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贯都是气定神闲的,即使喝酒,也从没有醉到不清醒过,所以他确定自己是对钟弥不够上心,居然怎么也想不起来,她上班的舞蹈机构叫什么名字。
但也好找,甚至都不用他逛完一整圈比较,就有一个从卫生间出来的女老师主动问:“先生找人吗?”
被人领着,顺利找到地方,他给钟弥打了一通电话,没人接,也就算了。
算算时间,她现在应该在上课。
于是干坐了一会儿,他拿出手机,发去一条短信,告诉她,他在机构外的走廊长椅处等她。
那会儿是下午四点多,他就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等,旁边一家教的是民族乐器,里头传来曲不成调的乐器声音,外墙上三张硕大广告板,带照片写着师资介绍,他无聊到一行行看完了。
钟弥看到信息时,距这条信息发进她手机里,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她不知道沈弗峥会突然来找她。
匆匆忙忙找出去,看到沈弗峥坐在走廊一张长椅上。
这边来学乐器的都是小朋友,天赋不够,嗓门来凑,隔一扇毫无隔音的玻璃门,葫芦丝吹得像百十只公鸭打鸣。
他两臂撑在膝上,微抬着头,眼瞳被明灯照出一片静然的光影,那副模样,似乎真的在听。
钟弥没忍住,噗嗤一声笑,想到之前自己弹的一手烂琵琶,有点心疼他,怎么一回两回都是这些不成调的东西折磨他耳朵。
闻脚步声,沈弗峥转头看见一双瘦白脚踝,视线一抬,瞧见昏暗走廊里,由暗至明款款走来的钟弥。
他直起腰,特认真问她:“你知道这练的什么吗?”
钟弥静心一听,耳朵遭罪也猜不出。
他说:“《月光下的凤尾竹》。”
钟弥面露讶异:“你就一直在这儿听吗?”
这人站起身,八风不乱的情绪终于被问出一丝波动,深受其痛地一闭眼,再睁开,说:“不然呢,我还能进去撅了杆子吗?”
钟弥捂着嘴笑,没见过沈老板这么受罪的样子,他耳根下有一点红,走近,又隐隐闻到一点酒气,
钟弥忽而看他,问:“你是不是喝酒啦?”
他伸手臂把钟弥抱到怀里,双臂环拥,紧紧搂着。
仿佛在这儿等了这么久,只是为了这一刻抱抱她,跟她亲近,他衣衫薄,体温烫人,脸上还有点未散的热气,贴在钟弥脖颈细腻的皮肤上,低低说着:“中午喝了一点,我没有醉,就是想你。”
“前天才见过,才过一天。”
她皮肤里温暖清新的味道,既有醒神作用,又好似是另一重迷醉。
他那会儿一点都放不开。
“一天也久。”
钟弥也不禁心旌动摇,他微带酒气的滚热怀抱像是已经将她融化了一部分,她做无用功轻轻挣了一下,也轻轻地说:“我还得回去一下,还有二十分钟才下课,待会儿家长都要来接了。”
他说:“我是来接你的。”
“接我去哪儿?”钟弥没搞明白,她听盛澎说了沈弗峥今天有一个很重要项目签订仪式,之后有宴会。
“接你回家。”
短短四个字,叫人心脏一软,钟弥纤细的手指摸到他后颈,那里也是热的,她怀疑沈弗峥是喝醉了才会这样。
她那一刹的失落,太败兴。
明明全情投入在谈恋爱,她很享受,也没什么可挑剔的了,只是回家二字,忽然叫人想起归宿,迫使及时行乐之人去为前程忧愁,眼前无光的感觉,仿佛将人猛然间从晴天丢进大雾里。
一瞬间醒透,又一瞬间陷入迷茫。
她将沈弗峥回抱住,不叫自己的声音泄露一丝一毫情绪,拍他俯身的肩,几乎在哄他:“你去车里等我好不好?我很快就下来。”
