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腔—— by咬枝绿
咬枝绿  发于:2023年06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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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你生命里掀起巨澜的人,慢慢成为脉搏心跳一样的存在,有天静下来了,好像你也会随之死掉。
车子驶入常锡路,法桐树干缠缀数层璀璨灯串,一路星光。
钟弥趴窗边,忽然出声:“好漂亮啊。”
沈弗峥慢慢减下车速,转头问她:“要不要下去看?”
有一刻的犹豫。
那里曾是外公的住所,是妈妈的家,好像与她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然而外公和妈妈二十多年前就已经搬离京市,不再回来。
她与这城市无瓜葛。
这里,留住她的,只有身边这个男人。
“不要。”
钟弥看着夜色里的复古小楼,艺考那次和妈妈过来,她看见紧闭的门口摆着一只银色垃圾箱,写着禁止吸烟,文明参观。
今夜她没看到。
这房子的所有变更都与她毫无干系,钟弥摇摇头,“又不是我的。”
她将目光收回眼前。
她想,如果有一天,她和沈弗峥分开了,她大概会和妈妈一样,再也不愿意回这里。
被回忆泡湿撑大的海绵,再塞进原来的杯子里,难免会挤出眼泪来。
沈弗峥问她饿不饿,要不要吃夜宵,到酒店的时候,餐点已经提前送到房中。
后半夜的菜,难得有鲥鱼。
海棠无香,鲥鱼多刺,红楼未完,人生三恨占其一。
钟弥动筷子时想起来,春末夏初,正是吃鲥鱼的最佳时令,她认真赏味,不辜负好食材,却被沈弗峥突如其来一句话激到,细鱼刺险些卡喉咙。
“有没有人跟你介绍今晚坐你对面的,是我前女友?”
“咳咳——”
筷子尖头朝向自己,沈弗峥握着筷子,以拳在钟弥背后顺气,低笑说:“这是气到了,还是卡到了?”
钟弥喝下半杯水,平了气,眼角都咳得微微发红,捧着杯子说:“卡到了,现在好了。”
“真好了?”
“嗯。”她点点头。
钟弥坦白:“蒋骓只说了她是,没跟我介绍,估计他也没什么知道的事能跟我介绍。”
沈弗峥声音淡,嗯了一声,挑好一块鱼肉夹到钟弥碗里说:“太久了。”
“我记得,去年在沛山,你说过,她最后跟你说的话是谢谢?她谢你什么啊?”
沈弗峥略一回忆,平静地说:“她父亲那时候出了一点事。我们不同校,平时见面也不多,可能没什么感情,她不太好跟我开口。”
钟弥问:“她知道你是谁?”
这问题很有意思。
已经进入恋爱关系,怎么可能不知道对方是谁,可人是简单的,社会关系却是复杂的。
当初选择去英国读哲学,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不能忍受国内的环境。
老爷子的青眼一度让他很有压力。十几岁对人生还没概念,但身边的人也不容他去想什么人生概念,他的人生,锦绣前程一早铺好,金光灿灿,晃着他的眼睛,搡着他的脚步。
他想跳出去,也很想知道自己是谁。
他望着钟弥,把问题抛回去:“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当然知道,沈弗峥啊。”钟弥好笑地说,又开动脑筋,“不会……像你们这种人,出国留学还需要隐姓埋名吧?”
“没有。”
他说,“我一直用着你外公起的名字,跟她也是这么说的。”
“所以后来呢?”
他稍凛眉,好像在思考如何讲后来。
“我以为她只知道我叫沈弗峥,但其实,她知道我爷爷是沈秉林,她知道的很多,而我至今不知道她是怎么把电话打给我妈的。她说谢谢,我说没关系,就没关系了。”
钟弥咬着筷子,微微愕然,良久才说话:“你……怪她吗?”
“没有,没什么好怪的,只是那时候忽然清醒了,即使换了一个国度,我也没办法摆脱我不喜欢的环境,与其讨厌,不如接受,好好地接受。”
说完,他很专注地看着钟弥。
“弥弥,对于不能脱离的环境,你能做的是更多地掌握话语权。”
“不要想着跑,那没用。”
话题仿佛从他身上落到了她身上。
说的是他自己,又好像在提醒钟弥,她现在也正处于一个不能脱离的环境。
钟弥被他这样看着,后颈不禁有点僵麻,表情一时反应不过来,愣愣地好几次张口,最后只吐出单音。
“我,我……”
沈弗峥耐心:“你不会?”
