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自此无拘无束好好的活着,换一个至纯至净、只有无上洁净神力、再无凶煞之气的身体和身份好好的活着,难道不好吗?
他到底,还想要什么?
谢予辞此时刚刚泡好手中的香茗,他的耳朵不知为何微微泛红,忽而道:“卓姑娘,你看够了吗?”
卓清潭一愣,旋即略有几分慌乱的转开视线。
她轻轻咳了一声,掩饰着道:
“不好意思,谢公子烹茶技艺高超,我这才一时看入了神。”
谢予辞端着茶盏过来,坐在床榻边,将她轻轻扶起。
然后淡淡道:“茶道没什么特别,唯静心和熟练罢了。”
卓清潭想要抬手接过他手中的茶盏,却被他蹙眉止住了动作。
“我来吧,你此时手指虚软无力,抖得好似八十多岁的老翁,不要再洒在自己身上才好,届时收拾起来更麻烦。”
卓清潭沉默一瞬,轻轻“嗯”了一声,道:“那便麻烦谢公子了。”
谢予辞面无表情,动作却十分轻柔细心,他将茶盏放置在她唇畔,缓缓倾斜。
茶盏中的香茗正是不烫口的温热,喝起来十分舒服。
卓清潭就着谢予辞的手,将一小杯香茗饮尽,便不再喝了。
谢予辞也没再逼她,只是再次将她扶着躺回床榻上。
卓清潭微微蹙眉,看着动作格外娴熟的替她整理被角的男子。
不知为何,似乎觉得先前心慌气短的症状更加严重了。
她忽而开口,轻轻道:“公子既要在北地周游,何不与晚青姑娘、灵蓉姑娘作伴?我如今卧病在床,怕是会搅扰了公子雅兴。”
谢予辞轻轻“啧”了一声,他挑眉看着她道:“那还真是难为卓姑娘了,病中还惦记在下。
不过倒也不必这般着急,景致就放在那,跑也跑不掉,不像人,却长了一双腿。若是想去看,便什么时候去都不晚。”
卓清潭闻言微微一顿。
她确实是在故意借病拖延时间,但他此时话里有话,当真也是十分敏锐了一些。
她颇有几分无奈的翻了个身,面朝着墙壁,静静阖目,不说话了。
谢予辞坐在床畔看了她一瞬,嘴角不知不觉间带起了一道上扬的极浅的弧度。
不知为什么,卓清潭的风寒却好的极慢。
她不被谢予辞允许随意下地,但是她为人处世又一贯规矩惯了。
只要不是高热到神志不清无法起身,她便绝对不会老老实实的躺在床上。
于是,每日里大多数时候,卓清潭都是穿戴整齐,披着一袭白色狐裘大氅端坐在榻上,开着床畔旁的窗子,默默看外面的园中秋景。
这一日,卓清潭照例穿得周正。
她刚刚打开了床畔前的窗子,看向窗外树下啄食草籽的云雀。忽然,“碰”的一声,她面前的窗户却忽然被外面射过来的一股妖力击中。
窗户猛然合上,发出一声碰撞的响声。
卓清潭正望着窗外发呆,见此不禁怔忪了一瞬。
她轻轻转过头去看向门口的方向,只见伴随着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灵蓉已经推开门进来了。
她满脸不高兴的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汤药,不耐烦的道:
“你干什么又开着窗啊?不知道自己病病歪歪的吹不得风吗?”
她又小声嘀咕着继续抱怨道:“你们这些自诩长相好看的凡人,就知道给旁人添麻烦,当真没有眼力见儿。”
卓清潭微微一顿,她静静偏首看了灵蓉一眼,而灵蓉此时也正好嘀咕完抬起头来,对上了她这一眼视线。
不知道为何,明明面前只是一个病弱不堪、一丝灵力都无法施展的凡间仙门女弟子,但此时这一眼却有种凛然不可犯的气势。
灵蓉单单只是与她对视了一眼,便觉得心底突然一抽。
——这是一种哪怕是在面对谢予辞时,她都不曾有过的凛然不敢冒犯的错觉。
灵蓉那些本来都已到了嘴边的一长串不甚好听的牢骚话,登时有些说不下去了。
房间静了几瞬,卓清潭忽而轻轻一笑。
她这一笑宛如春风扶苏,打破了一室冷凝,十分的温和。
卓清潭容色恬淡的看着灵蓉,轻声问道:“灵蓉姑娘,我这人不习惯拐弯抹角,那便直问了吧,你是否对在下有什么误解?”
