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珠才不信。
她又问了几句,这胖子一副哭天喊地死了爹娘的模样,珠珠看一时撬不开,也不着急,笑嘻嘻说:“行,行,你先回去吧。”
一天撬不开没关系,她就每天把这胖子叫过来,每天从他嘴里挖一挖,看究竟能挖出多少好东西来。”
然而当天傍晚,燕煜披着帝衮来了,一进来就道:“下面人能知道什么,你想知道,不如直接来问朕。”
珠珠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天已经快黑了,这是什么做客的鬼时候?
珠珠没好气:“我们要吃晚饭。”
西海王已经带着两个孩子坐下了,燕煜望一眼,就说:“加几道菜。”
不等珠珠说话,他已经转头淡淡吩咐:“把长公子带来,两个小的该与兄长亲近亲近。”
宫人们忙应声退去,没一会儿,贵妃匆匆带着小长公子肃来了,还奉旨一同带了几个正来宫中做客的幼年宗亲小郡王郡主。
珠珠:“……”
搁这儿来团建呢!
珠珠望着一群小崽子,额角一跳一跳,等一顿饭乌泱泱吃完,贵妃小心觑着魔帝没有放大家离开的意思,就提议带几个孩子在院子做游戏,消消食。
燕煜颔首,让点上灯。
院子里点上灯烛,照着繁茂的花树,光影朦胧绰约,颇有一番夜趣。
两个幼崽很黏西海王,拉着西海王衣角不放,西海王无奈,看了眼魔帝,又征询地看向珠珠。
珠珠挥手,叫他去吧。
这姓燕的看样子今天是和她耗上了,那就正好说清楚。
众人陆续起身,小台阶上的坐椅就剩珠珠和魔帝两个人。
珠珠望着和宫人们玩老鹰捉小鸡的几个孩子,耳边都是幼崽兴高采烈的笑叫,心情好了一点。
燕煜望着这幕,神色也柔和一些,两个人难得心有灵犀,都觉得这气氛不错。
燕煜终于开口,用闲聊和缓的语气道:“你身边留了两个魔王。”
珠珠才想起来,是魅女和那个什么飞镰王。
那时候在伊水,她为立威,直接干掉了魔帝手底下两个魔王,又把魅女和飞廉王抓了,把伊水占了。
之后她来魔界,这件事大家都知道,但也没一个人敢来质问她,都不约而同装死,现在燕煜醒了,倒可以来与她算账了。
珠珠也不隐瞒,摆烂说:“杀了两个,一个被我烧成灰了,一个进我肚子里,是还不给你,倒是这两个活着的可以还给你。”
燕煜说:“你还能吃魔。”
珠珠轻描淡写摆手:“哎呀,随便吃吃嘛。”
“忘川水,当真不凡。”燕煜冷笑,不知为何,那唇角笑意凌厉得有些可怕:“让你拔了情根,斩断过去,涅槃新生,还能生食妖魔,当真是天大的灵丹妙药。”
“你少来对我指指点点。”珠珠对他的话没有深想,只当他是在讽刺她心狠手辣,嗤笑:“说得跟你是什么好东西似的,当年你生吞六合基石,榨了多少你们魔族血肉,后来那魔窟,胡豪辛辛苦苦攒的那么多兵马全成了你的祭品,才给你这一身骨头架子覆上这层皮肉。”
“我这算什么呢,魔帝大人才是真杀人不见血的大人物。”珠珠阴阳怪气地嬉笑:“让他们重新选一选,他们八成愿意给我吃了呢,至少死在我手上,还能死个明白、死得痛快。”
燕煜并不生气,听着她的话,反而竟笑了:“是,我们都不是好东西,同为一丘之貉,谁也不必说谁。”
珠珠心想可去你祖宗的,谁和你一丘之貉,她怎么也比他强。
