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却眼看着容清棠的脸色越来越冷,声音里也像是裹着冰碴道:“我从不知,你竟如此愚蠢。”
他竟觉得这些蠢话能达到他想要的作用。
而看见男子与女子交谈,他心里便只有这些肮脏的怀疑和猜想。
“曾嫁给一个思想龌龊,内心不堪的人,并非我的污点。”容清棠平静道。
谢闻锦神色僵滞,转而说:“我不会娶平妻,也会与刘楚楚断了来往,我与她之间什么都没做过,你相信我。”
容清棠随口问道:“怎么?你不报仇了?”
谢闻锦心里一痛。
她果然很在意他曾因报仇之事故意冷待她。
“母亲曾经劝过我,但我当时没有听懂她的话。她说我一定会后悔,我也确实后悔了。”
病中的日子谢闻锦想了很多。
原本坚持与深信的东西,都在一次次看见那座本属于容清棠,却已经彻底闲置下来的院子时动摇。
他以为自己还有很多时间,可以在报完仇后再好好补偿容清棠。
可他从没想到,或许容清棠并不愿意一直在他身后等着,盼着。
“我不报仇了,你和我回家,好不好?”
谢闻锦收敛了那些猜疑与嫉妒,极尽温柔宽容地问道。
这是他递给她的台阶,他也真的想接她回家。
分开的这段时日,谢闻锦越发清晰,自己不能没有她。
而看着谢闻锦此时这副模样,容清棠只觉得厌恶。
“想要报仇时,其余的一切都可以被忽略,被搁置,被牺牲。你凭什么觉得,当你不想报仇的时候,我还会巴巴地回你身边。”
被她讽刺与质问,谢闻锦难掩激动道:“凭你说过你愿意与我结为夫妻,白头偕老!”
她怎么能这么快便忘了!
“连你身边的丫鬟都在簪花卖弄风骚,是不是她带坏你的?”
“你是不是早就与那些男人有了首尾?!”谢闻锦冲动问道。
一旁的柔蓝从未被人如此说过,她倏地脸色煞白,眸中忍不住漫起了热泪。但她不愿让姑娘担心,便强忍着泪意,沉默地摘掉了那朵姑娘为她簪上的花,小心护在手心里。
容清棠看着柔蓝这样,心疼不已。
她一步步走近谢闻锦,心底的某个念头冒得越来越高。
“啪——!”
一道清脆利落的声音倏地响起,又很快消失在温柔的清风里。
容清棠抬手狠狠扇了他一耳光。
怎么想便怎么做了,她不会委屈自己。
右手因为过于用力而有些发麻,但她心里很快意。
谢闻锦神情愕然地失了声音,一时什么话都没能说出口。
他从不曾想过容清棠会亲自对他动手,还是以扇耳光这么侮辱人的方式。
容清棠随即转身离开,再也不曾回身看过谢闻锦一眼。
绿沈方才听着谢闻锦那些昏话便几乎压不住怒意,这会儿姑娘先走了,他更没了顾忌,没收力狠狠踹了谢闻锦几脚才追上了姑娘和群青他们。
谢闻锦竟用那些龌龊的想法侮辱姑娘和嫂子,说的话比那刘楚楚说的还要难听,绿沈真恨不得把他打死。
原本的好心情一扫而空,容清棠实在没心思踏青赏景了,便带着柔蓝和群青他们回到了午时用膳的那片草场。
容清棠从柔蓝手里拿过那朵花,重新仔细地为她簪在发间。
怕柔蓝把那些话记进了心里,容清棠柔声劝哄道:“别听他的,你很好,是他的心太脏了。”
“我们柔蓝,是世间最好的姑娘,配得上最好看的花。”
柔蓝红着眼眶点了点头。
容清棠静静地在草场边站了很久,看着那些嫩绿的草芽出神,心里却什么都没想。
另外三人也一直安静地陪在她身边。
之前还觉得明媚温暖的春光,容清棠却觉得有些聒噪了。
等春日宴的时辰接近了,容清棠才跟着来接她的卫时舟一起往猎苑安营的地方去。
见到容清棠的第一眼,卫时舟便察觉她的情绪不对。
卫时舟只派了人远远地在暗中跟着容清棠,以备不时之需。却并没有吩咐人偷听她与谁说过什么。他怕若她有朝一日知道了,会觉得压抑与不安。
卫时舟忙完便赶了过来,还不曾问过那些人她今日见到了谁。
他蹙了蹙眉,问:“今日我离开后,发生了何事?”