灵蓉一顿,旋即掩耳盗铃般,格外大声的回答。
“......哪、哪有误解?才没有呢!”
卓清潭含笑淡淡的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哦。”
......哦?她这是什么意思?
灵蓉蹙着眉,她忍了又忍,还是没有忍住,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怎么“哦”了一声就不搭理她了?
到底是卓清潭是傻子,还是她把她灵蓉当成傻子了?
卓清潭缓缓靠向右后侧的靠枕上,抬起一只手抵住唇畔,轻轻咳了咳,然后淡淡笑了笑,道:
“灵蓉姑娘,在下并没有什么意思。你说对在下没有误会,那么在下便信了,仅此而已。”
灵蓉只觉得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一般,心口十分窝火。
这个姓卓的,一副温文尔雅不温不火的模样,反而让她一腔憋闷的火气无从发泄!
她倒是想得美!
灵蓉气的腮帮子鼓鼓的,忽而大声道:“我们之间确实没有误解,因为你这人就是很讨厌,我也确实非常厌恶你!
你叫‘卓清潭’是吧?昨日我出去偷偷打听了你,听闻你在凡间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是什么四大仙门之首端虚宫的掌宫首徒。
所以呢,我希望你还是多少有点自知之明,早日养好病,早点离开我家。好歹你也是系出名门的正派子弟,不要借故赖在谢予辞身边不肯离开!”
卓清潭闻言轻轻摇了摇头,微微低着头笑了。
这孩子,真的是单纯的可爱。连出去偷偷打听旁人,也如此光明正大的说出来,可见心中磊落,毫无心机杂尘。
只是......让她离开谢予辞身边?
她倒是想,那也要谢予辞愿意放她走才行。
第97章 丹惑
不过,哪怕是被灵蓉冒犯为“没有自知之明”,“没有眼力见儿”,甚至被说成是“死皮赖脸”贴着谢予辞——卓清潭的脸上亦没有什么羞恼不悦的表情,反而带着一丝好奇和打量的笑意。
“你笑什么?”
灵蓉蹙眉看着她,她翻了个白眼,十分不客气的道:
“卓清潭,我告诉你,我可不是谢予辞,不吃你这套‘美人计’。”
卓清潭低低叹了口气,淡笑着向前伸出了一只手。
灵蓉却莫名其妙的看着她,问:“干嘛?”
卓清潭轻轻挑了挑眉,含笑道:“灵蓉姑娘,药。”
灵蓉立刻瞪起一双丹凤眼,气恼道:“好啊卓清潭!你还真将我当成使唤丫鬟了不成?”
卓清潭轻轻一叹,似乎有些苦恼和无奈。
“灵蓉姑娘,是你说,让在下早日养好病早日离开,在下听你所言,向你讨要汤药,姑娘为何还要生气。”
“你!”
灵蓉愣了愣,似乎是这个道理?
......这般听起来,倒是显得她有些无理取闹了?
她一时有点无言以对,冷哼了一声,将药碗不甚温柔的推给她。
因为灵蓉此时心里还带着气,于是手上的力气便不自觉大了一些。
那药碗险些被她推洒,好在卓清潭及时稳住了药碗,才没有被她撒在身上。
灵蓉见此,脸上亦是有些不自在,她小声嘟囔了一声,替自己辩白了一句:
“......我可不是故意的,谁让你的手那么虚软无力的,连只药碗都接不稳当。”
尽管灵蓉不讲理和找茬的意味已经十分明显了,但卓清潭却还是淡淡一笑,并不见丝毫生气。
她接过药碗后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便十分痛快的举头喝了个干净。
然后将碗递回给灵蓉,真诚的轻声道谢:“姑娘,多谢。”
卓清潭举止淡雅,端庄有礼,形貌光风霁月,又兼谦和静语。
这般风姿,既无自视甚高的优越感,亦没有半点攻击性,浑身上下就连半分错处都让人挑不出来。
——便是灵蓉心中有一万个想要找茬的心思,却也偏偏没处去发作了。
于是,她只能冷着脸接过药碗,脚步重重的快步离开了。