他突然说:“苏珍珠,你想不想吃朕。”
珠珠微微一凛,虚伪的笑唧唧:“怎么会呢,妖魔一体,我们可是盟友啊,我怎么会想吃你呢。”
燕煜瞥她一眼,道:“苏珍珠,你知不知道自己说谎的时候,会笑得格外灿烂。”
珠珠被他揭穿,半点没收敛,反而故意笑得更猖狂,呲着虎牙嘻嘻:“是吗,那你是不知道我还可以笑得更灿烂。”
少女呲牙咧嘴,花瓣似的嘴唇咧出一口小兽般尖尖的雪白牙齿,凤眸折射出凶光。
她是可怕的怪物,可在这幽美的夜色下,摇曳的烛光像在她面颊敷上一层朦胧的纱,于是那种冷酷都恍惚变得柔软,反而更清晰的是独属于少女的香气,她的眼眸熠熠发亮,那么明媚乖戾,又靡艳得惊人。
燕煜侧头望着她,眸色逐渐像晕开大片斑影的浊墨。
“珠珠…”他低声唤她的名字。
珠珠感觉后脊突然一麻。
那是一种野兽的危险感,强者对于微妙气场异变独有的强烈敏锐。
珠珠皱眉:“你刚才喝酒了吗,在这里撒酒疯。”
燕煜很快收敛起那点异样,不动声色,说:“只喝了一点。”
“自我吞了六合基石,时常这样,神志昏聩。”他手扶着额头,神容冷峻,只是半阖的眼先出几分疲态。
珠珠被转移了注意。
作为同样一个神经病,她一下就理解了。
说起这个,倒有点同病相怜了。
“哦。”
珠珠很有经验地说:“那你也少喝酒,饮鸠止渴,那玩意儿也压不住,酒上头了反而更容易发疯。”
燕煜:“你也会如此。”
珠珠:“还行吧,我平时尽量不喝酒不杀人不生气,保持心平气和,就冷静多了。”
燕煜看着她,眼神逐渐变得柔和,声音也多了些温情:“我当年攻占九重中廷的帝都,得了些沉心降气的药,一会儿叫田茂也拿给你试试。”
便宜不占王八蛋,珠珠一点都不客气:“行,那你多给我拿点。”
燕煜低低地笑。
“你还是这么一点不客气。”
燕煜说,顿了顿,说:“你不是想知道我如何动摇衡道子的,我便告诉你。”
珠珠看向他,听见他说:“你可还记得,许多年前的九重中廷盛央境之变。”
珠珠回忆一下,才想起来。
“记得,怎么不记得。”珠珠哈笑:“那年穹天柱坍塌,我还救过你,结果你这个畜生,扭头就去偷我爹的琉璃珠,甩了我回去娶你的好表姐。”
燕煜被她骂畜生也丝毫不变色,只是面庞缓缓浮现出一个怪异的冷笑。
“苏珍珠,你错了。”
“你救的从来不是我。”燕煜道:“当年,你救的是衡道子。”
珠珠一下皱眉:“你说什么?”
“九重中廷的三公主琼犀,有轻微牵动与己相关规则的天赋。”燕煜说:“我来告诉你当年的真相,当年盛央境之变,实则起因是北荒势盛,九重中廷惶惶不安,天帝天后急昏了头,暗中试图牵动规则控制忘川,从而吞并北荒疆域,却没想到忘川深不可测,根本不是九重中廷可以操控,反而因此当场决堤,不仅琼犀公主重伤濒死,九重中廷也因妄动天机触怒天道,象征帝廷威严的盛央境被反噬坍塌,天下大变。”
“那时我们正在盛央境附近的长安学宫上课,我其实去北荒踩点准备一探琉璃珠,你却以为我仍在学宫中,在规则乱流里寻我,无意看见支撑穹天柱重伤的衡道子,你把他撞开,为他挡了一击,与他一同昏迷。后来天后与少帝第一个发现了你们,大喜过望,利用琼犀公主的能力,趁着你昏迷混淆你一部分记忆,从而让琼犀公主冒领你的功劳,成为衡道子的救命恩人,等衡道子醒来,才会全力救助公主琼犀,庇佑九重中廷。”
“!!!”