容清棠不想用那些事污了他的耳朵,便摇了摇头,道:“没有,我只是觉得有些累了。”
卫时舟转过身面向她。
容清棠疑惑地抬眸看他。
“若有朝一日我需要你时,我可以信任你吗?”卫时舟问。
容清棠不知他为何会忽然这么问,但也认真答道:“可以。我会尽我所能地帮您。”
卫时舟:“下月初一,我们便会结为夫妻。即使只是暂为夫妻,你也可以信任我。”
他不愿强调“暂为”这两个字,但为了不让容清棠起疑后躲避和拒绝自己,卫时舟只能如此。
“只有互相信任才能彼此托付,我们共同所图之事才能尽可能地减少变数,增加赢面。”
见他把此事说得如此意义重大,容清棠只好简略地答道:“只是碰见了谢闻锦。”
卫时舟神情冷肃,心底戾气横生。
谢闻锦怎么敢再来打扰她?
他费尽心思想要让她愉悦欢喜,谢闻锦怎么敢破坏她的好心情?
不愿再惹她想起那些不悦的事,卫时舟点到为止,不再多问,只是温声道:“累了便该好好休息,我先送你回帐中,再命人将今晚的春日宴推迟。”
容清棠心里一跳,忙道:“我不觉得累,方才这么说只是托辞。”
朝中大臣们全都来出席春日宴了,怎能因她随口一句话便推迟?
卫时舟仔细看了看她的面容,又问道:“确定不累吗?我觉得你的气色有些不太好。”
卫时舟是为她办的这场春日宴,自然一切以她为准。
容清棠:“真的不累。”
“看着气色不好可能是早晨搽的胭脂没了,妆面不太对。”
卫时舟思索须臾,转而道:“那你先跟我去另一个地方。”
“好。”容清棠没有多问。
栖霞山猎苑,营地中。
篝火燃得瑰丽而耀眼。
普通的将士和官员们正聚在最辽阔的那片草场上,按品级坐在相应的营帐里品尝着陛下赏赐的食物和美酒。
今晚要定下的事再大也与他们无关,晚宴时他们甚至都不会见到陛下。是以陛下才会命人来吩咐他们不必拘礼,尽兴便好。
而最华贵明亮的大帐中,则坐着朝中有头有脸的大臣及其家眷。
从众人的服侍与面貌不难看出,几乎人人都精心打扮过。
即便是怀文这样一贯不甚在意外貌和衣装的人,都按例换上了御赐的状元冠服,其余进士也不例外。
而在场的妙龄女子则更是个个国色天香,姿态美好。
大家都对今夜春日宴上最重要的那件事心照不宣,安静地等待着皇上。
方才皇上派人来传了信,只说临时有些事,会来得稍晚一些。
没人敢有任何意见,更不敢先动筷,毕竟就连太后也正安静地等着皇帝到来。
没过多久,便听见帐外的内侍高声道:“陛下驾到!”
众人立即不约而同地整肃衣冠,转而伏地行礼,跪迎当朝天子。
“平身吧。”
听见那道熟悉的冷淡声音在帐中响起,众人才毕恭毕敬地站起身,却都在抬头看向陛下的方向时心里一顿。
竟有一位具倾国倾城之貌的女子正站在陛下身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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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待那女子的态度不一般。◎
女子柔唇点朱色, 蛾眉宛转,身着银丝簪花上衣搭月华织锦长裙,将她玲珑有致的身段衬得恰到好处。
缀在细腻耳际的白玉水滴耳铛映着帐内通明的灯火, 潋滟生辉。
她安静地立于年轻帝王身侧,悠远娴雅似神女般。
让人唯恐会因久视而显得冒犯,又让人忍不住想多贪看一眼,舍不得移目。
直到见一贯神情冷淡的帝王不耐地轻蹙了蹙眉,众人才匆忙地收回了目光。
卫时舟不喜旁人的眼神一直凝在她身上。
即便他知道, 她实在很美, 足以令任何人为之动容。
卫时舟侧首, 垂眸朝容清棠望了一眼, 眉目柔和地示意她随自己一同步入帐中, 并肩往前走去。
帐内一时几乎落针可闻。
只往那两道并立的身影望了一眼, 身着绯色状元冠服的怀文便收回了目光。
他知道, 今晚宴席上所有的世家贵女都只得失望而归了。
而并非所有人都收回了落在容清棠身上的眼神。
谢闻锦几乎将垂在掌侧的衣料攥成碎布, 才勉强忍住了突兀上前几步的冲动, 定定地站在原地。
容清棠下午还和新科状元相谈甚欢, 此时便无名无分地伴于帝王左右。
事实已摆在眼前, 她却说是他内心不堪,思想龌龊吗?
