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宁有些讶异,万三这样行事大大咧咧的汉子,心思似乎比想象中细腻很多,“这不妨事。”
营里这些人脾气虽大,但都直来直往,绝不做暗地里作践人的事,她从前吃了太多苦,荀将军的这点小小敲打算不了什么。
熙宁怕他不信,又补了一句,“营里比伯府要好上许多。”
“你又说笑,咱们一群粗人哪里能同伯府这富贵人家比。”
熙宁便不再解释了,同他在帐子前作别。
第3章
帐中多了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熙宁想着荀将军手下办事果然利落。她将手里的竹筒放到一边,查看案上码的齐齐整整的竹简。
是几部讲用兵布阵和纵横之术的书。
熙宁对这几本书很是宝贝,翻来覆去摩挲良久。
她从前的书都是自兄长柳熙覃那里借来看的,后来不知怎的被东华伯知晓了,便说自己存着勾引大公子的心。
彼时她尚年少,对这种指责羞愧不已,便不敢再到兄长那里去借书了。
如此,读书便也成了奢望。
熙宁小心翼翼搁下荀克烈送来的兵书,又去看兄长寄来的书信:
八月丁酉,兄覃问若:兄好,府内甚善,若无恙耶……
兄长唤她若,因她原名兮若,原不是东华伯府之人,母亲是长陵富户阳家的主母,爹爹走得早,阿娘便带着尚年幼的熙宁改嫁东华伯,阳家数万家私更是被捏在了东华伯的手里。
可那原本是熙宁被阳家爹爹扮作男孩养着,才得以从阳家继承的家产。伯府里头能吃人,阿娘醒来得太晚,直到病亡前才说与自己听。她也唤东华伯一声爹爹,可这人却在阿娘死后警告自己守好自己身份的秘密。
“你若是叫阳家人知晓了女儿身份,那阳家人砸上门来要房要契,你便是拆了骨头都填不上窟窿!”
熙宁离家,其实对伯府并无牵念,不像营中旁的兄弟有家这个根,多数时间她只是一片无根漂萍,唯有兄长书信聊以慰藉。
她提笔想了想营中光景,比在伯府里要好了不只一星半点,至少大家真心待她,真真是视若手足。
唯有昨夜之事,她受了大委屈,可又不知该向谁说理。兄长也是万万不可告诉的,若是知道了详情,不知要有多难过。
一失神,泪珠便滚在墨迹未干的竹简上,熙宁吸了吸鼻涕,赶忙拂袖将那痕迹拭去。
这种事情烂在肚子里是最稳妥的,况她那晚挠他挠得那么狠,熙宁安慰自己,也不算太吃亏。
从前,赵侯在自己心中,是威严又可堪依靠的大哥,熙宁那样信任他,他怎么会同自己做出这样的事情。
熙宁悄悄查探了,那香虽有催情之效,却万万没到让人识人不清的地步。
熙宁越发觉得难熬,“难不成他故意如此,是有断袖之癖?”
这一瞬,委屈与不甘的情绪相继迸发,她孤身一个姑娘,遇上这种事情没处说理,在军营之中又万万不可暴露自己是女子的身份,左右都是煎熬,熙宁抱着自己狠狠哭了一场。
半晌,她揉揉红肿的眼,将想要吐露的心声咽了下去。写好了回信,啜泣着又赶忙展开一侧的竹简读了起来。
此书简共三十五篇,荀将军对其中八篇做了注解,熙宁虽一时参不透其中优劣,单看荀克烈对这八篇不同的对待方式,也知他本人是极认可其中说法的。
读到车,骑,步兵协同作战之法时日头早已西斜,熙宁正觉得酣畅,一抬头却瞧见个不速之客,安静的用铜簪在远处挑着灯花。
熙宁不自觉浑身戒备,勉强辨认出来人是谁时才略略松了口气,“桑仕秾?”
“嗯。”
那冷硬的声音响起,确实是桑仕秾的。
二人虽都是都安人士,交集却不算多,他任上军佐,位列六卿,同熙宁这等小吏并无太多交集。
桑仕秾一贯是个爱冷着脸的,今晚也不例外。只是他似乎也怕冷场,看熙宁静坐在那里读书良久,便随意找个话题闲聊,“哪里来的书简?”