“我不会。”她跟着他念一样,小声答复。
那种无声的震撼一时难以消化,她嗓子里空咽着鲥鱼昂贵的鲜气,看着眼前的沈弗峥,不明白他说的去掌握更多的话语权,所谓话语权是什么?
沈弗峥摸摸她脸颊,温声说:“没关系,我会教你。不会太辛苦的。”
钟弥几乎没有过脑子,脱口而出问他:“那你那时候没人教,会觉得辛苦吗?”
他眼睫垂落一瞬,稍纵即逝的回忆神情像风一样无痕,很久没说话,最后因为钟弥视线长久的追逐,他露出一个笑容,云淡风轻说:“不太记得了。”

第50章 不正经 由他之手,初初经世
五月中, 蒋骓的发小真提议攒局去粤市玩一趟,给钟弥发的消息里,除了说散散心, 还说蒋骓和小鱼闹这么久了还没和好,就当大家做月老了。
钟弥说她这个月有毕业汇演, 还有舞蹈班的课要上,时间分得碎, 没办法出门旅游。
这局最后也没攒成, 具体什么原因钟弥不清楚,圈里的人对蒋骓小鱼隔三差五闹别扭,仿佛也习以为常,默认金童玉女总会重归于好。
钟弥觉得虞千金这次挺认真的。
从行动上来说,已经从家里搬出来常住酒店, 跟蒋骓冷战, 跟父母吵架,以此宣布,她现在的状态是与全世界为敌。
并且默认钟弥是她阵营里的。
四舍五入, 沈弗峥也是她阵营里的。
胆子大到什么程度, 那天喊钟弥去女士休闲会所一块玩。
这地方乍一听古怪, 钟弥没去过什么非要刻意标榜女士的休闲会所,挎包去了, 发现里头环肥燕瘦一水的小哥哥。
虞千金嫌她大惊小怪:“陪玩啦。你大学没联谊过吗?正值青春的少男少女, 交流交流感情而已。”
她往软包沙发上指一圈,五六个男生, 什么风格都有, 好似一个韩系男团, 纷纷挥手甜笑跟钟弥打招呼。
只有角落里那个带半框眼睛的, 皮相最清秀,举止也最木讷,其他人的飞吻wink都结束了,他才把手抬起来,像胳膊断了似的勉强挥了一下。
小鱼很得意地说:“没有超过二十五岁的,超过二十五的我都不要。”
钟弥当场傻了:“你管这儿叫少男少女青春联谊?”
小鱼挽住钟弥手臂,义正严词:“对啊,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斜。”
钟弥被拉进去,问她:“你现在在跟蒋骓吵架唉,就不怕蒋骓知道了?”
小鱼从镶珍珠的小香手包里掏出自己的手机,晃一晃,神秘一笑:“他会知道的!”
接着在那六个人里挑挑选选,其中五个都跟训练过一样专业,营业过猛,拍照比女生还会找角度,没有那种一日男友的感觉。
最后小鱼勾勾手指,把角落那个带半框眼镜的喊过来跟她自拍。她先是嫌人家戴眼镜像理工男,有点愣,后又很满意,觉得这人愣得恰到好处,跟她很有cp感。
去洗手间时,钟弥刷朋友圈,并没有刷到小鱼的动态。
后来才知道,小鱼那条朋友圈只对蒋骓开了权限。
钟弥懒得管他们了,真当是少男少女青春联谊玩了一下午。
晚上跟沈弗峥吃饭,他问她怎么嗓子听起来有点哑,钟弥才不禁心虚。
总不能跟一个三十岁的熟男说,这是她跟一群二十五岁以下的少男唱歌唱出来的。
“小鱼今天约我出去玩,我们去唱歌了。”
沈弗峥这人看着温和,很少端架子,说话天然有种大家长的味道:“小鱼和蒋骓都有点胡闹。要是太烦,你不用随着他们。”
钟弥嗯一声,笑着换了话题说:“明天毕业汇演,你下午去我学校,记得穿正式一点哦。”
“你跟我一起?”
钟弥立马摇头:“当然不,那多引人注目啊,结束了我偷偷去找你。”
沈弗峥停了筷子,细品两个字,唇角轻掀:“偷偷?”
