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我们端虚宫此次在外面丢了如此大的丑,便是大家不回来还能怎样?难道要在外面继续听外面那些不中听的风言风语吗?”
卓清潭刚刚勉强止住的咳嗽,猛然又剧烈了几分。
她呼吸间颤抖的频率,都让林苒之心惊胆战。
“——哎!当我什么都没说行了吧!!”
林苒之急了。
“我告诉你!你可还没受过四大派的公审,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可就说不清了!”
卓清潭似乎轻笑了一声,她微微合着眼,努力想压制咳嗽,却失败了,只能轻声断断续续道:
“抱歉......此时有些无法控制身体。不过咳嗽和喘急都无妨,你不要怕,也不需理会,死不了人。”
林苒之此时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
她自然清楚卓清潭被封住灵脉,根本无法运转灵气压制身体的伤痛和病症,自然也无法压下严重风寒过后的咳喘、以及伤痛和镇骨钉引起的剧痛颤栗。
其他不论,单说八根镇骨钉,若是换成她自己,恐怕此时早已痛叫出声,哀嚎不止了。
这个卓清潭卓师姐倒是......怪能忍的。
“你快些吃药!”
她认命一般无奈的催促道。
卓清潭低喘着摇了摇头。
“没用的,这些丹药于我无益,倒是你更需要一些。”
“什么叫‘我更需要’?你是看不起我吗?”
林苒之右手扶着卓清潭,左手却忍不住攥紧了裙摆。
卓清潭微微喘着气,喑哑低笑了一声。
“非也,四年前的外门弟子考核,是我主持,我记得你......
你的灵根在混元诀修炼之途上很有天赋,这瓶焕心丹正适宜你服用。我修习的是沧海毋情诀,吃这些丹药亦无甚作用。”
林苒之一愣。
“你说……什么?”
她居然记得她?
她还说自己......很有天赋?
不知怎的,林苒之脑子里突然想起方才与安罗浮、安羽浓二人在峰底的对话。
“——清潭师姐怕你超过她,夺她锋芒?你怕不是还没睡醒吧?
师姐想必是怕你误入歧途才让你来掌戒堂先行修修心性。”
“——苒之师妹,这必是你误会了。如我和羽浓,即便是从小便入了师父门下,也并未被传授沧海毋情诀。
至于清潭师姐天生情脉不显、性情清冷、品行高洁,又怎么会因为嫉妒而针对其他弟子呢。”
难道卓清潭当时......真的不是故意针对她?
卓清潭声音虽微弱,语气中却有一种格外静人心神的恬淡。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我当年便说过,你的根骨最适合修习混元诀。
长檍师叔是端虚宫中混元诀功力最强的长老,只是今日我观你面向......你因何几年来混元诀居然丝毫未曾精进。”
林苒之一愣。
她居然......真的记得自己,而不是虚话。
这位高高在上、有权代宫主行事的端虚宫宫主首徒,当初考核结束把自己分到端虚宫中最冷僻的掌戒堂,居然真的是在为了她好吗?
她一时怔忪,不知如何作答。
沉默片刻,林苒之才再次找回自己的声音。
她艰难开口,有些难为情的如实回答:
“我......尚未修习混元诀。”
“......什么?”
卓清潭声音轻且沙哑。
她有些艰难的喘息着,似乎想到了什么,也沉默了一瞬。
林苒之这四年来拜在长檍长老门下,虽长檍长老亲自传授了她混元诀心法,但她却从未认真修习混元诀,反而四处偷师别峰的仙法剑招,是以将功法学的乱七八糟,几年来并未精进多少。
她心中属意的是端虚宫第一心法沧海毋情决,但整个端虚宫里修习过沧海毋情诀的人,便只有清越峰的端虚宫主楌桪、首徒卓清潭,以及宫主的二弟子洛岩池。
而清越峰非诏寻常弟子不得入,她便是想偷学些形似神不似的招式,也无从下手。
于是只能退而求其次,每日偷偷去劭炀峰偷学掌戈堂的招式。
但招式易看,掌戈堂的心法功法却无从掌握,她便也只能偷学些肤浅的招式而已。
卓清潭几不可闻的轻叹了口气:“端虚宫十八道心法,道道各有所长。
你以混元诀的心法催动其他峰的仙法招式,只会学的不伦不类。
你若能将长檍长老的混元诀由内而外,学至精髓,自不会弱于旁峰弟子半分。
这道理,希望你能自己想通。”
林苒之眉心微动。
她沉默片刻后,闷声道:“......知道了,明日起,我会认真修习师父传于我的混元诀心法和仙法。
至于其他峰……我也不会再去了,这总可以了吧。”
卓清潭轻轻闭上眼睛,声音微不可闻。
“你如此想,自是甚好。若是修习中遇到功法不通之处,亦可问我,左不过我如今也闲着。”
林苒之神色复杂。
她觑了眼她灰败的颜色,没忍住心中疑惑,迟疑的问道:
“难道掌戒堂的混元诀......卓师姐也修习过吗?”