熙宁同他一问一答,“荀将军午后着人送来的。”
两人隔得远,油灯昏暗,桑仕秾只隐约能瞧得出一个极美却又瘦削的轮廓。
他便不再看她,“收拾些必须物品,日落后出营。”
熙宁本觉得有些突然,但看他不愿多说的模样,大概是什么不可言说的任务,便当即回复,“属下明白。”
熙宁只带了小小一只包袱,另将今夜未曾读完的书简也一并装了起来,有桑仕秾在,几处不太理解的地方也能同他交流一二。
她到营门之时已有三人在等,好在一旁有火把的光线映照,熙宁立马便能认出三人。
桑仕秾同邵环各牵了匹马,只万三驾了服车,正在车头坐着。
熙宁向三人挨个行礼,万三看见她便乐,“齐活了,上车。”
熙宁将包袱扔给万三,利索的跳上车去,从前在家中她也并不是娇养的女公子,身手还算灵活。
万三正要扬鞭,突然想起什么,努努嘴示意她进去,“上里头去吧,我一个便成了。”
“天太黑了,咱们换着来安全些”,熙宁终究放心不下。
“没那么远的路,左右半个时辰就到了。”
熙宁一向是受照顾的那一个,这叫她着实是不好意思。大事情上她也帮不上什么忙,论功夫,在座的任意一个都强大的离谱,只能抢枪驾车这种小事做。
熙宁还要再说什么,没留神自服车之中伸出只大手,将她揪了一个趔趄,正扑在车厢里那人的手臂上。
在这车與的黑暗之中,熙宁的眼睛便显得又圆又亮,她看清来人便赶忙收起抓在他胳膊上的手。
他在自己面前总是这样四平八稳的模样,反倒是自己一贯狼狈又依赖着他,从前同他来往本就没什么底气,怎么如今更显得矮他一头了。
熙宁自己内心不平,车與之中的气氛似乎也渐渐尴尬起来。
她偏头盯着自己的脚尖,乱想着也不知今日,到底是要做什么避人耳目的任务。
“熙宁。”
“——是。”
熙宁装作镇定,“属下在。”
“此处没有大将军,你不必如此拘礼。”
日前,熙宁因在荀将军面前未尊称赵侯,而被大将军斥责罚过,这才错过了得胜大宴,后面又生出那许多事情。
熙宁轻而又轻的摇头,她尚过不了自己心里那关。这是个同她有了肌肤之亲的男子,即便当时二人皆不清醒,可那痕迹在身上清晰可见,她欺骗不了自己,难以比照从前那样的姿态对他。
“属下不敢逾矩。”
赵侯闲来无事,半倚车窗,伸出一指在窗沿描摹。他有修长的一双手,在月光下赏心悦目,如同他精致的侧颜,这才是勋贵人家出身的公子,不必看衣着打扮,只是浑身气度便同旁的人差出九重天。
“今日是秘事,在外不必称呼官职”,赵侯摆出事实诱导,“皆要直呼姓名。”
熙宁两道秀气的眉毛拧作一团,似乎还有不解之处。
“你——难道不知孤的姓名?”
