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语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她透过后视镜,朝着许逐溪看了一眼,看见她已经转过头去;于是她又不动声色地朝着副驾驶这一侧的右视镜看,看着许逐溪面无表情地看着外边的这辆救护车。
发生了什么?
林语心里涌现了无限的猜想。
不是看望老师吗?怎么都来了救护车?
一个担架被抬上去,又被抬下来,抬进救护车里。
后边还跟着四个戴着红袖章的,里边有两个跟着一块进了救护车,又探出身子,不知道在跟另外两个在交代些什么事情。
“小振哥。”
许逐溪忽然出声,“麻烦跟上去,跟上救护车。”
“好。”
小振是南淮意给许逐溪配的司机。
还有另外一个,叫小奋。
他们两个人是兄弟,经常倒班,轮着来开车接送许逐溪。
“就停到这儿吧。”
车还没有驶入医院大门,许逐溪忽然就又叫了停,等着车远远地停下,她就快步下车,刚跑了几步,又折回来。
林语隐约能猜到她想说什么,先开口道:“就在这里等你。”
“好。”许逐溪这才放心地跑开了,穿过车来车往的道路,身影消失在大门之后。
医院人很多。
没有一天是人不多的。
人们在这里经历世间百态,经历生死离别,来来往往,穿梭其中。
许逐溪追进去的时候,瞄了一眼,见着救护车门大开着,然后被人关上了,不停留地往里边跑去,匆匆忙忙之下,瞥见一个熟悉的戴着红袖章的手臂,她慌忙地跟上,险些碰到别人,“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然后就看不到了。
她茫然地停下来。
在这个拥挤的喧嚣的又安静的医院,她像是一个茫然的不知归路的游魂。
但好在还有个地方可以去。
问诊台。
“你好,方便问一下,刚刚推进来的那个女士,她被送到哪里去了?”
许逐溪这么问,然后又飞快地报上李秀婷家的住址,“就是从这里送来的,救护车拉过来的。”
“如果是救护车……应该是在三楼急诊室。”
“好,谢谢。”
许逐溪匆匆跑开了。
确实是李秀婷。
她隔着病房的窗户,小心翼翼地探看,像是做贼一样地确认了这一点。
怎么会这样呢?
许逐溪坐在急诊室外的冰凉的铁制的长椅上。
她想起那一天。
李秀婷来到班里,点了所有参与过欺负李丽娜的男生站起来。
名单还是许逐溪写好的,交给了南淮意,又递到了李秀婷老师那里的。
李秀婷训斥着他们。
然后从讲台上走下来,走在李丽娜旁边。
她怒目瞪视了他们一圈,“你们觉得这叫和同学开玩笑?那老师也让李丽娜把你们几个人的头发都拿火柴烧掉行不行?!是不是也是和你们在开玩笑?!”
李秀婷忽地就从自己的口袋里摸出一把火柴来,放到李丽娜面前,“来,丽娜,把火柴点燃,然后你和这几个男生也开开玩笑。”
李丽娜握着火柴,显出有点不知所措来。
“我看你们也都不愿意被这样开玩笑。”李秀婷又收回了火柴,“要是再让我知道你们谁敢对同学这么说话,这么开玩笑。”
她着重在“开玩笑”三个字上压重了音调。
她环视了整个班级一圈,“老师就一定要去你们家里坐坐,跟你们爸爸妈妈谈谈你们的成绩。”
在九岁的许逐溪的心中。
那一刻,李秀婷的形象从此是伟岸的强大的。
许逐溪有点茫然地又回头看了一眼。
病房里还有很多人。
帘子拉着,将病床遮盖的严严实实,帘子下露出属于医生的交叠在一起的白大褂。
为什么——
李秀婷老师也不能挣脱吗?
“护士, 李秀婷是在这儿吗?”