卓清潭唇角略起极淡的笑意,却没有答话。
但林苒之却从她的表情里瞬间看明白了:端虚宫十八道心法,怕是没有这位不精通的......不愧是楌桪宫主给予厚望的端虚宫继承人。
可如今她这般情状,哪怕天资再是卓越,也要仙途尽毁了。
“......你......快些服药吧。”
她沉默片刻,固执的将丹药再次递上去。
不同的是,这次她还端过食盒里凉透了的汤药,运转灵力,将冷透了的半碗药变得温热。
林苒之看着碗底洒了大半,只余下半碗的汤药,心里略略懊恼。
其实她当时是可以避开安羽浓伸来的手,稳住食盒的。
但她当时就是故意的,想借此让那些高高在上的清越峰弟子们心里难受。
只是没想到,此时心里有点难受的却轮到她自己了,当真自作自受。
林苒之十分别扭的小声说:
“就算这瓶灵药于你伤势无用,但你师弟特意从西蜀给你带的另一瓶健体丹药和这碗风寒汤药,还是要喝的。
你现在没有灵力护体,身体怕是连凡人都不如的。
而且,若是罗浮师兄和安羽浓知道我没有给你用药,怕是不肯与我善罢干休的,你可别害我!”
卓清潭不想拂了她的好意,虽然明明知道吃了也没甚作用,还是勉力就着林苒之的手,艰难吞下药丸和汤药。
待她吃完药,林苒之缓缓扶着她躺在石床上,嘴里还不理解的嘀咕:
“反正你又没什么力气,就不要再坐着了。
我每日来,见你都是端端正正的坐在此处。你又不是神坛上面的神仙,作甚这般为难自己?
镇骨钉打进肋下膝盖,好好的人如何还能坐得住,这不是跟自己过不去么?”
卓清潭确实也坚持不住了,顺着她的力道短暂放松了自己。
这两日除了体内灵脉的撕裂之痛和镇骨钉的痛苦连绵不绝的纠缠外,因风寒引起的高热也不断消磨她的体力。
她轻轻的回答:“习惯了,便不觉得为难。”
习惯了这样端正的仪态,即便是昏厥中身体也自然而然勉力维持。
林苒之“嗤”了一声,小声嘀咕了句:
“你活的累不累啊。”
她从食盒下层拿出一盘素菜、两个馒头,触手发觉馒头居然都凉了。
她久违的感觉一种难为情的感觉。
悄悄运转灵力将馒头变得温热,才若无其事道:“你的手抖成这个样子,必是没有什么力气了,我来喂你吃吧。”
卓清潭却不答,突然问道:“家师可是闭关了?”
“......是。”
林苒之也没瞒她,将自己听闻的消息吐了个干净。
“七日前宫主从无妄海钧天崖回来便闭关了,对外据说旧伤复发。
不过除了我师父掌戒长老外,其他六堂师叔伯长老们也都随宫主一同赴往太虚秘境了。
看来是太虚秘境结界生变需要重塑,宫主旧伤复发一人无以为继,便带着长老们同去了。”
卓清潭微微蹙眉,缓缓点头:“你确实聪慧。”
以点及面,能想到这么多。
林苒之沉默一瞬,她看着卓清潭瞬间蹙紧的眉峰,略带了丝不满的端着食盘靠近石床,皱眉道:
“不是我说,卓师姐你如今已经落到这般田地了,太虚秘境结界自有宫主和长老们处理,你又何必如此忧心?
