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热闹的尚且如此气愤,曹氏更是按捺不住,指着盘大牛的鼻子便破口大骂:“盘大牛你个猪狗不如的畜生!红花是多好的女人啊,你不懂得珍惜,把人打得不像个人,你会遭报应的,你要哑巴一辈子!一辈子当哑巴!死哑巴!”与盘家多年的老邻居,曹婆早已将蒋红花当做半个女儿,自己的女儿挨打,她心里别提有多少气愤!
宣判拍一拍惊堂木,“肃静。”
他命人将激动的曹婆带下去,目光如炬地瞪着盘大牛,质问:“盘大牛,你可认曾殴打发妻之罪?”
盘大牛咬着牙硬挺着,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金迎看得气愤,真想上去抽他,连自己的老婆都打,不是人的东西!
宣润严肃的眼眸顿时一沉,“打没打过?”
盘大牛一震,仓皇抬起头,吓得连忙点头,忽又拼命地摇头。
宣润抿紧嘴唇,威慑地看着他。
盘大牛似被吓住,僵住身子一动不动。
宣润眼中射出两道寒光,再宣证人上堂,来的竟是盘大牛与蒋红花的亲生女儿——盘盈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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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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盘盈盈一来先是跪地磕头,然后看一眼母亲,再看一眼父亲,便已泪流满面。
盘大牛见着女儿,顿时激动起来。盘盈悲痛地望着他,失望地摇头,狠心转过头,扑向她的母亲蒋红花,指认盘大牛曾对蒋红花又打又骂,她这个当女儿的都已看不过去!
盘大牛急得哼哧哼哧喘气,阿巴阿巴地怪叫,手舞得快出残影了。可惜,唯一懂他心意的蒋红花此时正要与她离婚,自然不肯再贴心地替他翻译。堂上无人知晓他的意思,连他的亲生女儿盘盈盈也不能,他因此愤怒、无助,一面捶地,一面痛哭流涕。
宣润皱起眉头看着蒋红花,从她脸上发现几许暗藏的痛快。一个被家暴的女人,看着曾经伤害过她的丈夫狂怒而无助觉得痛快并不稀奇。
蒋红花身上的伤,曹氏、盘盈盈的证词,无一不证实盘大牛打人是事实。
按照常理,判盘大牛与蒋红花二人离婚绝无不妥之处,只是……宣润总觉着此案有些不寻常。
围观之人打着赌,认为他不会判盘、蒋二人离婚的汉子占大多数。妇人们不由得紧张起来,悬着一颗心等着他宣判结果。
宣润兀自思忖着,万分谨慎,疑点尚存,此案当择期再审。
他正要开口,盘大牛忽然爬起身,猛地扑向蒋红花,一把掐住蒋红花的脖子,下死力气地掐着,掐得蒋红花翻白眼、吐舌头,眼看着便要魂归西天,连女儿盘盈盈哭求地拍打他的胳膊也未能使他松懈丝毫。
堂上六个气氛组成员慢半拍地想起自己还有维持堂上秩序的职责,争相扑上前,在蒋红花断气之前将盘大牛生生扯开。盘大牛像是疯牛病发作一般,被官差逮着仍旧朝蒋红花奔突,粗壮的脖子上青筋暴起,面目更加狰狞恐怖。
盘大牛堂上公然伤人,宣润震怒,一拍惊堂木,判了。
判蒋红花与盘大牛离婚,且盘大牛需给前妻十两银作为补偿。
盘大牛疯尽力气,瘫坐在地上,失了心魂一般。
金迎为蒋红花庆幸,终于展露笑颜,转身离开县衙,去事先约定的地方找阿朴、花婆与小悦。
三人已揣着担忧盼望她多时,见着她安然无恙,顿时喜极而泣,收拾东西同她一块去往善堂。
恰巧,小全前来送东西,金迎亲近地笑起来,让阿朴、花婆做事,留小全下来闲聊。
观审离婚案后,金迎心中疑虑消去七八分。
宣润并非是个迂腐守旧的人,她与他成亲的风险便降低不少。今日他肯判蒋红花与盘大牛离婚,他日她时来运转要离婚,他应当也不会太过为难她。
金迎一面盘算着,一面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着。
小全似乎察觉出她话里话外都在打听宣润,不但没有防备,甚至偷偷在笑,为谁而笑,自然是为他那不肯承认自己心意的主人。
“宣县令可有婚娶过?”金迎问。
“还未曾呢。”小全叹一口气,脸上浮现忧虑的表情。
金迎笑一笑,意有所指地问:“我见宣县令年纪已不小,怎的还是一个人?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怪癖!
“说起这事,我便满肚子气!”小全大张着鼻孔,呼呼地喘气,“倘若不是四年前发生的那件事,郎君早已成婚,孩子该也如阿穷小郎一般大了!”
金迎心头一紧,仍旧故作疑惑地问:“那件事?”
