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顾语司境遇相似、同样掌家不久的新任沛国公笑着抚了抚须,出言道:“这亲可以慢慢成,但定下还是尽早的好,免得到时行事匆忙,反倒出了差错。且天底下的好男儿说少不少,说多也不多,早早定下,大人也好早早安心。”
陛下闻言笑了:“听爱卿此言,是想给自己儿子作保?若如此,倒也身份般配。”
安平长公主瞪了他一眼:“皇兄!”
皇后也在他身后偷偷扯了一下袖子,低声道:“陛下。”
陛下没有理会妹妹,只借着宽大袍袖的掩饰,轻轻拍了拍妻子的手,表示安抚。
又往自己儿子那边瞥了一眼,见其神情不改、满脸漠然,好像发生的这一切都与他无关,脸上的笑容就加深了些许。
颇为豪迈地大手一挥,道:“爱卿若是真想替子求娶,朕就允了这门亲事!”
阮问颖一窒。
她能感觉到许多人的视线落在了她的身上,包括身旁的阮淑晗也在看她。
但她一个人也没有理,下意识地看向杨世醒,搜寻着他的目光。
杨世醒没有看她,而是终于把视线投向了自己亲爹,并于片刻后收回,神情依旧散漫,只带着零星的不满。
对上她在茫然不解中含着几分不安的目光,他先是一怔,接着就微微笑起来,示意她不必担心。
阮问颖看明白了他的意思,在稍稍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感到越发不解。
陛下金口玉言,不管心里如何作想,说出去的话就是圣旨,他当然可以再收回成命,可这样会有损天子威信,她不觉得陛下会为了她的亲事这么做。
即使她是他的外甥女、侄女,她的母亲是他的嫡亲胞妹,她的父亲与他有手足之交,也不可能。
那便只剩下沛国公婉拒这一项了,可陛下怎么确定对方一定会拒绝呢?因为正如陛下所言,她与沛国公世子的确算是门当户对,倘若再得御旨赐婚,更能成为一门极佳的亲事。
事情的发展容不得她多想,陛下的话音才刚落,沛国公就讪讪地赔笑了两声,道:“若得国公之女为佳媳,臣自然不胜感激,只是犬子已有妻室,不敢再行高攀,陛下说笑了。”
阮问颖:……原来是这么一个缘故。
她说呢,平日里连听她说一句另寻良人都要生气的杨世醒怎么今晚却这么沉着冷静,原来是早就知道这门亲事不可能成。
那陛下也是故意这么说的了?
真不愧是亲父子,在逗人紧张这方面都一脉相承的……令人气愤。
“不过,”没想到沛国公的话还没有完,“微臣这里倒有一名上好的人选,陛下若有心赐婚,不妨听臣一二愚见。”
“哦?”陛下来了兴趣,目光扫过下座的嫡子、妹妹、岳母,又扫过太后、顾语司,似笑非笑道,“不知爱卿所言是谁?”
“太子殿下。”
沛国公说出了铿锵有力的四个字。
席间出现了小小的骚动,又立即平息。
太后神情微微一动。真定大长公主皱起了眉。安平长公主的脸色沉得不能再沉,几乎要按捺不住地起身,被敛容微肃的镇国公暗地阻拦住了。
小辈的变化更加明显,阮家两弟兄相互看了一眼,都朝幼妹看去。
阮淑晗也有些着急,但碍于这是宫宴,周围人又因沛国公之言而寂静无声,不好有太大的举动,只能在暗地里替她焦心,捏紧了手心里的帕子。
同时下意识地朝徐元光看去,在得到后者微不可查的摇头示意后,勉强继续维持着端庄的贵女姿态。
阮问颖的心情却很平静,没有什么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这出戏可算是唱到了要紧处,还真是环环相扣,精彩至极。
就不知结局会怎么样,是满园零落梨花雪呢,还是雷霆波涛接震怒?