珠珠听得几乎目瞪口呆。
她完全出乎意料。
她从来没往这方面想,所以燕煜说的这些对她来说就像天方夜谭,非常离奇,非常离谱,但离奇和离谱中…又居然似乎好像还真有那么点合理?
珠珠忍不住:“你怎么知道这些?”
燕煜淡淡道:“我回去时正看见天后与少帝的密谋,他们当时已经模糊了你的记忆,正急着扫尾,以为周围无人,大慌大喜之下,口无遮拦,都叫我听得清清楚楚。”
“当时他们若要杀你,我不会放任。”燕煜道:“但他们没敢动手,只是混淆你的记忆。”
“那年你我尚未定情,我刺探北荒回来,急需一个人证。”燕煜说:“九重中廷的人不敢亲手杀你,就把你扔到规则乱流边缘,想让你自生自灭,我把你捡回来,也精疲力竭昏过去,等你再醒来,第一个看见我,你自然就以为你救的是我。”
珠珠一下就懂了。
这一切就对上了。
盛央境之变时还处于她在单方面看上了燕煜死缠烂打阶段,燕煜对她不冷不热,她们也还没定情,燕煜这冷血王八蛋当时冷眼旁观对这件事加以利用是再合理不过的事,也没必要撒谎骗她。
所以当年她救的根本不是燕煜,而是衡道子?只不过昏迷时被九重中廷坑了一道,又被这王八蛋推波助澜,她醒过来稀里糊涂,就错以为自己救的就是燕煜
——好离谱,离大谱!
但好像又真不是完全不可能。
这反而就说得通了,为什么她救人时怎么都记不起当时救的人的脸;为什么燕煜从来没去过北荒却能一次就精准找到北荒宝库盗走琉璃珠;为什么燕煜后来对她一点感恩没有,毫不犹豫反捅她一刀还半点不觉得理亏,合着他从来没欠过她一条命,她反而还得感谢他当年把昏迷的她提拎回来,没叫她死于非命
——这简直更离谱!
珠珠忍不住问:“你就拿这件事动摇衡道子的神志?”
“是。”
珠珠怀疑:“你当时空口白牙这么说,衡道子就能信了?”
燕煜淡淡道:“当年你斩断红线跳天门,证明了是琼犀公主陷害你,那时衡道子就特地查过公主琼犀的能力,天帝天后十分心虚,露出许多破绽,他约莫就觉察出异样,只是急着下凡找你,没来得及再深查,先行放下;等我们大战时,等我一提起此事,正中他心结,他心神大恫,正陷进我的计谋。”
珠珠终于明白了。
这是什么一个黑心王八蛋。
衡道子那老东西古板不苟言笑,其实骨子里十分沉肃正毅然,看重道义,且以身作则。
所以想想如果当年仙魔大战,局势最紧张激烈的时候,衡道子听说她坠进忘川里死了,又突然被燕煜点破其实曾经救他的人不是他一直以为的中廷小公主琼犀、而是她……
珠珠心中感慨,对燕煜啧啧竖起大拇指:“人不要脸,天下无敌,行还是你行啊。”
少女笑嘻嘻,明明在骂人,脸上却没有一点愤慨,可越是这样轻快,越显冷漠绝情得可怕。
燕煜紧盯着她,发现她真的不以为意,哪怕听见九重中廷冒领她的功劳、听见衡道子为这件事心神大殇,她也没什么反应,像听别人的故事,饶有兴致,津津有味,仿佛那根本不是她自己的事。
“……”
燕煜的心沉下去,一时觉得心弦放松,一时又翻涌出更滔天恐怖的恸怒情绪
——她的确对衡道子无情了
可她对谁都无情。
她拔了情根,她谁也不爱,谁也不再放在心上
也同样包括他。
一想到这里,燕煜就觉得心肺像撕裂开一个巨大的口子,无数可怕的、压抑的情绪迸溅,几乎再无法忍耐。
他不知道他还能忍耐到什么时候。
她永远不会伤心,只会叫别人伤心。
突然得知当年盛央境另有隐情这件事, 珠珠惊讶过后,也没太大反应。
这件事过去太久了,又早经历过那么多事,就算听燕煜说完, 珠珠也一点真实感没有。
她倒不怀疑燕煜是骗她, 他没必要特地编这么一套来骗她, 顶多是有艺术加工,比如把他自己的形象给美化美化, 把他自己说得好听点, 不过那也都无所谓了,都是人之常情嘛——她现在留在魔宫和这家伙笑嘻嘻说话难道是因为喜欢他多正直善良人品好吗?当然不是啊!是因为利益啊, 是因为利益相符啊!