四月最后一天,钟弥才在京市的酒店露台,听到关于这一天这件事的另一部分隐情。
那天她去京舞排练,遇上一同回来准备汇演节目的何曼琪。
等钟弥跟邹老师聊完,何曼琪踩着高跟鞋走过来,从包到衣服,一身杨树林,站定钟弥面前,挂着陌生的笑跟钟弥打招呼。
“好久不见啊弥弥。”
这话说一出来,大概彼此都有点尴尬,好久不见,上次是什么时候见的?那次在蒋骓朋友的夜场里,匆匆一眼,连个招呼都没打。
但一句话没有,也足够彼此将对方瞧得清清楚楚,不是同路人。
何曼琪邀钟弥聊聊天,找地方喝个下午茶,从京舞大门出来后,钟弥坐上一辆红色宝马,去的地方是何曼琪定的。
何曼琪第一次跟彭东新出门,他就是带她来这儿喝下午茶。
千把块的小点心,在那时的她眼里就已经奢侈到顶了,一口气拍了一百多张照片,精心秀出九宫格,带地址发朋友圈,自以为炫耀世面,她现在自己想想,完全是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入座后,钟弥只点了一杯饮料,何曼琪熟练地点了一堆中看不中用的小点心,钟弥提醒了一句:“吃不掉那么多,不用太浪费吧?”
她便笑:“我请你嘛,想大方一点,再说了,这些甜点蛋糕不过是瞧着好看,谁还真拿它填肚子啊,不就是用来浪费的吗?”
钟弥不置可否。
一时的安静,让隔壁桌的声音清晰传过来。
她们邻座是个中年男士,看打扮完全不是这种精致下午茶的消费受众,受众是他身边带着的两个年轻姑娘。
一左一右贴他身边,如花笑颜,甜蜜投喂被男人的三高挡住,草草抿一口算应付,俩姑娘便自顾开始拍照。
钟弥看到了,何曼琪也看到了。
钟弥其实不想唏嘘,但对面的人变化太大,何曼琪第一次在这家酒店发下午茶朋友圈才多久?一年不到,她如今已经是一副过来人的样子。
甚至刚刚在车上,她稀松平常地跟钟弥说,这辆车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已婚男送给她的。
跟过彭东新,又跟了彭东新的朋友,她现在想明白了,那种脾气不好的二世祖不适合她,她现在喜欢温柔一点居家一点的。
“所以就跟别人的老公在一起?”
她笑得十分谅解,好像钟弥才是不知世故的那个。
“弥弥,没有我,他也会找别的年轻姑娘,他老婆要怪也怪不到我头上,而且他结不结婚跟我有什么关系?像那种男人,可比我们精明多了,他就算单身,也不会娶我这种除了年轻漂亮一无所有的女人。”
刚刚在京舞楼下遇见,钟弥乍一眼觉得何曼琪变了,再一听她这“人间清醒”的话,又很熟悉。
坐在酒店露台,钟弥甚至有点后悔答应过来,聊聊毕业的事,聊聊学校汇演的安排,没什么话说,实则也没有什么情分需要联络。
何曼琪大概也感觉到气氛僵持,她放下杯子,在那堆巧克力小点里戳戳捡捡,将昂贵的东西糟蹋让现在的她觉得很有意思。
她想起一件更有意思的事跟钟弥说。
“弥弥,我开学那会儿就觉得我们不同,现在,我们好像一样了,又好像依然不同。”
她故弄玄虚的话,并没有让钟弥产生追问欲,只是看着她,等着她的下文。
“我之前认识的一个小姐妹,前几天参加一个泳池趴,捞了一块鹦鹉螺,几十万呢。”
钟弥听她说才知道,那天沈弗峥在舞蹈机构长椅上的那两个小时不是空坐。
他听着扰耳的葫芦丝,闲出研究兴趣,随手录了一段音频丢到盛澎蒋骓他们那群里,问这都在吹什么?