有位年龄看起来五六十岁的阿姨出现在走廊尽头,拦住路过的护士询问,她边问着, 边向左右两边的病房内焦急地张望着。
“阿姨,你等一下,我看一眼。”
护士礼貌地微笑了一下, 低头翻开记录本,挨个查找名字, “李秀婷——”
“找到了。”护士抬手指向那间病房,“就在十三号。”
“就是那间——”
她尽可能地辨识了一下门前的铁质门牌,找了个最起眼的指照物, “就那儿…前边坐着个女孩,就那间。”
“好嘞好嘞,谢谢啊。”
“没事。”
坐在病房前边的,是许逐溪。
她一个晃神,靠着椅背, 睡着了。
睡前, 她依稀记得, 她还在听着两个送李秀婷来到这里的红袖章阿姨在向医生询问情况, 商量着怎么联系李秀婷的家人,需要有人来照顾她,听她们讲述李秀婷现在的糟糕的婚姻。
也提起她的丈夫。
“那鳖孙呢?”
“……耍完酒疯现在睡着了……”
阿姨想到这儿便不由得忿忿道:“把自己的老婆打成这样,自己在家睡大觉!”
“谁说不是呢?算什么男人?!”另一位阿姨提起他来也是咬牙切齿。
但又彼此宽慰道:“算了算了别生气,到底是人家家里的事, 人家家里不管, 咱们能做的也就是帮忙看着,听着出了事把人送医院来, 也别出什么别的事。”
唏嘘片刻。
“……秀婷怎么办呢?”
“我来以前已经让老孙去给秀婷家里打电话了,估计还是秀婷她妈和她爸来照顾姑娘。”
许逐溪蜷缩在椅子上,盯着医院走廊刺眼的白光,眼里忍不住流了几滴眼泪,安静地听着,失神地想着。
“她爸妈就每次这么来照顾着,不再做点别的什么?”
另一位阿姨只是摇头,“不知道……要是我姑娘受这样大的罪,我是看不下去。”
“也不知道秀婷她爸妈是怎么想的。”
她们两个人说着,渐渐走远了。
似乎是跟着护士去先帮李秀婷垫点费用,又似乎是离开了。
许逐溪就不知道了。
她只是沉默地看着这个快步跑过来的,眉眼之间依稀能够寻找出几分和李秀婷老师的相似之处的母亲,她最后走到属于女儿的病房前,抬头又看了一眼门牌号,在进行最后的确认,然后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一张病房里一般都摆着八张病床。
眼下李秀婷住着的这间病房,空着四张,但大多零碎地摆了些东西,被已经住进去的另外四张病床的家属占据着,暂时地放置一些自己的东西。
李秀婷还没有清醒。
李妈妈刚进去不到一会儿,就又出来了。
她动作极小地关上门,然后走到了许逐溪的对面,面对着对面的刷的雪白的墙壁,背对着许逐溪站着。片刻后,终于有抑制不住的很高的哭声久久地在许逐溪的耳边徘徊不去。
许逐溪站起来。
她坐着太久,小腿有点发麻,五官难以控制地扭曲了那么一会儿,渐渐缓过来。她走到窗口前,这里刚好能够清清楚楚地看到李秀婷的病床,她还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
她的母亲站在走廊里哭着,哭声慢慢小了。
许逐溪从医院大门出来的时候,才发现已经是傍晚了。
难怪医院里的灯那么刺眼,她想。
“咔哒——啪——”
林语透过后视镜扫了一眼,就迅速收回目光。
她看到许逐溪的眼角多了一抹晕染不开的红色,是哭过了吗?
不过看起来许逐溪兴致不高,很低落的样子。
林语绞尽脑汁地想,直到车稳稳地过了第一道警戒线,过了第二道警戒线,再到南家院门前停下,她都没有想好要说些什么能说些什么,才能够让许逐溪心情好一点。
“林语姐。”
“嗯?”
林语听到自己的名字,立马绷紧了身体,来了来了,她深吸一口气,到考验她的时候了,尽可能平静地询问,“怎么了?”
许逐溪看着左侧的车窗,看着这棵树冠浓密的老树,“我记得,林语姐,你之前说过,你在大学是学法的?”
“对。”
林语舔了下唇,她以为许逐溪下一句就要问她为什么学法却来当助理了。
她准备着略略措了一下辞,“我大学学的法学应用主要是经济……”
“那……”
许逐溪却打断了她的话,径自询问,“……如果……家暴……会坐牢吗?”