你啊……还是多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卓清潭闻言笑了笑,她微微仰头看了下窗外天色,然后开口轻声提醒。
“午时将到,林师妹,你该走了。”
午时一过,断戒峰结节便再度封死,直到明日的午时才会打开。
在此期间,即便是有掌戒堂的令牌也无法再自由进出了。
林苒之若是再不走,恐怕就要倒霉的跟着她在断戒峰滞留一天。
林苒之闻言手中动作一顿。
她沉默一瞬,旋即佯装不甚在意的说:“也好,我是该走了。”
她将偷偷热过的素菜和馒头就近放在石床边,然后说道:“吃食放在这里,一会你便可以——”
“师妹,烦请拿走吧。”
卓清潭蹙眉:“端虚宫的规矩,吃食不可放在寝具之上。”
林苒之:“......”
虽然卓清潭说话的语气极轻也并不严苛,但林苒之却莫名不敢违逆这位。
她认命的站起身,端着食盒放在不远处的石桌上,还不放心的回头嘱咐道:
“那,我便放在此处石桌上,待你恢复些气力,定要记得吃。”
“多谢。”
卓清潭没答应也没反对,只是极淡的笑了笑向她道了声谢。
林苒之不能再等,否则今天便真的出不去这断戒峰了。
她点点头也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御剑而去。
林苒之走后,受戒堂中又恢复了一片死寂萧索。
呜咽的风声,是此处唯一存在的声响。
卓清潭气息微弱,静静躺在冰凉的石床上。
许久,她的胸口才会有一次轻轻的呼吸起伏,若不仔细看便似一具冰凉的尸骨。
但若是有人此时将手接触到她的身体,就会如同林苒之先前那般发现到——她宽大衣袍遮掩下的身体,实则无时无刻都在幅度极小的战栗发抖。
卓清潭心底自嘲轻叹:还真是狼狈啊。
今日是她在断戒峰的第七日。
除了第一日掌戒师叔长檍布下结界后欲言又止的看了她一眼后,便立即匆忙离去外,她再没有见过其他宫中长老。
师父更是从那日以后,便未曾见过了。
原来是师父是带着众位长老一同闭关去了太虚秘境。
卓清潭心里实在不安。
倒不是担心她自己的处境,而是担心端虚宫怕是真的要出什么大乱子。
别的普通弟子们不知,她却知道,太虚秘境的结界里封印的可是传说中上古大凶之物。
如果是一般的结界动荡,只需一位长老去施法巩固结界便可。
甚至之前有一次,师父便是安排交代给她这个大弟子去例行维护结界的。
所有师门长辈均已入境......这属实不应该。
思虑过重,引得卓清潭灵脉中撕裂般的剧痛更加清晰。
她费力的喘着气,紧紧蹙着眉心,抬起双手死死摁住闷痛的胸口,想努力忍耐过这一波剧痛,却收效甚微。
两肋下的两枚镇骨钉,一抽一抽的牵扯着身体中其他六枚镇骨钉。
痛的她连一丝一毫气力都无。
此时别说是积攒气力吃些东西,便是撑着身体坐起身来,她都做不到。
不过,她虽不知师父当时为何下令要她受这八根镇骨钉之刑,但师父他老人家当时眼中强忍着的沉痛不忍,她见的分明真切。
罢了,师父必有他的道理。
她如今灵脉伤的严重被师父封住,八根镇骨钉入体虚弱的不如一个凡人,什么忙也帮不上,也只能静待师父和众位长老们出关了。
卓清潭在痛得昏沉和痛得惊醒中,混混沌沌的又挨过了一夜。
直到辰时,天光早已大亮,她才勉力积攒了些许力气,忍着满身犹如针扎火燎一般的痛,撑着身体坐起身来。
如往常一般,用运气打坐的姿势,端正的坐好。
而午时刚到,她便听到一道御剑之声,由远及近而来,准时落在受戒堂外,旋即房门被一人大力推开。
“冷死了!这断戒峰是什么鬼天气。”
林苒之嘀嘀咕咕的抱怨声随之响起。
她今日带的食盒比昨日要大了一倍,里面似乎装的满满当当,放在桌上时发出一声沉沉的“碰”。
但她走近才发现,昨日她临走时留在石桌上的饭菜冻得如同两坨冰砖,居然又是一动未动!
“卓清潭你怎么回事?”