那会儿是普通人的下班高峰期,酒池肉林的夜生活才含羞带怯拉开序幕。
盛澎当时正在揽红抱翠,十几秒的音频,除了难听什么也没听出来,便往群里问:“四哥,你这是去哪儿遭罪了?”
沈弗峥没搭腔,就问他,这什么曲子。
那天泳池趴上有好几个音乐学院的小姑娘,其中有一个就是何曼琪的小姐妹。
盛澎招手把泳池里的人通通招上来,又放一遍,七八个穿比基尼的妹妹披着大毛巾湿淋淋香喷喷围在他身边,个个脸上都是讨人喜欢的笑,问他猜对有没有奖啊。
起哄声中,盛澎摘了腕间一只才戴了两回的鹦鹉螺,往桌上一抛。
“猜对了拿走。”
最后用专业的音频分析对上《月光下的凤尾竹》。
盛澎往群里报曲儿名,探案似的认真,问沈弗峥怎么了?
沈弗峥回了两个字。
何曼琪说到这儿,很苦恼地问钟弥:“你说这些有钱人是不是很没意思?”
“然后我那个小姐妹就去打听,那位盛少爷跟人说,估计是接弥弥下班,你不知道,我那个小姐妹虽然得了一块鹦鹉螺,但可羡慕你了,一直跟我打听你的事,现在拿你当偶像呢,我就拿你以前说的话告诉她,大家都一样。”
“是吧弥弥,大家其实都一样,年轻漂亮嘛,你最漂亮,你的价跟我们就不一样。”
第46章 成功者 动物世界
对面何曼琪闲适微笑看向自己的表情, 钟弥并不陌生,但相关的记忆已经很久远,甚至模糊。
大概五六岁, 她跟着爸爸出堂会,有一次在戏班后台找不到人, 就问旁边抽烟的叔叔:“我爸爸去哪儿了?”
那位叔叔烟雾缭绕的面孔,也是带着这样的笑意跟她说:“你爸爸走了, 你爸爸不要你了。”
年幼的钟弥起初不信, 捏着裙角小声说我爸爸不会不要我的,那叔叔起劲一样,绘声绘色编故事,直到她一点点信以为真,最后哇哇大哭。
然后爸爸回来, 着急抱起她问怎么了。
那位叔叔舒舒服服抽完一支烟, 似乎觉得这样逗孩子很有意思,说:“我就开个玩笑说你爸爸不要你了,小丫头真信了哈哈哈。”
这样的人, 你不能跟他计较。
你一计较, 他就撇得特别干净说只是开开玩笑, 可这玩笑开得特别真,像刺字施墨的黥刑, 要立竿见影在你身上看到失态的情绪反应。
说是玩笑, 最后也只有开玩笑的人自己笑了。
钟弥小时候那次哭得特别难过,脸上是眼泪, 脖子里闷出热汗, 头颈憋得通红, 不停地抽噎, 像喘不上来气,爸爸抱着哄了好久。
对于这种人,钟弥一贯深恶痛绝。
而她也不是五六岁的小孩子了。
露台的风轻轻吹着,钟弥特别平静地与何曼琪对视着。
后者可能以为她此刻的镇定是失态前的挽尊硬撑,眼神循循善诱,仿佛钟弥的光鲜亮丽背后一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痛苦,而她可以理解。
钟弥如她所愿地微微蹙了眉。
但声音依然很平静。
“年轻漂亮当然都是一样,但如果被人选择,只是因为年轻漂亮,也蛮可悲的。”
钟弥将那种眼神原封不动还回去。
不理解,但尊重,她对搓揉别人情绪这种小把戏不感兴趣,要往回捅刀子对她来说不是难事,她提及何曼琪曾经臆测嘲讽靳月的话,原封不动,每一句都会是她自己往自己脸上甩的巴掌。
但这种撕破脸皮,除了浪费口舌与时间,毫无意义,没必要为了这种大概率以后不会再有交集的人多费精神。
钟弥招人来结账,面带类似的闲适微笑,对何曼琪说:“我请你吧,虽然我不认同,但从你给人标价的角度的来说,我是更应该大方的那个。”
对于钟弥的反应,何曼琪冷下脸,但眼神里并没有什么意外,仿佛只是更加验证了,她刚刚说的有句话绝对真——开学那会儿,她就觉得钟弥跟她们不一样。
临走前,钟弥恍然想起什么,隔几步距离,回头对何曼琪说:“对了,也告诉你的小姐妹,真拿我当偶像,别挤破头穿着比基尼当派对装饰品。”
她克制着面部一言难尽的表情。
点到为止。
“不然真的很难一样。”
说完,钟弥没再多分她一个眼神,转身离开露台。
坐上车,本来是准备回家的,偏偏沈弗峥打来电话,她又跟出租车司机改了地址。
回京舞。
“你怎么会去我们学校?”