“为那事郎君执意退婚,遭老太爷好一顿打!郎君养伤半月有余,可那做了坏事的人却跑个没影,实在可恶!”
金迎咽了咽喉咙,心虚地低下头。
“可惜啊,那样好的一段姻缘,却遭人如此破坏!那做坏事的人害得郎君在京城受尽嘲笑,哼!一定会遭报应的!”小全又是惋惜又是气愤地说。
金迎尴尬一笑。
巧不巧?她便是那个做坏事的人,果然遭了大报应。
小全脸色微变,似乎察觉自己失言,呵呵笑两声,便要离去。
金迎一路笑着送他到善堂门前,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殷勤。
小全脸上有恐慌之色,恭敬地请她留步,逃跑似的走远,一路上,他仍是惴惴不安模样,走到离善堂很远的地方,才渐渐放缓脚步,抬手打了打自己的嘴,回头望一眼,叹一口气,扭过头匆匆前行。
金迎折身回到院子里,看着正绕着老爹一面跑一面笑的儿子,眉头越皱越紧,想着小全先前的话——
四年前那桩事对宣润影响巨大,他恐怕至今仍旧耿耿于怀……
看来,她绝不能将阿穷的身世告诉他。他若知晓她便是那个害他受辱的人,非但不会帮她改运,甚至可能与她抢孩子,那样的话,她倒自惹麻烦,再者,等到换运之后,她想与他离婚脱身,带走一个非他血脉的“继子”,也许会更容易一些。
拿定主意,金迎开始盘算着要如何让宣润点头娶她。
善堂的匾额已经挂上,名叫“安济坊”,取安抚救济受苦百姓之意。
安济坊名义上是别县衙门设立的福利机构,但别县一个渝州最穷的下县,衙门的财务本就满是窟窿,能搜刮出几个破钱?金迎仰头望着“安济坊”三字,想着官差来挂匾额说的话——
“宣县令对百姓的心真是没得挑。”
“谁说不是,这开设安济坊的钱,宣县令出了九成呢!”
“宣县令真是好样的,不但大公无私而且不贪功名。先前那几个——嘁,没法比,一点没法比,看看!这安济坊多宽敞,多亮堂!比我家那破烂院子好不知多少,我都想,嘿嘿,都想来这安济坊住呢!”
“你是眼馋这安济坊宽敞,还是眼馋这安济坊里有个勾魂的小寡妇?你若敢有歪心思,我回去便告诉宣县令!”
“别别别!”
“……”
金迎走进院子里,走到水缸边上,低头望自己在水中的倒影。绚丽的日光照得水面发亮,娇艳的面容在水面上映得格外清晰。指尖卸下丹蔻后现出本来白嫩而粉润的颜色,在狐狸眼微翘的眼尾轻抚过。
扬起不点而红的朱唇,金迎满意一笑。
嗯,很美。
她这般的美人要嫁给他,应当不算让他吃亏。
况且,只要他肯点头与她成亲,她不会少给他好处,他往后不必再陷入开间善堂便将家底掏个精光的窘境,有她在的时候,包他有享用不完的钱财。
安济坊门前传来人声,金迎妖娆转身看去,便见宣润领着畏畏缩缩的蒋红花走进来。魏长明像个影子一样,亦步亦趋地跟着,带几分高傲地与蒋红花讲着安济坊的用处,其中之一便是拿来收留她这样无家可归的人。
蒋红花与丈夫离婚后自然不能再住在从前的家里,宣润虽在公堂上判盘大牛补偿她十两银,可盘大牛死也不肯给,宁可去牢里蹲着、挨板子也不给。念着女儿即将成亲,嫁妆钱是万万不能少的,蒋红花终究心软下来,只求先拿一两银周转,偏偏那盘大牛是个狠心的,一文钱也不肯给!
县衙的人想为蒋红花出口恶气,真的将盘大牛抓进牢里蹲两天,蒋红花却又上衙门为前夫求情,无论她与前夫闹得如何难堪,女儿始终是她的软肋。她不能将事情做绝,害女儿将来被婆家看笑话!
宣润得知蒋红花的困境,便带她来到安济坊,给她一个临时落脚的地方。
金迎笑着迎上去,娇唤一声:“宣县令。”
宣润瞥她一眼,点一点头,便带着蒋红花从她身边经过,态度并不热切。
金迎皱起眉头,瞪他一眼,不远不近地跟在他后面,路过水缸旁,她停下脚步,眯缝起微翘的眼尾,乜斜一眼光亮的水面,看那倒映出的娇艳容颜。
没问题呀,就是很美!
姓宣的为何不多看她两眼?