反正不可能是张灯结彩贺新喜就对了,单只杨世醒一人,就不会允许这样的结局出现。
她舒舒坦坦地端坐在席上,决定听杨世醒的话,看他人登台唱大戏。
第74章 儿臣心慕阮家表妹多年,愿娶她为妻
陛下的目光微微有些变了, 面上笑容依旧,扫了一眼皇子席中的太子,徐徐缓缓道:“原来爱卿想保的媒是太子。”
“微臣不敢。”沛国公起身行礼,“微臣只是想着, 镇国公与长公主劳苦功高, 陛下若要为他们的女儿赐婚,自然该择一名上上好的男儿, 寻一门上上好的亲。太子殿下宽和仁厚, 才情学识俱佳, 又承陛下不俗之貌,当为最佳人选。”
“是吗?”陛下无甚起伏地道, 目光转向长子, “太子,你意下如何?”
太子出席拜倒, 规规矩矩、诚惶诚恐地道:“儿臣惶恐!儿臣年长阮家表妹数龄, 且愚钝粗拙,与阮家表妹不堪相配, 儿臣不敢高攀, 还请父皇明鉴。”
阮问颖简直不知道对方是蠢还是坏,寻常人家的公子说这话没什么,大家都知道是谦辞,一笑而过便是。
可他是东宫太子,即使不受陛下的看重和宠爱,也仍然是天家皇子, 不敢高攀的人应该是她, 而不是他。
连当朝太子都相配不上, 她阮问颖成什么了?她的父母又成什么了?
阮问颖微微闭了闭眼, 在心底深吸一口气,准备起身到殿前去跪下,把这话圆过去。
皇后赶在她之前发了话,慈爱地笑着对太子抬起玉手,示意平身。
“太子言重了,你表妹虽是个伶俐人,可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好,万万越不过你去。你尽管安心,父皇和母后都明白你的意思。快起来吧,这大冷天的,跪在地上多凉,别让你父皇心疼了。”
听得阮问颖暗自称赞不已,心道不愧是中宫皇后,哪怕平时再不问诸事,说话的技巧也不是寻常人能及的。
第一句话圆了太子的那声不敢高攀,第二句话避免了太子借势下坡、求娶她的事情出现,第三句话则让太子没有理由再继续跪地,除非他想被扣一顶不孝的帽子。
这一番连消带打,太子便是想有什么心思也不能再有,更不要提陛下还在一旁给妻子撑腰,附和笑道:“你母后说得很对,你的确多虑了,快起来吧。”
是以,太子规规矩矩地应是起身,回到了原来的席位。
陛下看向沛国公,道:“峥平啊,你看人的眼光不错,就是在相看亲事这方面差了点,应该让你家夫人来。”
沛国公夫人悚然一惊,忙忙起身告罪:“不曾与外子分说此等事体,让外子胡言乱语,失仪御前,是臣妇的错,臣妇知罪。”
沛国公也跟着一块认罪,不知道是在准备下一场的戏唱,还是真的见势不好,收了心思。
而陛下也不可能真的治他二人的罪,虽然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沛国公与顾语司是一早就商量好了的,乃有备而来,但他们把话说得非常圆滑,没有留下任何口实把柄,陛下就是想治罪也找不出什么好的理由。
并且,陛下或许也不想这么治罪。
经过今晚这一出戏,顾、楚两家存的什么心思,已然揭露了一半,但还有另一半隐藏不显,同时也不知道其中是否有其他人家参与,陛下若想引蛇出洞,就不会在这时候打草惊蛇。
所以他只笑着略略说了沛国公两句,就轻轻放过了。
又询问顾语司:“爱卿不会也想替朕的长子保媒吧?”