待灵蓉的身影彻底离开倚凇居庭院,卓清潭忽然眉心微动。
她猛地弯下身子,将方才吃下的汤药尽数吐在了床榻边的痰盂中。
催吐其实是极其伤胃的举动,待她吐尽汤药以后,便不自觉的轻轻蹙眉,伸手抵在了腹部,按住抽痛的胃。
但是她的唇齿之间,却半分声音不曾泄露出来,更看不出来痛苦的神色。
待这一阵胃部抽痛的难过消退了一些,卓清潭轻挥左手,从“潮沁”中汲取一丝微弱细小的灵力,将痰盂中的污秽处理干净。
一切消声灭迹,便如同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
催吐自己,再背着人用“潮沁”中剩余为数不多的微弱灵力收拾干净残局,是她每天都要经历几次的事。
若是谢予辞意在释放拿回四大秘境结界中封印着的自身神力,那便必然需要她同行。
她本来也在思考如何能尽量拖延或阻碍他的行动,那日晚间饮酒吹风无意中着了风寒,倒是给了她意外的灵感。
她看得出来,谢予辞而今还不想跟她撕破脸,二人既然还打算维系表面上虚假的和平,那便再好不过了。
因此,她并不能让自己好起来太快,能多拖上一天便是一天。
好在如今她这幅千疮百孔的身体本就不甚争气,灵脉被封、身负镇骨钉,自愈能力本就比寻常凡人还要弱一些。
她这些天只要是清醒的,便会施法吐出吃下的汤药,如此这般居然将一场风寒拖了半月有余。
如今她的病状不仅不曾好转,反而更重了几分,这两日又新添加了咳喘之症。
多亏她动作快,这边刚刚处理完“现场”,还没有一盏茶的时间,谢予辞就回来了。
他一袭玄衣大氅而来,怀中还抱着一束形貌极其少见的草木。
谢予辞进了房间先是将那束草木放置在卓清潭床榻边的矮几上,然后解开大氅挂在一旁的衣架上。
待他做完这一切,转过头定定看了卓清潭一瞬,忽而蹙眉轻轻道:“今日的气色还是不太好,灵蓉有没有按时送药过来?”
卓清潭神色十分自然的点了点头。
“自然,灵蓉姑娘照顾得十分周到,每隔三个时辰便会送来一碗汤药。不过我倒是觉得实在不必如此麻烦,寻常风寒而已,便是不吃汤药,过几天也会自愈。”
谢予辞紧蹙的眉峰却始终没有松下半分,他挑了挑眉,半是开玩笑的说道:
“是吗?那可还是算了吧,如今每日四次汤药的调理,卓姑娘尚且半月有余不曾康复。你的身体状况谢某也算是见识过了,看来北地果真不适合卓姑娘在此长居。”
卓清潭淡淡笑着道:“端虚宫地处九州之南,我亦是在南边长大,兴许确实不适应北地气候。”
......所以,还是尽早放她离去为好。
谢予辞皱着眉看了她片刻,却没有搭话,而是缓缓道:“卓姑娘这两日新添了咳喘之症,不过你每日吃的汤药太多,倒是不宜再多加一味新药了,恐会伤了胃口。
我今日寻了些气味清雅的草药回来,呼吸之间可有润肺之效。”
卓清潭将视线,静静投注在一旁床榻旁矮几上。
那里一只白玉花瓶中静静放着几株气味清淡的仙草,许是刚刚断根破土不久,还散发着极其微弱的仙气。
她眉峰轻轻一动,居然是......仙草丹惑。
九千多年前,五大仙山中的岱舆沉没于东海,随后二百年后仙山员桥亦消失不见。
至此以后,传闻中飘忽不定的海外仙山,便只余蓬莱、瀛洲、方丈三座尔。
而这仙草丹惑,相传正是长于如今海外三大仙山中的方丈中的。
其芳高华,闻之使人清新怡然,有益气润肺的效用。
原来谢予辞一大早便出门离去,此时方归,居然是施法去了一趟东海,寻找飘逸不定的仙山踪迹了?
他对此却没有多做解释,亦没有告诉她这是多么难得一见的仙草。
卓清潭默默看着那株散发着微弱仙气的丹惑。
他如此费尽心力去寻找不会刺激到她外强中虚的身体的草药,究竟只是为了她能尽快帮他打开四大秘境结界封印,还是......
......真的担心她呢?
卓清潭回过神儿来,也笑了笑。
“没什么,只是我观这草药周身还有未曾散尽的仙气,想来十分难得,谢公子是如何得来的?”
