!我已将其手到擒来,当得一贺!”
话毕,那豫姓弟子十分粗鲁的拉了拉手中法器上的锁链。
“哗啦”一阵响动,只见他手中锁链的另一头,居然拴在一个少年的琵琶骨上!
而那个被他拴住琵琶骨的少年,此时似乎已经没有什么意识,侧倒在地上,几缕凌乱的发披散在他的脸上和背上,遮住了他的神色,更遮住了他的样貌。
但是瞧起来,他年纪却是不大。
先前说话的那个稍微年长些的凭津阁弟子见了于心不忍,他蹙眉道:
“豫师弟,我觉得他应该不是宿风谷作乱的妖物。
宿风谷月余时间内接连失踪多人,甚至还有很多历练修行的仙门弟子也失踪了,而这少年......身上虽看着有些许古怪,但却被你用困妖锁穿了琵琶骨依然未曾显形,说明他应该不是妖物,只是凡人而已。
若他当真只是个凡人,却被我们如此误伤了,那我等属实罪过大了。”
更何况,这少年其实根本不是被他们“收服”的。
而是昏倒在宿风谷外一条溪水旁,被他们捡了个现成的便宜罢了。
牵着困妖锁的豫姓少年,名叫豫丰年。
他是凭津阁阁主的爱徒,从小天资聪颖,备受阁主喜爱,因此性情骄纵非常。
尽管同门师兄如此这般相劝,他依然漫不经心的笑着:
“这有什么啊?是与不是料想咱们用完这顿饭,将其带回阁中用降妖镜一照便知。
若届时发现他确实不是妖物,多给他些银子伤药也就罢了。
或者师父大发慈悲,赠他几枚丹药,这等凡人服用后必将延年益寿,说起来就算是误伤,能被我们遇见也是他赚了。”
豫丰年言罢哈哈一笑,毫无愧疚之意。
地上的少年其实也并非全无知觉,只是一直在半昏半醒。
他朦胧中听到豫丰年那句“就算是误伤能被我们遇见也是他赚了”,忍不住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嗤笑,似是在嘲讽一般。
那名叫豫丰年的凭津阁少年听到这声嗤笑,却当即脸色一冷:
“好个小杂种,你还笑得出来?”
他的师兄厉声喝止道:“师弟!不可如此羞辱于人。
此时既尚未核实他的身份,怎能出口伤人,若他并不是妖,你如此行事日后如何心安。”
豫丰年却不甚在意“呵”了一声,他挑了挑眉,道:
“他虽无妖元,却一身邪里邪气的,想必就算是人非妖,但是敢在宿风谷附近逗留,也必定不是什么好人,简直不知死活!”
他那师兄其实也不敢过分开罪于这位阁主爱徒,但是沉默片刻,还是劝道:
“丰年师弟,得饶人处且,他是人是妖,届时自有师门的降妖镜一判究竟。
你快些用膳吧,便不要再多生事端了。等你吃好,我们这便回阁复命,一切交由师父定夺最为妥帖。”
豫丰年不甚在意的挑眉一笑。
不过,他安静了没一会儿,不知又想到了什么。
他忽然神色一动,然后噙着笑意端起酒壶起身,踱步到少年旁边,居然缓缓将酒壶中的酒液倾斜,看起来竟是想将那酒水浇在少年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