妖族的利益怎么最大化,当然是魔族与仙族掐得火热, 最好彼此撕得半死不活, 妖族站在一旁, 才能愈发发展壮大。
衡道子如果还是至高无上的太上天尊, 仙族的南域和九重中廷就会一直压在她们妖族头上;但燕煜把衡道子拉了下来,直接掀翻了九重中廷作为帝廷的权威、重重削弱了仙族的势力。
甭管他是用什么方法把衡道子拉下来的,反正现在的结果对妖族有利,珠珠就乐见其成。
当然,作为一只公认良心大大的鸟, 好像总免不了有人想来问问她的感受。
符玉那天回去就突然问她:“你为元苍天尊不平吗?”
珠珠正在琢磨混沌司的司命被关哪里, 闻言一愣,做出一副正气的样子:“当然, 我心里每天都在骂燕煜畜生, 卑鄙无耻, 丧心病狂, 禽兽不如。”
“……”
符玉静静看着她,忽然有点无奈有点温柔地笑了笑。
小鸟一下不高兴了:“你笑什么?你敢不相信我?”
“没有。”
符玉轻轻咳了一声,笑说:“我在想,你拔除了情根,就不会再被别人辜负,不会再受委屈,现在这样挺好。”
珠珠想了想,也深以为然。
拔除情根,没了情劫的影响,就像脖子勒着一根锁链被撤去,神清气爽,所以哪怕变成了神经病,珠珠也觉得很满意。
“是挺好。”珠珠道:“不过脑子有病还是有点麻烦,老想发疯,不太好,将来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拯救一下。”
符玉听着她说话,只在含笑。
她发疯也是去欺负别人,没心没肺的人,就会永远快快乐乐、肆意自在,她永远不会伤心,只会叫别人伤心
——这又有什么不好?
珠珠在魔界待得其实挺舒服的,燕煜在外面忙着血腥大屠杀,没空管她,她在魔宫和幽都魇来去自如,想干嘛干嘛,在别人家白吃白喝还能肆无忌惮撒欢搞破坏,有一种乐不思蜀的快乐。
不过待久了也不是事,等珠珠把幽都魇和附近逛了一遍,该打探的东西都心里有数了,她也有点待腻了
——魔界天气不好,天天跟蒙着一层雾霾,阳光都不透亮,待久了人要抑郁犯病的。
珠珠派人往中州和南域送信,准备去看一看仙族的情况。
但这天,魅女突然扑过来跪求她:“大君,妾身愿意侍奉在您身边,求您让妾身回来吧,妾身愿意一生为奴为婢伺候您。”
“嗯,为什么?”
珠珠正在写信,就被抱住大腿,她低头惊奇看她:“我都放你们回去了,你不回去做魔王,当奴才当上瘾了?
一个两个都这么乐意当奴才,这都什么职业追求?
魅女闻言,却瞬间面露恐惧,像用力吞咽一下唾沫,才颤声道:“大君,昨日,飞镰王…被陛下下令处死了。”
珠珠一愣,才想起来,是那第一个主动献给她鞭子表示愿意挨抽的勇士。
那实在是个很有想法的勇士,一下给她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珠珠现在还有印象,那天把人放还给燕煜的时候还有点小遗憾呢。
怎么燕煜就把他杀了?