林语敏锐地想到了小区里驶入的救护车。
被从楼上抬下来的躺在担架上的盖着白布的不明女子。
还有许逐溪望着的那扇玻璃破碎的窗户。
她回答:“……不会。”
“法律没有这一条……”
她最后望着后视镜。
和许逐溪的目光对视着。
通过反光的狭小的后视镜玻璃。
许逐溪看着林语的嘴唇一张一合。
“家暴不会被判刑。”
“这样啊。”
许逐溪声音很低的意味不明地说了这么一句。
她冷冷地微笑着。
又似乎是纯然面无表情的。
复杂的不应该共存的情绪在她脸上矛盾地纠缠着。
林语下了车。
她绕过车头走到车的右侧,目送着许逐溪消失在院门口,她敛下幽深的难言的眸光,拿出外套口袋里的手机,编辑了一条短信,摁灭了,又还是发送了出去,向付她薪水的老板。
“滴滴——”
在林语正要打开车门前,就收到了回复的消息。
来自南淮意。
她看了一眼,然后把手机握进掌心,坐上车。
晚上许逐溪一个人在外边散步。
也不是去什么别的地方,只是绕着第一至第二道警戒线中间的家门口的这条大道,靠着最左侧的石栏杆走,或是走一会儿就停下来,趴在栏杆上,看底下的流水迎面吹着间或来的夜色江风,任凭幽幽的明黄色路灯灯光照在脸颊上,照出一道长长的影子,落在地上,藏在众多的属于树木的影子里。
从上高中以来,她明显比以往要多了许多心事。
只是白天被她藏在心里,晚上翻出来,找一个安静的地方,一遍遍地想着。
想着一些在别人看来可能毫无意义的问题,忧虑着一些似乎完全不必担忧的。
一辆军绿色越野忽然一个甩尾,在她旁边停下。
窗户放下,是南淮意,“逐溪。”
他从车上下来,车转了个弯儿换了方向开回去了。
“我陪你一起走走吧。”
南淮意回来的喜悦短暂地冲淡了许逐溪心里的愁云。
“你刚回来的吗?”
“今天上午。”南淮意拽了下领带,有点热,他干脆把领带解开,绑在手上。
“开学到现在怎么样?高中比以前有什么变化吗?”
“都好的。”
许逐溪也担心过上高中以后学习该怎么办。
她的担忧大部分来自于外界,因为几乎是所有人都在传达着一个信息。
高中是很重要的。
上高中是要好好学习的。
所以许逐溪也不由自主地陷入这种忧心忡忡之中。
她还不知道具体的上大学代表着什么。
但是又似乎已经很清楚地知道了。
她忽然想起自己的小叔来。
他是安县里的少有的大学生。
小叔现在又在哪里呢?在做什么呢?
不过也就是这么略微地想了一会儿,实则许逐溪并没怎么见过小叔,她对他的所有记忆都来自于周边的所有人的讲述,但是事实上,她是从来没有和小叔真正地接触过的。
不过真正地上高中,开学以后,她发现,其实没有她想象中那么难。
第一次月考的时候,她还考了班里第七名。
南淮意也想起了这件事,他摸了摸上衣口袋,又把刚碰到的烟不易察觉地放了回去,“我回头去给你开家长会吧。”
“到时候再说。”
许逐溪踢着地上的石子,“还不知道你到时候在不在呢,只有期中考试以后才有家长会呢。那会儿说不定你不在。”
南淮意摸了摸鼻尖,笑着不说话。
许逐溪又分享起来,“我进了学校的棒球社团。”
她转着圈儿往前走,伸出胳膊给他看,“这周五训练,我的胳膊都青了。”
“但是棒球还是很有意思的。”她一开始皱着眉头,然后转瞬又开心起来。
南淮意静静地看着她,静静地听她说。
他伸手握了下她的胳膊,手指轻轻地在那道青紫的伤口旁边抚摸了一下,眼神严厉起来,见她高兴地笑,眼神就又变得柔和起来,只是说,“……要小心,把防护措施都要戴好。玩归玩,别受伤了……”
“我知道啦。”
许逐溪朝他笑着,忽然轻轻地搂住了他的胳膊,又松开,快的好像错觉一样。
南淮意的手从她的胳膊上松开,在空中顿了一下,又放回身侧。
他忽然罕见的从心里升起些无措来。
他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或许是分开太久。
他看着许逐溪,忽然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和她相处了。
她还是那么柔软。
南淮意还是想要把她牢牢地庇护在自己的身下。
这个世界的危险太多了,南淮意唯恐她在哪个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受伤。
但她似乎已经不断变得坚硬顽强了。
南淮意想起林语下午发给自己的消息。
她有了自己需要难过的要担忧的要关心的事情。
南淮意不由自主地捻了捻自己的手指,皮肤细腻的触感仿佛还留在他的手指上。
他已经有点想不起来上辈子这个时候的自己了。
上辈子这个时候的许逐溪在做些什么呢?