她自然知道,只是不想应他。
赵侯似乎被她蒙骗过去,不知从何处摸来一串珠穗,他的胳膊那样长,明明人还在窗畔倚着,伸伸手便用穗子敲了下熙宁面中,叫她痒得只想打喷嚏。
大概是生了她的气,赵侯不再理她,只专注看着车窗外的荒凉景色。
熙宁缓缓吐了口气,想着不必再去应付赵侯,同他你来我往的对话,人便松了下来。
只是大概松得过了头,人也渐渐困乏起来。
迷蒙之中似乎又听到谁在念着什么。
“显,孤的名字是显。”
他甚至没有回身看她,像是对着窗外的小山包说胡话。
赵国国姓乃是中行,赵侯便是中行显。
熙宁瞧他身姿挺拔的背影,温吞的“喔”了一声。
再行一刻,车马便都停在一处传舍边上。
熙宁下车来看,心道果然是件秘事,照如今赵侯的尊崇地位该被燕君安排到侯馆入住才对,如今却准备在传舍过夜,可见是在避人耳目。
这时辰传舍大门紧闭,想必店家早已入了梦乡,可桑仕秾既不扣门也不叫人,只是打了两声啸指。
那紧闭的大门便斜开了一道门缝,桑仕秾递进一枚铜节,那客舍小吏验过之后便将门大展,迎了众人进来。
熙宁同赵侯走在最后,几人皆是不言不语,只管低头行进。
这传舍小的抹不开脚,不过却很干净的模样,若是平时大概是招待士族一级的落脚处。
那传舍小吏另又拿出一铜节递给桑仕秾,“便是这两间。”
几人似乎相熟,对这里也不陌生。
除了熙宁,剩下三人皆是功夫好手,需轮流守夜,赵侯看看尚在四处探看的熙宁,语气不容置疑,“咱们一处。”
熙宁心里早有准备,道一句,“是。”
从前也多是如此安排,赵侯像带着随身的物件一样带着她这个“小弟”,二人大多时候都是焦不离孟,无怪熙宁会依赖他。
这附近静谧地吓人,一路行来,连狗吠之声都不曾听到,可见此处荒无人烟。
熙宁心中隐忧渐升。
庐舍中陈设简单,墙边砌着半人高的土炕,燕国地处北方,不比赵国温热,若是不烧土炕怕是冬天便要难捱了。
熙宁将包袱搁到低矮的木禁之上,取了燧石打火点灯。
“今日修整,明日早些时候再上清水河那边瞧瞧。”
清水河畔是当地有名的庙市,逢月中会有小贩来此集会,不过多数都是菜市,稍大一些的物件皆需要再奔袭三十里地到中谷屯采买。
第4章
熙宁只是收拾大衾,并不接赵侯的话。
赵侯解衣时瞄了眼熙宁忙碌的背影,今日她似乎格外的话少,“不问孤要买什么?”
熙宁扫了扫褥上几条蜿蜒的褶,自顾自地摇了摇头。
赵侯看到这动作,觉得有一丝奇怪。
他营里粗枝大叶的兵将见多了,给他整理铺面,莫说是几条褶,曾有一次在褥子下丢了一颗核桃,他倒头躺下去,屁股差点硌成四瓣,熙宁这样细致的确实是少数。
他也喜欢看熙宁这个细致的劲儿,心里没由来会觉得踏实。
不过还来不及细想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单单只是觉得熙宁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便一直在同自己闹着别扭。
“自你入营那日孤便说过,你在营中若有不满,孤皆可替你解决,此言如今依然作数。”
他只着寝衣,织锦质地,难为他在外带兵之时依然带着这样贵重的衣物,那份金尊玉贵养出来得讲究自然是印在了骨子里的。
熙宁满腹愁怨地望了他一眼。
她已经扭头回去继续做事,只赵侯被这清澈如一泓溪水的眸子震了下。
他不由自主凑了过去,仔细看她好看的眉眼。
熙宁同他往常接触之人很不相同,因他年少继位,自做公子之时便要学着如何为君如何治国,国政大事难上手,身边辅佐的太傅与重臣大多垂垂老矣,他连一刻也不敢松散,只熙宁一个少年公子陪着,叫他难得轻松。
他看着她那么年轻,又稚气未退的模样,“昨夜脸上的痕迹似乎消了。”
到底是年纪小,这种细小伤口好得格外快些。
赵侯又想来轻触熙宁软嫩的小脸,那是比上等的绸缎还要舒适的触感。
熙宁同她视线撞在一处,大概没想到他突然靠如此之近,一瞬间愣在了原地。
这时却有人叩门问询,“公子,水来了。”
熙宁很能分清场合,抚开赵侯靠近的手指,不由冷言道,“一早便好了。”
赵侯“哦”了一声,这才叫了声进,便见桑仕秾端了洗脚水进来。
两人却不知,那屋外的桑仕秾早将一切看在眼里,也不多言,只更向里进了几步。
赵侯坐回原处,就着昏暗的油灯也开始解起了自己的包袱,“怎么是你来,万三哪儿去了?”