谢予辞“哈哈”一笑,不甚在意道:“这有什么难得的?不过是株长在野外无人问津的破草罢了,我碰巧遇见,便摘了回来给你摆着好看。”
若是未曾恢复记忆的卓清潭,自然不会知道这株看似不起眼的草药有多难得。
但是可惜的是,卓清潭早已恢复了记忆,所以此时她的心情也是十分复杂。
卓清潭没有戳破他,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算是迎合了他的说法。
“很好看,那便多谢公子了。”
谢予辞闻言“啧”了一声。
他坐在一旁矮几旁的竹椅上,云袖一挥,矮几上便多出一套精致的紫砂茶具。
他动作风雅的为自己斟了一杯茶,昂起头来一饮而尽后,挑眉示意了一下,道:
“卓姑娘可别怪谢某小气,未曾给你准备茶水。实在是你这些时日喝的汤药太多,茶便不要再喝了,免得冲撞了草药的药性。”
卓清潭点了点头,她摇了摇头轻笑道:“谢公子想的周到,我确实也喝不下了。那样大碗的汤药,一顿两碗,一日四次,便是水牛也不过如此了。”
谢予辞被逗得哈哈一笑,笑毕不知道为何,他忽然安静了一瞬。
他歪着头看她,缓缓道:“如此说来,我与卓姑娘也算是相识多日了。卓姑娘却一直唤我‘谢公子’是不是太过见外了些。”
卓清潭不动声色的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谢公子不也一直称呼在下‘卓姑娘’吗?”
谢予辞莞尔一笑,点了点头:“倒也是。”
说起来,上万年前,他们平辈相称。
他叫祂“太阴幽荧”,祂叫他“谢予辞”,他们之间从来都是直呼其名。
而九千多年前,他与她地位如同云泥,他受教于她座下,不敢丝毫逾越。
他尊称她为“帝君”,而她则唤他为“钧别”。
至于如今,他们在凡尘再遇......她是凡间四大仙门端虚宫的女仙长“卓姑娘”,而他是心思不端借机接近她的凡人少年“谢予辞”。
这般想来,他们相识至今上万年了,二人之间却似乎从未有过亲近亲密或是不同寻常的别称。
谢予辞一时之间微微沉默。
他们曾经那般相熟,但如今前事如同云烟过眼,却不曾留存只言片语的痕迹。
流云过隙,白云苍狗。
就好像他们之间从来不曾熟识过,就好像他们之间本就天各一端、无所牵连,犹如两颗天边相距最远的繁星。
卓清潭忽而轻声道:“若是谢公子不介意,不必以姑娘相称,不妨直接便叫我的名字。”
谢予辞抬起一双凤眸定定看了她一瞬,片刻后轻轻点头:“好,你亦可直呼我姓名,灵蓉她们都是这般称呼我。”
卓清潭微一沉默,轻轻的点头:“嗯。”
谢予辞......
她默默想,这名字当真是许久不曾说出口了。
谢予辞忽而展颜一笑,轻轻问道:“对了,今晚可有什么想吃的吗?”
卓清潭微微一顿,偏头看他。
“谢公子莫非是今晚又有雅兴下厨了?”
谢予辞挑眉看她,似乎是对她的称呼不甚满意。
卓清潭意识到自己下意识间又用了“公子”这种疏离的称呼,于是轻轻叹了口气,低声轻笑解释了一句:
“......之前叫你‘谢公子’叫习惯了,一时片刻,还真是难以改口。”
谢予辞耸了耸肩,不甚在意的样子,挑眉笑道道:“倒也无妨,慢慢改就好。对了,北地的菜肴做法和食材大多食之燥热,你的口味怕是吃不太惯吧?
不过好在,这天南海北四海九州,便没有谢某不会烹制的菜系。你们云州的菜色,想来你也许久未吃过了吧?今晚谢某不妨再露一手。”
端虚宫坐落于崇阿山上,便地处九州之中的云州地界。
云州的菜色,又大多精致清淡,与北地风味大不相同。
卓清潭闻言却轻轻摇了摇头。
“不必这般麻烦,修道之人不重口腹之欲,我吃什么本就一样。”
谢予辞却挑眉:“那怎么能一样?端虚宫华贵不凡,你又生得如此讲究精细,不成想饮食和衣着居然如此落拓粗糙不成?”
