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腔—— by咬枝绿
咬枝绿  发于:2023年06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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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钟弥有顾忌。
恋爱是她自己的,想怎么谈怎么谈,她不愿意事情复杂化,只想把聚散掌握在自己手里。
沈弗峥瞧着床头橘灯下的一张小脸,觉得自己快要惹怒一只有起床气的小猫,用指腹蹭蹭她柔软的眼皮,哄着:“好了好了,不去,你继续睡吧。”
脚步声随着关门响离开,留下房间内的安静,却没有让钟弥的心思静下来。
昨晚回酒店的第二场,在浴室。
钟弥那时刚洗完澡,穿着酒店浴袍,头发还没吹干,听到浴室门响,便轻声问着:“是谁给你打电话啊?”
他这样的人,长时间关机联系不上,也挺吓人的。
沈弗峥没说话,从身后将钟弥拥住。
她头发拨到一侧还没完全吹干,后颈还有潮湿的碎发黏在雪白颈根,那不是吻,他闭眼,只将唇落在那里,一动不动地印着,像久冻之人抱住活物在汲取温暖。
钟弥觉得奇怪,将吹风机放下,试图转过来看他表情。
他手臂钳得太紧,小幅度摩擦起了火。
他从后进来,钟弥手心撑在镜子上,站不住,他搭着她的手背十指相扣,以这个姿势,将钟弥钉在半起雾气的镜子前。
“以前和别人有没有这样?”
钟弥要把之前在庙街夸他的那句大人有大量收回,沈老板问这样的话,太纯情。可这场景与纯情无关,钟弥无意偏了偏脖子,摇头说没有。
肩上浴袍滑落,让出最大幅的雪肌留白,随后挥毫泼墨,如梅印记细密蔓延,画中梅傲然盛放,等人采撷。
“那你呢?”
他侧脸贴着钟弥耳际,呼吸里热气也随话音拂来:“没有,我十几二十岁的时候,是你难以想象的别扭,我人生里所有的关系都是不真实,不健康的。”
钟弥几乎站不住,声音变调,断断续续地问:“那,后来,那后来好了吗?”
某一瞬,触到极限。
钟弥镜面上的手指在他掌心之下猛然蜷缩,留几道细细指印,瞳光涣散如烟花,眼前弥留一阵热雾,视线不清明,听觉反而清晰了。
“好不了了,弥弥。”
过了许久,他这样说。
这个男人在她面前流露过弱态,用声音,用神情,她虽难招架,但自知半真半假。
唯独那一刻,他的脸埋在她里,看不清表情,全然一副掠夺姿态。
她却第一次觉得,他的身体里真有脆弱的一部分,以凶烈触达灵魂,似坚冰坠泡温水,被她酸软感知。
不是你来我往的试探招架。
是像什么老旧又不为人知的东西放进她手心,他在一时情热里暴露,希望她能承托。
那样的沈弗峥,让钟弥隔夜想起,都仍然觉得像梦一样虚幻。
可脖颈间的痕迹又确确实实。
没等他再回来,钟弥草草洗漱,就收拾东西回了家。
回家倒头继续睡。
近午饭时间,淑敏姨上楼喊她吃饭,她被子蒙头说很困不想吃,门关上还听到淑敏姨在和章女士纳闷:“昨天跟朋友出去玩什么了,这么累。”
之后又不知道过了多久,床头手机响起,钟弥半梦半醒之间接听,电话里,沈弗峥问她跟他要不要一起回京市,她说得在州市再过两天。
晚上她去丰宁巷外公那里吃饭,书房未收的棋局,昭示某人白天来过。
她想起一件事问蒲伯:“外公是不是有一副很贵的棋?”
蒲伯翻出来。
钟弥捻起一颗黑子放置灯下,灯影透出幽湖一样的浓碧。
“是墨翠。”蒲伯说。
“黑白子一共三百多颗都是最好的玉,成色水头几乎都一致,这是真的有价无市,再有钱,也做不出来第二副了。”
连棋盒都是雕花的金丝楠,旁边放着一个抽口系绳的云锦纹的小布袋。
钟弥问:“这又是什么?”
蒲伯就笑了:“你说是什么?我的弥弥小姐,你小时候学棋摔碎的那十多颗子。”
“啊?”钟弥肉痛的表情真真实实,“碎了十多颗吗?我怎么这么败家啊,这得多少钱?”
