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为什么呢,为什么从打架事件过后,林老师就开始对她和李均意的关系时不时阴阳怪气两句,还总是一副打趣他们的样子呢?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林老师吗?真离谱。
林以霞瞥她两眼后才解释道:“他说他不想保送,自己也能考上。”
易慈撇撇嘴:“那本来就该是他的,现在放弃难道不是约等于跟那些人屈服了吗?凭什么!”
“我个人觉得,他是不屑要这个名额了。”林以霞叹了口气,“李均意最近变化太大,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沟通,高考没多久了,我很着急。”
她讲了讲李均意在班上的改变。
林老师说,李均意现在的学习状况很消极。
李均意过去永远是班上听课最认真的那个人,无论老师讲的知识点对他而言有多简单他都会认认真真听,可现在离高考不到三个月,他居然完全不听课了,开始在课上看闲书。老师时常从他那儿没收来一些奇奇怪怪的书本,有讲编程的,有哲学书,有名著有小说,有地理杂志,还有一些对高中生而言太复杂的物理学讲义,除了学习以外的书,什么都看。上课时他不吵不闹,不做题不听课,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看自己的书,仿佛周围的一切都跟他没有关系。
高三各种小考大考最多,而以往成绩永远名列前茅的李均意不再和以前一样认真对待考试,所有卷子,他只挑难的题目做,其余的就写个答案上去敷衍,偶尔还会在一些题边上创造一些他觉得不错的超纲题,像是要出题给老师做,很是狂妄。作文他也开始乱写,有一次英语作文直接默了一个曲子的五线谱交上去,老师下去一查,发现那首曲子是《欢乐颂》。
林以霞说,管他也不是,不管他也不是。你管他,他嗯嗯嗯点头说知道了,下次考试的时候会给你个面子像过去一样认真做卷子,你以为他正常了,可没等几天他又开始在试卷上写奇怪的东西……
所有老师都拿他没有办法,因为李均意似乎是在证明给他们看一件事,他可以好好完成考试,他现在只是懒得写给别人看。保送?第一名?他不在乎了。
该怎么去教育一个过去十分优异,现在正在往奇怪方向成长的少年人?老师们也很头疼,毕竟李均意的情况很特殊,他有合情合理的借口变任性,变消极,变堕落,自暴自弃。可说到底他也没做什么,他的行为没有影响到任何人,只是有点破罐子破摔的倾向。
老师把他叫到办公室语重心长地询问劝解时,李均意只会漫不经心地听着,不解释不顶嘴不在意,说,好的,知道了,回去后消停两天,然后继续我行我素。
林以霞是他的班主任,为了这件事私下不知道找李均意聊了多少次,一点用都没有。
她说,她觉得李均意给人的感觉越来越独了,以前就总是独来独往,现在更孤僻了一些。
林以霞有点担心这个过去被大家叫做天才的学生会变成一个疯子,不是有人说过吗,天才和疯子一线之隔,这是有可能发生的。
对此,易慈的评价是:“你们没想过,他或许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的吗?”
林以霞问她什么意思。
易慈答:“或许以前很听话的样子只是装给你们看看,但现在他不想装了,懒得装了,没必要装了。”
林以霞又问:“你为什么会这样觉得?”
易慈嚼着嘴里的菜,想了想,咽下去才答她:“我就是知道,我跟他是好朋友。”
或许是很多人觉得难以理解的友谊,一个聪明的资优生和一个体育生,能有什么共同话题?可是易慈时常觉得,他们是能够沟通的同类。谁规定这个世界上只有志趣相投的人才能成为同类?那么,她喜欢吃鱼,李均意也喜欢吃鱼,易新开还在饭桌上打趣说他们俩上辈子估计是两只猫咪,这样算不算同类呢?都是猫咪,或许算吧。
她偶尔觉得自己能够理解李均意。
就像第一次见到他时,那场台风前的暴雨……别人给他递一把伞,他会拒绝,然后一个人走进雨里。易慈知道,即使没有伞,李均意也是会继续孤独前行的那种人。
他其实是很孤单的人。
老天给他聪明的脑袋,完美的皮囊,但却让他的世界一直下着雨,不是暴雨就是台风,用各种各样的变故打碎他的生活。
曾经易慈嫉妒过他,嫉妒他聪明,长得好看,是大家都很羡慕的那种人。可现在,她只觉得他太可怜了,各种方面的可怜,他的人生简直就像裹着糖衣的苦瓜,是彻头彻尾的悲剧。
某天周五,她陪他一起在食堂吃午饭。易慈很清楚地记得他们那天都打了什么菜,她要了一个饼加一份红烧肉套饭,食堂的蛋饼卷土豆丝特别好吃。李均意吃的是炒菜心和一份牛肉。坐下开吃的时候易慈一直在偷瞄他的盘子,想尝一口李均意的红烧牛肉。
还没想好怎么跟李均意提,看着看着,她突然发现一件很不得了的事情。
她想了想,指着李均意那份牛肉问:“李狐狸,你之前不是跟我说,你周五不吃肉吗?”
