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策!
宣润肯拿出全部家当开设这安济坊,并且将这善举挂在县衙头上,白日里待那些流浪儿又是那般平易近人,绝不会是齐白长那种生意场上处处算计的老滑头,自然是很难被利益打动的。
但——
只要是人,便必定会有软肋,有最容易触动的地方。
金迎想着想着,沉沉睡去。
清晨,天际乍放一抹玫瑰金色,美得动人心魄,后院的腊梅香飘到前院来,兴许是再暖下去,便要过了它的花期,那树高大繁茂的腊梅花散发起它的浓郁芬芳来毫不吝啬。阿朴无奈地看着阿穷带领那些昨夜被收留的孩子一起在院子里呼吸。他们认为将腊梅的香气吸进肚子里,再吐出来,肚子里便会香香的,拉出的粑粑也会香香的。这一点小孩子天真的幻想,阿朴怀着善良没有戳破。
金瞎子点着竹竿子散步,一路散到金迎房门前,用竹竿敲了敲房门。
“小迎,该起了。”
房中久久无动静,像是没有人在。
金瞎子是懂女儿的,不到日上三竿之时,女儿是不会轻易醒的。但是,今时不同往日,懒觉是睡不得的了,他想,于是不依不饶地敲门,终于将房里敲出一阵动静。
金迎披头散发地走出来,撑着门框,气冲冲地说:“老爹!你做什么?你若是没事干,去找你的那些老婆子、老太太玩去!”说着,她便要回房里继续睡去。
金瞎子点着竹竿子,得意地笑道:“小迎啊小迎,这谈情说爱的事,还得老爹我来教一教你,凭你那点噼啪乱响的算盘心思,是根本拿不下宣县令的。”
说着,他点着竹竿迈过门槛,往房里走,将房门关了起来,向金迎秘传他多年来驰骋情场、毫无败绩的谈情心法。
“你得捧出你的真心! ”
金迎捂着嘴打个哈欠,嘴里连声说着“知道了”,催着金瞎子出去。
金瞎子许是怕她不信,手里的竹竿点得更快了些,“这世上,唯有真心最能动人,你要让宣县令点头,必不可少给一分真心!”
金瞎子已经退到房外,还不死心地说着。
金迎将房门起来,梳妆打扮一番,对着镜中的美人端详一阵,她寻思着,将满头珠翠一一拔下,将口上红艳的唇脂也擦了去。放下染上一抹红的素白手帕,她将纤细白嫩的手覆在心口,感受着那一阵一阵平缓的心跳。
看着镜中打扮素净却很明媚动人的美人,金迎轻勾朱唇,显出散着一丝妖冶气息的笑颜。
真心?
她有的是能把人骗住的“真心”。
金迎走出房外,望一眼院子里玩闹的孩子,扬起一抹蕴含无尽温情的笑容。目光一转,落在冒着白气的小厨房,狐狸眼眸微眯,显出几许狡黠之色,她招手叫来阿朴,悄声吩咐几句,然后便又折身钻进房里,到那小凭几临时改成的妆台前,拿起一盒胭脂,用白嫩的指腹点上些,薄薄地在手背上涂上一团,举起手欣赏一番,满意地笑了。
在院子里闻着腊梅花香,金迎等着外出的阿朴回来,安济坊门前出现一个人影,却并不是阿朴,金迎定睛一看,认出那极具标志性的方脸,知道他是齐家来的人。能认出他,并非金迎记性好,实在是他长得与一般人很不同。他的脸方得像是有人在他还在娘胎里的时候,用烧红的烙铁给他四个边熨过一般,方得整整齐齐,不像是人能长出的模样,有种鲜为人见的怪异。
他好像正巧就姓“方”……
金迎正想着,方脸汉子已匆匆走到她跟前,抱拳行礼,恭敬而又着急地说明来意。他是奉齐白长之命来请金迎前去商量要事的,齐白长那唯一的曾经是武侯铺长实则是恶霸的儿子犯事被县衙给抓了,齐白长好话说尽,不吝赎金。偏偏宣润油盐不进,一定要治齐弘的罪。
“齐白长该是知道我的规矩的,违法犯罪的事,不论谁犯我也不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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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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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迎神色冷淡,无意帮忙。
方兴冈急了,还要再劝。
阿朴提着东西回来。金迎一见,顿时喜笑颜开,不再多看方兴冈一眼,快步迎到阿朴跟前,揭开他提着的食盒盖子,低着头看了看,嗅了嗅,这些饭菜成色、味道都很不错,满意地点一点头。
接过食盒,金迎叫上小悦跟着,往安济坊外走。
方兴冈大声呼喊着“迎夫人”,试图追上金迎。阿朴伸出一个只胳膊拦住他。方兴冈呼出一口粗气,无可奈何地扭头作罢。
没能请动金迎,他也得回齐家复命。
蒋红花不知何时钻出来的,举着大大的铁勺子站在小厨房门前,像是看稀奇一般看着他。方兴冈转眼见着她时,脸上掠过一丝不自然的神色,很快,便掩饰住自己的怪异,匆匆而去。阿朴虽然挨他很近,只是分出注意力去看了眼玩闹的孩子们,便错过他那一瞬不寻常的变脸。
*
一路上都是小悦拎着食盒,金迎快步走在前面,很是迫不及待,她要将她的“真心”快快送到宣润面前,这一回,他总该点头答应她了。想着,金迎扬起一抹自信的微笑。
县衙前围着一大群人,不知今日审的是谁的案子,竟比那日蒋红花与盘大牛的离婚案更加引人注目,看这乌泱泱一大群的架势,像是别县县城中一半的人都来观审了。
“……诶!今日受审的是齐白长那个作恶多端的儿子!”
