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慢慢踩着水,向海岸走来,墨发披散,少年掌权王侯的清傲冷淡尽显无疑。
珠珠闭着眼,感觉到给自己揉肩膀的力度逐渐轻了,听见身后魅女悄悄咽口水的声音。
珠珠懒懒问:“不是都说你对你们魔帝一片痴心?”
魅女尴尬,支支吾吾:“…大、大王,妾身虽是仰慕陛下,但陛下、陛下威沉深重,不容近身,可小龙王还年轻,龙族好美色,可以相好……”
“当然,妾身有自知之明,绝不敢对小龙王有非分之想。”魅女连忙补充,又忍不住望了望那年轻俊美的龙王,口水都差点流出来,才忍痛转头对小暴君狂拍彩虹屁:“小龙王是大王的外甥,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必能成为大王的左膀右臂,妾身恭贺大王得
此大将,如虎添翼。”
珠珠哈声一笑。
另一片海面,鸾鸟也仰着脑壳凫水出来,抖抖羽毛抖掉浮水,先一步屁颠屁颠跑过来,围着她唧唧叫打转。
片刻后,少年也终于从海中走出来,只穿着一条单裤,半身赤着,肌骨清冽分明,他走过沙滩,走到珠珠面前,先单膝跪下,低头道:“嘉元刚才冒犯姨母,自知大错,请姨母责罚。”
珠珠终于睁开眼,摸了摸鸾鸟低下来的脑袋,摸了几下,才起身,缓步走到少年面前,居高临下凝视着他。
她突然抬手,毫无征兆猛地重重在他脸上扇了一记。
“嘶——”
身后的魅女瞬间倒吸一口凉气,又赶紧惊恐自己捂住嘴。
少年龙王被扇得侧过头,半边脸颊瞬间泛红肿起。
珠珠收回手,神色从容,好像扇人巴掌的那个人根本不是自己。
她懒懒问:“知道为什么扇你吗?”
少年道:“知道。”
“知道就好。”珠珠说:“你年纪小,看在这是初次,我不与你计较,但下不为例。”
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说:“你没成年,你娘说你还没有过女人。”
敖嘉元突然抬头看她一眼。
“等你成年娶亲就好了。”少女瞥他,他年轻的身体清晰倒映在她眼瞳中,可他没有看见她神色半点动容,她甚至用长辈般陈述冷静的语气说:“如果你忍不住,就先纳几个妃妾,不要弄出孩子来。”
“……”少年紧紧抿住唇,低下头去,没人看见他紧紧咬住的后牙。
珠珠怀着那点少的可怜的“长辈慈爱之心”勉强耐着性子给小少年讲点经验,叮嘱完就想走了,但走了几步,又想到什么,转身回来问他。
“一直忘了问你,你知不知道当年是我杀了你爹?”
少年低着头,没有看她,声音沉哑哑的:“知道。”
“那你对我可有怨怼?”珠珠玩味:“你知道我杀了你爹,心里记恨不记恨我,想不想杀了我报仇?”
少年终于抬头,看她,目光复杂沉静,半响低声道:“我没有这么想过。”
珠珠:“嗯?”
“我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少年声音变得有些冷漠:“我生父误以为侧妃有孕,为了妾侍母子强取我母亲的血,母亲性命垂危,是您救了我的母亲,杀了我生父。”
“看来你都知道。”珠珠点头:“那你是觉得你爹罪不致死,还是恨我,想找我报仇?”
少年道:“我不恨,也不想找您报仇,是我父亲愚蠢偏激、薄情寡义,被奸人蛊惑,伤害母亲,害母亲落下旧疾,他死不足惜,如果他还活着,等我长大,我也会杀了他。”
珠珠这下有些诧异,点了点头,又笑道:“但我怎么觉得,你还是对我有点怨怼。”
少年道:“姨母多心了。”
珠珠:“真的吗,来,看着我的眼睛跟我说。”
少年这次突然不吭声了。
好家伙。
珠珠想,他还真敢对她有点不敬之心。
怎么,他是活腻歪了吗?想死用得着这么积极吗?
