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逐溪是越想越通顺,一时间什么事情是都想起来了,全部涌入了她的脑海里,播电影似的在她眼前回放,“还有那次资格预选考试的时候,你坐在她旁边,老是看她,之夏就问你,是不是她脸上哪里出了问题,然后你说没有……”
她正要滔滔不绝地说下去,何佳涵立马捂住她的嘴,装着恶狠狠地说:“不许说话,快点写作业!作业就要写不完了!”
许逐溪故意假装和她作对:“哦对了!还有上次……”
“好啦好啦,我不说了,我写作业。”她讨好着笑一笑,用自己的手捂着嘴,以表示自己的诚意。
但是这些南淮意都是不知道的。
他只是沉默地看着,沉默地观察,然后再沉默地猜想。
他本来想着要不要把自己的发现告诉宁水清,临快走到门口的时候,他还是停下了,在那儿站了一会儿,然后预备转身回去,正撞上南永衡带着酒气从外边回来。
“淮意?”南永衡伸手揽住自己的儿子的肩膀,“怎么了?站在这儿?来找我?走吧进去说。”
“不了我没事。”南淮意拂下父亲的手臂,平静地询问,“你喝酒了?”
“没有。”南永衡否认着摆手,又问,“酒味很重吗?”
他自己低头闻了一下衣领,皱起眉来,“我这可是真没喝,就是送他们坐车,这怎么混了一身酒味?”
南淮意看他在原地自说自话着,但是神智还算清醒的样子,就走了。
刚走了几步,听见屋子里边门开了,紧接着那道石墙的窄门也开了,宁水清从里边走了出来,两个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南淮意就那样站在拐角看了一会儿,然后扭头走了。
算了,他想,就算真的是他想的那样,也不能告诉任何人。
九月一日那天正好是周天。
用正好似乎是有点不准确,因为好像就没有哪天报道的日子是不在周天的。
家里的大人们都有事。
南淮意本来是打算领着两个去报道的,但也来了急事,最后还是交给了助理一路陪同。
分班结果就在门口一进去的表彰公告栏里贴着。
少有的允许家长们进学校的日子。
林语把许逐溪和何佳涵交代在一个地方站着,一条滑不溜秋的游鱼似的,就钻进了围堵在公告栏前的家长们里边不见踪迹,然后很快就又钻了出来。
她整理了下自己散落的头发,再推了下眼镜,“逐溪在一班,佳涵在二班。”
“啊?”许逐溪有点失望,晃着何佳涵的手臂,“我们俩个还是不在一个班里啊?”
林语冷酷地用发夹别了下碎发,“是这样的,还是不在一个班。”
不过又似乎还算是个好结果。
一届有八个班级,一班二班都是实验班,应该是把成绩最好的平均分在里边了。
是早上宁水清才提到的。
许逐溪忐忑了一个上午,她既对自己的中考成绩有一定的自信,但在结果出来之前,一切总都是让人忐忑不安的,一切未知的都是有可能发生的。
虽然不在一个班,但总都在最好的班了,所以也算是好事。
只可惜新的班级,只有赵景泽和她还是一个班的。
许之夏和唐甜去了二班,和何佳涵成了同学,杨繁星去了三班。
何佳涵和许之夏还坐了前后桌。
这是许逐溪自己发现的,她从窗户外边经过,又倒退着走回来,戳了下何佳涵的手臂,逗她,“嘿,佳涵!你可以和她做好朋友了!”
何佳涵连忙左右看了一会儿,食指摁在嘴唇上,要她小声一点。
多尴尬啊。
何佳涵不好意思开口,说我能不能和你做好朋友,总是听起来怪怪的。
许逐溪显得比她兴奋的多,又窗台前边挪了一点,“之夏之夏!”
许逐溪挨个跑着逛了一圈,还没走到三班,就和杨繁星在楼道上相遇了。
杨繁星看起来有点失落,“逐溪,我们都不在一个班了。”
许逐溪安慰她,“没事的啊,我们都在一层楼上边,随时都能见到的。”
“你说得对。”杨繁星的失落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她很快就陷入了另外一种情态,神态略显扭捏地拉着许逐溪的衣角。
许逐溪一看她这个样子,颇觉得有点大事不妙。
“我同桌……我觉得他还……”
果然如此!
