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别州城名声越来越大,吸引来众多商人,城中的首饰铺子渐渐多起来,整个别州乃至江北道最时兴的首饰都在别州城,按照阿迎的话说,别州城已经是整个江北道的旅游商贸中心。
宣润一面想着,一面走近柜台,目光停在一只翡翠镯子上。
他从前是不会多看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一眼的,但是只要阿迎喜欢,华而不实又如何?
掌柜的顺着他得视线看去,将盛着翡翠镯子的木匣捧来他面前,“宣刺史好眼光,这只镯子是新货……”
宣润点了点头,让掌柜的留着这镯子。
掌柜的顿时笑开颜,连声答应着。
*
秦河在家中气闷几日,领着仆人去道主州请大佛来压宣润。
“你惹谁不好,惹那金小祖。”
“表哥细讲。”
“别州厉害的人物可不止宣润一人!那金迎是别州商盟的会长,与江北商会的柳云陆更是关系匪浅,你何苦与她作对?”
回程的路上,秦河仍旧郁闷着,他哪里想得到,那姓金的女人竟然如此不好对付。
秦氏的产业要在别州扎根,必得在官府落户,不然,每年都得上缴巨量税银。
秦河回到别州后大半月,想尽办法想要落户,可是官府的人油盐不进,根本不给他面子,眼见着加入别州商盟的其他商人在祥云轩中与金迎谈笑风生,个个荷包鼓鼓、满面红光,而他手上的产业却冷冷清清,别说赚钱,每日亏损得他肉疼。
思量再三,秦河狠下心,通过关系拜到金迎面前,决心吃下哑巴亏。
“秦二爷?我倒是不曾听说过,江北商界有这样一号人物。”
秦河自然不是江北人,否则也没胆量招惹金迎。
事已至此,秦河除了伏低做小也别无他法。偏偏他运气不好,遇上金迎想要给所有来到别州经商的商人立规矩的时候,他的赔礼道歉,金迎自然是不领受的。
“今日我若坏了规矩,他日谁都敢在别州撒野,到头来,不过是赔点钱、说几句软话的事,那别州岂不乱了套了?”金迎讽刺一笑,扬了扬下巴,示意仆从将秦河带来的礼退回去。
“秦二爷,请回吧。”
秦河本就心中有怨,好不容易拉下脸来讨好,不承想,竟被金迎如此冷言冷语对待,颜面扫地,更是恨毒了金迎。
回到家中,秦河打砸一番泄愤,一掌拍在凭几上,恶狠狠地说:
“金氏这贱人,敢给爷不痛快!爷定让她付出代价!”
说罢,他紫胀着脸、喘着粗气,将仆人叫到跟前交待一番。
两日后,一个身着布衣的汉子从秦家偏门而入,来到秦河面前。
秦河眯着眼,打量汉子片刻,问:“你就是马宗?”
马宗板着脸,一言不发。
仆人趴在秦河耳边曲曲一阵。秦河脸上渐渐现出狞笑,盯着马宗的眼睛放出诡异的光。
*
每月十五,官府发俸。
宣润领着俸禄后,一贯是交给金迎操持的。
金迎生财本事了得,钱到她手里,总会越来越多,没有用完的时候。
宣润对此十分佩服,更加放心地交出俸禄。
金迎体谅他在外常有不得已的应酬,怕他手头没钱不好办事,总会给他随身的荷包里塞钱。
这日,金迎照例将装好钱的荷包递给宣润。
“有时候,你也不必犟着,使些银钱,能将事尽快办妥,也是好的。”
“你知道的,我素来不喜那一套。”
“是,我知道,当初,你是别县的县令,只能管着别县的衙门,如今,你是别州的刺史,可以肃清别州官场的风气,可是,天下不只别州……”
宣润沉默片刻,接过钱袋,语气真挚地说:“阿迎,你说的,我都明白——”
他正要将荷包揣进袖中,像是想到什么,动作一顿,抬起头局促地看来。
金迎一愣,诧异地问:“不够?”
宣润抿了抿唇,斟酌片刻,点头。
金迎不禁失笑,又取了些钱来塞进荷包里。
宣润接过鼓囊囊的钱袋,揣进袖中,像是怕金迎细问,整理了一下衣襟,便匆匆而去。阿穷乖乖等在院子里,见着他出来,哒哒哒地跑近,往他手里塞一把沉甸甸的东西,“爹爹在外奔波辛苦,这是儿子孝敬您的。”
宣润看一眼手里的钱,知道是阿穷的“小生意”颇有盈余。
妻儿都是赚钱的一把好手,唯独他的俸禄微薄,宣润既惭愧又欣慰,想了想,收下了阿穷的孝心。
阿穷登时兴高采烈,挺着小小的胸膛,志得意满地跑进院子里。
哟嚯!他能赚钱给爹娘用啦!