“怎么哑巴了。”
“我看你刚才胆子大得很,现在还有什么不敢说的。”
珠珠弯下腰,手按在他肩膀,缓缓用力,指头逐渐掐陷进年轻人饱满紧实的肌肉里。
少年全身绷紧,青筋如同无数细长的虫子透过苍白皮肤绷出来,活物般地轻轻抽跳。
“——”魅女眼睛都要看直了,几乎吞咽口水。
这样年轻俊美的小龙王,这小暴君真是铁石做的心肠吗,能这么狠心去□□?
魅女正这么吐槽着,少女突然扭头看她一眼,笑眯眯的,魅女只觉恶鬼盯上,几乎要当场跳起来,想都没想低下头装死。
珠珠重新转过头来,居高临下看着少年:“还不肯说?”
敖嘉元沉默不语,同样淡金色浓密的眼睫遮住眼睛,偶尔断蝶翅羽般地颤一下。
“我——没有…”他只缓慢低声说:“我敬爱姨母,我如今,没有半点,怨怼姨母。”
珠珠盯着他半响,倒看出他这句话是真心的,便呵哼一声。
她松开手,少年的肩头已经有五个青紫的指头印。
“好吧。”
“好小子,骨头倒硬,饶你一次罢。”
美丽的大君神容重新恢复冷漠,懒懒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开走了。
“走了,回去了。”
头鸾得意瞟他一眼,趾高气昂抬起头,张着翅膀扑扇就说着少女而去。
“大王,大王!”
魅女也跟紧追上,走之前还过来卖他一句好,低声:“哎呀,小龙王殿下,大王问您,您说几句好听的不就是了,不过没事,大王这次火气过了想必还是会器重您,您下次可要记得,别再惹大王生气了。”
敖嘉元没言语。
直到几人走远,他才抬起冷凝沉深的目光,久久注视那女君的背影。
她的背影那么纤细、又那么美丽,黑红王袍翻飞,掀动着无上强大的权力。
他怨怼她吗?也许曾经小时候是有的。
这高高在上的、冰冷而专横独断的北荒大王,从一开始就改变了他的人生,裁决了他的命运。
他的生父被她杀了,他是母亲唯一的儿子,他曾经迫不及待想长大,想主掌东海、想补偿母亲、想让母亲为他骄傲,想成为母亲最大的依靠……他想得那么多,可从来是他的一厢情愿。
他后来才渐渐发现,虽然母亲与他相依为命,但母亲并不那么爱他、也从未真正想过依靠他。
哪怕母亲已经是东海的王太后、是他的生母,可母亲心里最重要的地方永远是北荒,母亲口中心心念念的人永远是那位北荒的少君、她的小姐。
从意识到这一点的那刻,他第一次升起愤怒与不甘。
他的幼年随同长大的不是童趣话本,而是他那位“姨母”的事迹,那传说中的北荒苏家的少君,她曾与天尊成婚结契,又扯断红线跳落天门,她曾经下过人间,曾与三生天的圣主定情,然后又生生剜掉情根,跳下忘川涅槃……所有的故事里,永远不变的是她的傲慢、绝情,那种让人发自心内畏惧又向往的冰冷和猖狂。
所有人都说她早已死了。
可在幼年的敖嘉元看来,她永远是活着,她像永远浮悬头顶的月光,无形而有实质,沉沉覆压在他头顶、压在他面前,以至于后来他成长为挺拔的少年和青年,掌权成为真正的东海王,心智成熟、阅历丰富,曾经幼年时的那些幼稚的怨怼与不甘逐渐消失了,可她在他心里,已经演变成某种习惯性的熟悉。
他以为她死了,如果她死了,那事情可以就这样渐渐平静地掩没进尘埃里。
可她没有死。
她还活着,她涅槃,她变成了北荒真正的大君。
她在伊水涅槃的消息传来,母亲喜极而泣,坐在屋里与北荒的侍女们相拥而泣,他带着臣僚走过,淡漠没有任何情绪。
他像一个怀揣暗宝的少年,怀着只有自己知道的秘密。
听说她来的那日,他怀着所有无人知晓的复杂兴奋又冷淡审视的心情去见她……直到亲眼看见她。
他亲眼看见她的那一刻,像一场从年幼梦里的幻影成了真,像头顶的月色终于落在面前。
少年龙王曾经所有的想法都变了。