蒲伯笑着摇头:“这就算不清了。”
“这么贵的东西,赶紧收起来吧。”钟弥摆摆手,又明知故问:“这个东西是谁送的啊?”
蒲伯答着:“那位京市的沈四公子,送礼那会儿好像才刚出国留学。对了,今早他还来瞧了你外公,陪你外公吃完饭,下午才走的。”
钟弥装作上一次见这人不是在床上负距离,而是夏末好天,外公院子里与他点到为止握手,礼貌地互通姓名。
“哦,是那个送兰花的啊。”
她将好奇的尺度拿捏得很好,随口问着:“为什么这个人送的礼都这么贵,外公却肯收啊?别人来送东西,外公不都不收的吗?”
“有些礼,收了,自己不安心,有些礼,不收,别人会不安心,你外公年纪大了,礼不礼的都无所谓了,求个安心罢了。”
钟弥正想问那个会不安心的“别人”是指谁?是送礼来的沈弗峥,还是沈弗峥所代表的人?
他能代表谁?
他爷爷吗,外公云淡风轻提及的昔年故交,沈弗峥口中视外公为此生挚友已经退位的大人物?
话没来得及问,外公进了屋子,看到那副棋问:“怎么今天有兴趣把这东西翻出来了?”
蒲伯看了钟弥一眼,笑说:“可能是想到自己小时候闯祸了吧。”
钟弥挽着外公胳膊,装乖说:“外公,从小你就教我写字画画,学了这么多年,我现在却一样傍身的本事也没有。”
外公面露欣慰道:“我们弥弥是长大了,学会谦虚了,小时候还不是这么个说法儿,小时候还敢跟人嚷,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现在就是一样傍身本事没有了?”
“我那是年纪小,胡说的嘛。”
“不是胡说。”外公摸摸她的头发,“外公今早还跟人夸你呢,顶聪明的,学什么一点就会,就是一样不好——三心二意,不肯用心钻研。”
今早?那就是跟沈弗峥夸的自己?
钟弥神情微微一变,还没来得及摆听训的态度,外公又夸她,话语却意味深长。
“你这样也好。”
“人啊,一旦费心钻研什么,就会被什么困住,不自由,不开心。”
外公是看着她说这句话的,钟弥却有种直觉,这感慨由另一个人而生。
他是那个被困住,不自由,不开心的。
钟弥脑子里闪过一瞬音像,脱离情/欲,只闻叹息。
“好不了了,弥弥。”
之后有关沈弗峥的画面便不受控的浮现脑海,钟弥垂下眼睫,捧起茶杯,微涩的茶汤刚沾湿唇沿,在极短时间里,她想到一个合适的问题来切入。
“蒲伯刚刚说,今早那位京市的沈四公子来看您,我忽然想起来,他暑假来州市,帮过我的忙,我给他和他的朋友当过导游,嗯……这位沈先生写的字,居然和我一样,外公,你不是说,只在他启蒙的时候教过他吗?怎么会那么像呢?”
外公神思浮远,面容平和地说:“家里找人特意教的。”
钟弥声音虚虚的:“他……那么喜欢外公吗?”
“这就说不准了,”外公一笑,“没准是厌恶。小时候叫你学你表姐文静些,你都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当场耍脾气。那些肯学的,也未必是愿意的。”
“他厌恶外公吗?不可能,他很尊敬外公。”
钟弥着急说话,被外公察觉出一丝端倪,拿眼打量着她:“你倒像是很了解他了?”
钟弥心里想着,该了解的,都一丝不/挂了解过了,难以了解的,也不能一时强求,嘴上却笑笑说:“猜的嘛,如果他是很不堪的人,外公根本不会让他来看望,更不会留他吃饭。外公最会装病了,身体不适这四个字往外一丢,闭门谢客,就是大罗神仙也飞不进这个院子里。”
外公心情很好,同她笑着:“也不是回回都装,人年纪大了,身体总有垮的一天,是真不好了,也不是装的。”
钟弥听不得这样的话。
“干嘛啊,我们过年才刚碰完杯说要长命百岁,耍赖啊?”