顾语司倒是一如既往的镇定,仿佛她那张脸上从来不会出现慌乱的神色:“陛下英明,微臣方才的确是这么想的,但闻陛下之言,微臣已经认识到了自己的见识浅薄之处,还请陛下恕罪。”
陛下摆摆手,表示不在意:“你也是为小辈着想,何罪之有——”
安平长公主冷笑着打断兄长的话:“不过区区一名通政使,什么时候成了太子与本宫女儿的长辈?皇兄此话也当真是好笑。”丝毫不给陛下面子。
陛下只得再度干咳一声,含混过去:“朕的意思是……太子虽然年长,但怎么说,身份于外甥女而言,也是比较相配的——”
“陛下此言甚是。”原本一直没说话的真定大长公主忽然开口,带着年长者特有的缓慢语调,道,“太子和颖丫头的确算得上门当户对,沛国公刚才有一句话说得不错,这天底下所有的亲事,都及不上一门皇亲。”
“不过,陛下的顾虑也有道理,太子的确是有些年纪大了,虽然还未娶亲,但到底不适合我们家颖丫头。依老婆子之见,陛下不如把颖丫头许婚给六皇子,如此便能得圆满。”
席间再度起了骚动,又再度平息,但这一回引起的动静比较小,仿佛大部分人料到了事情会这么发展。
太后敛目收眉,不露声色;镇国公恢复了平静的神情,安平长公主面带满意舒坦的微笑;阮子期与阮淑晗或多或少地显出了一点心领神会,又即刻消隐,只有阮子望略含惊讶地看向祖母。
还有一人也在看着真定大长公主,那就是皇后。
她朝其母飞快地瞥了一眼,便恢复了中宫之主的端庄之貌,看不出在想什么。
反而是先前维持着镇定的阮问颖犹如惊雷入耳,在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早就知道双亲的归来不仅意味着一家团圆,还意味着她与杨世醒的亲事会被提上日程,毕竟后者与大长公主不止一次地对她提过赐婚的事,而她也做好了相应的准备。
但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所谓的提请赐婚,会是在这样一个……奇怪的场合。
如果没有顾语司和沛国公闹出来的事,大长公主是接着陛下赏赐的话题说这话的,那么这门亲事顺理成章,她会欢欢喜喜、害害羞羞地接受。
可现在,有了那二人近乎可笑的言论在前,大长公主此番言语显得一点也不郑重其事,更像是一时激愤之下的气话或蓄谋已久的成算,虽然后者的确是事实。
总之,和她设想的风光荣耀一点也不相同。
阮问颖觉得她应该是不满委屈的。
她的终身大事被如此当众议论,陛下不管是应还是不应,对她而言都算不得好。
若是应了,那么他们阮家不仅有胁势逼婚之嫌,还会把图谋远大这四个字摆在明面上,将来一旦生起什么风波,第一个遭到怀疑的就是他们。
若是不应,那她就是被拒了两回亲,还是天家皇室,她的颜面从此荡然无存,会沦为他人笑柄,就连她的亲人也会受到影响,比如阮淑晗和徐元光的亲事。
她应当立即上前叩首,表明自己绝无高攀之意,三年之内不思嫁人。
然而,她的心里却一点没有这种委屈,也一点都不想这么做。
也许是她已经确定,仅仅为了岳母、胞妹这两位杨室公主的脸面,以及嫡子的心愿、妻子的默许,陛下都会应下这门亲事,用不着她多担心,实在不行还有杨世醒亲自求娶的路子可以选,不会让她真的被拒婚。
又也许,是她在动心起念、想要离席时,被对面不远处的杨世醒用目光阻拦,以罕见正经的神情示意她敢瞎做什么举动就饶不了她,让她打消了这个念头,乖乖地坐在原位,摆出一副矜持典雅、端庄贞淑的贵女模样,等待着陛下的裁决。
然而,老天爷好像铁了心要在这件事上开玩笑。
就在陛下准备回答的前一刻,太后徐徐开口了:“太子的年纪是大了些,与颖丫头不相配。可若要说六皇子的年岁,又小了些,还未及弱冠呢,现在就谈婚论嫁,未免早了点。”
“不如稍待几年,等两个孩子都长大了,再提不迟。或许到那时,孩子们都各自有意中人了,也免得乱点鸳鸯谱,造就一对怨偶。”
安平长公主不可思议地看向母亲:“母后——”
“母后知道你的意思。”太后对着女儿露出一个微笑,虽然看上去比较浅,但比起面对阮问颖时的要真心实意多了,对二人的情谊厚薄立分。
“你放心,有哀家在,谁都不敢说颖丫头半分不好。今日不是拒婚,乃容后再议,颖丫头即使不嫁入皇家,哀家也会替她择一门贵重的亲事,定然不会让她受到半分委屈。”
真定大长公主阖眼轻哂:“再贵重的亲事也贵重不过皇亲,颖丫头来年四月就能及笄,六皇子也是明岁就满十八,不算早了。”
她说话的语调和缓,仿佛昏昏欲睡,所含的意思却与太后针锋相对。“而且只是定亲,成亲可以后延几年,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当年陛下被赐婚的时候比这还早呢,不也是后来才成了亲?”