他早已不再怨怼她,他一边感恩她,一边尊敬她,一边又以年轻王侯的身份审视她,可又忍不住……生出那些报复般的猖獗不堪的心思。
愈陷落愈沉迷,愈抗拒愈炙烈。
敖嘉元摸了摸肩膀的手指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掌。
他心里好像有一个声音冷静地在说,敖嘉元,你可真是疯了。
珠珠到了约定的城池, 敖金瓴已经在那里等她。
城门前,一身攒金丝王袍有冰蓝色竖瞳的修长青年垂袖站着,他有一双略带森戾气的薄唇,细眼锋眉, 矜奢俊美, 腰束襟带, 悬着一块海髓玉,随着光晕轻轻起伏。
珠珠向他走去, 他看着她慢慢走来, 半响,才说:“他们都说你死了, 我却想你那样心狠手辣的小王八羔子,怎么肯轻易去死呢。”
珠珠说:“那还是你了解我, 从来只有我弄死别人的份, 我是不可能死的。”
敖金瓴忍不住, 笑着笑着, 眼眸却有些泛潮了,张开手臂:“小妖王,来,抱一下。”
珠珠横行霸道,猖獗冰冷, 从没有多少朋友, 也不屑于结交朋友。
但敖金瓴算一个。
她走过去,第一次没有拒绝地任由他的手臂搂过她后背, 高大的青年把她整个人抱进怀里, 西海王身上有浓郁森凛的海气, 她脑袋抵在他胸膛, 闻到他身上的气味,脑中曾经熟悉的记忆渐渐复苏。
故人依旧,一如千年经年之前,这是一个不含任何情欲的拥抱。
“……”
珠珠突然有点恍惚。
曾经她只一心追求她想要的爱,她的热情只献给她认定的情人,她的心中只有燕煜、衡道子、裴玉卿,相比之下,她对于所有的异性友人和追求者保持着太过的冷漠与无情。
可剜掉情根之后,她看待世界仿佛突然变了个模样,这世上不是只有情爱,她也没资格裁断别人的付出值得与否,别人甘愿沉默地长久地关爱她,那也是真切的心意,她哪怕不去接受,也不该总那么孤傲绝情。
珠珠抬起手,主动拍了拍敖金瓴的后背。
西海王整个人都震了一下,低头看她,像在怀疑自己有没有认错人。
珠珠冷酷无情说:“你再看,我就揍你了。”
西海王一下笑了。
他道:“虽然你现在剜掉了情根,涅槃成什么大妖王,但一开口,我就放心了,你果然还是以前那个的小王八蛋。”
珠珠如他所愿地给了他一拳。
西海王嘴角一下青了,眼底却全是笑意。
“哈哈——”
他突然哈哈大笑,掐住她的腰把她抱起来,像抱小孩子一样把她高高举到半空转圈:“小王八蛋,小兔崽子,苏珍珠,欢迎你回来。”
夕阳西下,霞光洒落在客栈阳台,青秋趴在榻边嗑瓜子,边喋喋不休与旁边拿着账本核算总账的阿蚌抱怨:“西海王一来,小姐就不要我们了,出去玩也不带我们,怎么能这样,小姐明明是来东海看我的……”
“行了,行了,你都絮叨多久了,我脑仁都疼。”阿蚌无语:“我一边算账,一边还得听你嘚啵嘚,已经差点算错两笔数了,有完没完。”
“西海王与小姐这么久没见,出去重游一下旧地有什么不对,小姐与西海王说一说体己话,逛一逛夜市,后面还跟着咱们两个大电灯泡,那像话吗。”阿蚌低着头拨拉算盘,就听见踏上楼梯的脚步声,抬头看一眼,看见沿楼廊朗步走来的隽峻少年,立刻呀道:“快看看谁来了,你儿子来了,你要想去哪里逛,叫你儿子陪你去。”
少年龙王站在门口,长身拔立,清冷严峻。
之前抚沧阜府传来急信,阻挡浊气的海坝在汐潮中出现裂痕,临近海疆的百姓人心惶惶,府官惊慌,连忙上报,他便转道先亲自去处置此事,因而晚了这两日,这时才到。
看见俊美清武的好大儿,青秋才终于从榻上支棱起来,高兴道:“元元!你回来了!”她招手:“累不累呀,快来坐快来坐。”
阿蚌关切问起正事:“听说那边海坝出事了,怎么样?可处理好了?”