在想什么呢?
他的记忆已经变得模糊不清了。
他看着许逐溪。
看她在灯光下的变得模糊的轮廓。
不重要了。
南淮意想,他只要看着面前的她就好了。
“哥哥?”
“嗯?”南淮意回过神来,“怎么了?”
他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去抚摸她的头发,伸到一半就停住了,自然地收回到身侧。
“我听说……”
许逐溪低着头,踩着自己的影子,“你交女朋友了?”
南淮意愣了一下, “听谁说的?”
许逐溪看天看地就是不往旁边看,“昨天晚上南叔叔提起来的,我们吃饭的时候。他说有人跟他讲, 看到你在陪着一个年龄和你差不多的女孩在服装店,说你好像是在陪她买衣服。”
南淮意没回答,只是无声地笑了一下问:“你们还聊什么了?”
“南爷爷说要叔叔不许胡说八道, 宁阿姨和施奶奶问那个女孩具体是哪家的。”
许逐溪抬眸看他,“……你真的交女朋友了吗?”
“那是不是以后我就要有嫂子了?”
南淮意还是没说话。
许逐溪又说:“那我什么时候能见到她啊?”
南淮意盯着她, 看她满脸的好奇,无奈地笑了一下,玩闹似的轻轻地揪了下她的耳朵, “别听他们胡说,没有的事儿。”
他解开了卡在喉咙上的那颗衬衫扣,跟许逐溪挨着坐在河边那侧的木椅子上。
他说:“不过以后你也确实得喊嫂子,那是大哥的未婚妻。”
“大哥?淮梁哥?”
许逐溪更好奇了,“淮梁哥什么时候订的婚?”
她对南淮梁是有印象的。
准确来说, 对南家的另外的这些亲密的家庭成员都算是熟悉了。
毕竟最起码每一年过年都要在一起待上不算短的一段时间。
南家在这个方面是很传统的。
春节这种阖家团圆的日子, 若非其他原因, 像是南永衡宁水清在研究所不能回来, 南淮意在外执行任务这样的,是一定要都回来住在一起庆祝春节的。等着春节结束了,再是各自忙各自的事情。
而每一年过年,许逐溪和何佳涵两个人,作为目前这个家里年纪最小的两个。
都能得到来自所有人的一个丰厚的大红包。
按理南淮梁订婚, 她是不可能不知道的。
“……还没有。”南淮意敛眸, “看以后什么时候有时间吧。”
这其实是他撒谎了。
也不算是完全地撒谎。
的确是南淮梁的女伴,可却大约不会是未婚妻。
也就到女伴的地步为止了。
南永衡一向是这个家里比较特殊的。
在南家所有人里, 他跟这个家里的关系沾染最浅的人。
他来往的亲密的朋友兄弟,大多都不属于这个圈子,更多的,是南永衡自己在读书生涯里交来的朋友,更多的,都是和他一样,在各个学校科研机构里打转。
南淮意曾经在他们的聚会散场后去接过南永衡。
虽然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不过这么多年,他的样子变得不大多。
有的认识南淮意,有的不认识。
认识的仔细看看,约莫也能想的起来。
所以南淮意并不诧异被南永衡的朋友认出。
不过幸好是不认识南淮梁,又或是没有认为南淮梁是和他们一起的。
这是好事。
否则南淮意还要想办法解释,为什么本来应该在外地的南淮梁,又出现在了这个地方,身边还跟着自己的弟弟和一个年轻女子。
南淮意遇见他们纯粹是凑巧,从饭店一出门抬头就撞着了,被南淮梁美名其曰“封口”,拽着陪同走了一路逛了一路。
南淮意懒得被扯进他的感□□件里。
又莫名地存在着一种道德旁观的心态。
南淮梁是为了暂时地躲避相亲跑回来一趟的。
他的这样的女伴有很多。
或许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的每个女伴都分别地住在哪儿。
南淮意以一种外在的冷漠的视角看待这件事。
不对,他否定了自己,南淮梁应当是清楚的。
算了,他嗤笑一声,管这么多闲事做什么呢。
干他什么事情。
爱怎么样怎么样。
“诶,哥哥?”