不知道是被她的哪一句话刺痛,太后的脸色微微一沉,带着些许克制的怒意道:“哀家也是为了两个孩子好。这件事就这样定了,哀家有些乏了,想要回宫休息,诸卿请自便吧。”
眼看着太后想要以这个借口离席,把两人的亲事一笔带过,安平长公主有些急了,站起身想说些什么。
但有人比她动作更快。
杨世醒从东首的席座中出列,行至殿前,掀起衣袍一角,双膝跪地,恭敬垂首道:“启禀父皇母后,儿臣心慕阮家表妹多年,愿娶她为妻,一生一世珍之重之,还望父皇母后成全。”
第75章 儿臣妻子这个位置,除了表妹之外不作他想
阮问颖晕晕乎乎地回了家。
她整个人轻飘飘的, 没有实感,仿佛踩在了云端。
谷雨请她洗手净面,她拿过对方浸好热水、拧了半干的巾帕往脸上轻拭,接着拿过第二条巾帕继续往脸上盖, 全然忘了这是用来擦手的。
看得小暑在一旁忍俊不禁:“姑娘今儿个可真是心想事成了, 我还从来没见过姑娘这么开心的样子呢。小暑在这里恭喜姑娘,贺喜姑娘。”
谷雨佯怒地轻嗔她一眼:“大胆, 姑娘的事也敢随意说嘴?这一路上就听你促狭了。还不快去把姑娘惯用的合栀熏香点上, 请姑娘安寝?”
小暑依言去点熏香, 口里却是不停,絮絮道:“我哪里促狭了?我是在真心实意地替姑娘感到高兴。姑娘喜欢了六殿下这么多年, 如今终于夙愿得偿, 我作为姑娘的丫头,难道不该替姑娘感到高兴, 对姑娘说千百声恭喜?”
“你就胡说吧。”小满跟随阮问颖来到梳妆台前, 比照着铜镜,轻手轻脚地把她发间的珠钗点翠取下, 放回妆奁盒内。
“姑娘哪里喜欢六殿下这么多年了?明明是六殿下喜欢我们姑娘这么多年, 把姑娘如珠如宝地捧着、惜着。今晚如愿以偿的人不是姑娘,是六殿下。”
小暑想了想,点点头:“也对,六殿下打小就和姑娘亲近,从前我只以为是他们相熟的缘故,现在想想, 他是对姑娘不一般。”
麟德殿内不允许外侍进入, 所有朝臣命妇的下人都候在宫门外, 无从得知殿上发生的事情, 其中就包括谷雨小暑等人,若非阮子望嘴快,恐怕直到此刻,她们也不会知晓赐婚一事。
“不过这也只能说殿下和姑娘两个人都圆满了心愿。”小暑拨弄着熏炉里的合栀香片,继续说话。
“我虽然愚钝,看不出来殿下对我们姑娘的心意,但我们姑娘对殿下的一片真心,我可都是看在眼里的。所以我刚才那话说得也不算是错,顶多不全而已。”
“哦?”白露挑了挑眉,“你都看到了什么?”
小暑撇撇嘴,将熏炉盖上,放在房间一角。“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无非是我迟缓呆笨,明明殿下把我们姑娘都快宠到了天上,我却只能看见姑娘对殿下的心意,实在惹人发笑。”
“可你们也不想想,我是跟在姑娘身边伺候的,姑娘一月里有半个月会进宫,与六殿下相见的次数不说十次也有八次,而这八次里头又有五次是姑娘主动去寻的。”
“我时常跟着姑娘进宫,看姑娘去找六殿下,可不就只能看到姑娘对殿下的真心了吗?至于殿下,我又不跟着伺候他,怎么能及时知晓他的心意呢?”
小满取下最后一根松石莲纹金簪,拿起篦子,细细梳理阮问颖的柔顺长发,慢条斯理道:“这话听着吧,倒也还行,就是有一点问题。”
“殿下都喜欢我们姑娘那么多年了,你跟在姑娘身边也有不少年头,却是直到几个月前才明白这回事,你这个不及时,来得是否有些太迟了?”
