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前有一个人,女生,穿着短裙,绑着马尾,似乎正在跟他说些什么。其实第一反应是想躲开,但由于李均意是面对自己的方向……出现时他抬眼看了她一眼,看了几秒,很快又把视线放回面前那个女生脸上。
他看起来确实不太清醒。比起平日松懒了些,看人的时候很是漫不经心。
脱掉校服,脱离学校的身份,他此刻看起来像是另一个人。不知道是不是酒的晕染,状态很松垮,有种带着倦意的颓然气息。
也就一段时间没见,他又有了一些变化。
不过他们这气氛……怎么像是在告白?
要走吗?
但是李均意都看见自己了……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易慈犹豫半天,心一横,索性就厚着脸皮站那儿了。怕什么!她之前还帮那么多女生给他递过情书送过吃的,又不是第一次见这种阵势了,怕什么!
她小步前进两步,靠住墙,开始装模作样地玩手机,然后竖起耳朵偷听。
“……其实我一直………”
“……今天还是想告诉你……”
易慈心如止水地玩着俄罗斯方块,听得津津有味。
然后她听见李均意说:“嗯,我听懂了。”
“但我现在没心思考虑这些。”
“抱歉。”
方块叠到顶,那一把死了,这一局很快。
易慈看着屏幕叹了口气,把手机揣进包里。她抬起头,看见他朝自己这边走了两步。
走得摇摇欲坠的。边上的那个女生扶了他一下,这次易慈终于看清了那个女生的脸,哦,是他们的学习委员,长得很日系小清新那位,之前易慈还在心里给他们俩配过对。
不知道是哪个包间在唱容祖儿的《怯》,唱得挺好听。她听着歌,放空几秒,还在犹豫是不是该转身走人给男嘉宾女嘉宾留点空间……还没想好,李均意已经推开身边的人,踉踉跄跄走到了她面前。
靠近后,非常浓的酒味飘过来,易慈没忍住皱了皱鼻子。
他走过来,找到她就不走了,定在她跟前,直直看过来。
她莫名被看得脸热起来。
他站在自己面前,不声不响,用那双醉意朦胧的眼睛看自己,像是在等你安排他……这目光看得易慈有点心疼,又非常心动。
有些人只是站在那儿,无需言语,都像是引诱。
易慈只好先问他:“还清醒吗?”
他半天不答。
易慈皱眉,感觉情况不对,大力拍了下他的肩膀,但也不知道是自己力气太大还是此人喝醉了重心不稳……他身子往边上一偏,歪了歪。
易慈连忙把人扶好,提高声音问:“现在要回去吗,我送你回去?”
他点头。
“还能走吗?说话。”
他想了想,摇头,又点头,再摇头。
……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意思,头疼。
那没办法了。
易慈看看他,又看看他边上那个表情有点难看的女生,开始思考该怎么把人弄回去。
想着把人架回去省力点,易慈抬起他一只手臂想着扶着人走吧,但这个醉鬼不是很配合……
拉扯几下,急性子易慈对他彻底失去耐心,转身蹲下找准地方,手一托,直接把面前这个身高接近一米九的男生给背了起来……
突然被背起的李均意表情瞬间凝滞。
而旁边那个女生惊得张大了嘴。
把人背好,她还游刃有余地颠了两下,转身,对那个表白失败的学习委员妹子笑了笑当作道别,二话不说背起人走了。
走了两步,之前一直不说话的某人终于在她头上开了句金口:“……放我下来。”
易慈吼他一句:“收声。”路都走不稳了还叫叫叫。
“易慈。”
语气像是在警告,但由于带着醉意,没有什么威慑力。
“干什么,觉得被女生背很丢脸吗?”
“……让你放我下来。”
“哈哈哈,我偏不!”