不过虽然心里是这么想的,许逐溪现在却不像最初那样,如临大敌,深怕杨繁星早恋了该怎么办。
杨繁星多半是嘴上说说的。
这种喜欢的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
“诶其实他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啦。”杨繁星学着电视剧里她看到过的女主角的样子,“就是长得还不错,让人看起来能心情好点啦。”
下午放学的时候,是南淮意来接的她俩。
一只手提着一沓书,放进后备箱里。
许逐溪、何佳涵、杨繁星还有许之夏四个人还没有散,站在大门左下坡的地方还在忙着开小会。不过主要是杨繁星一个人在神神秘秘地讲,剩下三个人竖起耳朵在听,就连许之夏都听的很认真。
这是难免的。
八卦是人的天性。
杨繁星说的义正言辞铿锵有力,“唐甜和赵景泽,他俩一定偷偷摸摸地谈恋爱了!肯定的!我告诉你们,我看着他俩一起出的校门,然后他俩现在就肯定在学校外边那条小吃街吃东西!”
“唐甜!我真是明天我就要批评她!一点儿都没有骨气!赵景泽说带她去吃东西,她就答应去了,都不和我们一起回家了!”杨繁星说到这儿,颇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唐甜一点都不坚定!怎么着也该带上我们,我每次看见赵景泽看着唐甜,就好像我家里沈灼颂养的边牧看见火腿肠儿似的!我还蛮想看热闹的……”
许之夏纠正她,“我们也没有一起回家吧,我们不是就走到校门口,然后就你们三个上车回去了,我走路回去了。”
“那怎么能一样呢?!”杨繁星瞪圆了眼睛,“我们还要从教室走到大门口,我们要一起走这么远的路,可以聊好长时间的啊!”
“反正……”杨繁星叉腰站着,说的义愤填膺,“他们俩个谈恋爱了,我们作为他们的最好的朋友,他们竟然不愿意告诉我们!这都还是我自己观察发现出来的事情!”
“那……”何佳涵迟疑着,“有可能他们俩确实没有谈恋爱呢?”
“不可能!”杨繁星疯狂摇头,“我上次在我家小区遛狗,我路过唐甜她家,我就看到赵景泽在院子外边站着。然后过一会儿,唐甜就从院子里边跑出来了,然后他俩就一起并肩在小区里边散步,我就在后边牵着狗遛狗,他们俩都一眼都没有看我,压根就没有看见我,这也太投入了吧!”
杨繁星说话不打一个磕绊,机关枪似的突突突地一连串讲完了,三个人立马配合着拍手鼓掌,就差来一句:“说的好啊!”
南淮意在旁边站着等着,看几个人脸上迷迷瞪瞪的,走过去。
“开学第一天,我请你们吃饭怎么样?庆祝你们上高中了。”
他又看向许逐溪和何佳涵,耸耸肩膀,“家里今天没人准备好饭,我得带着你们在外边吃。”
“怎么样?走吧?”
南淮意等着几个人都上了车,关上车门,然后一打方向盘,车就开出去很远。
饭店里热闹的很,正是饭店,来的时候已经预定好了一间包间。
“书包放桌子上吧,随便坐。”
他招手拿来菜单,询问道:“有什么忌口的?不喜欢吃的?”
“没有。”
“没有。”
许逐溪抢先在许之夏旁边拉开了椅子,摁着何佳涵坐下,然后眨眨眼睛。
自己快快乐乐地挨着南淮意坐下了,笑眯眯的,像是做了什么好事。
南淮意动作一顿,眯起眼睛扫了一眼。
他意识到一件事情来——许之夏。
似乎也是xzx。
九月下旬的时候, 南淮意有任务要去执行,需要离开。
许逐溪靠在门框上看他收拾衣服,那上边缀着的星星和斜杠她现在看得懂, 隐约能知道南淮意的级别,她盯着看了一会儿,低声问他:“要去多久啊?”