谢闻锦身上的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疼得厉害。可这些外伤都比不过他心上豁开的那条口子。
呼啸的冷风不断从他空荡荡的胸膛里刮过,将他一颗心撕扯得摇摇欲坠, 破败不堪。
而离谢闻锦不远处, 原本正百无聊赖地等着春日宴结束的谢闻谌,此时的眼神里也带了些兴味。
即便离京在外时, 谢闻谌也对王府内的事了如指掌。他倒不曾知晓, 自己这位弟媳何时与皇帝有了来往。
事情似乎更有趣些了。
被安王递了个暗含警告意味的眼神, 谢闻谌才慢悠悠地收回目光,但他垂下眼睑时唇边含着些似有若无的笑意。
容清棠无心关注旁人的眼神,因为她此时仍有些意外。
她事先并不知道自己会被安排坐在何处。方才去卫时舟提前命人备好的营帐中重新整理仪容时,容清棠还猜过几种可能。
容清棠本以为春日宴上献仲春礼时卫时舟才会提起她,也想过宴席开始前若再遇见刘楚楚或谢闻锦来找事,自己该如何应对才能避生事端,以免授人以柄。
但出人意料的是,卫时舟不仅决定与她一同走进大帐,让她省却了与人周旋的麻烦,还在众目睽睽之下带着容清棠从所有人眼前经过。
让所有人都立刻注意到她,并且再也无法忽视。
而自父亲当年被罢官抄家开始,容清棠便已对旁人的各种目光习以为常。
无论是将她当做瓶中的花枝来欣赏,还是把她看成杂戏团中的消遣,容清棠一直都不甚在意。
但只在这一刻,她忽然觉出了些不同来。
不知是否因已与身旁这个气质温润如玉的人提前有了约定,知晓今晚会发生什么,容清棠心里比之以往再多了些安定和平和。
她知道,无论如何眼前这条路会通向什么位置,她身旁都会有人同行。
或者应该说,是她阴差阳错地走上了他想要走的那条路,成了他的同行者。
便从今晚这场春日宴开始。
直到快要行至那个只有帝王坐得的位置时,卫时舟才停下脚步,微抬手,虚指了指一张空出来的食案,温声道:“坐吧。”
容清棠状似无意地觑了一眼,才发现此处竟是整个帐中离卫时舟最近的位置之一。
而另一侧的同一位置上,有一个气质雍容华贵的女人正蹙眉看着容清棠和卫时舟这边。
见容清棠看过去,她隐含着不悦神情的脸上更是表露出了几分鄙夷。
容清棠便猜出,她应是太后。
容清棠收回目光,顺着卫时舟的意思,在他提前安排好的位置落座,仪态端庄,落落大方,自有与当下这种场景十分契合的气度与风华。
见她似乎并未觉得有何不妥之处,卫时舟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他总想离她近些。
又怕会让她觉得过了。
待卫时舟落座,其余分桌而食的大臣及其家眷才随之重新坐下。
人人都能看出陛下与他身旁那位女子之间不一般的关系,或者应该说,是陛下待那位女子的态度不一般。
分明未见任何亲昵的动作,却不难看出陛下周身的气质是温润而柔和的,全不似平常的疏离。
是以,有人便着了急。
“皇帝,今夜既是春日宴之名,不如一道看看她们为你准备了些什么仲春礼?”太后先替席上那些心里不安的大臣们开了口。
众人都立即聚起了精神,只准备着待陛下应允后便该开始春日宴的重头戏了。
容清棠也心里一提。
这就来了。
连饭都不让人吃。
但卫时舟神色冷淡地看了一眼神色各异的大臣们,道:“不急,先用膳。”
已经是容清棠平日里用晚膳的时辰了,旁的事都先放在一旁。
话落,卫时舟不动声色地朝容清棠那儿瞥了一眼。见她虽面上不显,却也悄悄用眼神将身前那些珍馐佳肴逡巡了一遍。
随即似是想到了什么,容清棠暗自抬眸朝他看了过来。