卓清潭微微一愣,这还......真是如此。
上一世她生而为神,不惧风霜雪雨,更不食五谷杂粮,当年在九重天上的西极濯祗仙宫中,自然有仙娥们伺候她的起居......更别说,后来在仙山岱舆又有谢予辞为她打点日常。
而这一世,她被凡间四大仙门之首的端虚宫宫主抚养长大。虽然宫中仆从如云,但她却不耐繁华,更无心享乐,只一心修习道法剑术,同样对人间烟火不甚在意。
诚如谢予辞所言,她一世为神、一世为人,但却实则活的一直很“粗糙”。
他们刚刚说到此处,忽而灵蓉端着鸡汤进来了,她正好听到了后半句,随口诧异的问道:
“什么?难道今晚我们还要留在家中吃饭不成?今日可是八月十五哎!街上的庙会热闹得很,各种当地小吃琳琅满目应有尽有,还有灯会呢!若是不去看看,那也太可惜了吧?”
卓清潭和谢予辞闻言具是一愣。
在倚凇居养病的这些日子他们都过糊涂了,难道今天居然已经是......八月十五了?
八月十五,月圆之日,亦是凡间除了除夕之夜外最为盛大的佳节。
北边地区习惯称之为“仲秋节”,南边地区习惯称之为“拜月节”。
但是其实,这都是同一个意思。
百姓们聚在一起,亲友共聚佳节,夜游赏月放灯。
各州各地的主要城池,也都会举办庙会之类的大型庆典,街上杂技、小食、灯谜,种种凡间活动琳琅满目。
而凡人们纷纷相聚于河边江畔,在月下或是月神庙中拜月祈福。
年纪长些的老人们虔诚祈祷家族连绵、运道悠长;
中年男人们大多期望求金榜题名、事业有成,女子们多求夫婿一心一意、子女成才;
而少年男女们,则多是求一份姻缘圆满,得以有情人终成眷属。
谢予辞和卓清潭最终还是被晚青说动,带着灵蓉一道,四个人出门上街逛庙会去了。
谢予辞本是不同意的,他有些担心卓清潭的身体会吃不消。
但卓清潭却兴致极高,并表示自己多年苦修,每一年的八月十五都是在端虚宫祖师祠堂守夜添香为历代祖师守灵,不曾有机会见识凡间的拜月节,因此十分想出去逛逛。
谢予辞沉默一瞬,最后还是同意了。
但是却在出门前,在卓清潭的大氅上设置了一处小小的法阵,法阵在灵力流转下可以替她挡风避寒,保证她四周空气的温度适宜。
灵蓉是个十分喜欢热闹的人,听说居然可以出来玩耍,难得没有再给卓清潭脸色看。
一行人姑且也算是达成一致,欢欢喜喜的出门了。
第99章 花前满是痴情曲,红尘尽是负心人
兖州府乃是北地第一大城,庙会自然办的是附近最好最热闹的。
灵蓉又是个闲不住的人,到了庙会所在的大街附近,便像一只活兔子一般上蹿下跳。
她明明久在凡间,却似乎看什么都觉得十分新鲜。没一会儿功夫,便已经自己跑开,不知是去何处人多的地方围观戏耍了。
谢予辞也没有约束她,倒是晚青始终兢兢业业的跟着谢予辞和卓清潭二人身边,不曾远离。
“难得出来一次,你也去玩耍吧,不用管我们。”
谢予辞转身对晚青说道。
晚青欲言又止。
她先是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一直嘴角含笑、正认真观摩旁边连成灯海一般的花灯夜景的卓清潭。
不过最终,晚青却还是没说什么,只是施了一礼道:
“......是,主上,那我先去寻灵蓉,她性子跳脱,可别惹出什么祸事来。”
谢予辞点了点头。
卓清潭听到动静,也淡笑的转过头来,微微颔首,向晚青施礼示意了一下。
于是,他们便就此分开,各自游玩。
晚青去寻灵蓉,而谢予辞则带着卓清潭在河畔看灯。
拜月节当夜的兖州河畔,当真是人山人海,人挤着人走。
城中的大户人家出行,大多架着马车,带着随扈侍从前拥后继,占据了一半的路。
此时的兖州城中,大户人家小厮侍卫的呼喝声、小商小贩的叫卖声、出街玩耍的孩子们的吵闹哭喊声,层出不穷,跌宕起伏。
街上的声音虽然嘈杂的很,但却有种难得温暖的人间烟火气。
卓清潭一贯清冷的眉眼,被河畔明黄的花灯照应着,仿佛整个人也都显得温柔多情了几分。
她是仙门弟子,其实平日里抛头露面习惯了,所以并不曾像街上那些富贵人家大户小姐一般用面具和面纱遮住脸。
