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向她行礼, 朗声道:“大君, 我乃胡豪, 见过大君。”
胡豪是魔帝麾下十二大王第二位,仙魔大战后按功封王, 其地位仅在首王相柳之下;但相柳是国相, 多以谋智著称,如此算起来, 胡豪才是当年随同魔帝南征北战的第一大将。
胡豪长得膘肥体壮,但妹妹却是个相貌明艳的美人, 被封为姝妃, 听说她一直很受魔帝宠爱, 许多待遇用度都特许她破例越制, 与贵妃平齐;只不过贵妃是潜邸旧人,虽然这些年已经不那么受宠,位份仍是最高,在前朝后宫也都受敬重,所以姝妃还是屈居一头, 平日也算安分。
这是珠珠在来的路上听魅女说的。
不过这次来, 珠珠发现情况好像已经大不相同。
明艳美貌的姝妃笑吟吟走来,向她屈膝行礼, 然后仿佛没看见贵妃一样, 并不向贵妃行礼。
珠珠发现身边贵妃的脸色微微变了。
姝妃身边有两个不到人膝高的小孩, 是双胞胎, 一个小男孩一个小姑娘,都生得玉雪可爱,摇摇晃晃跟在母亲身边,似模似样向她行礼。
珠珠一下来了兴趣。
“这俩都是你的小孩?”
姝妃毫无异样,笑道:“是,一个是哥哥,一个是妹妹,”又轻轻推两个小孩子的背:“快,去拜见大君。”
几个小孩怯怯看着珠珠,小心翼翼过来,抱着小拳头拱手作揖,口齿不清奶声奶气:“见过…大君…”
珠珠一下被这口小奶音戳中了。
珠珠很少看见这么大点的小孩,她之前对幼崽没什么概念,没觉得喜欢也没觉得不喜欢,只是觉得自己是时候需要一个继承人了,但看着这几个小屁孩,她突然就感觉出幼崽的可爱了。
珠珠难得纡尊降贵俯身,摸了摸两个幼崽的头,看了半响,才对姝妃说:“你运气不错,有两个小孩。”
她们苏家几代单传,子嗣艰难,十几万年没见过两只幼崽了。
姝妃没想到妖王竟然喜欢这俩孩子,霎时无比惊喜,旁边胡豪见状,立刻哈哈大笑:“这两个孩子得大君喜爱,是他们的荣幸,大君要是喜欢他们,不如认他们做义子,叫他们以后侍奉大君如父母。”
此言一出,不少人脸色都变了。
贵妃不动声色笑道:“姝妹妹,大君一路舟车劳顿,连口热茶都没喝,不急着说这些事。”
贵妃之父佐国侯尹灌也帮腔:“正是,胡王也太着急了,况且贵妃膝下还有小长公子,岂有弟妹跃居兄长之上的道理,若是请大君认亲,岂不也该长幼尊卑有序。”
胡豪一下收起笑脸,有些森狞地冷笑道:“这讲什么长幼尊卑,同为小殿下,哪个孩子先来、先得大君喜爱,就是天意。”
珠珠左看看右看看,一下乐了,津津有味看起热闹来。
佐国侯与胡王互相呛声几句,眼看场面变得火药味太浓了,才有人赶紧出来调解气氛,佐国侯与胡王这才想起来场合,各自强压下火气。
珠珠有点遗憾,怎么不打起来呢。
在花园接风宴的宴席上,珠珠也看见了贵妃的小孩,是个略比姝妃双胞胎大两岁的男孩,衣冠齐整,已被教养得极为严肃规矩,小小年纪,总是沉默板着个脸。
他一板一眼过来向珠珠行礼的时候,珠珠差点当场幻视某个说想给她生孩子的小龙崽子。
她鸡皮疙瘩都冒出来,搓了搓胳膊,左右品评一下,觉得还是刚才俩更年幼的小屁孩讨喜。
“你们魔帝真是人生赢家。”珠珠回到客殿里,还在津津有味回味今天的场面,对魅女感慨:“三千年过去,我的小少君还没有影子,你们魔帝都已经有好几个小崽子了,看来我也得抓紧了,没有继承人可是一个大问题。”
魅女还在恍恍惚惚震惊,宫里几千年都没有过孩子,从她上次回来到现在才多久,怎么突然就冒出好几个小兔崽子?!