宣润笑看着活泼可爱的阿穷,一回头,金迎正倚在门边对他笑。
一时之间,他心中的幸福像白面馒头一样冒着热气不断发胀。
等到他离家去了官府,花婆走近金迎,忧心地说:“夫人,刺史莫不是遇上事了,阿穷小郎君给的钱,刺史从前都不收的,今日竟然收了!”
金迎微微皱眉,想到刚给宣润荷包里多塞的钱,隐隐有些担忧,但很快她便笑开,“我信他,即便是有事,他不告诉我,自然是自己能够解决,再者,他也定然信我,若果真遇着难处,一定会说的。”
花婆松一口气,笑了。
半月之后,宣润再次走进那家首饰铺。掌柜的热情相迎,捧出宣润早已瞧上的那只翡翠镯子。镯子价值不菲,宣润心一狠,交钱取货,想到妻子见着镯子时会高兴,他立马舒心快意,将镯子收进袖中,笑着走出首饰铺。
心不在焉地走在街上,金迎想着老爹的劝告——
“阿穷的身世,你该尽早告诉阿润的,免得以后后悔……”
是啊,她早该向宣润坦白的。
她以为自己一直在等待时机,先是等宣润办完案子,再是等皇上离开,再等别县考核完……如今,别县已是别州,她仍旧在等……或许,她从来就不是在等一个好时机,而是以此为借口故意在拖延,起初,她是不肯轻信宣润,不愿给自己制造麻烦,后来,她是太喜欢如今平静幸福的生活,以至于害怕真相伤人,将打破她所拥有的一切美好。
人都是这样,一旦上了心,就过分的在意。
秘密瞒得越是久,越是难以说出口,况且,宣润看她的眼神,对她的呵护,似乎都与真相无关,一个无足轻重的真相,她又何必非说不可?
若非老爹提起,她几乎已然忘记,她与宣润之间还有一个秘密……
不如今日就说个清楚,卸下这块石头!
她信宣润对她的心意早已胜过一切。
抿了抿红润的嘴唇,金迎加快脚步往官府去。
一双狠毒的眼睛,此时正在角落里紧盯着她。
“阿迎!”
一道熟悉的呼唤自对街传来。
金迎笑着看过去,宣润正向她走来,周身似有容光笼罩,芝兰玉树、俊郎非凡。
他也笑着,眼神温柔缱绻。金迎心里荡漾着柔波,正要迎上前去,忽见宣润脸色骤变。
“小心!”
一个黑影自角落里窜出来,迅猛地冲向金迎。
金迎察觉危险,仓皇转过头,便见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刺来,不等她反应,只觉手上一紧,已被宣润拽进怀里。眼前景象陡变,金迎迷茫地眨了眨眼,感受到搂住自己的臂膀骤然一抽,一种不详的预感自她心头涌出,她猛然定神,抬头看去,宣润脸色苍白,额上浮上一层密汗。
武侯闻讯赶来,见着刺史遇刺,登时脸色大变,几人围扑上去,将行凶之人制服在地。马宗趴在地上,脸埋在灰尘里,张着的嘴在淌血,却也在疯狂地笑。
金迎扶着瘫软的宣润,缓缓跪在地上。
“宣郎!”
来往行人匆忙,武侯追捕帮凶,官差喊人请大夫……
一切的喧嚣杂成一团。
金迎觉得自己整个人像是沉进了水里,胸口闷胀得无法呼吸,什么也听不清楚,只看得见宣润满是鲜血的手——
刺目的血色!
宣润带血的手探入袖口中,颤巍巍地摸出一只红色的锦囊。
金迎迷蒙着泪眼,疑惑地看着那带血的修长手指搓动着,搓开锦囊的束带。
一只碧绿的翡翠镯子显现出来。
宣润忍痛笑着,将镯子送到她眼前,“阿迎,生辰快乐。”
金迎心头一颤,眼泪滚落眼眶,哽咽道:“傻子。”
宣润挤出一抹笑容,吃力地问:“喜欢么?”
金迎含着眼泪点头。
宣润眉眼间显露几分欣喜,“喜欢……喜欢就好。”
他说着,疲惫地阖上眼皮。
金迎一惊,搂进他,“宣郎,别睡着,我有个秘密告诉你!”
