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迎走到宣润身边,攥住他的袖子,娇滴滴地问:“宣郎,那一夜的事,你果真忘了?”说这话时,她看向魏长明的眼睛带着十足的挑衅。魏长明面色灰白,嘴唇哆嗦。她觉得很是有趣,得意地笑,娇艳的面容明媚得能晃人的眼睛。
宣润浑身一震,错愕地看着她,并未反驳。
魏长明猛力摇头,嘴角抽动着,挤出一抹讽刺的笑,他不肯轻信金迎,可宣润的反应又令他揪心、令他怀疑。
宣县令……不会!不会的!啊——
宣县令怎会与金寡妇……绝不会!!!
魏长明攥着两只小拳头,挺着的气鼓鼓的胸膛,像只准备啄金迎一口的斗鸡。
“金寡妇,你休要糟污宣县令的名声!你再这般没脸没皮、不依不饶,本县尉立马请宣县令下令,抓你入牢!”说着,他朝宣润走近一步,气愤地说:“宣县令,不能再由着这金寡妇乱来了!”
“魏县尉,你先出去。”宣润冷声道。他得目光始终凝在金迎脸上,并未看魏长明一眼。
魏长明脸色微变,眼中渐渐生出一种恐慌。
金迎对他挑一挑眉,勾唇一笑,笑得肆意。
魏长明攥着拳头,带着怒气退出去。
宣润追着他的脚步匆匆逼近门边,将魏长明特意洞开的门关得严严实实。
魏长明在外听着响动,猛然转过头,脸上的表情一瞬变得极为复杂,担忧、恐慌、怀疑……大杂烩似的融在他的脸上。
他不敢想象,房中是怎样一番景象?
宣润扶在门栓上的手微微一颤。咽了咽喉咙,他缓缓转过身,朝金迎看去。
金迎一怔,抱着的手渐渐松开,自然垂落下去,慢慢交到身后,现出几分不安之色。
宣润眉眼微沉,突然疾步逼近她。
金迎梗着脖子,一瞬有了逃跑的冲动,不等她真的逃,宣润已一把抓住她纤细的胳膊,瞪着严肃的眼眸,低声逼问:“你刚才那话是何意?那一晚……”
金迎心头一紧,尴尬笑着挣开他,果断否认:“没有的事。”
宣润皱紧眉头,细细审视她,显然带着怀疑。
金迎紧张地攥紧背在身后的手,轻咳一声,神情不自然地看向别处,僵硬地解释:“我只是想气一气那说话难听的魏长明。”
宣润沉默着,久久地沉默着。
屋中静谧无声,向着外面小花园开着的窗,吹进一阵暖融融的风,吹得案上的书册哗哗作响,吹起金迎鬓角的一缕碎发,碎发轻轻撩动在脸上,细细的痒,她想用手去抓,但宣润的目光太锐利,她不敢轻举妄动,怕任何动作都会被他瞧出破绽,他的眼睛一向很尖的,他也不是个好糊弄的人。
“果真如此?”宣润问。
金迎深吸一口气,按捺住突突狂跳的心,带着笑转过脸来,毫无遮掩地直视着宣润。越想要隐藏住秘密,就越要表现得平静,这是她多年从商的宝贵经验,拿来对付宣润同样可行。
“宣郎,你在怀疑什么?难道你真的曾与人春风一度?”金迎问,反将一军。
宣润眸光微闪,似有些羞惭,又有些迷茫。
金迎笑一笑,又道:“宣郎这样洁身自好的好男人,怎会干下那等荒唐事?”
说这话时,金迎紧着心,仔细观察宣润的表情。宣润自怔愣中惊醒,脸色一瞬变得极为难堪。金迎咬了咬牙,故作轻松地走过他身边,款摆着纤细的腰肢,如来时一般妖娆而去。她不知他有没有看她,只觉整个背脊都像是被人穿上线提溜着,僵硬得令她难受。
拉开门,走出去,金迎才终于松一口气,才一抬眸,便看见魏长明立在不远处,正眼冒绿光地瞪着她。那眼神比蝎子尾、竹叶青还毒上千百倍。
金迎往外走必将路过魏长明身边。她从容地走过去,将要走过魏长明时,被一只伸出的胳膊拦住去路。她斜眼看去,魏长明正瞪着她,厉声呵斥:“休要再来骚扰宣县令!”
金迎退后一步,抱手打量他,认真看了许久,看得魏长明局促不安,恼羞成怒,她忽然一弯腰,“扑哧”笑出声来。
魏长明脸上立刻显出遭受羞辱的难堪与气愤。
死死瞪着金迎,他急声询问:“你笑什么?”
金迎仍旧是笑,摆手不解释。
魏长明急得踱来踱去,捏着的拳头举起又落下,终究不舍君子风度,没对他已恨到极致的金迎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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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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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迎笑够后,才直起腰,揶揄道:“魏县尉,你对宣郎如此上心,又对我如此嫉恨,难道你爱慕宣郎么?”