外公正失笑,一副拿外孙女没办法的头疼表情。
蒲伯端着冒热气的小炒进来,刚听见爷孙俩对话,把菜摆桌上,叹着气劝外公:“我都说了,您千万别再在这小祖宗面前说自己身体不行了!她哪儿听得了这个,待会一生气,不跟人说话,窝一肚子火,连晚饭都不吃了,哄都哄不好。”
“好了好了,不耍赖。”
外公立马哄她。
这话又叫她想起沈弗峥。
他时而和外公截然不同,时而和外公是真的很像,像得不着痕迹,连哄她的语气都同样温和又透着纵容。
钟弥在家待了两天,收拾东西回了京市。她没跟沈弗峥说,好像他们都不习惯事无巨细地跟对方汇报行踪。
从高铁站打车回了小区。
一个多月没回来,钟弥下车,第一眼还没察觉,快走到小区门口,她才拖着行李箱折返一截路,料峭春风里蹙着眼,看向熟悉的咖啡店门口。
换了一张不熟悉的店牌。
原来的黑绿配色换成了金棕,小清新变高级感。
她纳闷地走近过去,玻璃门从里被人推开,围着员工围裙的女服务生走出来,还是钟弥眼熟的那张脸,笑着跟钟弥说了句欢迎光临。
“你们店换装修了?”
“对的,简单换了一下,内部还是老样子。”
钟弥不解:“之前不也挺新的吗?”
女服务生也一知半解:“好像是年前老板把店盘给别人了,新老板说一切照旧,连我们三个服务生都没有换,只加了薪水,可能换店牌就是简单意思一下,新店新开始吧。”
有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萌生。
如春笋出土,突兀又坚定。
钟弥视线从自己之前常坐的靠窗座位移回来,那种不可思议在她心间无限放大,她咽了咽喉咙问:“能问一下,新老板,姓什么吗?”
女服务员想了想:“好像新老板没来过唉,他只派人过来跟我们打过招呼,说一切照旧,姓什么,好像不太记得了。”
钟弥试图给她提示:“是姓沈,或者是双木林?”
女服务员费劲思索着,摇摇头:“肯定不是,不是沈,也不是林,不是那种常见的姓,我记得那个姓我还是第一次见,可是我一下忘了。”
她冲钟弥笑笑,叫她稍等,自己再度拉开玻璃门,往里喊同事。
“我们那个新老板姓什么来着?”
钟弥站在店门口,室内充沛的暖气涌出来,她站在半冷半暖的交界处,清晰听见玻璃门里传来的声音。
短短两个字。
“姓钟。”

新老板姓钟?
女服务员经由同事刚刚一提醒, 此时跟记忆复现,全想来似的,非常确定地说:“对, 姓钟,还是个女老板。”
“你怎么知道是女老板?”钟弥皱起眉, 不解道,“你刚刚不是还说新老板从没来过吗?”
女服务生点头:“嗯, 她是一次都没来过, 负责人来通知的时候,我们问老板大概什么时候会过来,他说钟小姐平时很忙,不一定会过来,他是负责人, 以后店内事务跟他联系就好了。”
钟弥呆呆站着, 花时间琢磨着那句“钟小姐平时很忙”,钟小姐本人怎么不知道自己很忙?
女服务生这会儿才好奇问道:“您问这些,是跟我们老板认识吗?”
她抿了抿唇, 这问题几番思索也不太好回答, 最后模棱两可道:“好像……认识吧, 你们家咖啡挺好喝的。”
本意是以社交性的赞美就此结束话题,没想到女服务员虽然只领一份薪水, 但工作尽职尽责, 立马扬起期待的笑脸问:“那您要办会员卡吗?现在在我们店办卡,还新年优惠哦, 下个月就没有啦。”
钟弥快笑不出来了, 到嘴边的话, 要出不出, 像锅温度不够的爆米花,酝酿半天,拖拖拉拉几个字几个字地炸出来。
“那个,那个先不用了,我,我……先回家,我先,我先跟人,跟人确认一下,我——”
“我待会儿再来吧?”
忽然接到问题,女服务生也一时没反应过来,机械地点点头,依然笑脸相迎着,元气满满说:“好啊,我们店的营业时间是早上十点到晚上十点,欢迎您随时光临。”
钟弥干干弯着嘴角,笑着礼貌点头,转身拖起行李火速奔回家里。
前两天人在州市,钟弥就找了家政来打扫屋子,一进门空气清新,桌柜干净得点灰不落。
她把行李箱推一边,懒得收拾衣物,人先往沙发上一躺,摸出手机,把电话拨给了沈弗峥。
本来直切主题的“你是不是把公寓楼下的咖啡店买下来了?”,在电话接通,听到他的声音后,钟弥一瞬心口酥软,到嘴边的话也变了。
山成了水,绕着迂回。
“我家楼下,那个咖啡店,好像不一样了,店牌换了……”
钟弥以为他多少也会绕圈子逗逗自己,铺垫一些好听话,讲讲自己多用心之类的,没想到一句没有。
他认得干脆。
“我叫人买下来的,店牌不太好看就让换了。”
爱情里废话含量高是有原因的。
感觉不到爱了要明知故问,感觉到爱了,也要明知故问。
爱有时候,好像就是突然降临手中,被动拥有,再去和对方确认的过程。
“你为什么好端端的要买一家咖啡店啊?”