那边回:“办点公事。”
对于沈弗峥的公事,钟弥从不过问,也一向兴趣缺缺,只“哦”一声问:“那你现在办好没有?”
“嗯,刚刚跟着你们校领导去了一趟礼堂,还有学生在排练,你怎么走了?”
“我去得早,排完自己的部分就走了,跟……”有了刚刚和何曼琪那一出,室友或是朋友,钟弥都很难说出口,模棱两可道,“去点了杯喝的,等会儿就回校了。”
沈弗峥说等她过来,随便逛逛,然后去吃晚饭。
钟弥答应,出租车停在南门,合上车门那一瞬,她对沈弗峥今天忽然来她们学校办公产生了一个不算好的猜测。
她望进京舞校园,脚步也随之走入。
说实话,她们学校春天没什么好景色可欣赏的,真说值得一逛,还得是秋天,枫叶红,桂花香,韵心亭的荷叶败了,冒出几对野鸳鸯。
水里有,岸上也有。
白天看水里的,夜里看岸上的,偶尔玩脱尺度会被人拍照投稿,校保卫处也一再发公告强调,环境优美的韵心亭是给大家学习的地方,禁止做其他事。
上周她生日,沈弗峥说有一份礼物要等到五月才能送给她,当时她俗气了,心想可能是什么定制珠宝工期没赶上,也表示理解。
此刻她很担心,见面就问沈弗峥:“你不是要在我们学校送什么东西给我吧?我不喜欢。”
钟弥浑身都是抗拒,对于这种名垂竹帛毫无兴趣。
沈弗峥说:“没有,没什么东西送给你,给你们学校捐了一点钱。”
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后钟弥又想到自己在他面前随口抱怨过学校的礼堂说要新建,四年光打雷不下雨,没动静。
“捐礼堂?”
沈弗峥颔首,应了一声。
钟弥轻啧,细想遗憾:“我也用不上,我都要毕业了。”
他真偏头,作势往回走:“那我去要回来。”
钟弥措手不及,连忙将他手臂一把拉住,唉唉喊着:“不是,不是,捐也可以啊,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她笑得停不住,拿眼扫着他,“是真捐款了吗?”
沈弗峥一本正经:“假的要上新闻。”
钟弥觉得这人跟以前有点不一样了,也不是性情大变那种,具体说不上来。
“你以前不这样。”
从礼堂往图书馆方向走,周遭环境钟弥待了四年司空见惯,只有沈弗峥会时不时多看一眼:“不哪样?”