这不可能!!
魅女正忍不住想说什么,珠珠已经转头看向门口,是西海王快步走进来。
“你知道那个胡王为何如此讨好你。”
西海王低声说:“我刚才派人出去打听,才知道如今外面大起谣言,说魔帝闭关久久未出,是已经死在十八重魔窟里了。”
“姓燕的死了?”珠珠抬起头:“这怎么可能。”
“这种离谱的传言都有人信?”
珠珠嗤之以鼻:“他都没死在衡道子手上,能随便死在魔窟里?还不如说他吃蒜噎死了。”
“这传言还真可能是真的。”
西海王却还眉头紧锁,道:“我打听到,之前有一阵魔窟一度动静极大,仿佛魔帝要出关了,朝中百官都去魔窟外等候朝见,却半响不见魔窟有人出来,正疑惑间,就见魔窟轰然坍塌——这是当时许多人亲眼所见,已经传遍了,做不了假。”
“魔界的国相相柳是魔帝的心腹,一直代魔帝调节朝中几方势力的矛盾,但这些日子国相一反常态,无心处置朝政,总是来去匆匆不知做什么,有人问及此事也全含糊其辞。”
西海王道:“胡王之前与国相交情不错,也颇为敬重国相,但几月前突然不知缘由与国相大吵一架,几近决裂,之后就到处拉拢朋党,日益猖狂,已经几次在朝中公然叫嚣拥立太子的事。”
魔帝再如何不理朝务,有臣子猖狂到这种地步,他也该露面了,但至今魔帝仍没露过面。
“当年仙魔大战,魔帝与太上天尊两败俱伤,一直有传言说魔帝伤势也重极,才会几千年来闭关休养,寥寥露面。”西海王露出审慎之色:“如果真出了什么事…也未必不可能。”
珠珠本来觉得完全不可能,但当年仙魔大战的场面她没亲眼看见,西海王却有所闻,西海王现在也这么怀疑,就真的有点怪了。
珠珠沉吟半响,道:“这是魔界自己的事,暂且与我们无关,我们先静观其变。”
之后姝妃时常来做客,举止十分恭敬亲热,两个小幼崽大概被母亲嘱咐过,也不再那么怕她了,每每乖巧喊她大君,后来试探着叫她姨姨。
见状,贵妃再也坐不住了,也时常带着她的小孩来做客,让小长公子也叫她姨姨。
珠珠被一声声奶声奶气的姨姨包围。
珠珠一边漫不经心逗小孩,一边听说佐国侯和胡王在朝中争斗愈发激烈,甚至开始暗杀对方的朝臣和将领。
不久后她也见到了传说中的魔帝心腹重臣,国相相柳。
那是个风度翩翩的青年人,相貌俊美,穿着一袭白色布衣,头戴幞巾,仿佛人间读书识礼的书生,向她行礼:“见过大君。”
珠珠正抱着姝妃的小女儿投喂糕点,打量起他:“国相大人,久仰大名啊。”
相柳十分谦逊:“不敢,天底下谁在大君面前配称一句大名呢。”
珠珠懒得与他扯来扯去,假惺惺道:“想必你也知道,我与你们陛下以前有些交情,许多年没见,甚是想念,这次我来,就是特地想拜访一下你们陛下。”
相柳顿时露出忧愁的神色,含糊迟疑说:“陛下…陛下还没出关,等出关来,再邀大王共饮。”
“这样啊。”珠珠:“可是魔帝出什么事了,我最近听说外面一些谣言…”
相柳连忙道:“既然是谣言,自然不是真的,大王不必担忧,如今是陛下腾不出闲来,等过些日子陛下出关,一切乱象自然平息。”
珠珠打量他表情,一时居然没瞧出真假。
不会吧不会吧,燕煜不会真的死了吧
——那也太引人犯罪了吧!!