“……”李均意垂在她身前的那只手渐渐握成了拳。
后来不知道是累了还是妥协了,他渐渐松了劲儿,手指舒展开,跟着自己走动的节奏慢悠悠晃着。
她背着他走出ktv打车,送他回教堂。李均意上车后就开始发呆,很不在状态,失魂落魄的。
为什么喝酒啊,她问。
李均意答她,醒着太难受。
她没有再问下去。
后来他闭上了眼睛,不知道有没有睡着。
但眉头一直皱着。
易慈忧心忡忡地看了他一路,越看越担心。不就去了趟香港吗?到底去做什么了搞成这样……
他看起来太累了。
给他买什么吃的能让他心情好一点呢?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吃一口就能让烦恼消失的小蛋糕就好了,她想着。要是真的有,她一定天天给李均意买。
到了教堂外面下车,李均意醒了,人精神了点。不过这次人家死活不让背也不让扶,坚持要自己走,脚步虚浮地走到门口掏钥匙开大门。
路暗沉沉的,晚上的教堂有点阴森。因为之前神父的事件,这个教堂短期内不会再对外开放,听说不久后教区将派来新的神父接管,目前这里仍属于无人管理的状态,平日基本没人来访。
李均意显然对路很熟,不用灯也走得很顺,带着她轻车熟路摸黑往某个方向走。
易慈一路跟着他来到某个建筑前,推开某扇沉重的门,穿过摆满长椅的中殿。
太黑了,她有点心慌。问过他一次,灯在哪儿,我去开。李均意答她,我不想太亮,这样就好。
教堂对大多数人而言都是神圣肃穆的地方,可如果你晚上来……易慈觉得气氛怪怪的,有点恐怖。
李均意在黑暗中找到一个角落,坐下。
仔细看了看,他面前是一架很旧的钢琴。
易慈问:“你又要做什么?”
室内空旷,说出的话有回音,大晚上听这种声音,十分惊悚。
李均意掀开琴盖:“我弹一首就回去睡,你先走吧。”
易慈皱着眉去拽他:“大晚上你弹什么琴?李均意你别发酒疯了赶紧……”
话断掉了,一串音符突兀地流淌出来。
过去易慈没有来教堂听过李均意给信众唱诗弹琴伴奏,那天是她第一次这么靠近听这人现场演奏。
不知道是为谁而弹,或许是主,或许是这个夜晚,又抑或是他自己。她听不懂是什么曲子,只觉得他弹得很乱,很急,基调是惨烈的,每个蹦出来的音符好像都在尖叫,在嘶吼。
静静听了会儿,易慈没再制止他,退后几步,找了个长椅坐下,静静听了会儿。
她好像被琴声中那种莫名的悲怆压制住。
那架钢琴靠在布道台边上,他的方向对着十字架上的耶稣。
钢琴声戛然而止的瞬间,她看见他垂下了头,紧紧捂住胸口。
室内很暗,本该什么都看不清的,但他背后正好有一扇窗。如果没记错,那好像是一扇漂亮的玻璃花窗。此刻,很淡的月光从那扇窗照进来,笼罩住他半个身子。
那瞬间易慈看见了他的目光,带着恨意,不解,茫然和痛楚。
她突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下一秒,李均意站起来抄起琴凳,狠狠砸向那架钢琴。
轰——砸出来的巨响在室内轰鸣着,来回震荡。太刺耳了,那声音听得易慈耳朵一炸,条件反射地捂住耳朵。
他好像是瞬间失控的,不知道是想发泄什么,疯了一般拿凳子狠狠砸面前的琴,一下比一下狠,一下比一下重。
她吓得愣住了,反应过来后连忙冲过去从背后抱住他往后拉——
他整个人都在发抖。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安抚对方:“不要砸……你冷静一下李均意!你冷静一点!别吓我好不好……你别这样,你先深呼吸,深呼吸……”
他没再动作,肩膀慢慢垂下来。
教堂归入平静,只剩他们急急的呼吸声。
很久以后,李均意转身,很疲惫地抱住了她。
无关其他,她能感觉到。那一刻他只是想靠住什么,抓住些什么。
他好像被什么打碎了。
“你别问我。”
语气很轻,也很疲惫。
易慈嗯了一声:“我不问。”
她张开手环住他的背,轻轻拍了几下。没有更多,只是拥抱。在那个没有光的教堂里,那个夜晚,她第一次拥抱了这个人的脆弱。
第23章
准备去封闭集训前,易慈回家待了两天。爸妈在饭桌上啰嗦了很久让她好好照顾自己,注意身体之类的话,她嗯嗯嗯点头,随即才想起什么,问林以霞:“高考成绩是不是出了?”