珠珠好奇:“为什么?他也想造魔帝的反?”
魅女嘴唇哆嗦:“不不——”
她犹豫了一下,见左右无人,才小声颤道:“是有人…将他那时向大君献礼讨好的事传到了陛下耳边,陛下听闻,直接赐死了他。”
“陛下下令…下令…他被——”魅女瑟瑟哆嗦:“——被砍断四肢,剁为碎肉,投入魔窟,充作魔物饲料。”
珠珠一下皱眉。
魅女一下扑抱住她的腿,哀哀哭诉:“大君!求您让妾身侍奉在您身边吧,求您让妾身回来吧。”
珠珠皱眉倒不是不忍心飞镰王死得有多惨
——笑死,鸟大王杀的人也从不少,她只在乎她的臣民,没多少功夫去关注魔族将臣的生死。
她只是对燕煜这个反应和态度生出狐疑。
飞镰王讨好她,想活命,这是人之常情,他要是不乐意臣子的不忠,可以下令直接把人砍了头,可他居然大费周章用这种狠辣手段把人杀了……
他这是什么意思,他心底难道还有什么心思?
珠珠心情一下有点不爽,低头看着抱着自己腿哭的魅女,道:“你怕什么,你是女的,又没向我献鞭子,他怎么也不会杀你。”
魅女却还是连连摇头,恐惧道:“不,不,大君您不明白,陛下…陛下心思深沉,平素不露喜怒,可如今见了血,一个飞镰王根本不足够平息陛下的怒火,但凡有人想讨好陛下,把我们推出去泄愤,我们…我们一个都跑不了。”
“——大君,求您把妾身要回来吧。”魅女哭求:“妾身以后一定好好侍奉大君、好好侍奉大君!”
珠珠眉头不由皱更紧。
珠珠先把魅女打发走,等回来,她背着手在屋中踱步,不高兴道:“他这是什么意思,他这是做给我看呢?”
符玉心道,未必是做给她看,倒像是做给其他人看
——警告别人不要妄想去年轻美丽的妖王献媚邀宠。
西海王坐在旁边,也是这么觉得。
魔帝把人杀了,他半点不觉得奇怪,从一来到魔界看见魔帝看珠珠的眼神,他就看出来了,男人之间,对这种事总是格外敏锐。
但珠珠有意与魔界维持关系,小王八鸟没心没肺,他也就没说什么。
看小鸟背着手在那里不高兴地走来走去,西海王也不去惹她,只问:“你打算怎么办?”
珠珠想了想,很烦,但也懒得因为这个事和燕煜磨叽。
总不能为这点小事撕破脸,但这种事就像要拔一颗地里的萝卜,连萝卜带泥,一攀扯起来就是无数麻烦。
想想就烦,算了,干脆就当不知道。
“算了算了。”
珠珠烦躁地一摆手:“没空和他磨叽,我们走,正好该去仙族那边看看。”
不过在走之前,还得把手头的两个幼崽安置好。
珠珠原本属意让魅女养,毕竟外面一直都传言魅女受燕煜宠爱,这个胸大的小姐姐很会审时度势、也很聪明,珠珠对她颇为满意,觉得这俩小孩给她养八成能养得不错。
不过魅女被吓破了胆子,说什么也不干坚决只跟她走。
说实话珠珠都不明白她有必要那么害怕,燕煜好歹不吃人,自己可是真吃魔的!她宁愿冒着进自己肚子旅游的风险也不愿意继续在燕煜手底下当魔王,这是什么地狱笑话?
