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朕的赏赐,”卫时舟继续道,“余内侍,命人将宫里那方水月玉的砚台送去相府。”
刘楚楚福了福身,柔声道:“谢陛下。”
大帐内静了几息,见皇帝没有再同刘楚楚说别的什么,太后蹙眉提醒道:“皇帝,别忘了今日的正事。”
之前为了给容煜洗清罪名,皇帝与刘相之间生了嫌隙。但若能让刘楚楚进宫为后,刘相便能重新成为卫时舟在朝中的助力。
卫时舟初登帝位,百废待兴,十分需要刘相那一派老臣的支持。而这其中的深浅,太后日前便已同皇帝说过。当时他并未拒绝,太后认为自己的儿子应会懂事才对。
但太后提醒之后,却听见皇帝声音无波无澜道:“儿子不曾忘。”
“容……”
“皇帝!”太后厉声打断了卫时舟的话。
卫时舟眉心微蹙,紧接着便听见太后声音里裹着怒意和威胁:“你忘了哀家那日对你说过的话吗?”
卫时舟意味不明道:“但朕觉得,容清棠的画更胜一筹。”
朝中的事即便是上一世的卫时舟也胸有成竹,更遑论是活过一世的他。卫时舟不需要用自己身旁的位置去换刘相的支持,他只想娶容清棠为妻。
太后的脸色已十分难看,她狠狠地剜了容清棠一眼,一字一句道:“难道皇帝认为谁的丹青技艺更佳,谁便配担那份责任吗?”
“看来母后也认为她的画要比刘家女的好,”卫时舟了然道,“否则母后的说辞应会完全相反。”
仍端立于原地的刘楚楚手指微蜷,心下生疑,面上却看不出任何不对来。
两幅画都在她身后,刘楚楚不能在未得令时便贸然失礼地回头看。
但她从未听说过容清棠的画艺有多么出众,是以刘楚楚自心底里觉得,皇上不过是被别的东西蒙蔽了心神,才会认为容清棠的画胜于她。
而太后虽心有偏向,却也分得出其中高下。被皇帝说中心思,太后心里一噎,只是仍态度坚持道:“哀家觉得她不过是附庸风雅,上不得台面,更遑论……”
“能否让老臣仔细看看此画?”一道浑厚的声音忽然从席间传来。
众人循着声音看去,才见现任工部尚书已站起身往前走去。
太后与皇帝这对母子交谈时,其他人都静默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不曾想这时竟会有人出声打断太后的话。
而这位已满头银发的工部尚书林渊称得上是如今的朝堂中最年长与资深的大臣。
林渊做了几十年的工部尚书,本已于几年前致仕。他的儿子自考取进士后便一直在工部任职,一步步稳扎稳打地也做到了尚书一职。但他的儿子在去年监修水利时遇上了雷雨,不幸客死异乡。
新帝即位以后朝廷一直在规划东南沿海的海港码头,工部暂无人能接替原尚书的全部图纸与构想,已经年迈的林渊便重新回到了朝堂,继续儿子未完之事业。
除了处理工部事务以外,林老平生唯一的爱好便是收藏古玩字画,朝中无人不知。
而林渊是三朝老臣,从不参与任何党争,即便是倨傲如太后,也得以礼待之。
“不过是女儿家作的画,并非出自任何名家之手,林尚书为何忽然想看?”太后问道。
林渊依次朝皇帝和太后行了礼,答道:“方才内侍将画卷展开时老臣无意中瞥见一眼,却没能看清,便想斗胆向陛下讨个赏赐,允臣仔细观阅此画。”
每每见到好画他便实在心痒难耐,忍了又忍,他还是想上前来试一试。
卫时舟温声问:“爱卿可自便。”
林渊谢恩之后便回过身去,径直走到那幅四时山水图旁,从生机蓬勃的春景开始,细致而认真地赏完了最后披覆着无瑕雪羽的山间冬景。
这幅长卷最特殊之处便在于用色,大胆而潇洒,另辟蹊径却又不会显得古怪,反而让观者觉得绝妙。
几乎第一眼瞥见时,林渊便觉得这画应是近几年来声名鹊起的画家——青里的画作。
而此时细细看过之后,他更是确认了这一点。
林渊遍寻各地,费尽力气也只得了青里的两幅画。他认真欣赏与分析过,十分熟悉青里在用色中的独特画风。
他心底掩着层层欣赏,状似无意地看了一眼那位旧日同僚的女儿,她如今的年纪应比自己的孙儿还要小些。
竟是她吗?