林以霞表情立刻变得十分愉悦:“昨天出的。”
易慈看她那样子也猜到了八分:“李均意考得很好吗,考了多少?状元?”
林以霞说:“要过几天才查得到,他的成绩现在被屏蔽了。”她语气实在难掩自豪,“我打电话问了问招生院的熟人,也没跟我明说,但听那个意思,李均意应该是这个。”她伸出几根手指,又往上托了托,“到时候好学校抢着要他,等着看吧。”
懂了。易慈点点头:“天大的好事。”
高考前一两个月上课天天看闲书还能考得这么好……算他厉害。
好消息令人胃口倍增。易慈吃着饭,自己傻乐半天,不知道想起什么,突然又低落了。
犹豫片刻,她问林以霞:“妈,你知不知道什么……心理疏导之类的地方?专业点那种。”
林以霞愣了下:“你要看心理医生?”
易新开立刻放下碗,表情凝重地问:“你最近状态不好吗,训练压力太大了?还是有什么烦恼?”
她连忙摆手:“不是不是,哎呀你们别这么看我!我没事!我就是……算了,你们就当我没说。”她也是头脑发热,怎么会想到问爸妈呢。
那应该去问谁?
谁能帮到他?
她甚至不知道能为他做什么。
加之李均意的态度更是让人捉摸不透。砸过钢琴的第二天就恢复了正常,至少,看起来是那样的。打电话过去问候,轻描淡写地表示他没什么,昨晚喝醉了有点失态而已,他现在好得很,正准备出门去买个小蛋糕吃,他没有任何问题。
易慈也只能陪他装若无其事。
很多事情都还悬而未决时,他们已经无法避免地渐行渐远,有了各自要奔往的前程。
六月底,易慈要开始封闭训练,而李均意报完志愿,说要回一趟李初神父真正的老家,去替他处理一些事
他们在那个夏天去往了不同的地方。
等那一年她结束大赛回来时,李均意已经去新学校报道了。
李均意大一大二那段时间,应该算易慈运动员生涯的黄金上升期。
起初是青年运动会,她以非常微弱的优势拿了冠军。
百米的突破单位是0.01秒,她当时就靠比人家快0.01秒拿了第一名。也就靠着那0.01秒,她变成了省队的正式队员。
接下来就是越来越多、越多越专业的赛事。城市运动会,省田径公开赛,室内田径锦标赛,60米,100米,4×100米……生活的重心全是这些。因为短跑,她还有幸去了很多城市参加比赛,武汉,南京,上海……一站又一站,她不断刷新着自己的成绩。而那一年最终让她崭露头角的是那一年的某次联赛,她差点跑进11秒50的大关。
嗯,仿佛已经看到国家队在朝自己招手了。
跑起来就很难再停下来。
根本停不下来。生活就是训练,比赛,训练,比赛……不断循环,周而复始。
成绩稳定向上,身高也长势喜人。可能是队里的营养师太给力,那一年她长高了五公分。
和李均意的联系没断,偶尔打电话,发短信,说说彼此的近况。一开始话题还多些,可时间长了,电话变得越来越少,发短信的次数也从每天好几次变成一周一两次。最后就变成了重要节日时互相问候,分享彼此的近况。
他们似乎变成了联系得不那么频繁的好朋友。
讲不清楚到底为什么联系少了。好像是因为距离,又好像是因为各自都很忙,也都有了自己的生活轨迹。那是一个无可奈何的阶段,他们没有机会再和以前一样朝夕相处,也无法再密切地参与对方的生活。
时不时会想起他。
吃蛋糕的时候。
训练太累太想家悄悄躲在厕所哭的时候。
每一次跑到终点线的时候……
很频繁。
不过也仅限于想了。紧张的训练生活让她很难空出时间来去思考情情爱爱的事情,抽空想起他时,她习惯把对感情的憧憬全部转化为好好训练的起爆剂。
李均意假期一直没有回广东。他找了一个家教做,说费用还不错,赚点零花钱挺好。
去了一个不错的新环境,不想回头看也很正常,易慈觉得可以理解他。人家上的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大学,读的还是喜欢的物理,应该过得不错,不想回头看也是正常的。