“你之前不是说你公寓楼下就这一家能喝咖啡看书的地方吗,上个店主喜欢你,又不是你的错,总不能因为不想你被人表白,就让你没了喝咖啡看书的地方,我没那么霸道。”
因为不想女朋友被店主表白,转头就把人家的店直接买下来,你以为这样就一点不霸道了吗?
这简直强势得离谱,还是不动声色那一挂的。
钟弥在心里嘀咕。
“我听店里的员工说,店是年前就被买下来的,这么长时间……”见过面,也一直电话微信保持联系,“怎么也没听你跟我说过啊?”
他在电话那头低声笑,声线像阳光晒过的一页纸,既透又暖,字里行间又都是条理:“你想听什么,弥弥?”
她反倒被字句困惑住。
“什么‘什么’啊?就是你买下咖啡店的事,你怎么都没提前告诉我?”
“提前告诉你,不就没有惊喜了?”说完,他声音低了一些,跟她确认,“不喜欢这种?”
钟弥脑子里豁然闪过一瞬光亮,有个声音自念着,哦,原来这是惊喜。
人生经历受限,她还没体会过这种惊喜,一时有点反应不及:“还,还好,还算有点喜欢吧。”
钟弥问他,“店里的员工说,新老板姓钟?你买下来就买下来,为什么还要送给我啊?我没有那种开一家咖啡店的小资梦想。”
“别人想请你免费喝咖啡,我总不能也只是请你免费喝咖啡,我很少跟着别人出价,我喜欢有绝对优势。”
钟弥一字一句听着,一点点咬住下唇,但没忍住嘴角眼梢的笑意。
这就是刚刚说“我没那么霸道”的男人。
“知道你大概没兴趣管,我安排了人,事情都不用你操心,过两天我助理会带你去办手续,也不麻烦的,弥弥小姐只需要安心喝咖啡看书就好了。”
钟弥抓起沙发上的方枕,朝前猛摔了一下,似情绪积沙成塔,如果不想从声音里表示出来,那必然要以其他途径发泄出来。
她得承认,她被沈弗峥撩得有点不行了。
反差感这种东西,杀人夺命,威力十足。
他身上最厉害的一点就在于瞧着像没空儿女情长,可一旦抽空儿女情长起来,次次都是绝杀,不说废话,不做多余的事。
不停刷新钟弥对成熟男人的想象。
她以前以为老男人就是仗着阅历耍花招,跟年轻的小姑娘卖弄人生经历,拿脸上的褶子当身上的魅力,花言巧语,侃侃而谈,因为年纪大,会的多,所以通通拿出来秀,总有小姑娘中招的时候。
她陷入了狭隘的认知里。
其实不全都是这样的。
他一点都不费力,所见即是,他让你感觉到自己如此特别如此幸运的时候,甚至他都不用费力讨好。
因为真正立于云端之上的人,只需要回头伸手,牵你一把,你就会有几乎晕眩的登天之感,可这个动作对他而言,又有什么难?
这一刹的念头,是红纸包裹的惊喜里,突生的黑色尖刺,小小短短,摸起来稍稍硌手,但不伤人。
钟弥的心还是软的,还是很想他。
甚至更想他。
云遮雾罩时,最念真身。
“沈弗峥。”
“怎么了?”