晚上,西海王与她说:“我看魔帝伤重陨落魔窟这事,已有六七成真。”
西海王又问: “若是魔帝真的死了,我们作何打算?”
珠珠扶着膝盖,叹气道:“你知道,我娘从小教我做一个正直的鸟,我并不愿意乘人之危。”
西海王:“你说人话。”
“但局势已经到这一步了,我们如果不做点什么,简直连禽兽都不如。”珠珠若无其事转口道:“为了魔界的安危,为了神州的太平,作为一衣带水的妖族,我们有责任帮魔界渡过这次难关,为魔界扶持一位大家都心悦诚服的新君王。”
“……”西海王看她理直气壮放屁,半响无言。
西海王哑了又哑,才沉吟说:“如今看来姝妃和贵妃都有子嗣,你想扶持哪一家?”
珠珠托腮:“我觉得姝妃的小女儿很可爱,但姝妃的哥哥看起来不太省事的样子。”她歪着脑袋笑嘻嘻道:“就不知道姝妃更疼她的幼崽,还是非要选她的哥哥了。”
西海王从她的笑音里听出逐渐亢奋的嗜血味道。
朝中佐国侯与胡王的争斗愈发激烈,魔帝仍然没有露面。
这下原本不相信魔帝已死的人都不由动摇了。
不知何时,外面又传出更大的流言,说魔帝已死,尸身就被压在十八重魔窟下,如今谁先找到魔帝的尸身,就能从中挖出魔界六合基石,成为魔界基石的新主人,一统魔界,成为魔界的新君。
胡王再来拜见珠珠,试探道:“大君,我是个粗人,就有话直说,想必大君已经听过外面的传言,如今ju陛下已陨落,国不可一日无君,大君认为该推举谁为新君合适?”
珠珠拒绝道:“我一个外人,怎么好评价魔界的册立之事呢。”
胡王心中一喜,这位妖王果然如传言中偏向自守自立,不愿意掺合进仙魔之事。
胡王忙道:“大君切勿如此说,两位小殿下都视大君如父如母,大君又曾为陛下旧友,怎么能算外人呢?”
“册立之事关系重大,我既为妖王,不便插手。”珠珠说到这里,才慢悠悠说:“但如果非要我说,我自然愿意选个亲近妖族的新君。”
胡王立刻站起来,露出欣喜之态:“大君之言,正合我意,咱们妖魔自古亲近,是天然的盟友,姝儿也一直如此教导两个孩子。”
到此图穷匕见,他试探问:“若大君愿意认——”
“两个孩子的确不错。”珠珠却打断他的话:“但如今这么个世道,两个小殿下还小,幼主临朝,难免叫人不够放心呢。”
胡豪见妖王年轻美丽的凤眸望向自己,心脏突然砰砰直跳。
他口干舌燥,还不敢置信自己能得如此天降大喜,试探说:“大君的意思是——”
凤凰妖王笑了笑,果然不急不缓道:“据我所知,魔界择选大王向来讲究强者为尊,才能更甚于血脉继承,胡王正值盛年,实力不俗,麾下又有一群忠心耿耿的部将,既然胡王也觉得与我妖族亲近,我提议,何不如就请胡王亲自登基呢。”
“听说胡王以前就是魔帝的爱将,极得魔帝信重。”珠珠道:“如今魔帝陨落,这诺大的江山家业,与其交给幼儿,还不如交由胡王执掌,再续魔帝的荣光,不才是一桩更大的幸事吗?”
胡王差点被她忽悠成一个窜天猴,当场激动地窜上天去。
胡王千恩万谢拍着胸膛带着一肚子与妖族的许诺走了,珠珠看着他的背影,哼起小调。
符玉笑说:“很高兴?”