对上他的眼神,容清棠神色镇定地收回目光,仿佛无事发生。
卫时舟却猜出她为何会看向自己。
太后还欲说些什么,却见皇帝说要用膳,便神色淡然地执起白玉箸,当真开始吃了起来。
皇帝一动作,大臣们无论怀着什么心情,也都随之执起各自食案上的玉箸,开始用膳。
可是否尝出了其中滋味,便不得而知了。
但容清棠却并不在意其他人有何想法,见卫时舟已经动筷,她便也开始品尝自己眼前的美味。
往年在那次饥荒中挨过饿,容清棠落下了胃疾,到了时辰却久不用膳便会腹痛。是以除了每日都需要服的汤药以外,三餐和偶尔的糕点,容清棠也轻易不会落下。
只是她动作优雅地用膳的这一幕,落在旁人眼里,却有了别样的解读。
比如坐在容清棠正对面的太后,见她神色自若,目不斜视,用膳时的一举一动皆称得上端庄清雅,似乎她当真只是来这场春日宴上用膳而已,无心其他。
可太后了解自己的儿子,知道他今夜既然堂而皇之地将她带到了人前,便一定有所准备。
只是不知道他想做到哪个地步。
但皇帝一向理智冷静,即便暂时被狐媚子勾动了心弦,也不至于丝毫不顾大局。
太后眸光流转,看向了斜对面刘相身旁的刘楚楚。
见她此时也神色如常,并不像有的女儿家那般把忧虑和急切都写在脸上,太后心底对她又稍稍满意了些。
而只有刘楚楚自己明了,方才见容清棠和陛下一同出现时,她眸中一闪而过了多么怨毒的眼神。
她没想到容清棠还有这本事,
陛下和新科状元,竟都被她勾引了去。
即便如此,刘楚楚也确信以容清棠的身份绝对做不成皇后,至多也只是在后宫中多一个嫔妃而已。
到时落在她手上,想要解决一个没有母家势力的嫔妃,不过易如反掌。
席上并未安排歌舞,氛围一时有些沉闷,大多数人都食不知味。
待见容清棠用得差不多了,卫时舟才放下玉箸,淡声吩咐一旁的内侍:“可以开始了。”
无论是否挂怀今夜最终的结果,席上众人此时也都放下了玉箸。
余平川得了令便高声宣了献仲春礼的规矩。
春日宴是为君臣同乐,是以向陛下献了仲春礼的人也会得到陛下的赏赐。
席上有不少官员并非为了后位而来,只是想让自家女儿或妹妹得了这份赏赐,将来议婚时能更体面些。
上前献礼的都是妙龄女子,容貌、气质、才华各有所长,且都为了这次春日宴精心准备过。是以众人不仅见到了各色奇珍异宝,也听了不少乐曲,见了不少诗作。
有刚入朝为官不久的人逐渐觉得疑惑,低声问附近的前辈:“为何不见有人献舞或是画作?”
这两样应也是闺阁少女常习的。
年长些的官员低声解释道:“太后最厌恶有人在她眼前起舞,今日这种场合又事关家族兴衰,自然不会有人来惹太后不快。”
“至于画作,”他顿了顿,朝宴席靠前的位置瞥了一眼,才道,“刘家嫡女的画技在京都贵女中堪称一绝,无人能比。都知道她今日准备献画,其他人自然也都不想做陪衬的绿叶。”
“原来如此,多些前辈解惑。”
容清棠并不知道今日会有这么多人向卫时舟献春日礼,更不知她们的次序是如何决定的,自己又该在何时出现。
但进入大帐前,卫时舟曾说一切都已安排妥当,到时只需听他的便好。是以容清棠并不担忧什么,一直耐心等待着。
直到看见李将军的女儿李诗月上前,容清棠的心才紧了紧。
与上次见面时相比,这个在边关长大的姑娘似乎又变了许多。
李诗月手里拿着一截还缀着蓬勃春意的树枝,朝陛下行了一礼后道:“臣女资质平庸,只能为陛下献一段刀舞,望陛下恕罪。”
面圣时不能携带兵刃,是以她打算以树枝代替长刀。
卫时舟微微颔首,允了她的话。
方才见竟有人拿着一截树枝上前献礼时,有人来了兴趣,正想看看笑话冲淡今晚紧张的气氛。