陛下既然毫不避讳地将此画示于人前,便应不会以他人的画充数。
此画在各个方面都比青里以往的画有显著的提升,应是她以目前的最高水平作出的画,林渊越看越觉得爱不释手。
若他找陛下求要这幅山水图,不知是能得偿所愿,还是会一把年纪被下放去外地修路?
林渊暗自想道。
见林尚书看完画,卫时舟出声问:“爱卿觉得如何?”
林渊没有贸然说出自己的猜测,点破她的身份,而是换了个说辞道:“容姑娘天资卓越,老臣觉得即便以此画与名家青里的画作相比,也不分伯仲。”
一直无声站在一旁的容清棠眉梢微挑。
她没想到竟会有人认出来。
其实容清棠本也不打算一直隐瞒这层身份。但卫时舟方才朝她递了个宽慰的眼神,容清棠便知道,卫时舟是想让她相信他能处理好这些事。
所以容清棠仍神色自然地站在一旁,想看看卫时舟有何安排,只等在合适的时候再加以配合。
刘楚楚不仅看过青里的画,还得了那幅大婚图。那日她虽命人将画收了起来,但后来她还是把它找出来仔细看过。
刘楚楚已决定入宫为后,也会与谢闻锦断绝来往,是以今日她还让侍女把那幅大婚图带来了,午膳之前已命人寻了合适的时机还给谢闻锦。
无论是那幅画中的纯熟技法还是非凡气韵,刘楚楚都自认比不过。
她绝不相信容清棠的画能与青里的相比。
若容清棠的画艺卓越至此,又怎会在长安贵女中籍籍无名?
是以听林尚书这么说,刘楚楚终于忍不住开口道:“陛下,臣女钦佩青里已久,却苦于实在难以望其项背。故臣女也想斗胆请求陛下允臣女欣赏容姑娘的画,学习一二。”
容清棠更加意外了。
刘楚楚得了那幅大婚图的赝品,看完却说钦佩她?
卫时舟气定神闲地允了刘楚楚的请求。
刘楚楚本以为林尚书或许是提前被容清棠或陛下说服了,才会在此时盲目地吹嘘容清棠的画艺。
而亲眼看见那幅山水画时,刘楚楚瞬息间便没了平日里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镇定,心跳得又急又快——
这幅画竟比她手里那幅大婚图画得更好!
若单看那幅大婚图与这幅山水画,孰优孰劣一目了然,何来的难分伯仲?
可难道要刘楚楚相信容清棠比声名远扬的名家更厉害吗?
这不可能!
林渊分明是其心不正,为了顺陛下心意,才故意罔顾事实,将容清棠捧得高高的,也不怕她跌下来摔死。
刘楚楚攥紧了手里的丝帕,缓步走回原地,说出自己的质疑:“此画的确很好,臣女自愧不如。但臣女曾偶得了一幅青里的画作,可以断定,作这幅山水画的人在丹青技艺上要优于青里。”
“这幅画,或许不是容姑娘所作。”
容清棠一时不知该不该笑。
刘楚楚拿了赝品画觉得钦佩,竟又对着她前几日刚画完的山水图说作这画的人要比青里更厉害些。
这分明是原主与仿画之人,真品与赝品的区别。
卫时舟心底也划过一丝嘲讽,面上却仍是那副淡然的模样,道:“既然如此,那你偶得的那幅画如今在何处?可否能拿来加以比对?”
刘楚楚心神微顿。
那画她已经还给谢闻锦了。
而且赠大婚图的寓意实在暧昧,绝不能示于人前。否则别说进宫为后,便是要另外议亲,刘楚楚恐怕也会因此而受人指摘。
是以她只能道:“已经赠与他人了。”
闻言,卫时舟道:“那便是没有实证,朕不能凭你一面之词便妄加怀疑。”
刘楚楚本想找机会再把那幅大婚图拿来比对,或除了林渊以外,重新请一位在书画方面有所造诣的前辈来一趟,看是否能鉴出这幅山水图的笔触出自哪位名家。
可她腹中的所有话都被皇帝这句压了下去。
她心中憋闷着不上不下,自有不甘。
“既然太后和林尚书都觉得容姑娘的画更佳,那朕便……”
“皇帝!”太后再次打断卫时舟的画,责问道:“即便此画出自她手又如何?难道你还当真打算因此立她为后吗?”