之前他说过,从小跟着神父生活,他也就跟着神父守大小斋,周五不吃红肉。这是传统教徒做法,虽然现在很少有人这么做了,但因为神父恪守,他也就跟着父亲一起恪守。
说完那句话后,李均意低头看了看他的餐盘,彻底愣住了。
“……今天是周五?”
易慈点头:“是啊,今天周五,食堂一般周五周六才有红烧牛肉,不是吗?”关于吃的,她总是会记得很清楚。
接下来,他几乎有半分钟都没任何动作,如遭雷击般呆在座位上,傻傻看着那份吃了一半的红烧牛肉,脸都白了。
易慈当时看他的表情,脑子里冒出两个大字来,完了。
他居然忘了。
李均意记性那么好,可他居然忘了这种应该刻在骨子里的戒律,这对他而言是一件太过恐怖的事情,那可是他的信仰啊。
易慈被他那表情吓得筷子都拿不稳了,但还是故作镇静地去挑他餐盘里的牛肉,一边挑一边安慰:“没事没事,忘了也正常,我每天都会忘记好多事,这没什么,别想太多,你又不是故意的,你的主肯定不会介意……你吃我的卷饼好吗?有鸡蛋能吃吗,不然我去给你买个素的饼?”
他没有反应,只是看着自己的餐盘,奇怪地笑了笑。
易慈觉得他笑得有点凄凉。
他低着头,“我从记事开始就信教,对我来说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是习惯,是本能,以前我从没怀疑过自己相信的东西,我没有理由怀疑。”
“可现在我时常会想,自己到底为什么要信,又到底该不该信。”
“他走以后,我发现我信仰的东西好像没办法解释我的困惑。”
“我想不明白。”
易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听得很难受,几乎不敢跟他对视。
他最后问:“小慈,你说,上帝到底掷不掷骰子?”
易慈听不懂他说的话,她有点慌,只能赶紧转移话题道:“现在先不管上帝,我去给你买素的煎饼好吗?你吃不吃?”
李均意沉默着摇头,片刻后站起来,急急往厕所的方向走。
他那天把吃的东西全吐了。下午还说不想去食堂吃东西,说没胃口,吃不下。
没办法,易慈只能跑去学校外面给他买了块草莓蛋糕,怕那只狐狸不吃东西把自己饿死了。
蛋糕他终于赏脸吃了,当然主要原因或许是易慈待在他们班赖着不走,说看他吃了再走。迫于无奈,李均意只能拆开包装慢吞吞吃了起来,吃得非常勉强。
班上很安静,以他的位置为中心,方圆三米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靠近他,所有人都埋着头看书做题。
因为经常来,易慈早就跟李均意那个戴眼镜的小个子男生内向同桌混熟了,她时不时会跟对方打听李均意在班上有没有被人排挤,每次跑进来找李均意,他那同桌总是会很自觉地拿起课本去外面看。易慈觉得他这个小眼镜同桌很有眼色,私下对其放出狂言道,你在学校算我罩。
他吃,她就看他吃,托着脸看,无聊又略带担忧地看。桌子上有几张他的模拟卷,易慈无所事事地把他的语文卷子抽出来,翻到作文那一面,题目是:请以“奉献”为题写一篇文章。但他的作文没写题目,第一行字是:神要试验亚伯拉罕,就呼叫他说,亚伯拉罕,他说,我在这里……
李均意的字很好看,端正的行楷,标准得像印刷体。
看了会儿,没太看懂。易慈问他,写的是什么内容。李均意答,亚伯拉罕献子。神为了试炼亚伯拉罕,让他把自己的儿子以撒杀了作为燔祭,是圣经里很有名的故事。他在作文里把这个故事加工了一下,变成了……
听完,易慈愣了会儿,问他写这些做什么,多不吉利。
他说,我是按要求写的,都把自己的孩子杀了当作燔祭,那难道还不算奉献?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眼睛垂着,精神不太好的样子。
易慈把他的卷子放回去,叹了口气:“我妈之前跟我说,快高考了,你现在成天自暴自弃,沉默着叛逆,让我劝劝你。”
自暴自弃。
李均意吃着蛋糕嗯了一声,只是笑了笑,没抬眼看她,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易慈又道:“但其实我不太想劝你,我觉得你就该发疯给他们看看,去逃课!打架!叛逆!发泄!趁高考还有几个月好好大闹学校一场!我支持你!”
