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谬,沈弈不悦地低声嘀咕。
“少主在说什么?”蒙面人问。
“包括我到沈家,也是你们那位国师的安排?”沈弈岔开话。
蒙面人刚刚还说起他们中有一个国师的存在,沈弈一下子就想起寺庙里那位师父的面孔,时隔多年,依然刻骨铭心。
他这就没有回答了:“这属下就不知情了,等以后少主见到了国师,可以问他。”
像是怕沈弈继续追问有关国师的事,蒙面人换了个话。
“少主还有什么想问的吗?如果没有,属下要离开了,文渊侯府换班的侍卫快到了,到时不好走。”
原来文渊侯府也不是他们想进就进的,沈弈不免松了一口气,自己还是有隐私空间。
“就你一个人跟在我身边吗?这些年。”他看似随意发问。
“嗯,属下一人足已保护少主的安全,请少主放心。”蒙面人承诺。
不,就因为有你,我才不放心。设弈吐槽,谁会乐意自己的脖子上天天横着一把来路不清的刀。
“那你也不怕我会被人偷换了。”
沈弈最后问了一个问题,也是他最好奇的。
“不会的,没有人可以在属下的眼皮子底下对少主不利。”他先是义正言辞,随后犹豫道,“再则,就算是有这种可能,属下也会很快认出,因为....”
“因为什么...”沈弈追问。
他出言极快,不假思索,感受到自己话语的急切后,尴尬地轻咳一身,顿了顿,用自然的语调说道:“我只是有些好奇,毕竟突然有一个深更半夜站在自己床边的陌生人,吓人先不说,你带来的消息也是石破天惊啊,光凭几句话,让我如何信服,你说是不是?”
沈弈的理由滴水不漏,蒙面人也被糊弄了过去,不带怀疑地告诉了他:“皇室血脉不容玷污,事关复国大计,谨慎一点也是好的,少主做的对。这其中有王族历代相传的秘史,我也是听国师说的,从先祖往下,流传着一枚传国玉佩,把赵氏血脉的血滴上,玉佩会呈黑状,非赵氏血脉的血滴上,玉佩则不变。其中奥妙之意,非人力所能理解,这是天赐物,也是上天在预示着赵氏才是这天下的主人!”
越说,蒙面人语气越激动,仿佛下一秒就要提刀去砍了那些夺了平朝天下的贼子。
“那玉佩呢?”
对这些神鬼之物,沈弈一言难尽。
蒙面人稍稍平复了心情,道:“在少主离开寺庙时,国师放在了您的包裹之中。属下记得,少主把它从老家取出来后,一路带到了京城,放在了您右侧的柜子里。”
“...”
说得分毫不差,沈弈眼眸中闪过不小的杀意。
他伸手触碰床头的柜子,想要从中拿到那枚玉佩,结果左摸摸又摸摸,手中依旧没有感受到应该有的触感,空落落的。
蒙面人眼神极好,从他的神色中,品出了不妙。
他走到了柜子前,探索了起来,并没有自己说的玉佩,只余一些无关紧要的物品。
“传国玉佩呢?!”
蒙面人震惊极了,他明明亲眼所见沈弈要那玉佩安放在这里的,然后再也没有出现。
怎么,怎么就不见了。
“去哪里了?”
他话中带着质问,仿佛那传国玉佩,比沈弈这个正牌太子还要重要似的。
沈弈忍住了惊慌,坦然一笑:“可能是丢了吧。”
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丢的,反正玉佩不在他这,至于在哪...
谁知道呢。
蒙面人最终没有得到答案,文渊侯换班的侍卫来了,他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在他走后,面对空荡荡的房间,沈弈油然生出自己是作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梦境。
恍如隔世的感觉褪去,沈弈想起了被自己抛之脑后的追月,自己房中发生了不小的动静,她怎么迟迟没有赶来。
抱着这股疑问,沈弈起身,手提着烛灯,往房间的隔间探去,他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小小的卧房,唯一一件大点的物件是床,床上鼓起了一团。
沈弈静悄悄地走近床边,把烛灯放下,左手掀开被子。
追月的脸蛋露了出来,她似乎睡得很香,身躯在缓缓地起伏着,呼吸声也在耳边放大。
还活着。
沈弈是第一次如此仔细看着跟在自己身边多年的追月,愈发漂亮了,他神色莫名。
他的右手在身后握着匕首,见到人没事,把被子给人家放了回去,转身离开,仿佛自己从来没有出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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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着蒙面人离开了文渊侯府,沈弈房间的上方屋顶不知何时又出现另一个黑衣人,在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的同时,他注视着沈弈的所作所为,直到对方再次入睡,黑衣人才悄然退回黑夜中。
这位黑衣人身形更为削瘦,如鬼魅的速度,让他躲过皇宫大内侍卫的探查,一息中进了一处金碧辉煌的寝殿。
放眼整个皇宫,这里仅次与渭帝的寝宫,连太子住的东宫比不上它,可想而知寝殿的主人得宠程度如日中天。
“哦?他是前朝太子?”