她和皇帝都很清楚,画到底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作画的人。
见太后忽然将话挑明,大帐中的众人都心里一紧,随即更加专注而安静地听着。看来后位的归属,今晚一定会有个结果。
但中书省与门下省近来先后经手了两道圣旨盖章的官员们很清楚,立后的旨意其实早已定了。
刘楚楚也不自觉攥紧了手。
她早已看出来,这对天家母子对后位的人选各有偏向,若太后赢了这一局,她便能成为皇后。若陛下赢了……
不行,若连她刘楚楚都坐不上那个位置,低贱如容清棠又凭什么?
卫时舟反问道:“若是呢?”
太后怒极,高声道:“她身份卑贱,还曾嫁做他人妇,凭什么做一国之母?”
卫时舟的声音彻底冷了下来:“朕不觉得她有何不可。”
“即便今日在画上的比试赢的不是她,朕也会立她为后。”
“那你是准备为了这个狐媚子罔顾皇室尊严,不遵母命吗?!”太后随手摔了一只酒杯,厉声质问道。
闻言,刘楚楚心里微松。
太后都已把话说到了这个地步,容清棠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做皇后了。陛下不可能为了她背上这种罪名。
但刘楚楚还没来得及放下心,却又听见陛下道:“可若父命、君命和母命相悖时,又该如何?”
“你……”太后顿了顿,涉及那个人,她的声音里多了几分犹豫,“你想说什么?”
皇帝的君与父,自然是仍在世的太上皇。但了尘已跳出红尘,太后不觉得他还会插手皇帝立后一事。
卫时舟朝余内侍抬了抬手,余平川便立时从一旁的锦盒中拿出了一道明黄色的圣旨。
除了太后与卫时舟以外,大帐中的众人皆面色一肃,一一起身行了跪礼。
随后便听见余内侍高声宣读了一道太上皇赐婚于陛下和容氏女的圣旨。
而更令众人惊诧的是,圣旨中称陛下为“太子”,这竟是一道颁布于几年前的赐婚圣旨!
难道自那时起太上皇就已属意于让当今圣上娶容氏女为妻了?
但容清棠并不意外。
因为卫时舟已经提前告知过她,这是他今早离寺前才请了尘大师写的圣旨,并非当真出自几年前。
而容清棠不知道的是,卫时舟当年其实的确曾差点向父皇求下这样一道圣旨。只是他知晓容清棠不愿受拘束,不想用无法违逆的赐婚勉强她,才放弃了这个念头,准备循序渐进地接近她,再与她相识相知。
但在那之后不久,容清棠的父亲便因病去世。容清棠守孝三年,替父亲把想再去看看却因重病没能成行的地方去了一遍。
那三年里她回长安的次数屈指可数,除了相熟的人以外谁都不见,之后她便按照儿时的婚约嫁入了王府。
为了不让容清棠因过早地知晓他的心意而退避疏远自己,卫时舟今日才让父皇写了这份圣旨,还同容清棠说这道圣旨只是为了应对太后,并无他意。
听了这道圣旨,太后一时的确有些措手不及,但她很快反应过来,重新道:“即便他当年曾赐婚于你们,可后来她已重新嫁了人,你自然也不必再遵从这道旨意,行君夺臣妻之事。”
太后故意不提容清棠与谢家次子已经奉旨和离一事。
“是容氏女嫁人在前,你便不算违了君命与父命。”
最初的震惊之后,太后反而因为这道几年前的圣旨放心了些。
若卫时舟是因为了尘这道圣旨,才不得不将容氏女也考虑进择选皇后一事中,此事便要好解决得多。
果然,她的儿子并非是会仅因某个女人便分不清孰轻孰重的性子。如今在朝中,只有化刘相为友,才会对皇帝坐稳那个位置大有助益,他心中应有数。
不曾想太后却又见皇帝拿出了一道他亲笔写下的立后旨意递给余内侍,声音平稳道:“可若这并非只是君父的要求,也是朕心所愿呢?”