李均意:“……”
易慈看他无语住了,算是把人逗开心了点,笑着趴到桌子上看他:“开玩笑的。不过大概就这个意思,我希望你每天过得轻松点,别想太多,别为难自己,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活着。如果……如果实在不想上课就别来学校了,跟我妈请个假,在家复习,免得那些人总是对你指指点点的,你这种情况学校肯定批。”
那个时候易慈真的觉得学不学对李均意而言一点都不重要,别人关心他的成绩,而她更关心李均意的身心健康,每天来学校被流言蜚语折磨太残忍了,易慈很希望他可以藏起来,暂时躲一躲也好。
她这样的安慰听起来或许是有点离经叛道的。但李均意听得挺开心,还笑了笑,吃着蛋糕答她:“别人觉得我来学校是勉强,但我觉得就是这种时候才应该来,而且每天都要来。”
易慈不太理解:“你现在每天上课都看闲书,请问你来学校表演给谁看?”
他说:“我自己。”
都在低头温书的高三教室,他们压低声音在课桌上窃窃私语,像是在密谋什么重要的事情。
感觉他垂着脸吃蛋糕的样子没那么丧了,易慈很欣慰,戳戳他的手臂,小声跟他分享:“中运会我拿了个好名次。”
李均意问什么,篮球吗。
“一百米,我跑了第一名。”她语气很开心,“我长这么大,第一次拿这么厉害的第一名。那个教练说我有天赋,我一开始还不太相信,报名的时候就想着随便跑跑,可是我跑了第一名,强不强!教练说,我没系统训练过短跑能跑出这个成绩很厉害。我感觉短跑也挺有意思的,跟篮球不太一样,这项目玩的就是心跳。”
做第一名很好,教练看她像在看宝贝,回家后爸妈也夸奖了她,好像一夜之间全世界都在对她笑脸相迎。李均意每次考第一名的时候,是不是也这么飘飘然呢?
他不答反问:“那你以后还打篮球吗?”
易慈问他:“你说,如果我转田径的话,算不算是背叛了我的梦想?”