林苒之没忍住怒气,大声质问道。
她气恼之下,连往日对这位的敬畏和惧怕都忘了,居然冲口而出、直呼其名。
不仅她自己吓了一跳,就连卓清潭都没想到般微微一怔。
“嗯?”
她声音低哑,极轻的吐出一个音,有些疑惑。
“你......”
林苒之看着对方是真真切切十分困惑不解的模样,一时之间语塞。
顺着视线看到她的脸,突然注意到了什么,惊道:“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内伤复发了?”
卓清潭的唇这些天来一直毫无血色,干燥皲裂。
但此时,那些皲裂的纹理中却透出擦拭不干净的暗红。
——是血迹!
“你吐血了?”
她急忙上前,想要运转灵力查勘她的内腑,却被卓清潭一个微弱的手势止住。
“无事,并非内伤吐血。”
林苒之不信。
“那这些血迹是哪里来的?”
她凑近了细看她的气色,果然,她如今的气色是一天差过一天!
卓清潭却摇头,不甚在意的说:“无妨。”
林苒之一怔,旋即明白了。
想必是她的身体每时每刻都要忍受痛楚,有时不甚清醒时咬住牙根用力狠了些,导致口齿之间便有些破损,这些是她口中皮肉破损而流的血。
她有些气恼,但不知自己为何要生气,只能语气很冲对床上那人道:
“为何不吃饭?还有昨日不是跟你说了不要再坐起来吗?你就这么......”
——你就这么想找死?
但是她话说到一半,抬起头来,却正好看见卓清潭含笑看着她,后面那半句十分不好听的数落,登时说不下去了。
卓清潭一眼便看出她周身气海运转之势的变化,点头轻声夸赞。
“只一日,心法便有进益,看来你昨晚用功了。”
林苒之瞠目结舌的打量她。
“……不是吧?这......你这也看得出来?”
“自然。仙门心法修习到一定程度,是可以看出旁人身上的灵力气道的。”
卓清潭有些好笑的轻轻摇了摇头。
“一晚便有收获,可见你之前全然将聪明劲儿用错了地方,这四年时间都荒废了。”
林苒之有些羞愧,但还是十分嘴硬的给自己找补。
“……你也说了我修习混元诀是有天份的,那么就算现在才开始也不算晚!”
卓清潭含笑看她。
“也对,只要你想学,便什么时候都不算晚。”
“嗯。”
林苒之点点头,旋即又想起之前的问题,复又蹙着眉头。
“还没说你呢,你又坐起来做什么?身上不难受吗?”
卓清潭的脸色虽然极差,但眼中的精气神却还在。
她闻言轻笑了一声,倒是颇有一份无奈之意。
“即便是躺下了也是一样难受,既如此,还是坐着为好。”
林苒之一顿,转身沉默的看了看不远处石桌上的饭菜,没再说什么。
这似乎已经不需要问了。
必然自她昨日走后,她便没什么力气再起来吃东西的。
林苒之不知为什么,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憋闷。
其实,通过这几日的相处下来,她发现这位卓师姐......倒也算是个好人吧,怪不得宫中的弟子人人敬爱于她。
只是,可惜了。
卓清潭却浅笑着,打破了林苒之此时明显有些低落的情绪。
“林师妹今日带了这么大的食盒,里面都是些什么?”
林苒之瞬间醒过神来,她当即收起低落,颇有几分兴致勃勃的介绍道:
“我今日可带了不少好吃的,有清炒白玉菇、白灼青菜、小炒黄牛肉,哦对了......”
她不情不愿的瞥了瞥嘴,补充道:
“还有一份是安雨浓炖的人参鸡汤和桃花酥,托我带上来给你。
……我被她烦的无法,只得带上来了。”
“不得了。”
卓清潭眼底带了丝笑。
“居然能吃上三菜一汤和点心,我这倒不太像是来受罚的了。”
“那也要你能吃得下才行啊!”
林苒之小声的抱怨道:“这三日来,除了昨日那一颗健体丹药和半碗风寒汤药,你便什么也没吃过了吧?”
她每日来断戒峰上送食水,整个端虚宫再没人能比她更清楚卓清潭的状况了。
即使是她最初刚关进来的那五天,每日也只是将水喝尽了,饭菜动的都极少。
今日是第八日了,这位本就生的比旁人高挑清瘦些,如今更是瘦得厉害,几乎脱了相。
不知道的人若是看见,说不得真以为她林苒之在这断戒峰上对她这位端虚宫掌宫动了什么私刑呢!