卫时舟凝望着容清棠,说着只有他自己知道其中分量的心意。
先后两朝君王的圣旨一出,包括太后在内,大帐中的所有人都知道,容氏女即将成为皇后一事已成定局。
太后的脸色阴沉难看到了极致,却听皇帝意有所指地说道:
“朕会立容清棠为后,谁也无法更改。”
“若哀家不同意呢?”太后一字一字地,近乎咬牙切齿地问。
卫时舟淡声道:“母后一直说想搬去西郊行宫静养,朕已命人将其修葺一新,布置妥当,母后随时可往。”
太后的心彻底沉入谷底,脸色灰败颓然。
她之前是在想让皇帝答应她什么事时才这么说,可这次她还未提,皇帝便先提起了西郊行宫。
这局,她输了。
而众人垂首跪地听完今夜的第二道圣旨,正心思各异时,却忽然听见大帐中某处突兀地响起了杯盘摔落在地的刺耳之声。
众人循声望去,才发现安王次子谢闻锦脸上带着青紫伤痕,不知何故竟呕出一口鲜血,晕倒在地,还撞翻了身旁的长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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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一只带着凉意的手捂住了嘴。◎
余内侍刚宣读完立后的旨意, 此时大臣们还未得令起身,大帐内因为这突生的变故陷入更深的沉寂中。
无人敢再发出任何声响,更无人敢靠近去看看谢闻锦的情况。
就连离他最近的谢闻谌都一脸淡然, 似乎并未发现谢闻锦有任何不对。
只有回首看见这一幕的刘楚楚下意识脚步微移,又生生顿在原地,没有贸然向倒地的谢闻锦走去。
她不该去,也不能去。
而大家都被谢闻锦倒地时的动静提醒了一件事——
陛下选定的皇后,前不久才与谢闻锦奉旨和离。
今夜刘相的女儿没被择为皇后, 也不是大臣们推举的任何一位适龄女子, 众人都没想过会是这个结果。
谢闻锦此时呕血晕倒, 脸上还带着明显是被人殴打过之后的伤痕, 方才就连太后也提到了“君夺臣妻”这四个字, 会不会真是……
无人敢细想下去。
“臣女领旨谢恩。”容清棠适时叩首道。
声音里无悲无喜, 端的是仪静体闲。
余内侍连忙将两代帝王亲笔写下的圣旨捧至容清棠面前, 容清棠垂首俯跪于地, 抬高小臂接下了圣旨。
卫时舟站起身, 行至容清棠身前, 微微倾身, 亲自抬手将她扶了起来。
“微臣恭祝帝后和睦,国泰民安。”
今夜一直不曾有任何反应的刘相阔步行至大帐中间, 恭谨地行了跪礼,高声道。
其余人也如梦初醒般地齐声道:“微臣恭祝帝后和睦, 国泰民安。”
本还未行立后大典, 容清棠还不算真正的皇后。但刘相既然做出如此反应,便说明他对立后的旨意并无异议。
刘楚楚也只得咽下所有的愤恨与不甘, 礼数周到地朝陛下和容清棠行了礼。
卫时舟眸色冷淡地瞥了一眼刘相, 视线掠过谢闻锦那处的狼藉之状, 道:“众爱卿平身吧。”
“谢陛下。”
卫时舟收回目光,随即轻描淡写地说:“谢郎中于御前失仪,着降为礼部仪制清吏司主事。”
谢闻谌替谢闻锦领了命,随即吩咐安王府的人将仍在昏迷中的谢闻锦抬出了大帐。
见陛下毫不避讳,刚下旨宣布要立容氏女为后便降了谢闻锦的官职,大帐中的官员们都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在神色中露出一丝端倪。
太后本以为刘相会抓住容清棠的身份和她曾嫁过人一事出言反对立她为后,不曾想刘相却是第一个站出来表示赞同的大臣。太后心里一时更加憋闷,不再久留。
而看着太后被一旁的侍女扶着从大帐中离开,卫时舟并未言语,只是朝余内侍递了个眼神。
余平川会意,也不动声色地退了出去。
走出大帐后不久,太后便沉声吩咐身旁的侍女:“今夜命人找机会除掉那个容氏女,做得干净些。”
“奴婢遵命。”侍女应声退下。