“没多长时间。”南淮意回头看了她一眼, 又补充道,“这个月底之前就回来。”
出门前, 他还是停下来,揉了下她的头发,“很快就回来了, 别担心。”
“好。”许逐溪安静地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目送着他走出大门,坐上车,听着熟悉的汽车发动机的声响。她低下头, 手背在身后, 左脚轻轻地挨着右脚碰了一下, 用鞋底轻轻地蹭着地面。
无端的, 她忽然听到头顶传来的一声叹息。
许逐溪正要抬头去看,被一只手轻轻地摁住,搂在怀里。
一股熟悉的又亲切的气息笼罩着她,将她摁在有点坚硬的胸膛里。
“别担心,我真的很快就回来了, 到时候给你带礼物。”
“好了。”南淮意最后留下一句, “回去吧。”
“嗯。”许逐溪忍不住鼻头一酸,带了点轻微的哭腔。
高中一年级并不忙。
离开小学也才总共三年。
班里却已经有同学组织起了一起回小学去看望老师。
也就是从南边的教学楼到西边教学楼去, 不算远。
杨繁星来问的时候,许逐溪并没有犹豫,直接答应下来。
“好啊好啊,那什么时候去?”
“这周周末。”杨繁星撑着下巴趴在栏杆上。
“这周周末?李老师还在学校吗?”
“诶我忘记说了。”
杨繁星一拍手解释道:“是大家说买点水果什么的,去李老师家里看望李老师。”
她又忍不住嘀咕:“唐甜和赵景泽,他俩竟然这周末都有事,我都怀疑……哼……我倒要看看他们什么时候会跟我们老实交代。”
“哦这样。”许逐溪稍一思考,差别不大,“那就去吧。”
“行。”杨繁星转身就走,“我还要和别的同学说一声。”
然后她几步就跑的没影了。
李秀婷的家庭住址是班里的一个男生提供的。
杨繁星和许逐溪走在队伍最后边,她扯了扯许逐溪的袖子,小声凑在她耳边分享:“他们说,是因为他妈妈之前要给李老师送礼物来着,专程打听到的李老师的住址。”
许逐溪问:“你怎么知道的?”
杨繁星隐蔽地指了指前边那个提供地址的男生,“他自己跟别人说的。”
许逐溪有点想问,又有点犹豫。
但她还是问了,“……那李老师……她有收下礼物吗?”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杨繁星皱着眉想了一会儿,“好像是没有吧。”
许逐溪松了口气。
老师的形象一旦生活化变成生活里的寻常人。
不知道什么说不清楚的缘故所致。
总会让人觉得难过又悲伤。
就好像修建起来的宏伟大厦的忽然崩塌。
她俩正小声说着话,前边却恰好有个女生回头望回来,目光直直地和她俩相对视了那么一瞬,不躲不避,又飞快地移开,低下了头。
是李丽娜。
许逐溪本来想向她微笑一下的,却没有来得及。
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转过头去了。
许逐溪并不意外在这里能看到李丽娜。
李丽娜来看望李秀婷老师是应该的,许逐溪从不认为是她帮助李丽娜从班级的困境走了出来,尽管确实是她的缘故,南淮意去找了李秀婷老师,从而让李秀婷老师知道了这件事。
所以她应该也必须在心中感恩李秀婷老师。
这是许逐溪的善恶观。
但她对李丽娜的心情有种说不出来的复杂。
这种复杂并不是来源于李丽娜曾经对她的伤害。
许逐溪从当初一开始,就能够理解李丽娜的软弱与害怕,因为她曾经处于相同的处境。
她看着李丽娜走在人群的前边,和她左侧提着水果的男生在说话,两个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但似乎很高兴的样子,两个人面上的表情都是神采飞扬的。
许逐溪还记得这个男生的面孔。
她记得他就坐在李丽娜的后边。
是当初小学二班所有男生里,欺负李丽娜最起劲儿的人。
这种欺负并不是所谓诉诸于暴力,而是言语上的欺凌,从言语上来迫害伤害一个人的心灵,给她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但他们俩个现在又很和谐地走在一起。
这是许逐溪不能够接受的。
她不能够接受这样的结果。
就像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张文杰。
如果有可能的话,她希望揍张文杰一顿。
或者是让他遭受什么别的惨状。
总之她绝对看不得他过的很好。
曾经的欺凌者仍然高高在上洋洋得意。
这是许逐溪所不能接受的很复杂的情感来源。
她静静地盯着两个人看了一会儿,目光来回地在两个人中间逡巡着。
他们两个究竟在聊些什么呢?