不说旁人,若是安羽浓和罗浮师兄他们瞧见了卓清潭如今这般模样,只怕是要呼天抢地跟来找她拼命的。
“修仙之人,少吃些也没什么所谓。”
卓清潭不甚在意的笑笑。
“切,”林苒之翻了个白眼:“就算如此,那说的也是我们这些有灵力护体的修仙之人。
我们少吃几顿倒是饿不死,你呢?你有灵力可以在周身运转、维持生息吗?”
卓清潭笑着看她,轻轻叹了口气:
“那便劳驾师妹,扶我去石桌边吧。”
林苒之颇有几分咬牙切齿意思。
“......你就不能在床上吃吗?都这样了还折腾什么啊?”
卓清潭目光澄澈,眼中虽然虚弱却很坚定,轻轻抬头看向她。
林苒之心底的气登时一泄,她有些自暴自弃的小声道:“行了行了,知道了!我这就扶你起来。”
她俯身扶住卓清潭的手臂,但手上传递来的力道却并不重,可见卓清潭并未全部将重量压向她。
这人真是爱逞强。
林苒之撇了撇嘴。
她小心翼翼的扶住她:“哎,你慢点......把身体的重量交给我啊!要不还是我背你过去吧,这样还快一点。”
卓清潭摇头淡淡一笑:
“胡闹,我只是不能使用灵力,并非残了不能动弹。”
“......死倔。”
林苒之小声嘀咕了句,但手上动作却很轻柔。
她一手扶住她的手臂,一手扶住她的肩背,还细心的避开了她手臂和肩膀处的几处镇骨钉。
待扶她坐在石椅上,林苒之献宝一般打开食盒。
只见三盘菜、一荤两素摆盘精致、配着一份白米饭,还有一层放着一罐香味浓郁的人参鸡汤和桃花酥,卖相具佳。
今日的食盒,被林苒之出门前结下一个印,用仙术一路带来,此时依旧热气腾腾的。
卓清潭见了那鸡汤和点心,当即轻轻摇头笑了。
“林师妹的菜做得极好,不过这汤和点心,必然不是出自我小师妹之手。”
安羽浓出身于仙门大家,乃是天下四大仙门中的九晟山安氏子弟。
虽然幼年时她便和同胞兄长罗浮一同被送到端虚宫学艺,但生活起居也一直有宫中仆役伺候照料,平日十指不沾阳春水。
若让她简单煮碗面倒是也没什么问题,但是这般色香味俱全的汤和点心,便是打死她也做不出来的。
林苒之闻言,颇有些得意的笑了。
“我想来也是,料想她这种仙门世家的千金大小姐会做什么汤羹,你先吃饭和菜吧,这菜都是我做的,保管味道一绝!”
卓清潭含笑:“都是你做的?”
“当然。”
林苒之抬抬下巴,十分骄傲的说道:“端虚宫中谁人不知你这位掌宫素来讲究,饮食都是清越峰中宫主的小厨房每日单独准备。
我料想前些日子你吃不下,必定是嫌我们掌戒堂饭堂的大锅饭不慎可口,食难下咽。
所以,索性我今日便亲自下厨,你可万万不能不给我面子。”
卓清潭这次倒是真的有些意外了。
她微微讶异的抬目看了她一眼,旋即轻笑着摇了摇头:
“这太麻烦了,你知我并非因为挑剔才不吃得少......总之,明日不需如此,便还是从掌戒堂的饭堂中拿现成的来便好。”
林苒之笑笑却不答话,心里暗自腹诽:要你管吗?你如今都成了“阶下囚”了,我才不用听你的呢。
她不知不觉看着卓清潭细嚼慢咽的用餐仪态,居然出了神。
她先前便听说过宫中传闻,据说这位掌宫师姐卓清潭,在还是个襁褓之中的婴孩时,便被宫主意外发现。
宫主惊叹其于修仙之途上的根骨天赋,破例带回端虚宫来。
相传,卓清潭自小便是由端虚宫楌桪宫主亲自抚养,手把手教导长大。
这便是楌桪宫主亲自教养长大的孩子吗?