李均意愣了愣。
半晌,他答:“背叛要更严重一些,你这个,不算。”
他说完那句话,预备铃响了,易慈站起来,把座位还给小眼镜。走之前,她看见李均意从桌洞里摸出一本爱伦坡的推理小说,不出意外,晚自习他应该会一直看那本书。
跑回教室的时候易慈突然想到一个比喻,她觉得李均意很像落难的王子,而自己是保护他的骑士。那种想要保护对方的念头不知从何而起,她曾经也怀疑过自己是不是被那只狐狸精所蛊惑,可是每次有暧昧的念头在脑袋里出现时,她总是会毫不犹豫地把那些想法踢飞,再坚定地告诉自己,他们是好朋友,永远的好朋友。她要保证自己的好朋友安安全全地读完高三,奔向本该属于他的光明未来,这是她作为朋友的使命。
第19章
那年四月,李均意从生活了很久的老教堂搬了出来,换到了天中男生宿舍住。他给学校的理由是在教堂总是睡不好,失眠多梦,想要换个环境生活。学校同意后,他开始住校,易慈再也没机会跟他一起上下学,相处的时间更少了。
他搬到学校后,易慈在天中田径队的热烈邀请下不情不愿地转到了田径队,并和教练做出约定,先试试,如果没出成绩她还是想继续回去打篮球。
进入田径队开始系统训练后,她每天都在高强度加练,每天除了上课,围绕着生活的永远都是各种专项训练。练体育很辛苦,但对易慈来讲,她更喜欢这种不用思考的辛苦。跑起来的时候她习惯什么都不想,只是感受。感受呼吸,感受心跳,感受身体的极限。觉得很累很难坚持的时候也别停下来,咬着牙往前冲,什么都别管,往前跑就可以了,运动是那样简单又纯粹的事情。对她而言,打球跑步比做数学题轻松太多太多了。
五月下旬,她被省体田径总教练刘长东点名参加了一场全国室内黄金锦标赛,在系统训练很短的情况下,那次的100米决赛,她拿到了冠军。在女子4x100米决赛中,她与另外三个队友以48秒70的成绩拿到了亚军。
对当时比赛经验很少的易慈而言,那是一个非常吓人的成绩,在那之前,她只参加过一次省中学生运动会的短跑项目。刘长东看完比赛后直接从看台上冲下来抱起她转了一圈,激动得脸都红了,一边拍她的背一边欢呼,对边上的几个教练说,你们信不信?信不信!她以后是要进国家队的!
国家队。
那三个字把易慈砸得晕头转向。
答应去田径队时,易慈完全没想过自己原来真的这么有天赋,之前她以为那只是教练随口说说的。
从小到大她只有过一个梦想,当篮球运动员,那是最初最纯真的梦想。她练了很多年篮球,没打出什么名堂,练短跑练了两个月都不到,居然拿了很多人练几年都拿不到的名次……这太荒诞了。
不久后,刘长东把她的比赛视频和个人资料送到省体育局,没多久省队就把电话打到了天中体育办要人,让她赶紧收拾收拾东西直接到省队训练,别再留在学校里浪费时间。
在办公室听到那个消息时易慈完全不知道该怎么答,扭着手踌躇半天,最后说了句回家跟父母商量一下,说完赶紧大步跑远了,没敢在办公室多待。
田径队的训练场地是室内塑胶跑场,在公共大操场往里一点。经过篮球场的时候易慈没忍住停了下来,盯着里面打球的人看,满怀羡慕地看,都不知道看了多久。
那天训练的时候同队的人都没怎么跟她说话。才转项没多久居然就出了成绩,还被省队要去了,一个半路转田径的能有这种好运简直太遭人嫉恨。当时课上要做拉力绳训练,教练让两个人一组,易慈拿着拉力绳在人群中找了一圈都没找到人跟自己组队,最后还是教练站出来帮她练了一个下午。不过那时候身边人的眼神又不对了,她看懂了身边那些人目光的含义:瞧瞧,教练就帮她一个人练,多偏心啊。
这导致她更加低落了,对正式转项短跑这件事甚至有了抵触心理。
回家以后她垂头丧气地跟林老师说了省队的事情,然后又委婉表示,她有点不想练田径了,还是想回球队打篮球。
林以霞问她为什么。
易慈小声说,更喜欢篮球。
林以霞听笑了,说:“你们教练不是说了吗,就你目前这个情况,以后想去打职业篮球是很困难的,就算能签球队,大概率也是坐冷板凳当替补,可是短跑对你来讲不一样。我这样问你吧,从小到大,你拿过几次以省、市为前缀的第一名?”
她垂着头,没答。
林以霞替她回答了那个问题:“在今天参加田径比赛之前,你从没得过一次像样的第一名,这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小慈,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有那么好的机会被教练看中的,刘教练说了,你有可能进国家队。”
潜台词很明显了,机会摆在眼前,不要不识抬举。
易慈茫然地问妈妈:“那篮球怎么办?我的梦想怎么办?”
林以霞问她:“那你是想沉溺在不切实际的梦想里原地打转当个平庸的人,还是去选择一个你更擅长的领域做佼佼者?”
易慈无法回答那个问题。
“既然你今天来问我的意见,那我的意见就是,浪费天赋就是一件很不可取的事。”林以霞说,“小慈,你敢说你不想拿冠军吗?”
这个世界上难道会有运动员不喜欢冠军吗?