“母亲。”敖嘉元行了一礼,走到母亲身边坐下,才回答阿蚌姨的话:“海坝崩出裂痕,如今已加急补上,但偶也有浊气渗漏出来,我命府官主持将临近海坝的几座小镇百姓移居百里之外的县城中,那块地方暂且空着,将来看看若浊气再浓、可能继续蔓延,就考虑原地铸起第二道坝。”
阿蚌一听,便是叹气:“也只好这样,土地污浊了就污浊了,把百姓迁走,哪怕背井离乡迁居其他地方,好歹能把性命保住。”
敖嘉元颔首。
青秋不由嘟囔抱怨道:“那仙族和魔族大战,闹得整片神州都不得安宁,咱们这离得多远,都被浊气浸扰呢,都不敢想那仙魔本土已是什么模样。”
敖嘉元道:“覆巢之下,难有完卵,我等妖族索性还不曾参与战事,东海已算一片净土。”
“嘉元说的对,咱们妖族这已经够好了,好歹大多百姓还能安居乐业,不受战乱之苦,比别的许多地方都算桃花源了。”阿蚌叹气:“这世道这样,只能竭力而为,走一步看一步了。”
青秋左右看看,看气氛太沉重,忙道:“哎呀哎呀,说这个干嘛,事情不是解决了,出来玩就不说这个了。”她一把抓住好大儿,低声问:““元元,怎么了,听说你前几天怎么和头鸾打架了?还惹你姨母生气了?”
敖嘉元闻言,微微垂眼,旁边阿蚌这时也回过神来,道:“这不关他们的事,是小姐故意叫那头鸾和小王爷打架的,试试这俩小子的深浅,小王爷还受伤了是不是,伤怎么样了?可上药了?”