“那可不。”珠珠转身,走到窗边俯望这一片诺大的魔宫,张开手臂:“运气好的话,这地方马上全都要是我的了。”
符玉忍俊不禁:“好,祝你好运。”
胡王前所未有殷勤来拜见她,送给她各种珍奇的礼物。
西海王很不高兴,珠珠却不以为然,只当不知胡王的小心思,全都笑嘻嘻收下来
——人怎么能小气到与一个死人计较呢?
胡王自觉有她支持,势气愈发猖獗,屡次与佐国侯争执后,一次一不做二不休趁夜带兵围剿了佐国侯府,大肆打杀,然后将整座侯府的人都押入监牢。
谁也没想到胡王胆大包天,这么快就露出獠牙动手。
佐国侯府猝不及防,佐国侯和他的几个儿子都受了重伤,被关在监牢里,奄奄一息,佐国侯一脉的势力遭受巨大打击,在胡王的赶尽杀绝下,瞬间分崩离析,树倒猢狲散。
贵妃来找珠珠哭诉,跪在地上,垂泪如珠哭道:“都是陛下的孩儿,可是妾身哪里做得不好,大君不喜欢大公子。”
珠珠托着腮,看一眼她身边手足无措的小男孩,诚实说:“我喜欢是都喜欢的,但我最近对叫我姨姨的男孩子有心里阴影,我决定选个小女孩。”
贵妃被生生噎住
——这是什么离大谱的理由?!
“不过我最近还挺喜欢小孩的。”珠珠好心说:“你要是想保护你儿子,怕他死了,可以把他留在我这里,谁也动不了他。”
珠珠觉得真是鸟大发慈悲了,但贵妃并没有立刻答应,反而泣诉:“…陛下以前最看重长公子,夸长公子功课做得好,未来能做帝国栋梁…”
“嗯?”珠珠眯眼:“看起来你很不甘心?”
贵妃一下噤声,不敢再说,哀哀伏在她脚边哭泣。
珠珠不再看她,招手把小男孩叫过来:“你叫什么?”
小男孩眼眶湿润,像强忍着泪意,哑声说:“…禀大君,我叫肃。”
小长公子肃,严肃的肃,还挺人如其名。
珠珠打量他,倒没像第一次那么幻视敖嘉元似的冒鸡皮疙瘩了。
这小孩看起来端庄正经多了,一看就是真乖真懂事。
那姓燕的黑心王八畜生,居然还能生出这么个端正的幼崽?!
珠珠拍了拍他规矩束着小童髻、但仍然发出几根小孩子软软绒毛的脑壳顶。
公子肃愣愣仰头,隔着泪眼看这个美丽高贵的女子。
她长得那么美,他从没见过这么美丽的长辈,以美貌著称的姝妃娘娘甚至从不敢站在她身边,抚养他长大的贵妃娘娘跪在她面前,像牡丹面前的干花黯然褪色,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她让人很想亲近,可她的神容又是那么让人敬畏,她的笑容有一种冷漠又天真的恶劣,一种妖异的冷酷。
“你们陛下死了。”珠珠转向贵妃,笑嘻嘻道:“死人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当然就不作数了,想让你的儿子当太子——”她想了想,哈哈笑:“那你只能求求老天,看能不能叫你们魔帝再活过来啦。”
贵妃跌伏在地上,面如死灰。
解决了佐国侯,胡王终于对魔窟动手。
他收拢部将,派了十万大军挖掘坍塌的魔窟,野心勃勃要挖出魔帝的尸身和魔界基石。
魔界基石只能为魔族人所用,所以胡王也没有防备珠珠,还热情邀请珠珠同去魔窟参观。
珠珠简直要仰天大笑。
她当然不需要魔界基石,她要的是燕煜的尸体啊!
在伊水时她吞了一个魔王八头阴,就很是餍足一阵;如果她再吃了燕煜的一身魔肉魔骨,她岂不是要神功大成,天下无敌?!
姓燕的主动去死了,还有人主动给她把好东西送到面前,难道真是天助她也,她鸟大王的运气要鸟枪换炮、时来运转了?!