“齐弘?”
“没错,正是他!他个无法无天的恶霸,从前占着武侯长的差事,不知做过多少欺负人的事!偏偏从前的那些草包县令,没有一个敢惹齐家这条地头蛇,包庇了齐弘不知多少回,这一次,幸亏是宣县令来了,不但扒掉齐弘的武侯衣,终于要讨这齐弘的债!”
“齐白长岂会眼睁睁地看着这唯一的儿子去死?”
“宣县令真的敢彻底得罪齐家?”
“……”
金迎在人群外站了一会儿,听人议论便已将案情知悉大半。
齐弘那满脑肥肠的东西,没他爹半点精明头脑便罢,还管不住自己的□□,强抢了一位待嫁少女,人家姑娘的情郎寻去齐弘位于城南的秘密小院要人,还被齐弘带着人打得吐血,扔上街头。宣润得知此事,亲自带着官差前往城南,及时救下那受困的女子。
在魏长明再三的鼓舞下,那对小年轻终于鼓起勇气向县衙状告齐弘。
齐弘入狱是罪有应得,金迎毫不同情,她心里挂着事,对这案子也不上心,低头看一眼手背上的胭脂红晕,像那么一回事。她满意一笑,领着小悦往县衙的偏门而去。县衙偏门外是一座车马亭,停靠着县衙的公车、官差的马匹等,破旧且杂乱,飘散着一股子令人不愉悦的马粪气味。金迎捂着鼻子,侧身望向身后,朝小悦招手,示意她走快一些。
偏门有两个官差与一条狗,一个哈欠连天,一个抱刀打盹,只有黑皮大狗格外精神,瞪着两只炯炯有神的眼睛,警惕地望着门前,见着金迎出现,黑皮大狗立即改坐为站汪汪狂吠起来。
两个官差一惊,登时清醒过来,举起手里的刀拦住金迎。
“县衙重地,闲杂人等休要入内!”
小悦被这阵仗吓得一哆嗦,连忙后退。
金迎拉她到身旁,挂一抹和善的笑容,她本来长得就美,一笑更美,美得两名官差看直了眼。
“原来是迎夫人啊。”
“迎夫人是要报官,还是办事?”
“不论报官还是办事,都走前面,这偏门只走衙门中人。”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殷勤地为金迎解惑。
金迎挑起弯弯的眉梢,笑道:“我既不报官,也不办事,我呀——”
瞥一眼小悦提着的食盒,她露出娇羞的表情,甜滋滋地说:“是来给宣郎送午饭的。”
“宣……”左边的官差正要问哪个宣郎,右边的给他一肘子,县衙里还有第二个姓宣的郎君么?没有!
二人对视一眼,暧昧一笑,给金迎让出一条路。
金迎谢过两人,不慌不忙地领着小悦往县衙里走,毫不心虚,反倒是小悦格外紧张,偷觑着四周,生怕被人揪住。
县衙中人每日午饭,都是在公厨中解决,金迎领着小悦跟着个运菜的力夫找到公厨,一点不客气地坐在堂中,等着宣润下堂前来吃饭。公厨煮饭的婆子、老吏交替着在金迎身上溜眼睛。金迎大大方方让他们看,娇艳的脸上始终挂着自信的笑容,似有容光环身,照得公厨食堂比往日更加亮堂。
那双勾魂夺魄的狐狸闲适地望着食堂外的庭院,看着那与前堂相接的门口,等着宣润的到来。
午时,一只小黑狗率先越过门槛,摇着灵活的尾巴朝食堂跑来,紧随其后的是勾肩搭背、愉快交谈着的官差们。瞧着食堂里坐着个仙女一样的美人,走在最前的几名官差一下都放缓脚步,脸上露出痴迷表情。
“那是……”
“金寡妇?”
“她来做什么?”