许逐溪不知道。
她望着李丽娜的背影,李丽娜的心里又在想什么呢?
许逐溪还是不知道。
她有点想问李丽娜,她的心里就没有仇恨吗?
她不能够理解他们两个为什么看起来相处的这样和睦。
许逐溪并不是一定要李丽娜将曾经欺凌她的人如何的痛揍一顿。
她只是觉得不该原谅的。
或是漠视,或是保持一种别的什么态度。
总之不应该是聊起来这么开心的。
“逐溪?想什么呢?”杨繁星看她好久没有说话,顺着她的目光往前边望过去,看清楚了她在看什么,“哦,你在看李丽娜吗?”
“嗯。”许逐溪低低地应了一声。
她的心情不是很好。
不过她的面上还是平平淡淡的,什么都不显露出来。
杨繁星会错了意,“哦你在看他俩,我跟你讲一件事,你不要跟别人讲,这是我才发现的……”
“什么?”许逐溪的注意力被她吸引过去。
趁着上楼梯的功夫,杨繁星一把拉住许逐溪,和她在单元楼门口停了下来。
杨繁星解释道:“没事我知道在几楼,我在这儿和你说完,进去楼道里边太安静,我和你讲话的声音就会放大,别让他俩听见了。”
许逐溪更诧异:“你要说什么?”
她隐约从杨繁星脸上这种熟悉的总是见到的兴奋的表情里察觉到了什么,但是许逐溪不愿意相信,准确来讲,她觉得这么离谱的事情,不可能发生,又追问了一句,“什么啊?”
杨繁星勾着她的手臂,“李丽娜和她旁边的那个……啧……我忽然一下子想不起来名字了,算了无所谓,就是他俩。李丽娜现在不是和我一个班么,她应该是和那个男生谈恋爱了他俩,我经常等你的时候,就看见那个男生在我们班门口等李丽娜。还有唐甜和赵景泽去的那条小吃街,我坐车路过的时候,隐隐约约看到他俩了。”
她最后总结到:“反正……我们班里好多人都这么说,说李丽娜谈恋爱了。然后有人去问她了听说,她也没有否认。”
许逐溪从未有一刻觉得自己的心情这么的糟糕过。
她甚至觉得自己有点反胃。
或许是她的面色难以抑制地难看了起来。
杨繁星有点慌了手脚:“逐溪,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我没事。”
许逐溪的手脚冰凉,迈出第一步的时候,还差点撞到单元楼门框上,“我没事。”
她又重复了一遍,“走吧,我们上去吧,繁星。”
“哦行。”杨繁星半信半疑,“你要是哪里不舒服,一定要立刻跟我说的。”
“我知道。”许逐溪勉强朝她微笑了一下,“放心,我真的没事。”
楼道里却很热闹。
许逐溪和杨繁星没走几个台阶,就被堵在了楼道里。
往前边一看,见着早就上了楼的李丽娜一干几人就在她俩前边站着。
“怎么了?”杨繁星扶着楼梯扶手,踮着脚往前看,“你们几个都站在这儿做什么?”
没有人回答她。
杨繁星正准备再问一次的时候。
就听见“砰——”的一声,从门里飞出一把椅子来,重重地摔到了楼梯上,破碎的木片顺着扶手的空隙,从上一层的楼梯掉到下一层来,贴着杨繁星的手,又滑下去,然后重重地落到了最底下一层。
杨繁星听见很干的一声回答,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这儿在…打架。”
“……我看到了。”她回答的很僵硬。
楼梯里站着的不仅仅是来看望老师的这群同学。
还有些楼里原本的住户,眼下都从自家门里走出来,站在上下两个楼梯,堵得满满当当,谈的津津有味。
“真是造了孽了,又打起来了。”
“秀婷这是造了什么孽了,看起来那么好的一个姑娘,怎么就嫁给了这样的。”
“谁知道呢。”
“这要劝劝吗?别打出什么事情来?”