很有见不得光的,地下情那种味道。
晚上洗完澡,沈弗峥没在房间看到人,持一杯睡前酒,寻到衣帽间,才看到钟弥鹅黄的睡裙拖地,蹲在一身搭好的西装前。
带隐藏射灯的岛台上,摆了好几块表,显然是还没有敲定好的备选。
与他身形一致的人偶木架,撑起深灰西装的肩上,搭着一条月白配绀青的缎面领带。
配色古意,温文尔雅,很适合出席高校或者文化类的活动。
她比较两双皮鞋,忙得像个小裁缝。
沈弗峥靠在门口,不出声地看她忙。
直到她忽然察觉似的回头,嗔视穿着深灰丝质、领襟袖口都绣着暗金线条的睡袍,此刻正慵懒倚门的男人。
她一起身,拖地的羽毛裙摆便被身高拎起,暴露一双细瘦雪白的裸足:“你什么时候来的?刚好,我有事要问你。”
沈弗峥端着剩下的一口酒,走进去问:“什么事?”
钟弥举起几只手表:“我不太懂手表,哪一只最贵?”
沈弗峥放下杯子,手指从那几只表一一划过,略想了一想,挑中其一。
“这只。”
钟弥怀疑他自己也搞不清。
因为数量太多又几乎没见过他戴,他最常戴的只有两只表,一只牛皮商务,一只银质休闲,都比较低调。
若不是他的表台琳琅满目,不晓得原来他有佳丽三千。
“你确定吗?”
沈弗峥将那只表抽出来,微微敛眼皮,颔首说:“确定。”
“去年三十岁生日,我妈送的。我还不至于不孝到这都不记得。”
忽然提到他去年的三十岁生日,别说礼物了,当时他们之间连联系都没有。
他生日那天,旁巍助理来京舞,把那幅佛头青的牡丹图还给她,那晚是京市十月末,冷风凛凛,好似吹散所有心热。
那一刻,她是真的觉得,她和沈弗峥之间再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联系了。
想着沈弗峥说这个月还有一份礼物要补给她,钟弥一时不好意思:“你生日,我什么也没送给你……”
她光脚,两人之间的身高差,让沈弗峥得一直低头跟她说话。她一垂眼睫,又像要藏住自己,看不清她,会让沈弗峥渐渐生起不舒服。
沈弗峥掐她的腰,将人抱到岛台上坐着,自己站在她两腿之间。
终于换成他稍抬下颌,仰视的角度。
她也藏不住自己,只能与他对视。
沈弗峥说:“你送了。”
手指不小心碰到他放置一边的高脚杯,暗红液体震动,又从透明杯壁上一层层淅下淡淡绯色。
钟弥茫然不解。
“我送你什么了?”
一旁的落地镜子里,照出他倾身靠近的高大身影,钟弥手撑在冰凉岛台上,脖颈下意识往后挪两寸。
依然与他面孔对面孔。
甚至闻到他身上洗浴后潮湿的香气,清清冷冷,又很惑人。
她有冲动,喉咙一咽,想去饮他刚刚剩下的半杯酒。
未来得及动作,先听见他说。
“旁巍约你过来,你不肯,你不是送我一刀两断了么?”
他将她说得好心狠一样。
钟弥手指头蜷缩起来,顿顿地,在光滑的台面上蹭。
台面的冰凉,皮肤的紧绷。
全传递回她的身体里。
“我不肯,最后不是也没断……”
沈弗峥撩她耳边垂落的发丝,碎发勾至耳后,他的手指也就停在她耳后那块温温薄薄的皮肤上。
拇指落在她脸颊边,轻轻抚着。
他说:“本心里,你不肯,我是很想尊重你的,但没办法,我实在——”
“太喜欢。”
那时候,他跟钟弥的聊天记录就寥寥几条,手指一划,就能看到她发给他的第一条信息,是一张夜色里的素颜自拍。
反反复复看,把这张由像素构成的图片看到失真。
最后发现自己不能接受这种失真。
本硕几年的哲学都白读了,空居于想象里的美,他越来越没有欣赏力,只会因为无法握在手里而逐渐烦躁。
大概商人做久了,越来越流于俗气,讲究身体力行,越是喜欢的东西,越是要自己握在手里才满意。
这样才踏实。
钟弥有预感今晚会在这里发生些什么,但沈弗峥吻上来时,她仍然不自禁心头发颤。
周围太亮了,什么都看得清。
那身搭好的西装温润如玉,好似真是他人生里的一只提线木偶,替他在外行尽体面事。
而入夜,便静静置于一旁,看着他本尊天性解放,一席深色睡袍未敞开,不遮掩的欲念就已浸满眼。
那一身嫩芽似的鹅黄睡裙,薄丝裙边绣轻盈羽毛,上剥下推,因没有分量,几下就被弄得不成形状。
后背细嫩的皮肤贴着大理石的台面,嫌太凉,她缩起肩。
沈弗峥察觉她皱眉的细微表情,慢下动作,伸手将她捞起来,让她靠自己的肩。
那姿势,一瞬间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得更近了。
似一种变相的突进。
仿佛小山谷被勘探到不适宜的深度,一股崩裂的酸直击灵魂。
短促的麻,过电一样,叫人适应不了。
她想自己退开一点,膝弯却被掐住,沈弗峥不许她乱动。
他沉着眉眼,呼吸慢且深,不动声色地克制,温柔的吻落在她耳边,叫她放松一点。
钟弥不说话,额头垂抵在他湿热颈窝,完全沉进当下的感受里。
与台面分离的后背,大片雪肌,如一张白纸,空等笔墨,候到他贴来的掌心。
他那只手温热妥帖,仿佛伊甸樱桃里写做镇纸的南洋泪玉,应改雕一尊神佛菩萨,不宜镇纸,合该镇人。
“不舒服?”