太后回过身去,眼神阴沉地看着仍灯火通明的大帐,心底思绪百转。
她并不想杀人。
但容清棠绝不能做皇后,那个位置有且只有刘相的女儿才坐得。
太后知道卫时舟和他的父皇以及皇祖父一样,都想拔除刘家在朝中盘根错节的势力,解决朝廷中官官相护,结党营私的沉疴旧疾。
可刘家到了刘相这一代仍然屹立不倒,而与之相比,容煜被罢官抄家,安王谢应礼的弟弟全家惨死,其他牵连其中家破人亡的官员更是数不胜数。
到最后,太上皇虽破釜沉舟地铲除了刘相的许多党羽,却也背上了“为君不仁”、“独断专行”的骂名,正值壮年便不得不禅位于未及弱冠的卫时舟。
即便卫时舟继续像他的父皇和皇祖父一样,与刘家拼个鱼死网破,皇室付出的代价也不会比眼前的更少。
但若像以前一样让刘家的女儿入宫,却能以更温和的方式化敌为友,保住卫家的江山,让前朝后宫归于平静。
太后并不在意政治是否清明,也不关心朝堂到底如何,她只想让自己的孩子能平安和顺地过完这一生,少些艰难困苦。
刘相膝下只有一个嫡女,并无嫡子,即便他的女儿入了宫,等身为主心骨的刘相离世,刘家的势力也定会不攻自破,彻底为皇室所用。
是以皇室实在不必继续与刘家斗争下去,硬碰硬的后果只会是两败俱伤。
既然卫时舟被容氏女迷了心智,不明白太后的良苦用心,那她便应替自己的孩子扫清障碍。
将于三月初一举行立后大典的事情宣布以后,卫时舟便接着犒赏了凯旋的将士们,又亲自为今年的新科进士们赐下了文房四宝,勉励他们入朝为官后尽心竭力,为国为民。
直到宴席散去,朝臣及各自的家眷们依次从大帐中离开,众人也不曾对今晚之事有过任何议论。
大家只是如同以前的每一场宫宴一样,与关系相近的官员寒暄几句,便各自回到了猎苑中已经备好的营帐内休息。
但众人都心知肚明,皇后的人选如此出人意料,今夜有许多人都会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而刘相与刘楚楚带着护卫和侍女们甫一走远,方才还和同僚们相谈甚欢的刘相便面色突变,回身高抬起手狠狠给了刘楚楚一巴掌。
刘相没有收力,刘楚楚被打得发髻凌乱,却一声不吭地垂着头,沉默地等待着父亲接下来会说的话。
果然,不多时,刘相便训斥道:“亏我为你苦心筹谋,还拉拢了太后支持你,可你竟输得如此难看!”
“容氏女什么都不是,也什么都没有,却轻易便赢了你。但你不仅有心思追究那幅画究竟出自谁手,竟还险些朝那谢闻锦走过去!”
“愚蠢至极!即便他当场暴毙也与你无关!你是什么身份?他的父兄都能不动如山,用得着你来为他着急慌乱?”刘相怒道。
刘楚楚平静道:“女儿知错了。”
“知错了又能如何?!”刘相高声问道。
刘楚楚沉默不语。
刘相脸色难看,却也没再多说什么,只道:“回府后闭门思过三月,余下的事我来处理。”
“是。”刘楚楚应了声。
待父亲拂袖而去,刘楚楚才微抬起手,轻触了触自己已经有些泛肿的脸颊。
是,父亲说得对,容清棠什么都不是,也什么都没有,但无论她想要什么,容清棠都会抢夺过去。
谢闻锦是这样,皇后之位也是这样。
刘楚楚还不想回营帐,便随意另选了一条路,在夜间的凉风里一边走着一边想了很多。
她脑海中一时是当初谢闻锦待自己的温柔耐心,一时是父亲为了刘家的荣辱与前途对她的叮嘱,一时又是容清棠登上后位后理应会有的趾高气昂的神情。
而最后停在她心底的,竟是方才谢闻锦忽然吐血晕倒时的场景。
刘楚楚思绪混乱,停下了脚步。
而在侍女犹豫着要不要提醒她这不是回营帐的方向时,刘楚楚忽而听见有人正向她们这边走过来的声音。
来人也在暖融的灯笼光芒下看见了她,但仍不避也不躲,继续往前——
是容清棠。
刘楚楚心头的所有思绪都被怒意压倒,她无视容清棠身后的侍女和护卫,径直朝她走去。
群青立时闪身上前,将刘楚楚与身后的容清棠隔开。
容清棠也没想到会遇见刘楚楚,见她拦住了去路,容清棠淡声道:“刘小姐有何贵干?”