好吧,算了,强扭的瓜也不甜。
一个候选人完蛋了,珠珠只能换人,但她谁也不认识,找之前那个田胖子,每次来都各种拍马屁,但一说起这些事就推三阻四,说陛下有多忙朝中有多少事,哭爹喊娘掉眼泪,反正就始终没人来把这俩小孩带走。
珠珠逐渐不耐烦了,决定把这个事交给贵妃办。
珠珠走进贵妃宫里的时候,就看见贵妃坐在罗汉榻前正微沉着脸与小长公子肃说话,不到人腰高的小公子一身深色王子冕服,过于年幼的幼崽,远远看去,还没长成的瘦小背骨都仿佛要被那身过于深沉厚重的华服压断。
小长公子站在脚踏前,低着脑袋,小孩子特有的密密眼睫轻颤,一声不吭。
贵妃在训斥着什么,手边不远处绣凳还摆着一件大玄色的金边帝衮服,已经绣了大半,精美无比,一看就是给燕煜织的。
珠珠瞥一眼这场景,觉得干这个纯属浪费时间。
有这功夫还不如多搞点龙虎壮精丸之类的东西,看看能不能让姓燕的重新长出个把件来。
作为同样家里真的有皇位要继承的大王,珠珠站在一个冷血无情王八蛋的角度,观察许久,觉得宫中许多漂亮小姐姐的努力全努力错了方向,现在重要的是谁会织衣服会争宠吗?当然不是啊!现在拼的是谁能和白骨架子生出新小孩来!新的幼崽、新的继承人,谁能生出来谁就赢了,其他都是脱裤子放屁——真不如研究研究“把件”重生,去悬壶谷三叩九拜,咨询咨询骨头架子怎么造小孩这种疑难杂症,那才是成功之道。
不过这个成功之道的确风险也大,啧,多少风险多少收益。
这么想想,珠珠也理解她们都爱缝衣服了,最起码缝衣服没有生命危险嘛。
珠珠背着手大摇大摆走进来,贵妃抬头看见她,面色瞬间僵硬,忙牵着小公子屈身向她行礼:“见过大君。”
珠珠摆了摆手:“不用多礼,这次来是有件事要你帮我办一办。”
珠珠绕过她们,径自在贵妃刚才坐的地方坐下,看旁边有一盘糕点,她顺手就捏起来吃,目光瞟向低着头脸蛋青紫带伤的小公子:“这是怎么了,打架了?”
贵妃忙道:“不是,是来年的大比武,今日训练,长公子训练时小心受伤了。”
珠珠闻言,抬起小朋友的下巴,左右看了看:“幼崽小时候都这样,磕磕碰碰不是事,没事,这伤得不重,给他抹点药就行,别念叨他了。”
她小时候天天打架斗殴,兴奋上头了胳膊断掉都懒得上药,这都是成为强者的必经之路,哪用得着这么训叨,给幼崽的心气都训叨没了。
贵妃忙应:“是。”
小长公子肃抿着嘴巴,突然飞快抬起眼帘看她一眼,又低下头去。
珠珠看他一本严肃端正,还有点可爱,更生出恶趣味,顺手从手边盘子里拿了块花糕喂他。
小长公子肃猝不及防被塞了一嘴巴甜糕,腮帮子都被撑起来。
他一下睁大眼睛,密密的眼睫颤动,像难以相信地看她,贵妃在旁边攥着手帕欲言又止,到底没敢说什么。
珠珠完全不在意,笑嘻嘻拍了拍幼崽的脑袋,才与贵妃说起给俩小孩找新养母的事儿。
贵妃坐在绣凳上,只敢坐一个小角,闻言顿时嗫嚅:“大君,小殿下们养母的事,是国相与田总管负责,妾身也不敢…”
珠珠摆了摆手:“那我不管,你是贵妃,是魔宫的女主人,这个事我就得找你。”
“这两个幼崽被我和西海王养过几天,就算有缘,不管以后魔宫里还有没有新的王子公主,她们都得衣食无忧、安康福寿。”
珠珠把贵妃的手牵过来,像没看见女人难以自控不断颤抖的手掌,无比温柔地摸了摸她保养得宜白皙的手背:“贵妃娘娘,你明白了吗,我可就把她们交给你了,给她们寻个好养母,知道吧。”
“…是。”贵妃一声不敢反驳,颤颤跪下应道。
珠珠很满意。
她一点都不在乎贵妃心里怎么想,贵妃也许怨愤她、也许恐惧她,那都无所谓,就像人从不需要去管脚下一只蝼蚁的喜怒哀怨,只要在她面前露出的是谦恭乖顺的笑脸,她就乐意当天底下最宽容大度的鸟大王。
她不在乎过程,她只需要让她任何想做的事得到满意的结果。
办完事,珠珠就准备走了,要起身的时候,却见面前小少年嘴里那块糕点还没咽下去,腮帮子还是鼓鼓的。
珠珠问:“怎么,你不爱吃吗?”