他没有停下,钟弥短促的低音似被迫擦奏春曲,弹拨不止,断断续续。
“腿有点酸。”
“你能不能快一点?”
“不是那个快!你再这样——”
她将后面说“你再这样,我明天可能没办法上台”的话悄悄咽了,因为沈弗峥扯来一件白衬衫,铺在岛台上,让她舒服侧躺。
五月夜空,云收雨霁,窗外月华正明。
她的脚踝从他肩头脱力离开。
滑落半截,又被男人的手捉住,轻轻并回她另一条腿上,让她休息。
钟弥抬抬眼皮,亮如白昼的室内,她从镜子里看到自己。
侧躺在岛台上,像未脱离母体的纯然婴孩一般蜷缩着,纤细的足尖悬空,余韵里的麻没散去,累到不算累,只是躺着舒服,懒到手指都不想动。
玻璃里射灯的光,盈盈拥蹙上来,她由他的白衬衫裹着护着,似一块天生地养的珍宝,也由他之手,初初经世。
沈弗峥系上睡袍出去一趟,除了脖颈有汗,看起来完全一丝不苟,风度翩翩。
他取来水,喂到钟弥嘴边。
钟弥缓了缓,给他派活。
“你不能把那个东西扔在这里的垃圾桶里,否则明天早上佣人一收拾就知道了。”
沈先生很疑惑:“这是什么不能让人知道的事吗?”
钟弥噎声:“你——”
这是衣帽间,就显得很不正经啊!
“别人就会知道我们在这里做了什么!”
沈先生声音淡淡:“做了什么?”
钟弥瞬间急红脸,再度噎声,最后干脆和他一样没羞耻,大声说:“爱啊!”
听懂了,沈先生点点头,以示理解,屈尊降贵去收拾,很体贴拎起一个空空荡荡的垃圾袋,一本正经问她:“那你希望别人知道我们在哪里做过?我现在去送。”
话落,钟弥抽自己那条睡裙猛扔过去。
力小了,要不是他伸手接住,能掉在地上。
“为老不尊!”

第51章 刀马旦 无烧宝石
五一假期前, 章女士就打电话过来问过,先问钟弥五一假期回不回州市,又问她毕业汇演需不需要家里人过去参加。
钟弥当时说:“妈妈你是不是忘了, 我现在是课外舞蹈班的老师,小朋友放假就是我上班的时候啊, 我当然回不去,我还要上班呢。”
尽职尽责的话, 听得章女士欣慰又好笑, 说还真忘了,我们弥弥现在是老师了。
“那毕业需要家里人过去吗?”
那会儿,沈弗峥刚刚从楼上下来,抽开她对面的椅子入座。
钟弥食指虚比在唇上,一个小动作就能叫沈先生收声静等的, 整个京市翻过来, 也找不到第二个人。
整个餐厅,除了钟弥,像在演默剧, 连佣人上餐都尽量不发出一点声响。
钟弥说:“不用了, 到时候你跟淑敏姨两头折腾也挺麻烦, 现在又是旅游旺季,戏馆应该很忙吧。”
通话结束, 两人用餐。
沈弗峥问钟弥:“怎么不让你妈妈过来, 毕业好歹算件大事。”
“我妈妈不喜欢京市,我不想她为了我接受她不喜欢的行程, 再说了, 我外公说, 事无大小, 自己觉得重要才算重要,我觉得毕业就毕业嘛,也不是非要家人来见证才能拿到毕业证。”
“你外公倒是教了你不少道理。”
钟弥倏然一笑,探身靠近桌对面的人,神神秘秘说:“我外公还说了,女子无才便是德。”
沈弗峥皱起眉。
印象里,章载年虽然岁数很大了,但从不是有朽气的人。
钟弥话音一转,接着讲,“这话是男人说的,我外公说,男人的话不能信!”