魏长明一怔,露出很疑惑的表情,很快,他便明白了,脸上的疑惑变为愤怒,怒得脸红脖子粗,嘴唇直哆嗦,话也说不利索。
“放、放屁!”
“嗯?”
“本县尉喜欢的是女人!”
“哦?”
“不过,你这样的‘烂’的女人,本县尉不喜欢,不但不喜欢,而且非常讨厌,厌恶至极!”
“是吗?”金迎挑起眉梢,露出一抹带刺的微笑,一步步地逼近他。魏长明眼中满是狐疑之色。金迎忽然上手,捏住他的臂膀,力气并不太大,却将魏长明整个人都提溜起来。魏长明夹着胳膊,抻长脖子,像只被挟持翅膀的小公鸡。金迎眯起微翘的眼尾,挑衅地捏了两下才松开。
“魏县尉,你的这条胳膊,被我这个‘烂’女人碰过,不干净了,你可要记得把它砍掉哟~”金迎说罢,笑着走过魏长明,留给他一个妖娆得意的背影。
魏长明捂着被她捏过的胳膊,脸上的表情变化多端,一时震惊,一时羞耻,一时痛苦……
自从被金迎捏了胳膊,魏长明就像染了病,成日里魂不守舍,吃饭像在吞石头,抻着脖子硬咽都咽不下去,夜里也常梦见金迎挑衅地看着他,得意地死缠着宣润不放,忽而,他变成了宣润,遭到金迎的死缠烂打,他竟一点不觉厌烦,甚至,心里涌现出一种奇异的愉快,痴痴地看着金迎对他甜蜜的微笑,听她叫他:“魏郎~”
魏长明觉得自己一定是快疯了。
宣润察觉他的异样,将他叫到身边关切。
魏长明眼神迷茫地看着宣润,耳边似乎又听到那娇滴滴的一声:“魏郎~”
他猛地一震,回头看去,金迎又来了,但她唤的人并非是他。
看着金迎走过他的身边,走向宣润,他心里不由得生出一股邪火。
这该死的坏女人,又来纠缠宣县令!
金迎今日来是有正经事的。安济坊如今已运行起来,缺一个主掌大小事务的坊长,县衙里就三瓜俩枣,分不出个正经人来,金迎愿意当这个差,于是前来向宣润毛遂自荐。
宣润思忖片刻,答应下来,心想,她任安济坊坊长一职,再来县衙也正当些,可免于被人说闲话,唉,他拿她真是没法子,劝她百十回别来县衙,她却根本不听他的,好像拿定了他不会将她关进牢里去。
金迎拿到宣润现写、现落官印的聘书,满意一笑,转身便离去了。
她已向花魁娘子满月取过经——对男人太上赶子不好,得抓着机会晾一晾他,像放风筝一样,一时紧、一时松。
金迎勾着一抹魅惑众生的笑,揣着坊长的聘书,在一众惊艳、刺探的目光中离开县衙。
先前宣润去见金小祖,却遭金迎戏弄,只见着满月的的事,宣润有意瞒着,连魏长明也不曾告诉。魏长明自被金迎捏过后,几日来心里躁得难耐,各种法子都试过,没用,只好忍着心中的鄙夷与嫌弃,去到风月之地寻求解脱,凑巧从几个□□口中得知宣润所受的羞辱,登时大怒,一把推开投怀送抱的美人,起身,拂袖而去。
金迎一连三日没去找过宣润,等着宣润这条鱼儿主动来咬她布下的钩子。
一个小吏来给安济坊送米时向金迎悄悄传话,说是宣润要见她,明日,桥边,乌篷船里。
明日,县衙休沐日,桥边的乌篷船……看来,他不是个愣子,该懂的都懂。
金迎忍俊不禁,眼中满是得意之色,鱼儿上钩咯!
第二日,清晨,淅淅沥沥下起小雨,金迎站在檐下,皱了皱眉,这鬼天气!想到宣润正在桥边的乌篷船里等她,她又高兴地笑起来,娇艳的脸庞散发着令人愉悦的光彩。一旁排排坐的小孩子见着她,全都笑嘻嘻地喊:“坊长~真美!”
金迎抬手摸一摸发髻,骄傲地抬着头,像朵迎着雨露痛快美丽的艳丽芙蓉。
撑起油纸伞,金迎小心翼翼走进雨中,没走两步,鞋面就湿了,脚尖冰冰凉,不太舒服,金迎皱了皱眉,很快又舒眉笑开,等见着宣润,得让他给她捂脚,若不是为去见他,她也不至于弄得这样狼狈。
下雨天,街上行人稀少,且都来去匆匆,金迎穿过空荡的街,走向桥边,远远便见着乌篷船停在那里,定住脚步,脸上笑意越来越浓,她再走动起来时,脚步轻快而又灵动,很快便到了乌篷船边,她喊一声:“宣郎!”