宣润眼睫微颤,似在努力睁开,但终究徒劳。
金迎连忙腾出一只手去抓他的手。
迟了。
宣润举着的手猛然落下,碧绿的翡翠手镯,带着他的鲜血滚落在地摔得断成几截。
“宣郎!宣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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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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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天气逐渐凉爽。
昔日的宣家小院,如今已扩建成为宣府。隔壁伯阳侯府也修葺了一番,如今焕然一新。两座府邸后院相连,只有一墙之隔,金迎按着伯阳侯他老人家的意思,在围墙上开了扇小门,方便阿穷去见他的太公。
房里,金迎小心翼翼地给宣润系上腰带,抬眸娇嗔地瞪着他。
“就你急!这伤还未好全呢,就要回官府办事,我说,你该再歇些时候……”
官员的伤病假足有三月,这才一月不到,宣润已在家中待不住,死活要去官府办事。
宣润笑了笑,握住金迎的手,温声哄着:“我没事了。”
金迎就着他的手背,狠狠地掐了一下,“没事!你差点没命,还敢说没事?若非外祖父拿来御赐的好药,解了你中的毒,你如今——”
想到宣润遇刺后,昏迷不醒的一日一夜,金迎鼻尖一酸,哽住喉咙。
宣润轻叹一声,动作轻柔地揽住金迎的肩膀,“我如今好好的,阿迎,别担心了。”
金迎将下巴抵在宣润的肩头,微微仰着头,吸了吸鼻子,哼了一声。
宣润心头一暖,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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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润不在家里,金迎无所事事,走到后院的鸡舍旁。
扩建府邸时,她曾犹豫,是否保留原先的鸡舍、菜地,想来养鸡、种地的田园生活,不只是宣润节衣缩食的手段,也是他卸下繁忙公务重担后的休闲娱乐,她便没有动它们。
外人恐怕怎么也想不到,刺史气派的府邸里,竟然会有这样一处风景。
金迎曲起手指抵在精致的鼻尖,皱着眉头靠近鸡舍,一股难闻的鸡粪味弥漫在空气中,她不喜欢。
她怕宣润伤未痊愈不方便,让小全跟去官府伺候着,花婆带着阿穷去逛市场。
这些鸡闹得厉害,许是饿了。
宣润用心养着这些鸡,今日,他不在家中,可不能让这些鸡饿着,不然,他怕是更不愿将小全带走了。
金迎想着,撇撇嘴角,舀一瓢玉米粒,小心翼翼地靠近鸡舍。她刚打开鸡舍的小栅栏,打算将鸡食倒进槽子里,一只老母鸡扑棱着翅膀飞出来,长长的羽翅扇在她手上,打翻了盛着鸡食的葫芦瓢。
金迎一惊,连连后退,低头一看,白嫩的手腕上,已被划了两道细细的红印子。
一只老母鸡、两只老母鸡、三只老母鸡……
鸡舍里的鸡争先恐后地飞出来,拥抱自由。
金迎喘一口气,连忙追赶而去,试图将鸡都捉回鸡舍去,她才捉住这只,那只便扑来相救,一番折腾,金迎已经精疲力竭,老母鸡们还在咯咯地叫着、遍地撒野地跑着。
金迎捉不住鸡,心里很是不服气,与鸡较着劲儿,追得太认真,一不留神,脚一滑,摔在地上,捂着屁股又急又气。
“臭鸡!非把你们都吃了不可!”
挽着一篮子鱼、肉从市场回来的花婆,听着后院有动静,循声而来,见着一脸狼狈坐在地上的金迎时,惊得瞪大了眼睛。
“哎哟!夫人,你这是怎么了?”
花婆怪叫一声,张着胳膊,像只大鹅一样冲过来,护着金迎,将她扶起来。
金迎拍着身上的土,瞪着满院子的跑地鸡,气得仰起头翻白眼,“快!把鸡抓回去。”
花婆点头,扑上前去,下手快准狠,胖手一挥便逮着一只老母鸡,再一挥又是一只……
左一下,右一下,花婆很快将鸡都抓回鸡舍里,关上栅栏门,拍着胖手转过身。
“好了,夫人。”
金迎单手插着腰,拔下插在头上,飘在在眼前的一根鸡毛,瞪向不断传出咯咯叫声的鸡舍,一瞬间,真想放一把火,把里面的老母鸡全都烧成烤鸡!
她深吸一口气,想到带着伤在官府辛苦打工的宣润,火气渐渐褪下去。
小全是一定要留在宣润左右,直到宣润的伤好全为止的,花婆要照顾阿穷,又要忙别的事,顾不上养鸡与打理菜地,她又实在干不来这个——
思来想去,金迎决定先斩后奏,聘两个仆人回来!家里多出两个生人,虽然是仆从,金迎也怕宣润不习惯,而且,他一贯是不喜铺张浪费的,多差使两个仆人,每月便得多支出两份月钱……
宣润人在官府办公,闲暇之余,也不免想起家里,担忧金迎在他走后又去睡回笼觉,睡过头不吃中饭,又想,她是最不喜欢后院的鸡叫声扰她睡眠的,不高兴时便用被子蒙住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