敖嘉元道:“谢谢阿蚌姨,已经没有大碍。”
“原来是这样。”青秋一听,顿时摆了摆手:“那没事了,既然是小姐肯定有分寸的,他们这些小子最皮实,打打闹闹有点小伤几天就好了。”
阿蚌笑骂:“你这个当娘的心可真大。”
“玉不琢不成器,小姐操练元元,还不是喜欢元元,你看别人小姐根本懒得去管,这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呢,我要是一味心疼他,不是耽误他的事吗,我才不是那种娘亲。”青秋不以为然地说,不过也毕竟是亲娘,又扭头问敖嘉元道:“好大儿,真上过药了?娘给你看看。”
几天过去,敖嘉元衣衫下头鸾抓伤的伤口已经愈合差不多了,唯有肩头被凤凰大君抓握的那一道纤细的手指印,青深发紫,没有半分消退。
他不能去回想,他一想就会想起那天海夜月色下大君美丽冷漠的神容,她弯下腰来掐住他肩膀时,那种力度,像想将危险强烈的压迫与恐吓,与青紫的指印一起烙进他身体里。
可这也没有用。
因为当他回想时,他只能记得那时她离得他有多近,她俯下身来时,柔软微卷的发丝在他眼前摇晃,他只能闻到她身上幽淡的香气,无处不在,弥漫他所有的感官。
他不能去多想。
敖嘉元神容沉和,在母亲的注视下没有显露半点异样,平静低声说:“真上过药了,儿子没事。”
青秋这下彻底放心了。
青秋心里高兴,抓着儿子的胳膊拍了拍:“元元,你姨母对你真上心,你可得好好跟着你姨母。”
“娘没本事,你姨母从小就疼娘,娘却是个笨蛋,一直都帮不上忙,但笨蛋有笨福,娘居然生了你这么个有出息的好大儿。”青秋骄傲得不行,美滋滋叮嘱说:“以后你替娘给小姐做左膀右臂,给你姨母做护卫,做帮手,哄你姨母高兴,你姨母叫你干嘛就干嘛,不许惹你姨母生气。”
敖嘉元:“是。”
“姨母呢?”敖嘉元目光往周围看了看,低声说:“我回来了,该去拜见姨母。”
阿蚌摆手道:“你姨母没在这儿,和你叔父出去了。”
“——”
少年龙王一直冷淡平静的眼神倏然微变,像不经意倒映过兵戟的铜镜,折射出一线寒芒。
“叔父…”少年的声音更低了一些:“是,二叔?”
“是啊。”青秋没注意,拉着好大儿的手,还一无所觉扭头和阿蚌闲聊:“小姐如今拔掉情根,也涅槃了,再也不用纠结情劫了,将来是不是就可以册立后妃了。”
“我悄悄试探过,估摸小姐已经有这个想法。”阿蚌点头,低声说:“我爷爷说,看小姐的心意,如果将来诞育少君,八成就是先册几位君妃,以菩提果孕胎,等看谁能诞下未来的小少君,就加封谁为君后,正立嫡长。”
“这样好,这样好。”青秋舒口气,说:“要我说早就该这样了,堂堂咱们北荒大君,就应该三宫六院、享受无数美人,干嘛吊死在一棵树上,之前小姐那个情劫,我夜里睡觉都不安心,万一哪天小姐像当年老大君似的想不开…我,我想想都要怕死。”
阿蚌翻白眼:“你够了,少说那些不吉利的。”
“我就说说嘛。”青秋说:“这下好了,小姐想开了,我就安心了,西海王一直对咱们小姐好,也宠咱们小姐,跟个大哥没差别,若是小姐问他,他八成能愿意。”
“西海王。”阿蚌有些吃惊,迟疑:“西海王也是诸侯王啊,怎么可能愿意——”
“嗳,所以我说西海王真宠小姐啊。”青秋摆摆手:“信我的,我看得肯定没错。”
“我觉得西海王就最好,知根知底,将来若生了小少君,西海王沉稳心细,也能替小姐多照顾小少君……”
阿蚌不由想了想:“你这样说,好像真是不错。”
“就是啊!”青秋一下高兴,说:“像那个霞丘国的美貌世子,虽说温驯体贴,看小姐也有点宽容,但毕竟身份阅历都差一截,做个侍君就好了,要是教养未来的小少君未免不够格,还是西海王好,咱们龙族凤族联姻——”
青秋正兴高采烈说着,就感觉身边影子一晃,身边的少年站起来:“母亲,我还有折子没批完,这就去官衙一趟。”
“……?”
青秋一愣,扭过头看他,打量几下,忽然有些狐疑地蹙眉。
阿蚌却没人家亲娘了解儿子,什么也没察觉,还爽朗道:“行,那你早点回来啊,今天傍晚说南海王他们就到了,到时候你也得在场。”
少年龙王应了是,拱手行礼,然后转身离开,那背影宽袖玉带,风度从容,沉淡有礼。
“多好的孩子。”
阿蚌不由感叹,扭头想说:“看你这儿子,我都想生个小孩玩玩——”
她扭头却看见青秋盯着敖嘉元的背影,顿时一愣:“咋了?”