“卑职来请教明日路线,因是顺便,便让万兄弟回去歇着了。”
赵侯赞许地点了点头,“熙宁来。”
熙宁正将挽起的袖子一边一个地放下,面上露出一副疑惑的表情。
“累了一天,你先来泡。”
赵侯这话说得如此随意,仿佛她这等小吏,比忙于内外政事的君侯还要辛苦些。
说完也不理她,倒是认真同桑仕秾商议起明日行进的路线。
熙宁踌躇片刻,看向二人时同桑仕秾恰巧视线相接,桑将军倒是立刻便将脑袋垂了下去。
这下也好,恭敬不如从命。
熙宁摘了鞋袜,两脚搁在木盆边沿,伸手试了试盆里水温。
“嘶——”
——仍有点烫。
但不碍事。
北地九月夜凉,烫烫脚既解乏还蓄热,熙宁小心翼翼伸脚进去,稍稍挨着水沿便烫得直缩脖子。
熙宁生得好看,又有少见的一双莲足,这样好看的皮肉,若是在营中,她大可在营帐里好好欣赏一番。如今可不行,屋里面坐着两个大男人,拖延下去便矫情了。
熙宁忍着伸直了腿。
三两下便烫得她两脚通红,那血色从足底向上延伸,直至额头沁出一层薄汗,一张小脸都挂上嫣红的色。
相比平时淡淡的样子,如今这模样虽脂粉未施,那颜色却愈发叫人觉得惊艳。
她犹不自知,旁边人似乎已经久久未曾出声讨论了,熙宁单觉得这下应当烫到位了,寻了手边放着的巾帕准备擦脚起身。
却见赵侯握拳在唇边咳嗽一声,“如此,依计划行事便妥了。”
桑仕秾头颅便垂得更低了些。
熙宁自顾自捧着木盆出去换水回来。
在院子东面的一方土灶之上,炉膛里木柴燃尽成了一块块的黑炭,零星火点飘起,还在不断给那釜中滚水续上几分热气。
用木瓢重新打好了水,一回头恍然一个黑影,熙宁吃了一惊,好歹没将这宝贵的一盆热水掀翻。
“桑将——桑公子怎么来了?”
他也不答她的问话,只说:“粗活我来做便好。”
桑仕秾语气并不热络,甚至是一如既往的冷面,可手上却已经将熙宁端着的木盆接了过去。
“燕地近来不太平,你晚上莫要一个人出门。”
他丢下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便走了。
熙宁看他大步流星的背影生出几分怪异之感。本想跟上他的步伐,奈何他人高马大,一步迈得有熙宁两步那么长,实在叫人追赶不及。
可巧有位不知名姓的客人内急,不愿多行几步至后院的民溷,竟然在墙角便解起手来。
熙宁赶忙偏头向外。
她未察觉,桑仕秾已缓下步子,正巧将她遮掩严实,二人恰能并肩而行。
行至窗下,桑仕秾却再不等她,长腿一迈,先行进了屋子。
熙宁把湿漉漉的手在衣服上胡乱擦了两把,也跟着进了去。
桑仕秾做事利索,放下东西便先行离开。如今又成了她二人共处一室,赵侯大概不觉尴尬,熙宁却做不到如他一般冷静,赶忙合衣躺下,那位置同赵侯大衾要隔出一丈来远。
熙宁难过地想,“若不曾发生过那样的事,她还当他是大哥,那么今夜就算同处,也不至于这时候心中熬油一般的苦闷了。”
赵侯正捧着一卷竹简皱眉头,大概读到难处,觉得费解。
他行为落拓,同平日一丝不苟的君侯模样相去甚远,只是表情不好,不知在烦心什么。
赵侯自小便要经受磨炼,成年之后处理的事情也一件比之一件棘手。
熙宁忍不住开始胡想,“究竟何种难题能叫他忧愁至此,他与自己可不同,赵侯机智果敢,聪颖绝伦,大息王朝谁人不知,那可是连天子提起都要称赞之人。”
而后又觉不好,自己这是做什么,无端端的想他,很没有必要。
熙宁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却又想着赵侯袭爵那一年,自己在做什么呢?