刘楚楚最厌恶容清棠这副冷静理智得仿佛什么都无法影响她的模样,出言讽刺道:“不仅是安王次子和新科状元,如今就连当今圣上都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你应当很愉悦吧?”
容清棠不想费心与她解释自己与任何人之间的关系,但瞥见她颊侧明显的红肿,容清棠语带深意地回道:
“我不需要用任何人待我的态度来证明什么,是以我愉悦与否和旁人的喜恶无关。”
像是被戳中了什么痛处,刘楚楚声音里的嘲讽夹杂了更多恨意:“难道你是想说,即便天子为你折腰,你也宠辱不惊,坚守本心吗?”
那可是皇后之位,容清棠却说得如此轻描淡写,刘楚楚不可能相信,只会越发觉得她虚伪。
容清棠冷淡道:“男子的倾慕并不会影响我成为怎样的人。”
先不说陛下与她只是约定好暂为夫妻,即便如刘楚楚所说,陛下当真对她有倾慕之心,容清棠也仍然是她自己。
她之所以成为她,只会因为她自己是谁,她想如何为人,而非因为心悦她的人是谁,或是旁人需要她成为怎样的人。
刘楚楚还想说些什么,容清棠却不想再应付她了。
有些话点到为止,容清棠并非好意泛滥的人,更何况刘楚楚前世还曾设计害死了她,这一世容清棠更不会放松警惕。
在卫时舟派来护卫她的禁军和群青的保护下,容清棠绕过刘楚楚,径直继续朝自己的营帐走去。
停在已经提前命人亮了灯的营帐外时,群青先行走进帐内检查是否有任何不妥之处。
待群青细致地确认完帐内的一切之后,容清棠才迈步走了进去。
原本不会如此谨慎与麻烦,但卫时舟提前嘱咐过,猎苑里人多眼杂,再加上立后的消息已经宣布,今夜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而容清棠进帐后不久,便听见帐外传来刀剑等兵器碰撞的声音,似还不时有人倒地。
容清棠心里一紧,立马噤声,眼神示意柔蓝与她一起按照群青之前说的吹灭了营帐中的烛火,旋即分别躲至提前准备好的藏身之处,借着夜色遮掩自己的身形和位置。
大帐外的打斗声很快便消失了,可容清棠的心还未落于原地,却倏地察觉有人正在朝她靠近,且那并非她所熟悉的柔蓝或群青他们。
有人发现了她的藏身之处!
容清棠的心跳得厉害,可她还未来得及出声呼喊示警,却忽然被一只带着凉意的手捂住了嘴。
作者有话说:
无奖竞猜:是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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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贪婪地汲取着容清棠的气息。◎
容清棠的心跳得厉害, 可她还未来得及出声呼喊示警,便忽然被一只带着凉意的手捂住了嘴。
她浑身紧绷地下意识想要挣扎逃脱时,身后那人倾身附在她耳畔, 隔着恰当的距离温声道:“别怕,是我。”
是卫时舟清润如玉的声音。
容清棠心里的不安散了许多,四肢也不再那么僵硬,她轻声问:“出了何事?”
卫时舟言简意赅道:“有人不想让你当皇后。”
“此处不能久留,先随我一道离开吗?”
容清棠不疑有他, 却放心不下躲在营帐中另一处的柔蓝。
似是清楚她在想什么, 卫时舟随即耐心解释道:“他们的目标不是柔蓝, 群青也定会护好她, 今夜之事我已提前让群青做过准备。”
容清棠这才放心下来, 柔声和卫时舟说:“我听您的。”
卫时舟心里一动, 但并未显露分毫。
他带着容清棠从帐中离开, 在夜色的遮掩下往帐后的密林中走去。
周围有兵器的冷光泛开来, 容清棠隐约听见有人痛苦地呻.吟挣扎。
离得最近的黑衣蒙面人转身发现了他们, 但还不待他靠近容清棠, 便被卫时舟信手挥剑割断了脖颈。
温热的鲜血迸溅开来, 卫时舟立时侧身将容清棠护住,以免让旁人的脏血污了她的裙衫或容颜。
容清棠对方才发生的事一无所觉, 但甫一步入密林,她便感觉自己肩上一重——
如此紧要的关头, 卫时舟竟还不忘把她的披风带了出来。
“别着凉。”卫时舟温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