她现在已经尝到了第一名的甜头,那个甜头让她有了实打实的好处,可以被特招,还被那么多人看好。她喜欢运动本身,但也喜欢拿冠军的感觉。人总是要面对现实的,目前现实是她打篮球中规中矩没什么亮点不配被省队国家队的人看中,反而在短跑这个项目找到了点存在的价值。
可是在她心里,梦想也很珍贵。
这要怎么割舍?如果放弃,那不是约等于背叛了自己的初心吗?
自我拉扯最严重那晚,下了晚自习,易慈在回家路上给自己买了几罐啤酒,塞进书包里悄悄带回家,想着好好发泄一把。等洗漱完毕,爸妈的房间都没动静了,她关着灯坐在地板上摸出那几罐啤酒,拉开拉环,喝了自己人生的第一瓶酒。
难喝,苦,很涩,这是她对酒的第一印象,难喝程度简直跟凉茶不相上下,呸呸呸。
难喝她也忍着,就当喝凉茶,一瓶瓶不间断地喝,喝得悲壮,权当发泄内心的苦闷,祭奠内心那个已经快要死去的梦想。
喝到第三罐的时候她已经上头了,对着窗户嗷嗷哭了两嗓子,喝得头晕目眩涕泗横流的时候,她躺到床上给李均意打了个电话,好像是呜呜呜说了很多话,醒来什么都不记得了。第二天她跑去问李均意自己都说了什么,对方讲得十分含糊,说她打来的时候是半夜一点半左右,宿舍里室友都睡了,他戴着耳机听她哼哼唧唧半天,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那天过后,她觉得自己好像长大了一些,都明白什么是取舍了。长大是不是就是那样?懵懵懂懂经历一些事,稀里糊涂地选择,最后阴差阳错地走向另一个结局。
如果那天没有狂奔去广播站帮李均意打那场架,她或许也走不上短跑这条路。
等她好不容易把自己的事情理清楚,决定彻底放下篮球开始田径生涯时,那一年的高考已经悄然而至。
后来想想也奇怪,那几个月怎么会过得那么快,好像发生的一切都在快进,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人生的某个节点。
高考前一天,天中全校都放假。易慈那几天除了训练也没事做,跟李均意提议了,她负责陪考,每考完一场让易新开来接他,去她家里吃饭。但李均意拒绝了她的好意,只说考试前陪他出去走走就好,去散散步,换换脑子。
下午吃过饭,他们在学校外碰面。见面后她问李均意去哪里,李均意说,不知道,随便走好了,走到哪算哪。
确实走得很随便,他们没有目的地,是真正的漫无目的瞎走。易慈感觉李均意那天很放松,表情一直是舒展的,状态不错。这人也奇怪,大考前明明应该紧张,他倒是一点紧迫感都没有,还能悠闲地约自己出来散步。
走到某条陌生的街道时,易慈看见有摆地摊的,拉着他过去逛了半天。最后停在一个卖金鱼的小摊前,易慈拉着他蹲下看了半天。本以为他不会对金鱼感兴趣,结果李均意看了会儿,居然像模像样地给她介绍了起来,给她讲那些小金鱼的名字,草金,兰寿,墨龙晴,狮子头,鹤顶红……一样样指给她看。听了会儿她都听愣了,搞不懂这人为什么每天在学校埋头苦读还能知道那么多小金鱼的品种。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啊?”
他答:“从小就喜欢花鸟鱼虫。”
易慈恍然。
看着看着,她莫名就跟其中一条小金鱼看对眼了,指着一条呆头呆脑的小鱼问李均意:“可不可爱?”
李均意评价:“看起来跟你一样,不太聪明。”
易慈立刻给他一肘:“你找一条看起来聪明的给我看,找!”
他低着脑袋找了半天,最后指了一条尾巴很长的小金鱼道:“这条看起来聪明又漂亮。”
易慈呸一声,唱反调道:“难看!”
老板没忍住在边上搭了句腔:“小姑娘,那条多好看啊,燕尾草金,玻璃花色,你不喜欢啊?”
易慈倔强道:“不喜欢,难看!”
李均意没再跟她争什么,他直接站起来跟老板买下了那两条金鱼。
易慈接过他手里那个袋子的时候还有点茫然:“给我吗?”