金迎心里不服气,扶着水缸弯下腰,仔细地看自己的脸,怎么看都是美的,美得无可挑剔的那种。
恰巧宣润这时回过头,见着她奇怪的行径,眼中浮现几许疑惑之色。
金迎尴尬地挺直腰板,轻咳一声,若无其事地看向别处。
宣润抿一抿唇,喊她,“金迎。”
金迎撇着嘴角兀自出神,并未回应他。魏长明眉毛一竖,厉声道:“金氏!宣县令叫你,你敢不应!”
金迎猛然回过神,无视凶恶的魏长明,迎着春日暖和的微风,自信明媚地走向宣润。鬓角的碎发在风中浮荡,掠过她白嫩娇艳的面容,炫目的日光照在她朴素无华的发髻上,乌黑秀丽的头发竟也闪着金光,不施粉黛的脸不同于以往艳丽,仍有令人失神的娇艳。她活脱脱似一朵迎着金辉暖阳霎时绽放的芙蓉花。
宣润微皱的眉头渐渐舒展。
金迎站定在他面前,恣意一笑,然后抓住他的手,在他惊讶的目光下,二话不说地拽着他跑去来,宣润愣愣地由她抓着,没有挣脱,闻见掠过她发髻的风也带着淡淡的腊梅香气,他的脚步情不自禁地跟随她,她明明没有回头望他,他好似也已见到她粲然的笑颜。
见着宣润遭到金迎的“劫持”,魏长明顿时大惊失色,一面喊着“宣县令”,一面就要追上去。宣润此刻满心满眼都是金迎,耳朵似乎已经失灵,根本听不见魏长明的呼喊。
魏长明到底是没能追去。他被阿朴拦住,气得骂人,撸起袖子要与阿朴干架,奈何金瞎子的竹竿子太厉害,朝着他一顿乱捅,阿穷还在一旁拍手叫好呢,他根本无法近阿朴的身,而且他自诩是个有头有脸的人,和个跛子仆人打架的事传出去实在有损他的脸面,于是,他便捏着拳头气哼哼作罢了,心想:任那金寡妇是个心肠再歹毒的妖精,宣县令这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也不会让她占去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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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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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院,丈高的腊梅树将粗苍的枝丫延伸向碧蓝的天际,金玉色的腊梅花在枝头随风轻摆,玉色的花瓣浮荡着层层柔波,拂送着令人沉醉的浓郁芬芳。
一朵繁盛至极的玉仙儿,自枝头坠落,打着转飘荡,轻轻落在金迎纤细优美的肩上。那股子腊梅花香更加浓郁起来。
宣润深邃黑眸中现出继续迷茫。
他不知所嗅到的花香来自枝头,还是金迎身上,看着金迎娇艳如芙蓉一般的面容,他出神地想着,但凡是外形艳丽的花大多都香得克制、香得含蓄,而那些芬芳扑鼻的花朵又都生得灵秀淡雅,少有开得又香有艳的花,而她,就像是一朵带着腊梅香的芙蓉花,芬芳至极更艳丽至极,两种“最”搁在她身上竟出奇的和谐,好像,她本来就该这样,毫无保留的张扬肆意,不见一丝矫揉造作,艳而不俗、香而不腻。
金迎松开手,转过身,抱手看来,微翘的眼尾眯着一抹狡黠的笑。
那笑像轻飘的羽毛落在宣润的心湖上,点开一圈一圈的涟漪,他如深潭一般的眼眸里此时也竟也波光粼粼。
金迎垂下眼眸。
宣润知道她正看着他的手,他的右手护着被她抓过的左手腕,他的右手上还缠着白布,在那场暴风雨里,他的手受的伤还未痊愈。他见到,她抿住红艳的娇唇,似在想些什么,再抬眸时,忽而粲然一笑,道:“宣县令,我想与你成亲。”
宣润一瞬愣住,心里似有烟花绽放,轰隆震撼而又绚烂无比。
暖阳的金辉自腊梅树枝头漏下,碎金一片忽闪着,晃了他的眼睛。
他一瞬看不清金迎的脸,觉得眼前的人既近又远,好像出现在他的梦里,他所听到的话语也是他在梦里的臆想,尽管美好无比却不可轻信。他微微后仰身躯,使那腊梅枝能替他遮挡炫目的日光,他终于看清笑着的金迎,终于确认她并不在他梦里,但仍旧不敢轻信。
“你……说什么?”他问,声音带上些许不易察觉的轻颤。那枝头轻颤的腊梅花吐出的香气化作的棉白丝线,牵住了他紧张的心,牵着他的心一起轻颤着,而他此刻问出的每一个字都是从心里问出来的,所以也在轻颤着。
金迎说得稀松平常,不像是说起了婚事,倒像是在谈生意,甚至不像是在谈一桩正经生意,是那种酒桌上推搡着、玩笑着答应,私底下带着算计的生意。
宣润护着左手腕的右手一瞬收紧,很快,他便恢复一贯的严肃表情,极为认真地审视起金迎来,想要瞧出她的破绽,用那破绽让他像有一窝兔子在跳的心平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