许逐溪坐的有点烦了,见他又发着呆,忍不住用手在他面前晃了一下,“回去吧?我不想散步了,我想回去睡觉了,明天还有别的事情呢。”
“等下——”
南淮意伸手把她拉住,又摁回自己的旁边坐好。
既然话已经聊到这儿了。
南淮意觉得也是时候是应该说一些什么了。
他自己还有点莫名的不知从何升起的不自在的羞怯,下意识摸了摸鼻尖。
上辈子没人跟他讲过什么爱情之类的。
他眼下就要第一次来教育许逐溪了,感觉总是有点怪怪的。
“怎么啦?”
许逐溪很顺从地坐回去。
南淮意看了她一眼,“我们俩来聊聊吧。”
许逐溪有点紧张,抠了下自己的手指,“啊?”
南淮意本来想从何佳涵的话题入手的。
他到现在,还是打心底地认为,何佳涵估计是对许之夏产生了某些情愫。
南淮意对这个事情倒是没什么看法。
何佳涵喜欢,是何佳涵喜欢的事情。
他只是想,许逐溪现在是不是喜欢上谁了?
有没有人现在喜欢许逐溪呢?
但他下一秒就将后者的疑问抹掉了。
肯定是有人喜欢许逐溪的。
这还需要想吗?
在南淮意眼里,许逐溪现在就像块可口的小蛋糕,谁都想上来啃一口。
所以他的新的担忧又产生了。
许逐溪不会答应谁吧?
这可不行!
只是话题从何佳涵开始说,这种心里的感觉就更加奇怪了。
所以他换了个切口,“你们班里有谈恋爱的吗?”
“啊?!”许逐溪回答的磕磕绊绊,“……有……有吧……还是没有?”
南淮意看着她,“有没有人给你递情书?或是找你表白的?”
他的眸光猛地锋利起来,看的许逐溪下意识地躲闪了一下。
这下南淮意更笃定他心里的想法了,“是不是有?有几个?都跟你说了什么?”
他一连问了三个问题,说话的速度相当快,问的许逐溪根本插不上嘴。
他心里想着的是要和缓的友好的理性地用聊天的方式谈谈这个话题。
只是话头一打开,就根本不是他所设想的那个样子了。
他连他自己的情绪都管不了。
“不管跟你说什么了。”
南淮意拍板定论,“你一个都不能答应,听见没有?”
“上高中呢,好好学习就好了,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南淮意越说越气。
被自己所想象出来的场景气出了一身火,“一群十五六岁的不知所谓的——”
他及时住了嘴。
去部队的这几年,他养出来了一点恶习——说脏话。
虽然平时都不会说,但是口不择言的时候,又被环境所影响,下意识地冒出来几句,这就是他正在努力改掉的事情了。
“哦。”许逐溪很乖地应了一声。
她被他刚刚火冒三丈的样子有点吓着了。
南淮意看她低着头,还像小时候那样,身上那股莫名的火气消减了一些。
但他又追着补着话,“上大学——上大学就会有许多别的时间,那会儿你喜欢做什么就去做什么,我肯定不干涉你的,好不好?”