虽然感情方面没有进展……但易慈乐观地想着,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反正他们还年轻,还有很多时间,什么都可以慢慢来,有些事,急也没用。目前这种情况,她没时间他没心情,不太适合谈情说爱。
人总有比情爱更重要的事情要追求。
又一次大赛封闭集训前,他们打了个很久的电话,阔别已久地长谈了一次。
本该早早睡觉的易慈一直没舍得挂电话,躲在洗手间小声跟他聊了许多漫无边际的事情,而李均意那天也挺奇怪,没有催她去睡觉,还很罕见地主动起了一些奇怪的话头。
他问:“你有没有想过,自己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易慈不假思索道:“世界冠军。”
他在电话那头笑,说:“世界冠军应该算一个目标,不是你想成为的人,我的意思是,你期待自己能拥有什么特质?类似这个意思。”
易慈被问得微微一愣。思考过后,她笃定道:“我想做一个很勇敢的人。”
李均意沉默良久,答她:“我觉得你已经很勇敢了。”
然后换易慈沉默。
她觉得她并不勇敢。
过去她曾以为自己是个勇敢的人,做事情能凭着一腔热血风风火火往前冲,可有时候静下来想想,易慈渐渐明白了,那不是勇敢,是莽撞。每次遇到重大选择总是会茫然,怕自己选的那条路不对,不好……
就像选择田径时她拿不准主意,去问了林以霞,选择感情的时候还是没有头绪,总觉得这样重要的事情,应该慎重考虑,不能太草率就决定了。
“那你呢。”易慈问,“你想做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说:“我想做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长得普通些,丢在人群里没人会注意那种。成绩也普通些,努努力能上个一般点的大学。没有什么大志向,每天的烦恼也都是琐碎普通的……”
易慈忍不住打断他:“李均意你醒醒好吗,你拿的是标准偶像剧男主角剧本,普通个鬼啊!你讲这种话被别人听见会觉得你在炫耀,我听了都想打你。别的不讲,你那些传奇故事在天中……”
“那如果我不喜欢呢?”
“什么?”
“我不喜欢传奇,我想要的就是普通。”
“想要普通?你知不知道很多人都非常羡慕你的优异,而且……”
“可我觉得普通也很可贵。普通不好吗?对大多数人而言普通地过完一生其实已经很幸运,甚至需要很努力才能抵御生活的未知风险,不是吗?我就希望自己过得普普通通。”
她恨铁不成钢道:“你才几岁就想着平平淡淡了!李均意,年少轻狂你懂不懂,你这个年纪难道不是应该幻想做屠龙少年想着去改变世界吗?现在就开始向往柴米油盐的生活也太早了,你怎么会这样想,痴线。”
“你觉得很傻?”
“对,就是很傻。”
“所以,你或许不太了解我。”
易慈无语道:“这也不能怪我,我不了解你的某些部分,是因为你从来不说。”
李均意说:“今天可以给你讲讲。”
“嗯。”
“我每天有大半时间都在思考一些奇怪的事。比如有时候会想把什么活着的东西做成标本,想黑进学校的服务器做些什么……会考虑到底哪种自杀方式没那么痛又没那么丑,会思考要不要跑去哪里当一个无牵无挂的流浪汉……”
语气轻而空旷,听起来没什么情绪。
她听得有点难过,也有点不知所措。
哑然片刻,易慈语重心长道:“明天去晒晒太阳,把你脑子里的奇怪念头都给我晒干净!”
“对吧,你会觉得我奇怪。我也时常没办法理解脑袋里突然跳出来的念头,它们似乎是自然生长的,让我厌倦很多东西。我现在没有什么伟大的理想,就希望能和大多人一样活得普通些,过很普通很不起眼的平凡生活,就像……就像你爸。有段时间我特别羡慕你爸,他过着我向往的那种生活。”
“我爸??”