沈弗峥失笑一声,说:“你外公教你的倒都是硬道理。”
说完,他唇边的一点笑意也很快敛了,望钟弥的眼神变得有些深长,声音也低了几分,淡淡说,“你是真不信。”
似夸奖,又似感慨。
钟弥当时顾着吃完饭去上班,没细听,出门前,照旧抱住沈弗峥脖子,甜甜奉上一个面颊吻。
毕业汇演这天,京市是个晴天朗日。
毕业典礼在上午,一众校领导还要发表讲话,仪式一轮接一轮,钟弥作为学生,早上八点就要到校签到。
而作为嘉宾的沈弗峥,只需要在下午汇演时到场即可。
但这天他起得比钟弥早,洗漱停当,去床边喊刚刚按完闹钟继续睡的钟弥起来,不然待会儿时间又赶了,在路上巴巴急着,老林就差将轿跑开成低空飞机。
钟弥被人从被窝里捞起来,腰肢细软像没骨头,摇摇晃晃坐不住,睡意惺忪,眼没睁全,黏黏糊糊的声音,幽怨中暗含嫉妒:“是不是年纪大了就会没觉啊,你起床怎么从来不痛苦?”
“很痛苦?”
“嗯……”钟弥跟一条软枝似的,往他怀里钻,靠他肩膀上继续闭着眼,仿佛无法睁眼面对清早的残酷人间。
沈弗峥掌心揉揉她的脑袋:“昨天不是睡得很早?”
钟弥有大道理讲:“你不懂,就是因为睡得太舒服了,才想继续睡啊,我有一阵子睡眠差,我一早醒了,想睡也睡不着。”
钟弥跟没睡醒似的,撒娇问他,“你能让这个世界上的时间为我暂停一小时吗?我想再睡一个小时。”
时间停止,说得跟动画片似的。
沈弗峥轻轻弯起嘴角,抚抚她的背,说:“那要叫你失望了,我就是个普通人,没这么大的本事。”
钟弥理解,本来就是随口一说。
但沈弗峥接下来说的一句话,瞬间让她睡意散去大半。
他倾身去拿床头的手机,声音依旧稀松平常。
“不过我可以给你们学校打个电话,问他们能不能把典礼往后延一个小时,这样你也可以再睡一个小时。”
钟弥睡神抽身一样,瞬间睁眼,动作迅速按住沈弗峥刚碰到手机的手。
人是真的醒了,醒得透透的。
钟弥有点被吓到:“起来,起来,马上起来。”
说着自己就伸脚下床,去找拖鞋。
沈弗峥好笑追问:“不痛苦了?”
钟弥抿唇摇头,样子乖乖的,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不痛苦,有你在,我不敢痛苦。”
说完穿着拖鞋,哒哒趿进浴室。
逢上毕业,京舞今天人多眼杂,钟弥不让老林送自己到学校,免得被人看见麻烦,半路找了个好打车的路口,叫老林停下。
老林随口一说:“您要是学了驾照,平时自己开车也挺方便。”
钟弥拎起自己的包,笑着说:“我有驾照啊,大一就考了,但在京市买车太麻烦了,我以后走了,还得处理车子。”
老林是在丰宁巷那种逼仄路段都能七进七出毫发无伤的好车技,今天这脚刹车,却水平失常一样,叫钟弥在后座猛然一晃。
她赶着时间,也没在意,下车后挥手跟老林说拜拜。
老林就看着她身影纤细,穿浅蓝半袖衬衫裙,小跑去路边,招下一辆出租,很快连人带车消失在眼前。
车厢安静,似乎还回荡着钟弥刚刚用最寻常的语气说的那句,我以后走了,还得处理车子。
就像她今天毕业,要去处理事宜一样。
处理完,就结束了。
沈弗峥待她太好,连旁观者都不自禁入了戏,唱念做打,雪月风花,这故事一唱三叹仿佛永远不会落幕,可戏里的人却始终清醒,记着一切都终有尽时。
老林一时不能理解。
这么年轻的一个小姑娘,在京市,没房子没户口,无根浮萍一样,遇过不公,也受过冷待,如今遇到沈弗峥那样可依的靠山,居然没有生根的念头。
有一天,她离开京市,会像处理一辆无法带走的车子一样,处理掉她和沈弗峥之间所有的牵连。
不止是震惊,老林是难以想象。
到底是谁在掌握这段关系?