那年冬日似乎格外的冷,可东华伯爹爹又一次忘记分来炭火,她和婢子冻起了满手的疮。傩祭时一家齐聚,节日过后便是家宴,她羞耻得不愿伸手与众人同乐,那一日便水米未进,还被家姑们嫌弃不愿与她同车,那可真是她一生之中最为局促的时光。
若不是东华伯府里尚有兄长照顾,不知那窘迫的境遇还要持续多久……
熙宁自回忆之中渐渐放松下来,一柱香的时间后,呼吸减缓,熟睡了过去。
赵侯阅读时总是极为投入,少有会被旁人分了神去的时候。手中这卷写得又凌乱,他耐着性子读了一刻,还是十分不适应外族人的书写习惯。
西旗人写相马之术很是天马行空,天上一脚地上一脚,叫赵侯颇为头疼。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分心去瞧了瞧一旁酣睡的熙宁。
这小小的人儿也有什么发愁的事情不成,睡梦里嘴角抿成紧紧的一条线,不留神两颊便抻出浅浅的窝,一副不悦的模样。
赵侯替熙宁掖了掖被角,夜里冷还是要盖得严实些。他挪过来看她熟睡的面容,她却很是警觉,立时被他伸手的动作惊醒,一下坐立起来。
二人四目相对,熙宁因太过害怕,身子甚至抖了几下。
赵侯也被她的动作吓到,“怎么?”
熙宁缓了两下,终于镇定自己,她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何况两人如今又共处一室。
虽然知道赵侯若是有意识之时,不会再犯下昨日那错,可心魔难改,不是她小小女子能控制的了的。
赵侯撂下手中的书简,“是做了噩梦?”
“不是。”
熙宁用衾被裹紧了身体,不知该怎么同他说。叫他别靠近自己么?她还没有活得这般不耐烦了。
“我觉浅,恐怕惊扰了公子,还是去隔壁……”
“熙宁——”,他语气中带着不可抗辩的意味,赵侯就此闭目躺下,“莫提叫我不开心的事。”
熙宁今日可没有那日在帐中回怼的勇气,其实她向来也摸不清赵侯脾性。她年少同赵侯结识,唯一的交情也不过带他游历都安郡罢了。
她还记得兄长叫自己谨慎待他,因阿娘从前同赵侯的爹爹,也就是已故的老赵侯有一段情,彼时闹得满城风雨,传言细君不悦,可儿子已是赵国世子,阿娘对她构不成多大的威胁,便也终于妥协。老赵侯之后着意叫人接阿娘到郦下公宫,只是不知后来生出了什么事端,阿娘改嫁了东华伯,又叫人盘剥苛待,愤而离世。
熙宁印象中,是见过老赵侯的。他长相同中行显十分相像,只是更有肃杀之气。
她记得阿娘改嫁那日他匆匆从郦下赶来亮剑,直接给东华伯难堪,也记得东华伯十足是个小人,这件事日后便成了他磋磨阿娘的缘由。
老赵侯自都安回程后未再回郦下公宫,不久后在战场上遭了冷箭,之后中行显匆匆继位……
第5章
这一段足够惊心动魄,叫熙宁直到现在都记忆深刻。犹记得那时她对这人避之唯恐不及,却不知哪里得了他欢心。两年之前,赵侯临走前向东华伯府直言要带她走,彼时她也被吓了一跳。
为君者大抵皆是难以琢磨的吧。
一夜无事,熙宁方才睁眼,赵侯那边已起身早读,看他手边放着的已读过的竹简,已有五六簿的模样,大概是听到响动,只随意抬起眼皮瞧了瞧她。
大息王室衰微,各诸侯国趁势而起,兼并与征战之事日日皆会发生,赵国在这样局势混乱的时期逐渐做大,眼前的赵君中行显自然是功不可没。
熙宁从前听兄长说起赵侯的赫赫功名,只是觉得这是精彩绝伦的故事,并未有真情实感,可真的同他相处,才知他是何等自律之人,几乎是一刻不停的做事,除了军中诸事,还有赵地公宫之中的公文需他推敲拿捏。
大概又是只歇了两个时辰便醒来做事。她自诩也是个能吃苦的,可若是同眼前这人相比,那也是相形见绌,可见富贵权势也不是人人能担得起的。
熙宁是个勤快的姑娘,从前在伯府里事事要自己动手,做得慢了姆妈要不高兴,若惩她一日不可进食可不是开玩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