“就以前……不是这样让人开心。”
这话听了,让沈弗峥既笑又困惑,不明白先前自己在她那里留的都是什么印象。
“弥弥,虽然人年纪大了要承担的社会责任可能会相应增多,但我不负责让小姑娘开心。”
钟弥侧着脸看他,听他补了一句。
“除非是我的小姑娘。”
钟弥眼瞳亮了亮,看他今日的打扮,驼色长袖薄衫,米白长裤,偏浅偏暖的色调都很挑人,半点操劳感不能有,否则显暗沉,非得是皮肤白皙,气质从容,个子高又舒展的人,才能驾驭住这种游手好闲的精髓。
“看起来也不像有很多社会责任的样子。”钟弥在他身边小声说。
他听到了,很虚心向钟弥请教,怎样才算看起来有很多社会责任的样子。
钟弥说自己的刻板想象:“穿西装啊,就好像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有应付不完的正式场合,三件式,西装扣子一扣就把人勒得特别笔挺,领带打得端正,袖扣银光闪闪。”
沈弗峥浅浅失笑。
钟弥问他怎么了,他说,她这形容让他想到他助理。
同一个场合,如何定义正式,是分人的,光鲜却不舒服的衣着大多时候都是为了示意对他人的尊重做出的让步。
有时候是不敢怠慢,有时候是怕被别人怠慢,总之不放松,不自在。
“既然你喜欢,下次来你学校,我会正式一点。”
钟弥惊讶:“你还会来啊?”
她眼睛瞠大的样子可爱得要命,沈弗峥拇指与食指捏她两腮,叫她脸颊上的肉嘟起来,同她说:“就是拿钱往水里砸,也得听个响不是吗?你毕业那天,你妈妈和你外公会来吗?”
钟弥一怔,听懂他会来的意思,摇了摇头:“应该不会,我妈妈要忙戏馆的事,走不开,我外公……身体不好。”
沈弗峥松开手,微敛眸子,他那一瞬的多思叫人捉摸不透。
钟弥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她找着话,不想叫彼此之间安静下来:“你之前跟我说五月份才能收到的礼物是什么?”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晚上他们去了京郊那家园林私房菜,沈弗峥说那老板盛情,要送鱼缸给她。
那缸鱼红蓝相间,长尾软鳍的确漂亮。
但那缸太大。
“我收了要往哪儿摆?”
沈弗峥说:“只要你喜欢,就有地方摆。”
去年第一次来这里,京市入秋不久,如今春光将尽,站在飞檐斗拱前,有种日历被风吹翻,光阴飞转之感。
那时候,他搭一下她的手背,都足够叫她招架不安,到今日,拨她心弦的男人,再自然不过地牵着她的手往里走。
钟弥也再次见到那位颇有文化人气息的中年老板,喜新厌旧也不单单对人,连手上盘的核桃都能换成珠串。
人倒是依旧似记忆中的周到殷勤,难得他还记得仅有一面之缘的钟弥,他冲钟弥微笑,好似曾经的高看一眼押对了宝。
“怎么称呼?”
钟弥同他短暂握手:“钟弥。”
“沈先生眼光真好,钟小姐清水出芙蓉,气质好,人更是漂亮。”
有了姓名的感觉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钟弥觉得自己在这人眼里依然如一件商品,只是以前他当她是什么寻常小玩意,懒得打听,如今多问一句,也仅是了解一下这么贵的是什么东西。
本来下午跟何曼琪的见面,没有影响到钟弥的心情,此时因这老板,她又想起何曼琪说的那些话。
这两人有异曲同工之妙。
只是何曼琪展现的方式太低级,明刀明枪,钟弥有话可还击,而高级一点,人家不过是笑着瞧瞧你,就能叫你心里不舒服。
人家什么话都没有说,你要急着解释你自己吗?