在就寝前,困倦的南宫姝听完自己派出去的暗卫带来的消息,语气耐人寻味,探究味十足。
她第一个一手培养的暗卫没有经过任何人的插手,对自己是绝对的忠诚,南宫姝对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自信。
而当初把他派去沈弈身边,也是兴趣使然,没想到还给自己带回来这么大的消息。
“那就是说和本宫是仇家的关系?”
南宫姝自言自语道。
她没有要向自己父皇告发此事的打算,挥手让暗卫退下后,南宫姝招来了维夏,她入寝时,不喜欢有人靠得她太近,所以服侍的人都离得比较远。
“去,把那位新进寝殿中的女官叫过来。”
南宫姝命令着,没有深夜叫人的羞愧。
她是最尊贵之人,一切的一切都是为她存在的,哪怕是半夜也有人当值,因为她需要。
女官来时,衣衫有些不整,是被人从床上硬生生薅起的,急急忙忙地赶来,她没有半点怨言,恭敬地跪拜着南宫姝,不敢怠慢。
“是林女官吗?”
南宫姝懒散地斜靠在床榻上,几乎埋在软绵的狐皮垫子里,手中不知拿着何物。
进来后,女官晕头地抬头看了一眼上位。
那位尊贵的公主大概是快到了就寝时间,红衣罩体,修长的玉颈下,一片□□如凝脂白玉,半遮半掩,素腰一束,竟不盈一握,一双颀长水润匀称的秀腿裸露着,就连秀美的莲足也在无声地妖娆着。
只看到这些,女官不敢再看了,感觉自己亵渎了她。
“是的,公主。”
“公主可是要听史册?”
女官也就是入宫的林衿小心翼翼地揣摩着上位者的心思。
她们这位公主是个厉害的人,旁的女子喜欢胭脂,刺绣,戏曲等等女儿家的玩意,公主一个都不喜欢,偏有一样勉强搭边,旁的女子会看话本,公主会看史册。
这种枯燥无味,还极费钱的玩意,在渭朝能有几个姑娘家喜欢,要是被旁人晓得了,说不准会说句怪人。
可公主不是这些普通人,南宫姝有一个极为娇宠她的父皇,要什么给什么,女儿有爱看史册的爱好,渭帝直接把翰林院珍藏所有典故塞进公主寝殿,还特意又建了一处宫殿专门安放。
公主说她入寝喜欢听着史册中的典故睡觉,也想要学习其中的知识,渭帝更是下令征集女官,为她讲史册。可学习历史的女官不多,换了又换,直到林衿的到来。
她是帝师的孙女,说句通晓历史不为过分,因此南宫姝常常招她来,听她说这些。
之前林衿讲到了夏朝,本以为公主要从这继续听,没想到南宫姝说道:“本宫想要听前朝平厉帝的故事,你会吗?”
公主这般让人难以琢磨,还是上次让林衿讲如今京城中存在的赵家。
纵然心中不解,林衿也应了下去:“会,下官会。”
公主不喜欢不听话的人,林衿进来宫殿后,深刻地感受到这句话。
经过上次的猝不及防,林衿这次多了几分从容,她清了清嗓子,对平厉帝的生平信手捏来,语调娓娓动听,让人深入其境。
可南宫姝没有在认真听,她娇嫩的手摩挲着怀中玉佩,细细地感受着它的上面轮廓,正是最后一次和沈弈相撞时,从那人身上掉落的。
她没有还给对方。
第104章
天将下民,作之君,作之师。
中榜并没有给沈弈带来多久时间的开怀,他开始在闲暇之余教导何玉砌读书。
“沈师父,你看,我的字!”
今日沈弈给何玉砌安排了练字的功课,自己陪着他在一方天地中,临到傍晚,对方拿着一天的成果到他的面前。
品着字,沈弈一言不发,而何玉砌急不可耐地道:“本公子的字与那马长策相比如何?是否比他略胜一筹!”