“我有点不详的预感。”
青秋看着少年远去的背影,突然露出忧愁的表情:“我这个儿子和我一点都一样,小小年纪,心思深得很,我都看不明白他在想什么了。”
阿蚌不以为然:“人家已经是正儿八经的东海王了,都自己掌权了,又不是小孩,肯定有自己的心思。”
“不一样,不一样。”
青秋摇头:“你不明白,我肚子生的我还是了解的,这孩子太年少老成,你别只看他表面懂事,脾气冷淡也有善心,但他骨子里有股狠劲儿,不把规矩放在眼里,他要是下定决心要做什么事,我可真是…”
阿蚌没听明白:“什么意思?你在说什么?”
”——”
青秋看了一眼还什么都不明白的傻白甜阿蚌,再看看好大儿离开的方向,突然恨不得仰头唉声长叹,双手合十喃喃说:“天啊,天啊,可千万别是我想的那样…”
珠珠和敖金瓴在街边吃馄炖。
傍晚时分,夜市已经人声鼎沸,高挂的五颜六色花灯照亮逐渐斜落的余辉,街上人来人往,敖金瓴找了家街角小巷头支着的干净摊子,坐下来歇一歇,叫了两碗馄炖。
没一会儿,馄炖端上来,比脸还大的海碗,里面满满当当沉着二十来个胖滚滚的白面馄炖,飘着鲜红色的小虾米,珠珠拿筷子夹断一个,露出里面雪白泛着热气的海蛤喇肉。
傍在她小腿边老母鸡一样团团窝着的头鸾闻到香气,好奇地探脑袋看。
敖金瓴嘴角青了一块,被这小兔崽子砸的,他倒也不在意,自若拿起旁边的小碟子倒进醋和几样小料调和,对珠珠笑说:“我还记得上次你来西海找我要龙鳞,我收到消息从龙宫出来,一去就见你坐在街边吃包子,巴掌大的包子,你一口全塞进嘴里,吓得周围的客人都挪桌子避你远点,生怕你饿急了要吃人呢。”
“那他们可猜错了。”珠珠拿筷子夹起馄炖塞进嘴巴里,一脸若无其事:“以前没想吃,但现在的确想吃。”
敖金瓴:“……”
这是什么地狱冷笑话。
敖金瓴道:“魔王好吃吗?”
珠珠:“好吃。”
敖金瓴又问:“仙王好吃吗?”
珠珠:“没吃过,但我体内有浊气,妖魔之气对我更大补,估计对我来说没有魔种好吃。”
敖金瓴:“那你看我好吃吗?”
珠珠看他一眼:“你是不是嫌我刚才打你不够重。”
“…”敖金瓴唇角抽跳一下,看着她,突然低低笑骂:“呸,小疯子。”
珠珠充满威胁地瞪他。
漂亮的小凤凰凤眸睁圆,恶煞神凶地瞪来一眼,杀气腾腾,又靡艳逼人。
敖金瓴还是喜欢看她这模样,褪去那副冷冰冰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小疯子也好,小王八蛋也好,鲜活明艳,都让人看得心里高兴。
敖金瓴哂笑一下,把调好蘸料的小碟子推到她手边,道:“你接下来做什么打算?”