面前是可口菜肴,钟弥一边跟沈弗峥闲聊,一边心不在焉。
他圈子里的人,她如今才接触几个?想着这才哪儿到哪儿啊,心态就要不对劲,那以后只会更不好过。
她好几次调整呼吸,好几次看那缸不知游得快不快乐的鱼,浓碧幽幽,她频频举杯自饮,告诉自己,想看山后的风景,势必要走山前人看不到的路。
有些路,她要自己去走。
妈妈也说了,要去试一试,真走不下去了,再停下来。
沈弗峥要开车,今晚没有喝酒,她不晓得这种甜甜的果酒,是以适口做幌子的酒精炸弹。
如果真要在彼此间找共同点,大概是都会装。
上了车,沈弗峥才知道钟弥好像喝多了,从副驾翻身过来,坐他腿上,后腰抵着方向盘,占满他全部的视线。
“沈弗峥,我要怎么证明我爱你?”
拉到一半的安全带,被他手指一松,弹回原位,他的手用来照顾钟弥,指尖从她酒热的脸颊划过,勾着头发,划到耳后,要将她看得清明。
“你要向谁证明?我,还是别人。”
钟弥一愣,觉得自己好像被猜透心思。
可这不合理,她明明什么也没表现出来,这一晚,她笑得很甜,话也很多,餐后那老板来跟他们聊天,她还大大方方谢人家送这么大一缸鱼给她,说九月份会来尝他家隐藏菜单里出名的醉蟹。
“如果是你呢?”
“你做得很好。”
“如果是别人呢?”
“那没有必要。”
她湿漉漉的眼睛像散着滚热的雾气,浓白一片,也陷入迷茫:“没有必要吗?”
她看着沈弗峥的模样,仿佛是他说什么她就做什么的乖学生,她等着他的指点。
沈弗峥牵她的手,送到唇边吻了吻:“弥弥,受制于他人的眼光,你会很难做真正的自己,看过动物世界没有?”
钟弥点点头。
“豹子捕食成功后,镜头总会给旁边的一群猎狗,这些猎狗不是专门来喝彩的,但不重要,成功者要学会享受这种围观。”
钟弥似懂非懂地望着他:“我,成功了吗?”
他靠在车座中,一手扶她纤细的腰,一手不动声色伸去调座位。
车座朝后倒一个角度,他猛然后靠,钟弥坐在他腿上,猝不及防,吃不住力,微醺的脑子本来就晕眩,只觉得这一瞬,整个世界都颠动了一下。
随着他一起朝后一坠一停。
她跌在沈弗峥身上,手忙脚乱的掌心撑在他脖颈旁边,似掐住命脉,堪堪支起平衡。
绵绵热热的呼吸如雨落在他肩窝,目眩的昏暗里,也听见他的声音,似乎比她的呼吸还要烫。
“弥弥,我在你掌中。”
第47章 哑铃铛 她在这片海域漂泊许久
呼吸带动喉结的起伏, 紧紧贴着钟弥的掌心,好似真有幻觉,他是她到手的猎物。
她手指摸索着, 攀登他脖颈处的高峰。
人体凸出的部分,有些是性征, 有些隐喻着性征。
男人喉骨在她软热的指腹磨动,颈侧的脉搏, 浓郁的体息, 都叫她弯下的腰直不起来,纤细手臂绕到宽肩后,藤蔓一样与他相缠。
即使他今夜不喝酒,她也要渡一些酒气给他。
仿佛标记,这是她的领地。
平时前戏都是他一力撑起的主场, 那双修长的手, 骨感分明,不仅有视觉上的艺术性,还以她的身体做琴, 擅弹艳曲。
而今夜, 玉山不颓, 人不醉,他的投入和配合都点到为止, 仿佛只是纵容着她不得章法地胡来。
柔软的裙摆在车座上散得很开, 裙下的大手只攥在腿根便不动了,时不时用一下力, 好似蹂/躏住一把弦。
那把琴紧绷得厉害, 无人抚弄, 也有欲铮铮自鸣, 好似体内幽谷起吟诗作曲的兴,有一段高山流水着急流泻出来。