她喊他名字时大概有两种情况,要么在生气,要么想撒娇,这两者也很好分辨。
她被家里人教得很好,既聪慧细腻,又坦率可爱,沈弗峥跟人说及她时,没有合适的形容。
他没见过她这样的小姑娘。
前几天,去看望章载年,有个中年阿姨在打扫,多宝架上老相框积灰,她将相片都拆出来,细细擦玻璃缝隙里的灰印。
门上春联横批题着“四季长安”,风穿堂,红纸墨字被猎猎吹动,也倏然卷起桌角的照片,纷飞散落。
沈弗峥捡起落在脚边的一张,翻开空白面。
那位中年阿姨拾起其他照片,走到沈弗峥面前讨最后一张,见他低头看照片看得认真,便笑着介绍说:“这是我们弥弥七八岁照的吧,她爸爸就是武生。”
照片里小姑娘,面如白瓷,眼如清玉,一身蓝白小戏袍,点缀缨红,长靠加身像模像样英姿飒飒。
她那双眼,除了轮廓长开,神态从小到大都没怎么变,干净好看这类词拿来形容都单薄了,似愁非愁的清傲之感,只让人觉得这样的女孩儿,这一生不该皱眉。
叫她不快乐,是种罪过。
钟弥在电话里说想见他。
“可以吗?”
沈弗峥没立即应,但语气特别纵容:“你回京市都不告诉我一声,说见就要见,你面子好大啊。”
钟弥厚颜:“对啊。”
应完自己先笑起来,很享受他这样的全然包容的宠爱。
沈弗峥听到她的笑声,人也更加放松,打开的烟盒还没动,冷落一旁,金属打火机倒是活泼地开开合合,被反复拨动。
“我现在人在城南,忙点事,晚上还有一个推不了的宴会,带你去,你大概也不会喜欢。”
钟弥太想见他了,嘀咕说:“万一我喜欢呢?”
他也没什么不能跟钟弥说的:“我爷爷以前的部下,上年纪了,今晚请的也大多是些附庸风雅的老男人,年轻人不多,你喜欢?”
钟弥如实说:“喜不喜欢说不准,不过,附庸风雅嘛,我很会的啊!”
“是。”沈弗峥声音带笑,相当肯定她,“弥弥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应付这点风雅不过是信手拈来,那我就邀请弥弥小姐,今晚赏脸去洒洒水。”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她故意吹牛,他还把她往更高处抬!
笑过之后,钟弥也有担心。
沈弗峥的人脉关系复杂到他就是愿意跟她细讲,她一时半会都不一定能听得清、理得顺,州市和京市不能比,州市宴会和京市宴会也不能相提并论。
“我真的可以去吗?我不想去了之后会给你添麻烦,毕竟我又不是想见那些人。”
只是想见你。
忽的,沈弗峥那边传来一道女人声音。
“要不是你车子还在门口,我以为你已经走了,这是改好的合同。旁巍和彭家闹成这样,你还愿意给彭家搭桥,果然你们这个圈子里,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
钟弥以为他要分心去应付,趴沙发上静心等着,没想到等对方说完话,他并没有理会的意思,而是对着电话,先跟她说:“晚上七点,我叫人去接你。”
“好,那你忙,我先去收拾一下。”
电话结束,沈弗峥手指随意挑起旁边的合同,薄纸如锋,力一松,落回去,利来利往的方块字便又不见天日。
他视线往旁边看了一眼,带来的律师立马察觉,起身走过来。
沈弗峥将一叠纸递给他。
动作间,他看向旁边穿干练套裙的女人,表情平淡,出口的话却有点突兀:“你跟着彭东瑞,他连这份合同怎么来的都不告诉你吗?”
那话听着,像细微的怜悯,像隐晦的讥讽,更像什么都没有,只是听者多思,空想一场。
律师这时再度走过来:“沈先生,合同没问题了。”

第42章 一只猫 走马红尘
沈弗峥说晚七点叫人来接她, 钟弥以为,这话里的意思,是他自己来不了。
没想到老林拉开后座车门, 她正隔着羊绒大衣提裙子,往里就瞧见沈弗峥坐在车内。
他朝她伸手。
钟弥看着他, 先是一愣,随即松一边手, 去掏自己的大衣方兜, 一张对着折起的暖宝宝正发热,塞到他手心。
趁他怔顿那一秒,她扬着笑,灵活钻进车里,又迅速别好衣摆, 方便老林关门。
她不喜欢京市, 天气首当其冲。
春节一过半月,州市再起风,寒气弥天也总隐匿一股春意复苏的意味, 中午坐车回京市, 出车站那一瞬, 大风迎面,又干又烈, 叫钟弥立时瑟缩。
这一遭, 由南往北,返冬彻底。