小暑一噎,和谷雨一块去整理香榻,抱着一床厚厚的绣腊红梅褥子嗫嚅。
“姑娘的年纪不是还小吗,殿下纵使对姑娘好,我也以为他是拿姑娘当亲妹子看,哪里会想得到他对姑娘存着这般心思……姑娘可还没有及笄呢。”
阮问颖正细细啜饮着白露奉上的一盏蜜茶,宫宴里闹出了太多的事,让她无心用膳,心神也一直紧绷着,到家里一放松,就觉得有些渴了。
她原本还有些回转不过心绪,一直想着殿上发生的事,乍闻小暑之言,霎时被呛咳了一记,勉强才稳着放下了茶盏,双颊隐隐发烫。
这话说的,好像杨世醒对她是个——……什么一样。
白露急忙顺抚她的背,同时回过头去数落小暑:“好了,你这惊人之语还是少说两句,没得吓到了姑娘。还有,这些话你在姑娘房里说说便罢,外头可千万不能胡说。”
“我知道。”小暑看起来也有些懊恼,轻轻打了自己一下嘴巴子,“我不会给姑娘惹麻烦的。以后在外面,一旦谈及此事,我都会闭紧自己的嘴,绝不多说一句,你们放心。”
白露摇摇头,叹了口气,不说话了。
谷雨铺好了床被,见小满那边已经梳理完毕,便取来一早准备好的寝衣,请阮问颖换上:“姑娘,夜已深了,请安歇吧。”
阮问颖一点也不想睡,明明外面的天黑得厉害,伸手不见五指,还刮着风,下着小雪,她的心湖却像被月光照拂了满怀,雪亮雪亮的。
她想就着房间里暖融融的红泥小炉,捧着一盏热腾腾的茶水,与人坐在轩窗下面,借着月光洒进来的半片清辉听风赏雪,相谈至天明。
她第一个想到的人是阮淑晗,对方的闺苑离这不远,又从头到尾旁观了麟德殿上发生的事,还因为要跟着各自的双亲而没有和她同坐一辆马车,一定也有许多的话想和她说。
但此时夜色深沉,阮淑晗说不定已经睡下了,这么贸贸然前去打扰不好。
且她的堂姐同她一样心有意中人,却始终离谈婚论嫁差着好几步,她如此寻过去,倒有些像在刻意炫耀似的,不妥。
接着,她又想到了谷雨和小暑她们,身为她的侍女,她们的职责就是陪伴服侍她,没有打扰之说,一定很愿意陪她彻夜长谈,顶多劝她几句早刻安寝。
可她不知道要和她们说些什么,难道说她此时所感的喜悦,她对杨世醒的那些儿女情怀,她心里关于今晚顾语司和沛国公那些行为的忧虑不解吗?
这些话就算她肯说,她们也未必能听得懂、接得着话,最后还是只剩下她一个人絮絮叨叨,毫无意趣。
至于她的母亲……如若没有从大长公主那里知晓其相关的盘算,她现在或许已经在对方的怀里撒着娇了。
阮问颖思来想去,都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选。
直到她把目光无意间移到腕上的簪花镯,才猛然意识到,她想要与之一起望月赏雪、促膝长谈的人,从一开始就只有杨世醒,再无旁人。
察觉到这一点,她很快换了寝衣,躺上榻,等待着明日的到来。
谷雨吹熄烛火,同小暑等人轻手轻脚地退出里间,留下一片安静黑暗。
阮问颖闭上双眼,准备入睡。
但她睡不着,整个人维持着亢奋的情绪,无法抑制地回想起宫宴上发生的事情。
当时,杨世醒那一番话说出来,整个麟德殿里都霎时安静下来,包括丝竹歌舞也全部停歇,不闻一丝声响。
那个时候,陛下是什么样的反应,其余人是什么样的神情容色,阮问颖都无暇去看。
她只觉得耳边嗡的一声,似有弦音铮然作响,又在下一刻溘然琴断,余下满场空白。
她望着跪在殿前的杨世醒,身着一袭玄衣皇子服,腰佩螭龙白玉环,发束锦绡,暗纹叠篆,整个人看上去无比贵重,就连东宫太子也不可相较。
更不要说他通身的气派,便如此刻,他在殿上跪着,明明是请命的姿态,却丝毫不显卑微,反倒使人觉出一股昂然矜傲的味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