但是她周身的衣衫头面均十分考究华贵,每件都是谢予辞之前命晚青专门准备的,件件具是顶顶精致贵气的材料而制。
而与她同行默默相互的谢予辞亦是一身贵气至极的镶着金线的玄衣大氅,气质昂然、气势不凡。
因此,便是卓清潭未曾如大户人家女眷一般遮住头脸,亦不曾有登徒子狗胆包天,上前冒犯造次。
他们二人周围似乎自带了一股特殊的气场,旁人不自觉的退避三舍、纷纷避开了他们。
路人们既不敢来攀扯拥挤他们,甚至路过他们时还会下意识回头悄悄看上一眼。
兴许是这般注目而视、盯着他们看的人多了些,谢予辞不禁低声笑着取笑道:
“卓清潭,跟你走在一起,当真是十分惹眼。你瞧,人人路过我们且都要回头瞅上你一眼。”
卓清潭闻言微微一怔。
她下意识四下看看周围,片刻后却忽而展颜摇头笑了。
“可别,这就没意思了。谢予辞,明明这些姑娘们都是回头看你的。”
谢予辞却微微摇头低声笑。
“哦?是吗?可我怎么瞧着都是在看你呢?说起来,咱们卓仙长便是有一日不做除魔卫道的仙门弟子,想来也是饿不死的。”
卓清潭偏头看向他。
“不做仙门弟子,那我又能做什么?”
谢予辞一本正经的道:“自然是做‘画中仙’了。”
卓清潭“扑哧”一声轻笑出声,旋即摇了摇头。
“谢予辞,有没有说过,你这人啊,惯会胡说,十分的油嘴滑舌?”
谢予辞佯装认真思忖的模样,他想了想,然后笑意晏晏的道:“这还真没有。不过许多人都说,我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过老实了些,只喜欢说实话。”
卓清潭似笑非笑的扫了他一眼,慢慢踱步往前走。
没有吗?他不过是欺她现在“忘记”了而已。
她却记得真切,万年前当卓清潭还是那个未曾分化出性别的上古上神太阴幽荧时,便时常说这家伙油嘴滑舌的。
这么多年过去,他经历了很多苦难,她亦是如此。
只是,她深深感觉自己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东海之滨无忧无虑、心中无情无欲的上神了。而谢予辞却仿佛还是最初的模样,不曾有什么大的改变。
卓清潭淡笑着点了点头,表示赞成。
“哦,是吗?那你可当真是个‘本分’的‘老实人’呢。”
谢予辞“啧”了一声,他挑了挑眉。
“这话听着,我怎么觉得有几分说不出的别扭?”
卓清潭眉眼流转,带着一缕笑意看了他一眼。然后轻轻咳了两声,摇了摇头向前漫步走去。
他们将一路花灯尽数赏遍,不知不觉走到了河岸边。
清冷的月光下,无数兖州当地的少年男女们都出来玩耍了。
他们的手中托着寄托自己心中所思所愿的各式各样花灯,放入河畔流水中,然后闭目合十,虔诚对月祈愿。
谢予辞和卓清潭二人走近河畔附近,正好看到一个少女刚刚放走了自己手中的河灯,然后阖目虔诚祈愿道:
“信女刘氏,今日愿将心中祈愿寄于‘河星’,只盼‘河星’如期流向天河。敬请月神娘娘亲启信女‘河星’,保佑玉郎明年科考金榜题名,早日......迎我入门。”
河中放逐的花灯还有一别称为“河星”,意为“河中星辰”。
凡人寄托情思和心愿于此,期望自己的心愿能够顺着河流,流向九重天上的天河中。
若是有幸运的能被天上的神君捞起,说不定便可如愿以偿,被仙神赐福。
当然,凡间的河流永远也无法流入天河中去,更加不会有仙神当真拾起他们的“河星”。
凡人们自己又何尝不知呢?
只是,八月十五拜月节中,大多数凡人们却还是要拜一拜月神的。
不过他们不知,这九重天上其实从来都没有什么“月神娘娘”。
——唯一与“月”相关的神明,便只有当年九重天上的往圣帝君太阴幽荧的真身与之相近了。
但是如今,往圣帝君业已神陨道消近万载,他们年复一年对月祈愿的种种心事,又能再与何人说?
那少女刘氏阖目小声喃喃着,年轻美好的脸上尽是无限期盼和柔情。
她期盼郎君科举高中,更期盼与君相携,恩爱永远,白头偕老,不辜负少年之时的浓情厚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