“……”
金迎的视线越过一簇簇人头,瞧见她期盼已久的那张严肃明俊的脸,她笑着起身,提起搁在桌上的食盒,款款走出食堂。那几名官差如入梦里,眼神恍惚,浮着微笑,等到金迎走到他们跟前,他们才忙不迭退闪到一旁 ,眼睛仍旧紧紧追随着金迎妖娆的身姿,想看她到底来找谁?直到金迎停在宣润面前,娇声道:“宣郎~我给你送了些吃的来。”
庭院中,一双双惊异的眼睛像冒着光的小灯笼,来来回回地在金迎与宣润二人身上探照着,就连那摇尾乞食的狗都是一脸震惊的表情。
宣润先是惊愕,而后局促地看着金迎,怔愣着,好似不知作何反应。
金迎甜蜜一笑,拽住他的袖子,将他往食堂里拉,“这可都是我亲手做的,你快尝尝好不好吃?”
一旁的官差、小吏聚成一簇簇的,互相抱在一起,遭受震惊的浪潮一阵接一阵拍打,直到难耐饥饿的狗叫了一声,他们才猛然醒声,紧接着,他们的嘴巴里发出一阵猿啼似的怪叫。
公厨食堂外闹嚷嚷起来。
官差、小吏们惊奇又羡慕,心想,金寡妇实在是美!这样一个大美人竟愿意为宣县令洗手作羹汤。宣县令可真有本事呀!
只有一个人恨得眼睛都绿了。
那人便是魏长明,若非赵东死拽着他,他怕是已经冲去赶人了。还未进入食堂,宣润便顿住脚步,抽回自己的袖子,婉言谢绝金迎的好意,让她带着食盒赶紧离开,公厨食堂里有他的一份饭,他不必另吃她送来的东西。
金迎瞥一眼大木通里盛着的大锅菜,嫌恶地皱起眉头,成色糟糕的水煮菜,连点油水都没有,这饭能把人吃抑郁,他每天在县衙就这个?唉,他若好好待在京城,待在伯阳侯府,何必受这样的苦?
“可这是我亲手做的,你看,我的手都烫伤了,宣郎果真不吃么?”金迎委屈地说着,举起摸着胭脂的手背给宣润看。白嫩的皮肤上一团淡粉色的红晕,令人揪心。
宣润眼神一柔,似有动容。叹一口气,他接过金迎手中的食盒,一抬眸见十多双眼睛正看戏似的望着他,顿时一僵,尴尬地轻咳一声,摆出一贯的严肃表情,耳尖却早已红得滴血。
许是扛不住下属的打量,也不想金迎遭人揣度,他引着金迎离开公厨食堂,一路往他人少的廊下走,穿过长廊,到官差们平日里强身健体、训练演习的操场,操场旁立着一方石桌,他走到石桌旁停下,放下手中的食盒,转眼看向金迎的伤,“你的手……”
金迎护着手上的红晕,将手背在身后,“一点小伤,不碍事,你快尝尝我做的东西!快尝尝……”
宣润抿了抿唇,掀袍坐在石桌旁。金迎满意一笑,上手将食盒打开,将里面的饭菜一一端出来,体贴得不像话。宣润狐疑地看她一眼,似在揣度她的居心。金迎笑盈盈地将筷子递到他手上,眼眸发亮地催着他快吃。
盛情难却,宣润夹一块小酥肉放进嘴里,嚼一嚼,抬眼看向金迎,眼中增添几许惊喜与诧异。
“好吃么?”金迎撑着桌面,微微俯身,甜蜜蜜地问。
宣润握拳抵住唇,轻咳一声,点了点头。
金迎得意一笑,当然好吃,祥云轩的厨子可是她花大价钱从州府请来的。
宣润垂首继续吃着。金迎看着他,眼珠溜溜一转,闪出狡黠的光芒。她挨着他在另一方石凳上坐下,支起下巴望着他,“宣郎,我愿意每日做给你吃,我是真心想与你成亲,真心的!”
宣润手上一僵,停住筷子,微微皱着眉头朝她看来。他的视线从她娇艳美丽的脸庞上,移到她撑着下巴纤纤玉手上,眸色微暗。
“你经常下厨?”宣润问。
金迎摇一摇头,眯着魅惑的狐狸眼,肉麻地说:“不经常,为你,我才做的,宣郎,也只有你能让我愿意下厨。”
宣润凝视她半晌,咽了咽喉咙,低下头去,用筷子翻动着碗里的饭菜,似乎别有深意地说:“做得很好,不像是第一次。”
金迎勾一抹笑,凑近几分,大言不惭道:“宣郎,我这人一向很聪明,学东西也快,做饭做菜难不倒我,别的事也是一样,你与我成亲绝不会后悔。”
宣润搁下筷子,抬眸看她,目光幽暗深邃,似在探究着什么。
金迎皱一皱眉头,恼他油盐不进,但她不达目的决不罢休,便又甜蜜蜜地笑起来,恳切地说:“宣郎不肯与我成亲,是不是对我有不满的地方?宣郎告诉我,我一定改!为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