林苒之出神的想着。
她的一举一动,在林苒之眼中有股说不出的高洁好看,从容不迫。
就算是她之前心里一直默默暗恨卓清潭的那四年,也无法否认她确实出众。
——还是那种远远甩出旁人极远、凌绝于端虚宫众多弟子的出众。
哪怕此时,坐在石椅上的卓清潭头上只戴了一根样式简朴的木簪,面无血色,遍体鳞伤,瘦的几乎都脱了相......
但是她只是端坐在这座简陋破败的囚室之中,这般安静默默举箸吃着饭,那股骨子里透漏出来贵气,便已然挡都挡不住。
若是林苒之以前经常出门除妖历练,她便会知道,用仙门百家年轻弟子们的话说,只有这几个字形容端虚宫那位师姐最为贴切:
——仙门典范,气端高华,风姿绰约,写意风流。
当然,这是八日前的事了。至于如今吗......
林苒之轻轻摇了摇头,眼底闪过一丝悲悯。
“可还入得口去?”
尽管知道卓清潭这样规矩的人,必然是讲究食不言寝不语的,但她还是忍不住追问道。
卓清潭咽下口中的食物,淡淡笑了笑,点头肯定道:“你的手艺极好。”
林苒之心中窃喜,脸上却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故作不在意道:
“那就好,那你可要多吃些,要不我就白忙了。”
卓清潭好脾气的点了点头。
许是身体不适,她吃的极慢,每一口都费力咀嚼良久。
林苒之也不催她,怕打扰到她,不曾再开口说话。
尽管如此,最后卓清潭实际入口的,也只是每样菜一两箸的分量而已。
一碗白饭几乎没有动,汤也只喝了一口便放下了,想必是嫌那鸡汤过于油腻。
但林苒之也没再逼她,她看得出卓清潭确实吃的很是艰难,已经尽力在用膳了。
她扶着她回到石床上,看着她强撑身体端正的坐在床上,心里愈发堵得慌。
“你这身镇骨钉......宫主和我师父,可曾说了你要带着多久?”
明知这不该她过问,但是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问出来了。
需知凡人生来只有奇经八脉,分别是心脉、命脉、乾脉、坤脉、督脉、任脉、冲脉、带脉。
而有天分可以修仙的凡人,比如仙门弟子们,生来便较之普通凡人多出一脉,是为情脉,共生九脉。
凡人的七情六欲遍布肺腑八脉,故而无法割舍压制。
但修仙之人若修仙得道,却可将凡俗杂情尽数压制于情脉,由此便可静心凝气,豁达无畏,在修仙一道走得更加长远。
卓清潭天生便是情脉不显之人,故而豁达清冷,格外适合端虚宫至高心法沧海毋情决。
但这八根镇骨钉,此时却打在了她周身除了心脉以外的其他八脉要穴之上。
寻常犯错的仙门弟子极少会被罚镇骨钉如此重刑,即便是要打入镇骨钉,最多也不过打进一两颗而已,便足以威慑犯事恶徒。
甚至为了防止真的会损害受刑者的身体和修为,镇骨钉入体的时间也都严格被控制着,大多都是在几个时辰之内便会被取出疗伤。
但是卓清潭却被足足打进身体八颗镇骨钉,且整整八日了都尚且未被取出!
无法再多打入一颗,并非是出于仁慈,而是因为八颗镇骨钉已然是上限!
若是最后一脉心脉也被打入一枚镇骨钉,那么不论是人是妖还是仙,恐怕都是必死无疑的。
卓清潭听她发问,微微一怔。
旋即她沉默一瞬,轻轻摇了摇头:
“我亦不知。”
“你也不知?”
林苒之皱紧眉头。
宫主莫非当真是要废了她不成吗?
废了这个由他一手培养出来的高徒?
不是说卓清潭是整个端虚宫千百年来,最适宜将沧海毋情决练就大成的天才吗?
不是说楌桪宫主和仙门百家,都在等着这个天才后辈有朝一日修成正果、得道飞升吗?
这便真的要弃了她吗?
林苒之眉头皱的死紧。
“我师父走之前,并没有留下什么话,宫主之前当真也没有发话吗?”
卓清潭语气平静:“不曾。”
“什么?”
林苒之气结:“你这身镇骨钉已经打进八日了,据我所知掌戒堂受戒的人中还从没有人被罚受刑如此之久的。
若是再久一些,便是你修为深厚性命保得住,这身修为怕是也要难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