十万大军日夜不休清理了五个多月,终于从魔窟洞府清出一条口子,直通深处。
珠珠被邀请去参观,到了魔窟外,就见外面已经满满当当站了许多人,有胡王的心腹和部将,有中立的朝臣,还有曾经从佐国侯尹灌麾下转投胡王的臣将。
贵妃搂着小长公子肃,不断垂泪,姝妃却满脸是笑,春风得意。
珠珠瞥她一眼,有些遗憾,原以为是个聪明人,但现在看来脑子也就那样了,自己哥哥做魔君,哪比得上女儿做魔君自己当摄政太后爽。
胡王来邀请珠珠同下魔窟。
“这是魔界禁地,我一个外人,就不进去了吧。”珠珠摆手拒绝,说着,还忽然感叹:“唉,想我当年也曾与魔帝故交一场,他就这么死在魔窟里,没见上故人最后一面,实在遗憾。”
胡王立刻道:“大君长情,大君不必忧伤,本王这就下去把先帝的尸身请上来,让大君送先帝最后一程,聊以慰藉。”
珠珠感动道:“好啊好啊,那就都拜托胡王。”
权势滔天又美貌绝世的妖王笑盈盈拜托自己,胡王全身的骨头都软了,胸中豪气冲天,转身就招兵喝将下魔窟去。
珠珠笑眯眯望着他们的背影。
旁边一直背景板一样拿着折扇白衣青年忽然不知缘由叹了声气,摇了摇头,微微笑道:“大君为何不愿亲自下魔窟去呢?”
珠珠瞥他一眼,也咧嘴笑起来:“因为我得确定有些人真的死透了呀,免得……”
魔窟突然轰然一声巨响,大地震动,刹那间从巨大深邃的洞穴里传出无数惨叫声、哀嚎声,像地狱恶鬼要爬上来。
猩浓的血汇成血浪,在洞中滚滚咆哮,大股大股顺着洞口反涌出来。
地面上众人完全呆住,纷纷惊骇望着那洞口,等反应过来,许多人脸色霎时惨白。
“免得有些傻叉明明没有死。”
珠珠冷笑,目光转向洞穴森森道:“……还在那里没事闲得装死。”
地面上所有人寒毛都几乎倒竖起来。
光涌出来就是这么多血,像源源涌不尽,让人不敢想里面究竟已经变成什么场景。
血涌到最前面的一个朝臣脚下, 那人低头一看, 还没反应过来, 那血就顺着他脚往上爬,他整个人刹时宛若被浓酸腐蚀, 滋滋作响, 顷刻间化作一具白骨,失去支撑散架掉进血水里。
“啊——!!”
“这…这……”
众人看得魂飞魄散, 争相仓惶恐惧后退,望着那血水, 仿佛望着一片从无尽深渊裂出来的炼狱黑水, 骇惧惶惶。
珠珠吸了吸鼻子, 被这股猩臭新鲜的血味冲得又要犯起病来。
她捏住鼻子, 目光冷静望向洞穴里面。
“鲸吞魔灵,吞肉食骨,这样骇人的威压…”
西海王脸色变得前所未有严肃起来,低声:“魔帝出事了?”