“对,你爸,我很羡慕他。他的生活平凡但不枯燥,普通但自得其乐。很多人或许觉得男人来照顾家庭洗衣做饭是没本事,可他从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跟我说觉得为你和林老师做饭很幸福,他喜欢做饭,也爱看你们吃。他还跟我说过,他喜欢开车,觉得司机是个很孤单但浪漫的职业,每次深夜出车的时候,听着深夜电台,他会想很多漫无边际的事情,觉得那段时间是自由的,他也是自由的。时不时拉到几个夜晚在城市里飘荡的‘鬼’,醉鬼,加班鬼,失恋鬼,偶尔还会听那些鬼讲自己的故事……”
“我很喜欢听他聊那些,他对我诉说的那些生活具体又实在。”
“无论是工作还是家庭,他都经营得很好,全心投入,乐在其中。我觉得他活得通透,快乐,也很有生活智慧,我尊敬他。或许他不算世俗意义中很成功的人,但在我心里,他是很富足也很厉害的人。”
易慈很认真听他说完,叹了口气。
她说:“可是你的存在本身就很不普通了,你不能否定自己的存在,存在即合理。”
李均意似乎被她逗笑:“哇。”
易慈梗了下:“哇什么哇!”
“你现在说话很有哲理。”
“……”
“好了,去睡觉。”
“你好好吃饭,多出去走走,锻炼身体,有空去操场晒晒太阳,心情不好酒给自己每个小蛋糕吃啊。”
“嗯。”
“我今年六一尽量去找你玩,给你过生日。”
“嗯。”他说,“我等你来。”
电话挂了。
她轻手轻脚从走廊摸回宿舍,又蹑手蹑脚上床躺好,一开始都没睡着,躲在被子里傻笑了大半天。训练期太枯燥了,能跟喜欢的人打个电话都能高兴半天。
她那时候以为这样的时光还可以有很多。
但有些事情毫无预兆就发生了。和她喜欢上一个人时的感觉很类似,来得悄无声息,毫无道理。
五月开始,易慈再没有打通过他的电话。
起初易慈并没有多想。他的电话一开始只是无人接听,她猜想或许是忙呢,没空接电话。
过两天再打,还是打不通。她觉得有点奇怪,发了两条短信过去问他在干什么,一直没有回音。
又过了一个星期,他的电话直接关机了。
她以为他或许是心情不好不想跟别人联系,又耐心等了一个星期,期间无数次试着打那个号码,没有一次接通过。
易慈终于开始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
月底有五天假,从队里出来后她买了张火车票,瞒着父母,孤身一人去了首都。
那是易慈第一次独自出远门。以往去别的城市基本是为了训练和比赛,跟着大部队一起走,不需要自己操心什么。可那趟首都之旅很不顺利,她在那个陌生的城市里就像只没头苍蝇,一开始甚至没找对地方,稀里糊涂地跑到了另一个校区,折腾半天才找到正确的地方,一路问一路找,终于看见了物院。
也就是那时候易慈才发现,她对李均意其实了解得很少。学校,学院,名字,除此以外她居然没有别的信息能够用来寻找他。
她抬头看了看面前的教学楼,再一次陷入茫然。
实在没办法,她最后锁定了一个从教学楼走出来的男生——对方眉头紧皱,衣着朴素,但目光炯炯,一边快走一边思考着什么,头发有点长还有乱。不得不说,一看就很有学霸气质。
易慈连忙冲过去问:“同学,你是物理学院的吗?”
对方推推眼镜,转头看她一眼,点头:“你有什么事吗?”
她说:“我想跟你打听一个人……请问,你认识李均意吗?”
那人摇头。
她愣了会儿,结结巴巴地问:“那请问我该怎么找他?他就是你们学院的。”
那人怪道:“我们学院这么多人,我哪能谁都认识……不是,你就不能给他打电话吗?”
“打不通。”易慈答,“他快一个月不接电话了,我也实在是没办法,我怕他出什么事情……”
那人点点头,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哦,跟男朋友吵架了?他不接你电话对吧?”