小公子看了她一眼,又很快低下头去摇头,瓮声瓮气说:“爱吃。”
珠珠一听,就又往他嘴里塞两块:“爱吃就多吃点。”
端正严肃的小少年嘴巴顿时又被塞满,腮帮子鼓得像个过冬的小松鼠。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珠珠又拍了拍幼崽的脑壳顶,顺便把手上的点心渣子在人家毛绒柔软的头发上擦干净,慈爱说:“大好前途,未来可期,可要奋斗努力啊。”
好好努力,将来踩着你爹的骨头称帝当魔君,孝死你爹!
珠珠想到这儿,忍不住哈哈笑,重重拍了一下小少年的肩膀,才起身离开。
小长公子肃怔怔看着她的背影。
嘴巴里的花糕甜甜的,是只在他很小时候吃过一次的味道。
小时候有一次父帝出关,阖宫举办家宴,他挑桌上的奶糕吃,姝妃娘娘看见,笑着说从小看到大,他这么小喜欢吃甜食,以后定是个温柔善良的好孩子,贵妃娘娘当时笑着,回来之后却就再不许他吃任何糕点了
——父帝不喜欢温柔善良的好孩子,父帝只需要一个冷硬心肠雷霆手腕的优秀帝国继承人。
父帝倾向于什么,宫外的朝臣伯叔、宫里的娘娘姨母们就争相效仿什么。
贵妃娘娘、佐国侯,还有许多许多人,所有人都告诉他说他的运气有多好,才能被父帝带进宫中作为长公子教养,他更得感恩戴德、事事当先,才不能输给那些虎视眈眈的宗亲勋贵子弟;无时无刻不有人殷殷叮咛告诉他,他是父帝最有出息的孩子,一定更要压制住弟妹、要胜过所有觊觎他位置的人,要竭力去讨父帝的欢心。
他听着这些话长大,每一天每一夜,每一个时辰。
贵妃娘娘宫里有许多点心,每天就在他手边,可他从来不会吃到。
来年就是族中年轻一辈宗嗣大比武,今日下午训练,他被几个年长的宗亲堂兄们嬉笑硬拉过去围攻,他们下手很重,他没有敌过,他输了,被打得脸上都是伤,等他回来,一见他脸上的伤,贵妃娘娘就十分失望。
他低下头,一直没抬头。
他知道他输了,他受伤了,他失仪了,他丢人现眼,他不应该——
……他今天输了,可还是吃到了花糕。
年幼的、懂事的魔族小长公子默默把嘴巴里的花糕咽下去,嗓子里都是花香和蜂蜜的味道。
他忽然心想,真甜呀。
珠珠把手头的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 也终于找到混沌司司命被关押的地方。
幽都魇城郊三千里外,有一处广大的天然泥沼,周围寸草不生,生成的灰黑色沼气一大团悬在半空, 乌压压笼罩住整片沼泽, 完全自成一重结界——据说这是国相相柳亲自督办建的监牢, 就算有犯人能从牢狱中逃出来,在沼泽里也无法分辨处方向, 再运气好能跑到结界边缘, 也已经吸饱了毒气,没吃解毒丸, 必就直接倒在结界前,全身溃烂、化成一滩烂水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