忽然就安静下来,人们面面相觑。
不知道谁又说了一句,“已经给居委会说了。”
又重新恢复了喧闹。
混着清脆的锅碗瓢盆的大合唱,参杂着不知道来源于谁的尖锐的哭泣声。
高低起伏。
正正好好一首大合唱。
许逐溪这些从未出现在这里的新面孔,很快就吸引了左右居民的注意力。
“你们住哪儿啊?”
“这儿怎么还有群孩子?”
不知道是谁回答的,“我们是来看老师的。”
“看望老师的,诶哟,都是好学生。”
“哪个老师啊?住几楼的?”
“我们这栋楼上可有很多老师,可别走错了。”
“让一让让一让!”
许逐溪下意识地往左边靠了一下,挨着松散的快要脱落般的白色墙皮站着,就看见四个左手手臂上佩戴着红色袖章的,年纪看上去已经有些大的四个老太太,越过她,越过拥挤的人群,往上边走去。
人群自发地往旁边挤着,好让出一条道路来。
借着她们身形的空隙,许逐溪这才看清了楼道里的情景。
摔碎了一地的各种家具用品,有闪着光的亮晶晶的碎片,可能是暖水壶的内胆或是镜子,还是什么别的东西,折了一条腿的凳子椅子,还有更多的别的东西。
“住手!”
中气十足的一声厉喝。
“打老婆算什么玩意?!”
许逐溪终于看清了倒在地上的那张面孔。
那张熟悉的面孔。
那是李秀婷。
她倒在破烂的留着脚印的铁门门缝的背后。
嘴唇和下巴往外渗着鲜红色的血,分不清到底是哪里破了,又似乎那血液来自浓密的乌黑的发丝遮掩下的头部,从额头到下颌,留着大片大片的青紫色的痕迹。
她肿着眼睛。
似乎是在从门缝向外望着。
又似乎是在看落在她的脸颊旁边的被拽落的发丝。
李秀婷倒在血泊里。
第五十章
戴着红袖章的居委会阿姨有两个进了屋子, 另外两个挡在屋子前边开始驱散围拢在楼道里看热闹的人,“行了行了,都散了都散了, 快回家去,不给孩子做饭了?”
她们也注意到了这群年轻的陌生的孩子的面孔,“这都是谁家的?你们哪儿来的?”
还是不知道是谁在回答, 混杂在混乱的拥挤的人群里。
“来看望老师的。”
居委会阿姨夸道:“诶哟都好孩子,那快去看老师吧。”
“行了行了, 都快回家。都堵在这儿,让别人怎么上下楼?!”
没有人回答他们到底看望的是谁。
或许说,他们都挤不出来声音回答, 只是被下楼的拥挤的人群推攘到了墙壁上,被迫地随着人群的流动而在楼梯上被动地往上或是往下走了几阶台阶。
许逐溪被推到了栏杆上。
尖锐的又圆润的木制扶手抵着她的后背,有些刺痛,从骨头里传到神经。
她愣愣地盯着那道门缝看。
许逐溪向里看。
她木木地望着属于李秀婷的那双眼睛。
然后李秀婷消失了。
她被人扶了起来。
只有血还留在地上。
“老孙!”
头先一个进到屋子里的阿姨疾步走出来,面上是遮掩不住的惊恐, 她先是惊呼了一声同伴的名字, 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顾忌着强压下声音, 使得音调都有些微微变形,“秀婷……秀婷像是快要没气了,头后面烂了一个窟窿,得给医院打电话!”
“那快打!”
“那鳖孙子把家里的电话线扯断了,打不了!”
“快去我家我家就在楼下, 我去我回家去打电话!”
人群像潮水般散去了, 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
没有了来自于人群的支撑,许逐溪从听到第一句话起, 她的腿就不可抑制地一软,生生靠着扶手身子往下滑,要瘫坐在地上去。
杨繁星好不容易等着人都散了,走到许逐溪身边来,见着她这样,眼疾手快,一把就把她拉住,拽着她重新靠着扶手站好。
好久,许逐溪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繁星,他们呢?”
“下楼了吧。”
杨繁星往上往下看了一眼,“应该是下楼了。”
她刚刚被人群推挤到了上一层楼的楼梯上,被人严严实实地挡着,什么都没看到,也什么都没听到,“里边是怎么了?你看见了吗?”