珠珠呵笑。
“这一点都不奇怪。”珠珠掩着鼻子,懒散散说:“吞了六合基石, 到现在还没死, 我都已经觉得他是天道的亲儿子了。”
祸害遗万年,珠珠一直就怀疑魔帝没死, 故事挖坑搞事, 现在看来果真如此,
只是可惜, 本来还以为真能占了魔界呢,果然这种好事就落不到她头上,白让她高兴半天。
不过也无所谓了,本来就是有枣没枣打一杆子,反正有那个胡王在前面冲锋陷阵,她只是一个无辜的外人,一个置身事外的妖王贵客,谁能和她计较什么呢是吧。
这时候,国相相柳终于动了,只见他抬了抬手,后面不知从哪儿冲出来大批披甲执戟的精兵,冲进人群中直接把呆骇原地的胡王留下的亲军和心腹都控制住,冷酷按进血水里,那些人猝不及防,就在一声声惨叫中化为白骨。
“啊——”
姝妃一声尖叫,脸色瞬间惨白:“你们、你们想做什么——”
相柳不疾不徐走上前去,敛袖在腹前,道:“姝妃娘娘,陛下要出关了,罪王胡豪犯下大错,如今已伏诛,罪王同党也将被处置,至于娘娘的罪责,娘娘千金之体,请娘娘先回宫去,等候陛下裁决。”
听闻此言,旁边的贵妃霎时激动不已,喜极而泣,哭道:“陛下回来了!陛下为我们做主了。”
她弯腰扶着小长公子肃细弱的肩膀,喜泣道:“长公子,听见了吗,陛下回来了,一会儿长公子要好好拜见父帝,问父帝好不好。”
小长公子肃感觉肩头被贵妃娘娘尖长的指甲掐进去,隐隐发疼,他知道贵妃娘娘是太高兴了没注意,他忍着疼没有说什么,只低声应了好。
相柳摆了摆手,亲军要去制住姝妃,姝妃脸上因兄长之死生出的悲痛怨愤和绝望还没完全显露,就因为国相接下来的话全变成惊恐。
“不!你不能这么对我!”
她搂着身边两个孩子连连后退:“我还有两个小殿下,陛下把两个殿下交给我,殿下还小,不能没有母亲!”
“陛下,臣妾知错了,臣妾知错了!”姝妃倏然朝着洞口跪下,声嘶力竭哭喊道:“都是臣妾兄长狼子野心,犯下大错,臣妾劝过,可臣妾势单力薄,实在无能为力,臣妾只能竭力保住两位小殿下,小殿下们不能没有母亲,求陛下明察,求陛下恕罪啊——”
两个孩子被接二连三的骤变吓坏了,看着满地的血和逼近的将士,被母亲绝望挟裹着跪下时,彻底崩溃,哭喊着“母妃”“母妃”,尖锐的童声撕心裂肺。
一直文雅书生般笑吟吟的国相望着这幕,终于收敛了笑意,慢条斯理道:“姝妃娘娘,两位小殿下是陛下见娘娘贤德懂事,才交给娘娘教养,但娘娘若是以为能把小殿下们当附身符,可就错了。”
姝妃脸色骤变,看着国相大人似俊美温和又阴鸷的面庞,全身开始颤抖。
“陛下在魔窟中,娘娘喊天大的冤,陛下也听不见,反而闹得不像样子。”
“娘娘还是老实回宫去吧,若是再闹下去,触怒了陛下,可就真是完了。”相柳摆了摆手:“送姝妃回宫。”
姝妃瑟瑟发抖,也不敢再闹,捂住嘴哭着被亲兵和宫人架起来。
相柳让亲兵把姝妃架走,两个小殿下还撕心裂肺喊着“母妃“在那里哭个不休,相柳微不可察蹙眉,隐隐有点不耐,正要叫宫人把他们也带回去,就听旁边一道声音懒懒:“过来。“
相柳一顿,转过头,就见站在不远处的少女。
孩子有天然趋利避害的本能,被招呼一声,就像抓住救命稻草,跌跌撞撞爬起来跑去大君身边,四只攥着肉涡的小拳头抓着她衣角奶哭说姨姨。
珠珠最近对养崽感起兴趣,对幼崽也比以前宽容多了,看着两个在自己身边哇哇大哭的小屁孩,还找宫人要了块布来弯腰给她们擦了擦脸。
小长公子肃远远看着这幕,不知为何,抿起了嘴巴,心里忽然有种说不清的羡慕。
相柳不动声色看着,笑问:“大君喜欢孩子?”
“是啊。”珠珠给两只还在抽抽啼啼的幼崽擦干净脸,拍了拍她们毛绒绒的脑袋:“年纪大了,都开始稀罕幼崽了。”
“大君年轻得很。”相柳更笑,看了一眼那俩孩子,折扇作揖风度翩翩道:“那两位小殿下就先麻烦大君照看一二,柳先下去拜见陛下。”
珠珠摆了摆手。
相柳迎着血水走去,径自走进洞府中,不一会儿,又走出洞口,对珠珠拱手道:“大君,陛下有请。”
魔帝已经醒了?