他口中说的马长策也是勋贵人家的子弟,对方是他们这一代学文的领头羊,年十八,身具秀才功名。
许是他太过吵杂,沈弈的目光从字上挪到何玉砌身上,面前的人眼神明亮,一副求夸奖的模样。
“啪”的一声,沈弈把纸摔到书桌上,语气冷厉:“不过尔尔。”
何玉砌下意识地想反驳,可看见书桌的右侧放着的大板子和门口虎视眈眈盯着这边的侍卫,有这些坐镇,他硬是咽下话来。
他学习不下去的原因,很简单,就是坐不住,为了改变他这个小毛病,正所谓“黄荆条子出好人”,对于不听话的学生那也只有板子伺候。
“叫门子抬过凳来,按翻凳上。时在初秋天气,还穿夏裤的时候,二十五个毛竹大板,即如打光屁股一般”。*
这还是好的,在京城有暴脾气的武将会直接自己上手,那可不会留手。文渊侯不会这么做,但他会安排替他做这事的侍卫。
可这不代表,何玉砌内心会服气,他气鼓着脸,眼神不满。
“取得一点成绩你就沾沾自喜,如何比得上他?你不过一介童生,人家是秀才,再过三年,他下场就是举人的身份,而你”说着,沈弈横眉,停顿了一瞬,接着道,“我看还是小小童生。”
他的话过于刺耳,何玉砌一下就红了眼眶,两人之间的火药味一触即发。
就在此时,门口传来一道恭敬的通报声:
“沈公子,门外有一位名叶明彰的公子登门拜访,等您过去相见。”
“嗯,我知道了。”沈弈收回目光,合上书籍,起身,在离开前,背对着何玉砌说道:“今日的功课重新抄写,明日送到案前。”
身后没有人应答,但沈弈知道对方听到了。
何玉砌不是个傻子,相反他挺聪明的,自己教给他的知识,只要他能静下心来学,很快就能融会贯通。
那板子也是震慑,沈弈可没有打算真下手打他,自己的教学可不是棍棒之下出学生。
“沈兄,你我之间可是许久未见!”
一见面,就听见叶明彰对他如此“抱怨”。
沈弈面露尴尬,他确实近日没出过门,除了教导何玉砌外,就是备考不久之后的殿试,并没有像其余的一些贡士考中后就万事大吉。
哦,对了。叶明彰也考上了,是七十五名。
“明彰兄今日是有何事?”他招呼着门口静候的仆役沏茶,“换成九曲红梅,再拿上一盘小厨房新出的点心。”
瞧着他做完这一套,叶明彰幽怨道:“没事就不能来找沈兄了吗?”
“可以,当然可以。”沈弈硬着头皮。
两人就着话闲聊了一会,叶明彰就要拉着他出门游玩。
沈弈这些天的状态不是很好,任谁心中突然多了一件如此天大的事都会寝食难安,他承认自己对何玉砌的严苛是有一股泄愤在其中,这是要改的。
而如果以后事情暴露,他看向身前品茶之余,还不忘劝说自己的好友,暗道:渭帝若是要清算同党,他怕是第一个要跟自己一起被砍头的。
心中思绪颇多,迷迷糊糊中沈弈模糊的应了几声好,自己都未发觉。
“那我们走吧。”
叶明彰放下茶杯,往门外走去。
“去哪?”
沈弈不明所以。
“你刚才答应我的,一起去宴会。”叶明彰回头,提醒他自己应了什么。
“...”
压根什么都不记得的沈弈能想起什么!
“走吧,整天闷在侯府读书,对身子不好,偶尔也需要好好放松。”
实在是拒绝不了他的好意,沈弈也就出门了。
他对这次宴会没有报有什么期待,一群文人谈天说地罢了。
他们这次要参加的宴会是叶明彰房师领头的,去的多数是他门下的弟子,由叶明彰带着沈弈也不算坏规矩。
中榜的贡士亦称其本科主考官为座师。
因会试中分房阅卷,应考者试卷须经某一房同考官选出,加批语后推荐给主考官,方能取中,对选荐自己试卷的本房同考官,称为房师。
两位主考官还在忙于殿试的举行,空闲下来的房师倒是有时间和新鲜出炉的贡士们培养感情,不过一直没有听过沈弈的房师要举行宴会,所有他有是第一次参加类似的宴会。
歌楼夜宴停银烛,柳巷春泥污锦鞯。*
宣武二十年三月,位于京城东市的花满楼是名满天下的大酒楼,这里热闹喧腾,一派烟火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