易慈:“………你就当是吧。”
最后还是这位热心的眼镜哥帮她问了问大二的学弟,把李均意一个叫刘羽晨的室友联系方式问到了。
打过电话,对方不知道从哪儿急匆匆赶来跟她见了一面,接着就劈头盖脸地给了她N道晴天霹雳——
“李均意已经很久没来上课了。”
“他本来就不爱去上课,所以我们一开始没在意。”
“没觉得他之前状态有什么不对?不会不会,我们院都被叫疯人院的,他这种程度一点都不奇怪。”
“不过这次确实消失太久了,现在辅导员也在找他。”
“他会去哪儿?我还真不知道,他平时跟我们交集不多,偶尔还不回宿舍住,总是一个人吃饭上课,我也不知道他平时会去哪儿。”
“你是他家人还是朋友?如果你能联系到他也转告一下,马上期末了,他缺课那么多,再缺考可能会被劝退,再这样下去,老师再怎么喜欢他也没救。”
易慈听到一半人就蒙了,傻傻地听着。大夏天,后背居然出了一大片冷汗。
道谢后她魂不守舍地走出那栋楼,又魂不守舍地走出他的学校,一路上想了无数种可能性,越想越怕。
最后她蹲在他们学校门口给易新开打了个电话,没打通,应该是在出车没空接。她又给林以霞打,接通那一刻她鼻子就酸了,哽咽着对林老师说:“妈,李均意不见了。”
林以霞一愣:“什么?”
“我来他学校找他,他同学说他很久没去上课,我打不通他电话……他那个室友说了,再这样下去他会被劝退。”
“你去找他??你现在在北京吗?”
“对。”
林以霞厉声道:“你不在队里训练一个人跑去北京做什么!你疯了吗易慈!”
易慈崩溃地对着电话大喊:“我一个月都没打通他的电话,我这次有五天假,我没告诉你们,我想着来给他过生日……”
“易慈,你……”
她打断林以霞:“我怕他出事!他心理状况其实不太好的,之前跟我说考虑过用什么方式自杀没那么痛又没那么丑,考虑过去什么地方消失不会被人找到,他之前还在我面前砸过钢琴……”
她说到后来已经哭了:“我该怎么办?应该去报警吗?”
林以霞听她絮絮叨叨说了一堆话,最后只道:“小慈,你现在冷静下来,不要想东想西,买张机票,先回家,这件事交给我。”
她那次很听话,擦擦眼泪站起来,买了张票回家。
‘大人’或许比她厉害一些,告诉林老师肯定有用,当时她是那样想的。
可事实证明,大人也有很多做不到的事。
去夏训之前,易慈照例回家了一趟,进门后她期待地问林老师,有消息了吗?
林以霞沉默良久。
然后她道:“已经协同他的学校报案了。”
易慈眼睛一酸,默默回了自己自己房间,给李均意那个室友刘羽晨打了一个电话。
打完,她一声不吭地沉默了很久。
第二天清晨,易慈买了张火车票再次前往北京,独自穿越两千多公里,瞒着所有人去找一个下落不明的人。
他到底去哪儿了?
说想找一个没有人能找到的地方消失,是那样吗?不然就是跑到世界的某个角落当流浪汉了……又或是发生了什么意外?
可能性太多。
猜想到最后,已经有些心如死灰了。
到北京的时候,教练的、爸妈的、队友的电话一个个打进来,她一个都没接,打车去了一趟他的学校,把一沓寻人启事交给了李均意的那个室友,刘羽晨,请求对方帮她在可以贴的地方贴一贴。说着,她又从包里翻出一些钱,递过去,说拜托你,算我求你,我想不到别的办法了,不管有没有用我都要试试。把东西递过去的时候,她的手一直在抖。
对方因她伤心的表情动容,连忙把钱塞还给她,说不用,我帮你就是了,你放心,我尽力帮你找。
做完那件事,易慈最后在他的学校里走了一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像是在进行什么仪式。看完,她干净利落地走了。
延迟归队一天,回去后她不出意外地被教练狠狠骂了一顿,给与警告处分,再三强调说再有下次直接卷包袱滚蛋,无组织无纪律,一点规矩都没有,当什么运动员!
易慈安静听训,最后只回了一句,不会再这样了。
她强迫自己暂时忘记他,把所有精力投入到训练中。
忘记是最好的方式,只有那样她才能好受一些。感情是那样虚无缥缈的东西,远没有跑道和成绩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