他点点头:“送你。”
“我没养过金鱼。”
李均意把鱼食也塞到她手里:“我知道,但还是想送你。”
……这。
她把那袋小鱼举起来,透着最后一点夕阳的光看,打着氧的塑料袋里两只小鱼游来游去,时不时抖抖尾巴。在光下看,亮晶晶的。
“好看吗。”他凑过来问。
好看倒是好看。
她摸摸着下巴,贱兮兮地问:“观赏鱼能吃吗?”
李均意:“……”想打她怎么办。
易慈哈哈哈笑起来,举着袋子张开嘴做了个一口咬下去的夸张动作。李均意看得好笑又无语,轻轻拍了下她的头:“别想着吃,拿回去好好养,不要打它们的主意!!”
“好嘛。”
那天他们一直从黄昏走到天色昏暗,一通乱走后,面前的路已经完全不认识了。
后来上了一座桥。
易慈走得有点心不在焉的,一来觉得自己的守护落难王子之旅要结束了有点感慨,二来是担心王子殿下考试的时候脑子一抽在高考试卷上也乱写乱画……
思考半天,她还是不放心,伸手戳了戳对方的手臂:“喂。”
他嗯一声。
易慈问他:“明天你会好好写卷子的是吧?”
他说:“看心情。”
易慈不满:“你别看心情,好好考,考个第一名,最好考个理科状元什么的,气死那些成天嫉妒你的人。”
他说:“看情况。”
“……”易慈忍不住锤他一下,“你明天好好考,听到没!”
李均意看她一眼,笑着问:“你很怕我考砸?”
易慈点头:“当然啊!你可不能考砸了,你是我学习最好的一个朋友了,千万要考个好学校,不然……”
李均意没忍住悄悄翻了个白眼。
易慈继续喋喋不休地交代他:“平时玩归玩闹归闹,要上战场了你别搞那些有的没的,好好考!考出实力!考出风采!反正无论如何千万别拿高考跟自己赌气,而且……”
李均意心不在焉地听她说了几分钟,终于听烦了。
他无语地看看天,看看桥,再看看对面手挽手迎面走来的那对情侣……本来气氛挺好,此情此景,她居然还在那唠唠叨叨让他别忘记涂答题卡??
“别说了。”他开始不耐烦,“我心里有数。”
易慈摇头:“不不不你先听我说,这次千万别任性,一定要好好考,你就当是为了让你的朋友我以后有面子知道吧,考个状元回来,以后我就能四处炫耀我朋友是高考状元,真的,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
关于他们的关系,她脑子里除了兄弟和朋友估计没其他选项了。
别人是喜欢想太多,她倒好,干脆什么都不乱想。
更可气的是,她那么坦荡。
“……听懂我的意思了吧?你要是跟自己赌气最后考砸了去个垃圾大学多不值当,真没必要。别说什么你心里有数,关键时刻可不能乱来,况且……”
啰嗦死了。
李均意越听越头疼,终于忍无可忍,对着她怒道:“你说点别的行吗?”
易慈愣了愣:“……那你想听什么?”
“不如说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关心我的事。”
“我不该关心吗??之前都说了,以后你是我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义不容辞!”
“……”
李均意冷冷看着她:“我有时候很想不通你为什么这么笨,除了运动神经发达,你别的神经是不是都已经坏死了?”
为什么发火?
他又怎么了??
易慈简直莫名其妙:“……好好的你骂我做什么?我怎么又笨了?”
李均意盯着她看了几秒,迫近一步,刚想说什么,可是下一秒,头顶的路灯、桥上的霓虹灯突然亮了起来。
桥上视野开阔,整个城市在一瞬间被点亮,他们碰巧看到了这一幕。
华灯初上,霓虹斑斓。城市被照亮,心事似乎也被照得亮堂堂的,无所遁形。
他们不约而同静了静。
然后李均意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有点奇怪,抬头去看他。
对方很专注地看着她。那是易慈从未见过的目光,太重,太满,还有点复杂。一秒,两秒,三秒……没人说话,气氛奇怪。
易慈觉得这个样子的李均意很陌生。
四目相对,她很不自在,想避开,但完全避不开,只能硬撑着和他对视。
没多久就有点撑不住了,大脑渐渐陷入死机状态。
“小慈。”他说。
就两个字,自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