可站在车门外, 看见沈弗峥那一瞬, 又觉得, 这京市的冬严整, 凛然有序,与他相衬。
黑色车子徐徐上路,楔入珠光宝气的夜,不知往何处开。
沈弗峥今天穿了一件戗驳领的毛呢西装,这种领型隆重古典,最适合正式场合,以约束力显权势感。
偏偏他不正式,在里头搭一件黑色高领衫,妥帖包裹着修直的脖颈和立体的喉骨,如墨织物,深沉柔软。
他面容白皙俊朗,只缺一副金丝边眼镜,就可以脑补成大学老师,长腿宽肩,随性中透着禁欲,有高大修长的身体,又有渊博性感的脑子。
他大概要教哲学吧。
讲起泛神论和本我,以酒神精神来为你命名,坦诚相见时,身体力行为狄俄尼索斯注解,你是什么?是艺术与意志中的非理性原则。
钟弥在浮想联翩中惊醒,猛缩一下手,倒吸气。
“嘶——”
好似坏学生被老师体罚。
他两手一边抓钟弥的手,一边拿着她发热的暖宝宝,并一处捂在自己掌心,温度渐升,钟弥手心本来已经适应灼热,他忽然拿起,去贴她手背。
“干什么?”钟弥收着手,低声问。
沈弗峥看向她,目光不动,牵起她的手,送唇边,吻了一下她刚刚被烫的手背处:“你刚刚在走神。”
脸颊唰一下红热。
钟弥想,他还是别去当老师,讲台上站着这么洞若观火的老师,学生没有好果子吃。
钟弥柔软的指尖在他手心弹琴似的点动着,话张口就来:“我在想……待会儿要去的宴会是什么样的,老男人有多老,要附庸的是什么程度的风雅。”
沈弗峥唇角轻轻一弯,叫她别紧张。
“他认识你外公。”
这话好似变相在说,今晚的场合,没人敢怠慢她。
车子这会儿刚好驶进常锡路,一排复古小楼,只有几处疏疏有灯,与门前的遮天法桐静居夜晚。
沈弗峥看向窗外:“你外公以前就住在这儿,你来过吗?”
钟弥摇摇头。
高中艺考培训跟妈妈坐车经过这里一次,章女士那时的神情,钟弥至今清晰记着。
车子不知不觉就减了速。
沈弗峥捏捏她的手:“我指给你看是哪一栋?”
钟弥提不起兴致,也不往窗外看,只低低说:“不看,反正也跟我没关系。”
“家里没跟你说过以前的事?”
“说过一点,就是房子被收走然后拍掉了,我家有很多老照片,我虽然没进去过,但我知道里面是什么样子,我妈妈养了半园子的白玫瑰,她说她住在这里的时候,最喜欢京市下雨,风雨声吹梧桐。”
察觉自己一时多言,钟弥转头看沈弗峥,问他,“你呢?你去过没有?”
说完算起时间,二十多年前外公离京,那会儿的事,他就算去过,也不一定有记忆了。
他却回答得清晰干脆:“没有,一次也没有。”
“我爷爷是一个猜忌心很重的人,即使是他的儿子孙子,都很难和他亲近。”
钟弥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说这么一句话。
但他的表情很平静,没有计较,没有多余的情绪,话音一转才露出一点笑,“我在你外公那儿,看到很多你小时候的照片,你外公总是抱着你,小一点抱在膝上,大一点搂在怀里,我爷爷没有抱过我堂妹,没有抱过他任何一个孙子。”
“他不喜欢你们吗?”
这话很天真,缺乏对人与人之间关系能复杂到什么程度的想象。
开在春天的小花,不知道夜降寒霜是什么滋味。她也没有概念。
沈弗峥已经意识到他们不该再深聊这个话题,可钟弥疑惑地望向他的眼睛,无形中,有一种诱惑力。
诱惑人去展现恶。
去测试这双纯然眼睛能承受住什么,会有怎样的反应。
“可能也不是不喜欢。”
沈弗峥以温和有秩序的声音说着,“是不信任,觉得我们会变坏,无论他付出怎样的真心,即使是最亲近的人,终有一天都会背刺他。”
钟弥不能想象这样的亲人关系:“为什么?哪会那么坏?”
“为什么不会?”
沈弗峥看着她,缓缓说出一句话,“只有当过坏人的人,才最知道人可以有多坏。”
脑子里轻轻地轰了一声,钟弥瞳光微缩,尽力掩饰着那一刻被冲击到的错愕。
他像是后悔,伸手去抚她的脸。
钟弥不高兴地蹙起眉,抬起手,她准备去抓他那只手的时候,他几乎就在一瞬间做好了心理建设,小姑娘嘛,被吓了一下,想一个人缓缓也符合她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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