钟弥昨晚本来说,等汇演结束偷偷去找沈弗峥,但今天有个小意外,她一个人还走不掉。
她本来只告诉小鱼她今天毕业,结果小鱼把这事儿在他们那个小圈子里散开了,初见还跟钟弥阴阳怪气,现在跟亲姐妹似的往群里撂话,说弥弥今天毕业唉,我叫人送了花去,你们也送吧。
钟弥在后台收花收到手软。
最后只能把花里夹的卡片收起来,把花送给系里的其他女生。
最后剩妈妈,靳月,胡葭荔,小鱼这四束不好送人,也不方便拿走,只好打电话给沈弗峥,问能不能让老林来接她一趟,她手上东西有点多。
汇演结束,后台水沸了一样,学生们忙着遇人就合影拍照,人一时没散。
热热闹闹的声音里,钟弥卸着妆,听人说到沈弗峥。
自然不是他的名字。
说的是,今天台下坐校长旁边的是什么领导啊,从来没见过,如果在我毕业后,学校才来了这么年轻英俊的领导,我真的会生气,这比我毕业了,才有人给京舞捐新礼堂还让我生气!
另一个女生说:“我刚刚已经去问过了,不是学校领导,就是捐礼堂的那个大佬,今天受邀来观礼,你们是没看到校长书记跟他说话的赔笑样子,真就是财神爷本爷坐台下。”
“他中途有拿手机出来拍照唉,年轻英俊就算了,来我们学校这种小地方观礼,还认真在看节目鼓掌,会对一些有素质的大佬产生好感。”
“你确定不是因为大佬颜值高?”
何曼琪没参与话题。
郑雯雯默认她如今在京市的上流社会混得如鱼得水,光鲜亮丽,已然跨越阶级,闻声,用手肘戳戳她:“唉,那个大佬你认识吗?”
何曼琪停了一下,点点头说:“认识。”
她的确认识。
她看向旁边洗完脸回来的钟弥,因为钟弥她才认识。
郑雯雯以一种暗自艳羡的目光看着何曼琪,正想开口问你那个有钱男朋友今天怎么没来,却见何曼琪视线停留某处,她擦掉眼皮上亮片金粉,也望过去。
何曼琪在看钟弥。
瞧见钟弥,郑雯雯来了一阵话欲:“听说她现在在一个课外班当舞蹈老师,她也真的是,家里条件好就是不一样,能屈能伸。唉,你听说了吗,上学期钟弥给靳月去剧组当舞蹈替身了,那电影也快上映了吧,我当时还以为什么姐妹情深,靳月要带她进圈呢,估计靳月也舍不得吧,干嘛平白给自己找竞争对手,大一那会儿她跟钟弥不就在撕谁是系里第一吗?现在还能和平共处了?对吧。”
一长串的话音落地,迟迟没有回应。
郑雯雯自觉刚刚那番话里对靳月又或者钟弥的酸气过重,暴露了不好看的妒忌心,她一时惴惴,一边追问何曼琪,一边将关系撇干净:“对吧?反正我是听人这么说的。”
何曼琪看着钟弥在走神,根本没听清旁边的人在说什么,她也并不关心郑雯雯在说什么。
她深知郑雯雯的心态跟她过去类似。
所以在这样的人面前,她只展现自己好的一面,越往高处走,越发现真诚无用,人想显贵,离不开包装。
谁说别人的老公就不能是她的有钱男朋友呢?
她敷衍郑雯雯说:“对,我也听人这么说的。”
她自悟的心得,本来无坚不摧,可一看到钟弥就会像根基不牢的积木,摇摇欲坠。
这阵子她想着提升自我,蹭一个姐姐的关系,去什么珠宝学院听了两节课。
才发现其中一个知识点,无烧宝石,钟弥大一就跟她们讲过。
好宝石毕竟少见,很多彩宝以人工加热,又叫优化处理,来提升色调和浓郁度。
有烧的彩宝看似秾艳熠光,实则是在破坏宝石的收藏价值,只会让天然的“无烧宝石”显得更加稀有珍贵。
哪有什么浴火重生,不过是短效又廉价的脱胎换骨。
经不住细看,更不值得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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