可待先前温柔婉转的乐曲散尽,一名将士在帐中敲响了战鼓为乐,而李诗月以树枝为刀开始一招一式地舞了起来时,众人都不自觉地看得更认真了些。
人人都知道,李家的刀法绝妙,招招都是杀招。也是靠着它,李将军才一路立下无数军功,受人敬仰。
战鼓声或疾或徐,仿佛让人置身于惊险危急的战场中。而李诗月身姿轻盈,带着嫩绿树叶的树枝在她手中当真像是可以斩杀敌将的长刀般,时而破风,时而游走。
李诗月的刀法灵快流畅,挽出的刀花也兼备了力与美,让人连连赞叹。
待最后一击恢弘大气的战鼓声停,李诗月也舞完了一段刀法。
很多人看得入了迷,而在视野极佳之处的容清棠则更是。
容清棠已许久不曾见过李诗月舞刀了,但仍看得出来,她的刀法又精进了许多。
收起树枝负于身后时,李诗月迅速地朝容清棠所在的方向眨了眨眼,神情狡黠灵动,全然不似方才舞刀时的凌厉模样。
容清棠脸上也带着浅淡的笑意。
但还不待所有人都回过神来时,便听见帐中有酒杯被重砸在地的声音响起。
太后将酒杯摔在李诗月脚边,斥道:“你好大的胆子!”
众人心里一惊——
都知道太后厌恶看人跳舞,可不曾想,以树枝为刀,舞一段刀法竟也算是犯了她的忌讳。
李诗月不卑不亢地伏地行礼,说的却是:“李家的女儿不通文雅,只会舞刀弄枪,做不来其他,望陛下恕罪。”
李诗月是刚在西北立了大功的李将军的独女,而太后则是陛下的生母,在场的人都想看看陛下会是何态度。
李将军看着跪在大帐中间的女儿,神色无奈又心疼。
他知道有人上折子举荐诗月入宫为嫔妃甚至皇后,女儿就是为了不被选进后宫,今夜才会故意在太后面前作刀舞,即便这会为她带来严厉的责罚。
卫时舟的目光在那只被摔在地上的酒杯上凝了一瞬,他转而语气平和道:“平身吧,无需多礼。”
“担得起‘巾帼不让须眉’,你不仅无罪,反倒该赏。”
李诗月没想到他会是如此反应,心里狠狠地一跳。她正欲开口说些什么阻止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时,却看见不远处的容清棠微不可查地朝她摇了摇头。
李诗月立时停住动作。
她随即便听见陛下继续说道:“军中还缺一位副尉,朕觉得你很合适,可愿一试?”
李诗月不可置信地怔了几息,意识到陛下还在等她回答,她才难掩欢喜地叩谢道:“谢陛下隆恩。”
在场其他人也没想到,陛下竟不仅没罚她,也没让她进宫,而是允她进军营。
副尉虽只是从七品官,却也是第一次有女子在军中担任武职外官,其中意义不言而喻。
而见皇帝今夜几次三番地下自己面子,太后神情已是十分不悦,冷声道:“陛下既然已经看过了刀舞,接下来便赏赏画静静心吧。”
太后没说这前后之间有何关联,也无人敢问,但大家都听出来,太后这是要让刘楚楚上前献礼了。
太后支持刘家的态度已经摆上了明面,很多人都以为今晚的皇后择选一事怕是没有悬念了,却听见陛下淡声道:“朕也有一幅佳画,不如让人一道呈上来。”
容清棠便听出来,这是要让她和刘楚楚一同献上仲春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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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会立容清棠为后。”◎
太后瞥了一眼仍温婉端庄地坐在案几前的容清棠, 故意问道:“除了刘家千金,今日并无旁人献画,不知皇帝那幅佳画是谁作的?”