西海王一凛,立刻问:“魔帝怎么不上来。”
相柳笑道:“陛下刚刚出关,周身威势太甚,正在魔窟中调养,只听说大君已亲至,请大君下去先见一面。”
西海王不由皱眉,对珠珠说:“我陪你去。”
相柳再次笑着婉拒:“王爷,陛下只请大君一人。”
西海王眉头皱得更紧,还想说什么,珠珠已经摆手:“没事。”
“你先帮我看着他们。”珠珠把两个小孩拎到西海王身边,西海王握住两个小的肩膀,还是有些担忧,低声说:“若是有异,不必有顾忌,我们直接杀出去。”
珠珠倒不觉得有什么事,摆了摆手:“不会有事的。”
姓燕的是个黑心黑肺的混蛋,但越是混蛋越只讲究利益,越不会干亏本买卖,他想和衡道子争老大,这种时候就更得拉拢她,她就算杀了他亲娘老婆他也不会和她翻脸。
珠珠一点都不担心,自顾自就往里走。
相柳对西海王微微行礼,才笑着去带路。
珠珠随着相柳走进魔窟,一进去就听见震耳欲聋的吼声,鼻尖充斥着冲天的血腥味。
十八重魔窟是魔界自古以来的禁地,每一重魔窟都封压着荒古以来的魔物魔兽,越往底下封压的怪物越庞大越强悍。
但珠珠走进去,只在上面两层还听见魔物凄厉的吼声,越往下,越是死一样的寂静。
之前远远望见洞里翻涌的血浪都消失了,不知去了哪里,幽暗的地道,只剩下满地的白骨,密密麻麻铺开,踩着白骨直走到最底部,珠珠一抬头,才望见地宫尽头一座恢弘的白骨堆叠而成的六角高台,高台正中的人头魔骨堆砌成一把王座,黑袍高大的青年男人一条腿支起,手肘杵着膝盖低头静静坐在那里。
他的右半边身体从肩膀到肚腹都变成白骨,粗壮健硕的臂骨,强盛凸起的胸骨和腹骨,透过一把把并排尖刀微微弯环的肋骨能清晰看见里面漆黑的内脏,心脏在缓慢的泵动,肝肺肠胃有如活物般贪婪地蠕动。
另外半边是完好的肉身,是一具健壮盛年的青年雄性躯体,但裸露的肌肉和皮肤遍布着深黑冰冷的纹路,像某种怪物体表天然的花纹,呈现极具压迫性而怪异的美感。
珠珠一直用帕子掩着鼻子,站在远处挑着眼打量打量他,不由幸灾乐祸。
哈,看这倒霉催的样子。
她就猜这家伙日子不会好过,现在看来,比她想得还要凄惨一百倍,居然变成这鬼样子,基本都不用考虑什么生活质量了。
相柳引珠珠上前,对着高台折身而拜,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禀陛下,大君到了。”
来者的脚步声打破了地宫中死寂。
一道步子轻柔谨慎,是他的忠仆相柳。
而另一道,轻盈散漫,却从没有在地宫出现过。
那脚步随意,没有规律,几乎像小孩子蹦蹦跳跳,鸟儿踩着细爪在水面踢踏而过,漫不经心。
这似曾相识的脚步声,像从水面中心一点而过,可泛起的涟漪,细小的、微不足道的,却渐渐汇聚,以至都将魔王从长久的沉睡中唤醒。
相柳保持着低头行礼的姿势,余光望见陛下终于慢慢抬起了头。
男人的半边脸孔也已经变成白骨,并不是玉质的细腻,而是像熔浆里锻造的不世兵器,呈现粗粝森硬的骨质。
那骨头压抑着冰冷的锋芒,当他抬起头,森白眼眶空无一物,只最深处,隐隐有幽深的鬼火浮动。
“苏…珍、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