偏偏琴师不作为。
钟弥咬他下唇,又舍不得咬重,徒留勾缠的银丝断,分开些距离,看着他,闪烁的眸子幽幽怨怨。
车里没开灯,这处京郊园林地理位置上已然够偏,也不是食客盈门的排挡,走的就是清烟冷火一位难求的预约制。
夜里的停车场,人车来往更是稀少。
梧桐做庇,只有昏薄的光渗进来,但钟弥仍能瞧见,沈弗峥唇颊有淡淡一抹笑,对她不好言明的怨念,只瞧着,不语。
钟弥正准备从他身上下来,猝不及防,他一手掐住她的腰,将她整个身位抬高,她原本分开曲跪的腿,在这个动静下,不自禁要伸开一些来配合。
裙下立时增出的空处,不打招呼被造访,连脱的过程都没有。
修长的两指并着,从一层薄软丝质旁按进。
突如其来的异物感让钟弥拧住眉心,下意识想逃,人一窜,脑袋撞到车顶。她垂下脑袋,低低痛叫了一声。
他结束一场虚张声势,手指也好似一位君子,款款离开:“这车里太小了,上位就是这样,你会不舒服。”
有弹性的薄丝织物弹回去,已有潮迹。
钟弥下意识紧缩小腹,上头痛得结实,下头是空空的虚浮。
沈弗峥勾她的腰,让她重新坐回做自己腿上,温声问她刚刚撞到哪儿了。
钟弥脸颊浮上醉态绯红,眼睛朦朦的,人瞧着委屈,用手碰了碰自己的头发。
男人的大手取代上去,叫钟弥趴在他身上,他的手指插进发间,轻轻替她揉刚刚撞痛的地方。另一只手雨露均沾也没闲着,重归裙底。
贴着方才的一点湿,轻拢慢捻,直到这曲高山引流水,叫她满意。
路上堵了一会儿车,回家的路程消磨更多时间。
她在满足后有点嗜睡,加之厚重的酒劲钻上来,人发热,脑子发晕,吹着夜风觉得好舒服。
除了裙底的一片黏湿还没还来得及收拾,她巴不得就这么蜷着腿,在沈弗峥的副驾驶睡去。
途中,她借与路灯频频擦身形成的片片昏金柔光,偷偷望沈弗峥静默的侧脸,目光顺他手臂,也去看他握方向盘的手指。
然后不自然地扭开视线,肩上拢着他的外套,伏在车窗边。
车河夜海,金粉尘寰。
她枕着手臂,眯眼吹风,感觉自己不会醒了。
她说累,从停车场坐电梯上楼这截路都不肯亲自走,沈弗峥来副驾驶抱她,将修直的脖颈给她搂。
钟弥依恋地贴上去蹭蹭,隐隐嗅到情/欲味道。
沈弗峥把她丢到柔软大床上,她闭着眼,浑身散热又软绵绵的,两臂朝前伸,连姿势都懒得换一个。
稍缓了缓,她听到“咚”的一声。
往床头看,一只银表被扔在床头灯下。
她和这表有点过节。
刚刚在车上,光滑坚硬的金属贴着她腿部皮肤,频频刮蹭,直到冰凉机械蕴透她隐秘的体温。
她枯水小鱼一样在他手里一下下抽搐时,它占据沈弗峥手的另一部分,表针也一下下跳动。
与她共享,也为她铭记瞬间。
此刻,表的主人兜头脱下薄衫,扔一旁,逆着灯影,勾勒一副好身躯,往床边走。
细伶的脚踝被抓,只消轻轻一拽,裙子开花一样蹭翻。
他膝盖压进床边,有新发现。
她脚腕上有一条脚链,拨弄红色的碧玺石,是一只哑铃铛。
躺着说话会不由气短,钟弥看着靠近的人说:“排练的时候戴,锁扣好像坏了,我摘不下来。”
他俯身下来,夺走她的呼吸。
那种醉酒的缺氧还没缓过来,钟弥陷入第二重的窒息,微醺的感官反而清晰,察觉细密的吻迤逦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