珠珠夹起一个馄炖,扔给头鸾,头鸾扑扇一下翅膀叼住,津津有味吃了两口,然后扭头“呸”地吐到一边。
珠珠冷酷无情一巴掌糊在它头顶,把整只娇生惯养的傻叉鸟拍进地里。
“见过南海王与北海王,我会去一趟魔帝城。”珠珠道:“魔帝的贵妃生辰,邀请我去做客,我也该去看看魔界是什么情形了。”
“幽都魇…”敖金瓴说:“魔帝似乎犹在闭关。”
“就是他在闭关,我才这时候去。”珠珠轻描淡写说:“我厌烦看他那张驴脸,他要是出关,我俩闹不好就当场打起来,我还怎么探查魔界的情况。”
魔帝闭关,整座幽都魇都没人会是她的对手,她去了魔帝城就是鲶鱼进了活鱼桶,还不想吃哪个吃哪——呸,想干什么干什么。
敖金瓴说:“也好,那我陪你一同去。”
珠珠拿着勺子舀馄炖,低头塞进嘴巴里,随口说:“你那里还忙得开。”
敖金瓴笑:“我忙不忙得开,也得陪你去。”
“……”
珠珠拿着勺子的手一顿,腮帮子撑得鼓鼓的,抬眼看他。
青年笑吟吟看着她,西海王有一副薄性森凉的眉眼,三千年的时光过去,他的模样比以前更成熟威沉了许多,但他看着她的眼神,仍然含着道不明的笑意,那种不张溢的内敛的温柔,和从前没有一点差别。
珠珠盯着他,他也没有避开,坦然安之若素回视她。
珠珠嚼了嚼嘴巴里的馄炖皮,指了指脑袋:“我现在这里有问题,感情淡漠,嗜血如麻,还时常会发神经。”
西海王微微挑眉,道:“你当你以前发的神经少吗?”
珠珠看了他一会儿,才收回视线,没说话,继续咀嚼嘴里的食物。
西海王也不催她,再抽出双干净筷子,把旁边配的小菜放进辣椒油酱搅合搅合,抬起要倒进她的碗里。
珠珠自顾自嚼馄炖,好像没看见一样,也没有拦他。
西海王端起小碟,就要倒进去,毫无任何征兆,那只碗碟突然被旁边伸来的另一只骨节修长的手按住。
“二叔。”少年人的声音清哑,毫无异样:“我来吧。”
西海王不由愣了一下。
他转头看去, 就见个严峻挺拔无双的少年人,再定睛一看,才发现是自己的大侄子。
他不由一愣,随即朗笑道:“好小子, 是你啊, 嘉元,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不久。”敖嘉元对他点点头,神色如常:“二叔, 不该劳烦您, 侄儿来吧。”
不等西海王说话,少年直接微微用力拿过碟子, 用干净勺子把里面的辣椒拨弄到大君的碗里,然后又娴熟地提起旁边的茶壶, 倒在茶杯里。
少年面无异样, 举止沉静自然, 西海王一时不察, 东西就被他夺去了,他愣了又愣,看少年那行云流水的动作,才回过神来,不由笑道:“好小子, 麻利得很。”
西海王转头看向对面的珠珠, 笑道:“我正听说这些日子他跟在你身边,喊你姨母, 对你十分恭顺, 我这大侄子可是个十足的冷淡老成人, 小小年纪, 行事已大有章法,平日谁也不大服的,竟如此服你。”西海王大笑:“一回来,就白得了这么个好外甥,你可是大赚特赚啊。”
珠珠:“……”
珠珠看一眼身边低头为她倒茶俊美严清状似恭顺的少年,再看对面还在哈哈大笑的西海王,嚼着嘴巴里的海蛤喇肉突然不香。
“他以前有这么傻吗?”
珠珠对符玉说:“他变傻了这么多,他这样的脑子要是将来给我生孩子,会不会把我的小少君也生成个笨蛋。”
“…”符玉一时都生生哑住,不知道怎么回她。
符玉:“……你少说两句风凉话,人家也很无辜。”
珠珠心想,他无辜不无辜,她的小少君也不能是个笨蛋。
西海王高兴地笑了会儿,却见少女眼神诡异地看着自己,诧异:“你那是什么眼神。”
珠珠认真打量他,半响,认真问:“你是不是老了?脑子锈了,不中用了?”
西海王:“……”
“!”西海王瞬间气得肝疼:“你说什么!你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