南淮意很快地为自己找好了充分的理由和依据。
先从许逐溪认识的人开始举例子,从那家的女孩嫁出去开始的悲惨生活开始,到历史故事里爱上男子的女孩的悲惨结局结尾,全掺杂了南淮意自己的主观个人情绪的讲述。
将好好的故事,都讲的面无全非,都成了明明白白的血泪教训。
许逐溪极为配合地点头听着,就差用劲儿大力拍手鼓掌喝彩了。
南淮意讲到后面,他自己泄了气,摸了下许逐溪的脑袋,“回去吧,明天你不是还要去上架子鼓课?回去睡觉。”
许逐溪站起来,走了两步,听着旁边没什么声响,转过头,见他还稳稳当当地在椅子上坐着,“哥哥?你不回去吗?”
“你先回。”
南淮意背对着她摆摆手,“我在坐会儿。”
等着后边的脚步声渐渐没了,南淮意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来,拿在手上转着。
他会抽烟,不过倒是没什么烟瘾。
只是从里面摸了一根出来,在手里转着,过了会儿,手指用力,把一根烟折掉,连整个盒子,都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
过了九月,天气已经凉了。
尤其是晚上。
但南淮意现在是一身燥气,热的他又解开了一颗扣子。
他从外套口袋里拿出手机来,拨通其中一个号码。
是打给南淮梁的。
出于兄弟情谊,以及避免被牵扯进去惹出麻烦事情,他通知了一下南淮梁,他的新的女伴已经被家里看见了,不过是产生了些许的误会,三言两语地讲清楚了。
南淮梁那边吵得很。
听起来又像是在什么酒吧里。
现在二代聚会就喜欢找这种吵闹喧哗的地方,让人不痛快的很。
嘻嘻哈哈的聊天说话,还混杂着震耳欲聋的喊叫音乐声。
挂电话的末尾,南淮意又听见了来自于年轻的女性的声音。
从声音的大小程度来判断,应该是挨着南淮梁坐着的。
从声音的音色上来判断,和被遇见的那个显然不是同一个。
南淮意把电话挂了。
才看见里边又来了一条信息,是和许逐溪有关的。
准确说,是和许逐溪的曾经的班主任李秀婷有关的。
点开信息,两眼就扫完了。
他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
都不是什么好玩意——
南淮意不能想象许逐溪未来谈恋爱了应该怎么办。
他最初还想过的。
在很早的时候,在为许逐溪做规划的时候。
但是不恋爱不结婚也会很幸福的。
他又这么想。
可是这未必是许逐溪的想法。
如果许逐溪交往了这样一个男朋友——
南淮意想。
算了,他当时恨恨地折断了笔,想不下去。
男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这么总结。
这个结论不幸让他的助理听见了,捧着报告,满脸震惊,欲言又止,不知道还该不该到底应不应该走进来。
考虑总还是要继续考虑下去的。
南淮意决定继续耐着性子想下去。
他带着客观又挑剔的态度,找了张干净的纸,一行一行地列下条件。
首先,样貌和家世需要过关。
其次,人品和性格需要过关。
这就可以划掉一大波人了。
不能一事无成。
可是有事业的容易大男子主义会对妻子发脾气。
这可不行,南淮意把这条圈红。
得性格服从妻子一点。
但是不是也容易懦弱没有主见。
是不是又很听父母的话,那逐溪岂不是要受欺负。
这更不行,南淮意把这条也圈红。
想要孩子。
这不行,生孩子太苦了又疼又累,这也划掉。
但不想生孩子的孩子的是不是那方面能力有问题。
这更不行,生活不和谐也是很严重的问题。
南淮意把这条着重标红。
谈过恋爱的?
不行,这不干净。
太聪明的?不行,容易骗人。
太笨的?更不行。
他列了一下午。
最后把写完的纸全部扔进碎纸机里埋葬了。
南淮意只得出来一个结论。
那就是果然没有什么好东西。
时下的流行,年轻人来医院探望好友,总是怀里抱着花。
许逐溪临进门前, 又停了下来,往旁边看了一眼,脚下步子改了方向。
过了会儿抱了一束扎好的以向日葵为主花的花束出来。
极为灿烂。
又往左边走, 进了水果店,又提了一个果篮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