船里钻出个人……
县衙,魏长明立在窗边,望着窗外潇潇的雨,交握在身前的手越握越紧。
案后,宣润翻看着卷宗,今日虽是县衙休沐的日子,他却无法安心偷闲,那富商接连身亡案、少女离奇失踪案,还都毫无进展,他身为县令,不能也不敢懈怠。
察觉到魏长明的心不在焉,宣润放下卷宗,抬眸看去,喊了一声:“魏县尉。”
魏长明猛地一震,转过身来,脸都吓得煞白,一副做了亏心事的模样。宣润眯起眼,审视他片刻,确信他有事瞒着,起身走过去,问:“何事?”
魏长明连忙摇头,道:“无事。”
宣润的怀疑并未因他的否认而减少,反倒更深了。
他眯缝起眼,问:“到底有何事?”
魏长明扭过头,迟疑半晌,终于如实以告。
他为了助宣润摆脱金迎的纠缠,竟然安排个急着成亲的鳏夫与金迎相亲!
那乌篷船里等着的就是那鳏夫。
“……金氏是寡妇,寡妇配鳏夫,一点不委屈她……”不等他说完,宣润已冷着脸转身而去,掀起的风如一记响亮的耳光甩在他脸上。
魏长明追到檐下,看着宣润闯入雨中的身影,想要追上去,又因心中惭愧,不敢面对,将脚缓缓收了回去。
宣润一路走向河边,逆着风在走,风吹得他手上的油纸伞很是吃劲,他干脆扔了伞,冒雨行走着、疾奔着,终于看到那艘停在桥边、水上轻轻摇晃着的乌篷船,宣润只觉他心窍里的血,也随着乌篷船晃动的船身晃荡,他的四肢不能得到规律的血运,一时因缺血而麻木,一时因充血而肿胀。他仓皇冲过去,跳上船板,掀起船帘往里看,里面并没有人。
乌篷船是被风吹动的。
她去了哪里?
宣润从抬起手,眯着被雨模糊的眼,四下张望着。
一个佝偻猥琐的人影走在雨中,朝他走来,远远停住脚步,缩着干瘦的身子,像只淋了雨的野鸡,哆嗦着唤他一声“宣县令”。他便是魏长明安排来与金迎相亲的鳏夫,等在乌篷船里时,他心痒难耐,不知来的会是怎样一个美娇娘,他在县衙里托了关系的,有长得好看的寡妇,第一个由着他来挑,不曾想,他满脑油滑地钻出船,见着的竟会是金寡妇!
哎哟喂!他以为他撞了大运啦,差点掉下哈喇子,直到金寡妇笑着的脸突然冷下去,他的心也跟着冷下去,但很快,他的心又热起来,为一两银子热起来,金寡妇给了钱,让他等在这里,等到宣县令来替她报声平安。
那时,他问:“若是宣县令不来,该怎么办?”
她说:“他会来的。”
鳏夫记得伞下昏黄的阴影里,那张娇艳脸庞上满是骄傲与笃定。
话传到了,摸一摸腰间收着的好处费,鳏夫转身,匆匆消失在潇潇冷雨之中。
宣润走回来时走过的街道,捡起那把先前被他扔在街边的油纸伞,撑着继续走,走到街口,站定,他眼中有迷茫、纠结,往前走,能走到安济坊,右拐回县衙,或是回家,他一时竟不知自己该去何处,他想见一见她,确认她真的无碍,又怕真的见到她,这些日子的坚持都将付之东流,他从来没有过如今这般混乱的情绪,他的心就像一匹脱缰的野马,躁动着、奔突着,完全不由他来控制。
理智的绳索挥动着,扔出,没套住,再挥,再扔,一阵风夹着雨吹过,被雨水淋湿的身体感到寒冷,颤栗,他心中躁狂的野马终于有了平静的征兆,理智的绳索再次挥去,终于将它套住猛地拽向右边。
宣润路过县衙,径直往家去。
此刻,他心里像塞了把杂草,毛刺刺的,乱糟糟的,无力继续处理公务。
拖着沉重得挂了秤砣似的步子,宣润垂着头缓缓走进自家小院,身后传来呱唧呱唧的声音,是鞋子踩在水里的声音。
他持着油纸伞,缓缓转过身,眼眸中一片晦暗,直到看到那闯入院子的人影,才顿时绽放神采。
金迎冒雨闯入宣家,一身湿透的艳丽衣裙贴着她玲珑有致的身体,她在风雨中喘着气,愤怒地瞪着眼睛,仍旧那么美丽,那么动人。
宣润震惊地看着她,持着伞快步逼近,为她遮风挡雨。
金迎一把挥开他的手,油纸伞落在地上,被风吹着走。
“你……”宣润脸上掠过一丝惊异,一丝痛苦。刚一开口,他便止住声,咽了咽喉咙,紧紧皱起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