卫时舟也看向不远处的容清棠, 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些,“是容尚书的女儿,容清棠。”
他虽只知道她为今晚的春日宴准备了一幅画,不知画的内容,却很笃定, 那一定又是一幅画中佳品。
她作为“青里”这个名字的画家身份虽并未示于人前, 但卫时舟能认出她的每一幅画来。
容清棠心里一动。
还有人记得她的父亲曾是户部尚书, 为国事殚精竭虑, 从无疏漏。
太后冷道:“朝中六部的尚书皆在大帐内, 哀家倒不记得何时还有个容尚书。”
容煜至死仍是罪臣之身。
即便死后洗清了罪名, 新帝又下了一道圣旨为其正名, 可那又如何?旁人都只会记得他曾被罢官抄家, 只能灰溜溜地带着女儿离开长安四处漂泊。
死人的声名是最不重要的。
当初皇帝一意孤行, 为了替容煜洗清罪名, 不惜放弃刘相那一派老臣的支持, 太后本就十分不喜。如今皇帝又与容煜的女儿不清不楚,分不清何为助益何为拖累, 太后更是厌恶。
“母后不记得的事又何止这一桩,”卫时舟淡声道, “母后自称‘哀家’, 不也是忘了父皇还正值春秋鼎盛,只是隐居避世而已。”
“哀家”乃太后或皇后在丈夫驾崩后的自称。
太后面色一沉, 恼怒不已, 却不愿提起那个人, 生生压下了脾气。
她隐忍着怒意道:“皇帝有心思与哀家逞口舌之快,不如让人把你所说的佳画呈上来。”
“便让哀家好好赏一赏,能得皇帝青睐的画到底有多好。”
连久居深宫的太后都知道,长安城中的高门贵女无数,可若要论丹青技艺,无人能越过刘楚楚去。更遑论自幼时起便随着容煜四处漂泊,从无名师教导的容清棠。
除非卫时舟拿了哪个名家的画作来,否则刘楚楚绝不会输。
卫时舟朝身旁的余内侍微微颔了颔首,柔蓝和刘楚楚的侍女便缓步走入了大帐内,两人手中都捧着一卷画轴,身后各跟着一名内侍。
容清棠与刘楚楚同时起身行至卫时舟御用的桌案前,仪态端方地屈了屈膝,行了一礼,柔声道:“臣女恭请陛下圣安,太后万福。”
卫时舟的眼神只落在容清棠身上,温和道:“平身吧。”
刘楚楚与容清棠并肩而立,在她们身后,各自的侍女与一旁的内侍一道将带来的画卷缓缓展开。
甫一看清容清棠为今日准备的画,卫时舟便心神俱震,眸色微凝,掩于桌案底下的手也不自觉发紧。
他虽早有猜测,知晓前世容清棠离开后或许还曾看见过他们这些留下的人,是以才会知道卫时舟在何处为她修墓立碑。
但卫时舟一直以为只有自己孤寂地走过了那些她离开后的日日夜夜,却没想到,容清棠竟还与他至少同看过一回四季轮转。
原来在他一无所知的时候,她曾离他那么近过。
而今日,她将他们都看过的那些美好景致凝结于笔尖,落在纸上,为他准备了这份仲春礼。
让他如何能不心动。
但卫时舟面上不曾露出任何端倪,只是声音如常地问太后:“母后觉得这两幅画如何?”
太后的本意并非赏画,但她也象征性地看了看。
刘楚楚身后是一幅百花折枝图。
画里并非某种花的全貌,而是将春日里开得最盛的许多花折枝后取了最美的部分巧妙入画,间或点缀着蝴蝶与飞蜂等。画中种种都在细致的工笔技法下被描摹得栩栩如生,自有一番春意跃然纸上。
而容清棠身后是一幅长横卷,以细窄的纯白丝绸划分成了四个部分,不难看出分别对应着四季。
画的主体是一片巍峨连绵的山脉,四时景致依次流畅衔接,只用简练的笔法便将每季的意态风神描绘得气韵兼备,尤其画中颜色的选取更是别具匠心,整幅画在恢宏大气中不乏盎然意趣。
太后心里沉了沉,却笑着道:“楚楚果然不会让哀家失望,此画应花了你不少心思?”
刘楚楚看不见身后的另一幅画,只以为自己已经胜券在握,便温柔得体地笑了笑,回道:“为陛下献礼,臣女自当尽心竭力,不敢懈怠。”
“好孩子,”太后将自己腕间的一只玉镯摘下,朝刘楚楚招了招手道,“哀家很喜欢你这幅画,除了陛下的赏赐以外,这镯子你也收下。”
“谢太后。”刘楚楚乖顺地上前接下手镯,转而退至原地。
在场的人都能看出太后的态度,却都仍暗自猜测和等待着陛下会有何反应。
不多时,卫时舟冷淡的声音响起:“既然太后如此喜欢,这幅画便送去仁寿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