杨繁星这么说着,踮着脚探着脖子想要往里看。
许逐溪第一次力气这么大,她一把摁住了杨繁星的肩膀,以一种超乎往常的强硬姿态,“繁星……”
她说:“那我们也下楼吧。”
“今天这么乱,看李老师也不方便,我们回家吧。”
“哦行。”杨繁星胡乱地点点头。
她是不知道这两者有什么关联的。
杨繁星约莫知道李秀婷老师家住几楼。
但是具体在哪里,她是不大清楚的,也没问。
加之一上楼没走几步就被堵在这儿,实在都不太清楚自己这是走到哪儿去了。
这算是另一类的无知的幸福。
许逐溪的脸色白的难看。
在昏暗的不那么明亮的单元楼光线里,模糊在空气里飞扬的尘埃中。
她早就见过死人的。
在九岁那年亲眼看到爷爷死在她面前以前,她就见过很多次了。
至于家暴,在安县那个地方,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许家住的地方,一连片的都是家家户户自己盖的屋子。
那会儿还没有什么所谓的隔音的概念。
家家户户的院墙又总是挨着的,为了多得一点院子的空间。
所以这家发生了点什么,不止隔壁的两户院子,就是再稍稍往远一点,激烈的难以掩盖的打骂声,总是清清楚楚的。
她一开始很害怕,会扔了笔,抖开被子,然后整个人钻进被子里边去,仿佛这里边就是天下最顶顶安全的地方,没有什么都够在被子里破坏影响她。她的身子不可抑制地发抖,许逐溪常常会捂上自己的耳朵,开始祈求爷爷快一点回来。
到了后来,她甚至开始习惯了这样的声音,伴随着这样的声音继续写作业,不冷不淡地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
那样的声音,来自于许家的左边的院子。
是很年轻的一对夫妻。
许逐溪进进出出,是与他们相遇过无数次的。
在她听到并且辨别那样的声音以前,她一直觉得他们是友好的。
阿姨总是朝着她笑,那位叔叔也会给她糖块。
“……今天又没上班去啊?”
“昨天打的那么厉害,声音我在床上躺着都听的清清楚楚,不打脸上,身上肯定不能看,这怎么上班去?”
“真是作孽——你说看着也不像啊?”
“这你怎么能看的出来?看人又看不到心。”
“所以,找男人不能只顾着找脸长得好看的,那都不靠谱——”
她们坐在巷子口,可惜又可怜地哀叹一声别人的命运,像是忽然注意到了站在一边的许逐溪,她们又朝她笑着,“溪溪,要找你爷爷去啊?”
许逐溪跑开了。
从她们隐晦的看向那处院子的目光,从她们的言语里,她隐约明白了点什么。
可是她们也只是说着,她们议论着。
没有人救救她。
等许逐溪下楼,握着杨繁星的手臂,迈出单元楼门的时候,她已经勉强平复好了自己的心情。或许并没有平复好,只是她自己的面上是看不出来什么了,近乎平静地环视了一周,没有看到先前下楼的李丽娜她们几个人。
这很正常。
许逐溪想。
不知道他们几个人有没有看清楚这里面发生了什么。
但是他们是清楚李秀婷老师家的住址的,大抵也能猜得到些许。
没有人会选择留下来,在这里,在楼下,和自己的同学,探讨或者说是聊自己的老师所发生的惨状,即使是以一种惶恐的担忧的心态。
这是很难以想象的。
这也会很难堪。
对于李秀婷老师而言。
她紧紧地握着杨繁星的手臂,力道大到杨繁星甚至有点吃痛和紧张。
许逐溪照看着杨繁星上了车,“快回家。”
“好。”杨繁星趴在车窗上,“那你也快回家,明天见!”
她还朝她摆摆手。
目送着杨繁星的车离开,许逐溪站在原地,她回过头,朝着那间屋子的窗户看了一眼,只看到玻璃破碎了的摇摇晃晃的木制边框的窗户。
林语在车外站着等她。
看着许逐溪一言不发地坐上后座,然后沉默地低着头看着外边的水泥地。
林语保持着安静。
“呜哩呜哩呜哩——”
一辆白色的画着红十字的救护车一个大拐弯,停在楼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