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喜人小心翼翼地问了原因,热心的武将七嘴八舌拼了拼缘故。
“文渊侯是个读书的,但他儿子如今一个在边境,一个还是个童生,哪里有人中榜?”
“他们一家子姓何,哪来的什么姓沈的,你们怕不是认错了人家。”
...
说着说着,报喜人也觉得自己是找错了地,道了谢离开了武定街,直到派去礼部打探的人回来,说是没有错,他才急急忙忙回了来。
这些,沈弈不知情的,但文渊侯清楚一二,他没有说什么,毕竟是大喜的日子,他悄声对沈弈说道:“赏钱都给你备好了。”
沈弈余光瞥见管家手中端着一块被红布盖着玩意,对方比了个手势,他晓然于心,挪回目光:“赏银十两!”
极多了,一般富贵人家也不过是赏铜钱十千,报喜人欢喜极了,后头的锣鼓声敲得更响。
他们说了不少吉祥话,才离开。
这番动静,惊动了不少人。在接待中,武定街的诸多武将也来道喜了,有跟文渊侯交好的,也有当时指错报喜人路的。
他们面露羞愧,道着谦:“读书人,对不住,咱家不是故意的,哪晓得文曲星竟住在这。”
武将不少是草寇出身,他们身上痞性未灭,但对读书人有天然的尊重,他们拿出了不少东西想要赔礼道歉。
沈弈看到那比拳头都大的夜明珠,也楞了神,不知觉地看向文渊侯,想请他拿个主意。
“收下吧,他们宰那些为富不仁的奸人抄的家底可丰盛着呢。”文渊侯看懂了他的意思。
他是提醒自己,沈弈清楚。
今日,注定是京城不平静的一天,也可以说是渭朝那段即将到来的波澜壮阔历史的开篇。
第102章
热闹的时光总是过的很快,沈弈过了那股子劲,望着街坊邻居的几位武将喝得差不多了,他有点索然无味。
沈弈没有沾酒,所以是何玉砌帮他挡住。
也因此在离开前院跟文渊侯道别时,沈弈想起一件事,特意与他商量:“伯伯,我如今中会元,殿试还在半个月后,过后不久院试就快到了。何公子若是愿意,学生想教导他一些时日,到时也好成个双喜临门。”
无缘无故的,沈弈不是白干活的人。他不过是看不惯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在自己妹妹身边天天晃悠,像一只烦人的苍蝇,并且沈弈也想报答文渊侯的恩情。
“那会不会扰了你时间?”文渊侯挑眉。
新鲜出炉的会元教自己的儿子?别人家求都求不来的好事,落到了自己的头上,文渊侯没有激动。
沈弈信誓旦旦道:“不会的,伯伯放心,学生定会好好教导何公子。”
他说的恳切,文渊侯也没有打算拒绝,挥手叫伺候的管家招来了在人群中的儿子。
何玉砌被人围得团团转,几乎淹没在人海中,但听到自己的爹叫他,没有犹豫,赶紧跑了过来。
“爹...爹,您叫...我什么事?”
他说话颠三倒四的,脸上也通红的很,一看就是喝多的模样。
看见他这般不成器,文渊侯气不打一处来,也不跟他客气,下了命令:“今日之后,你就跟着沈公子一起学习,他说的话就是本侯说的话,什么时候你混出个人样,再出府,听到了没有!”
何玉砌的醉意被这番话弄得清醒不少,他下意识作出哭泣的神色,往日他不想某些事情时,爹爹最吃他这套了。
可这一次,他还没有酝酿,文渊侯就一脸深沉:“别摆出一副哭丧脸,本侯早就厌烦极了,大丈夫生而应当顶天立地,你却还如个小孩家家似的,整日里哭哭的!”
冷水浇头,被话打击到的何玉砌指定的自己是逃不掉的,垂着头,声如蚊呐应了下来。
他把目光投向文渊侯身旁站着的沈弈,眼神委屈极了。
何玉砌脑袋有些天真,不觉得是沈弈说的要教导自己,毕竟对方要殿试肯定是个大忙人,肯定是爹爹请的他。
委屈着,他脑袋突然转弯,在沈弈那处学习,应该会经常碰见沈鹤归吧。
他这时候脑袋好用了起来,想到万一自己在沈弈面前学得好,得了表扬,那不仅应付了爹爹,并且还能在沈鹤归跟前长脸...
越想,何玉砌的脸越热,脑袋又开始晕了。
侯府上早已张灯结彩,直到夜极深时,每个人的脸上还喜气洋洋着,因为主人家大气,赏了不少赏钱。
洗漱完的沈弈没有疲倦,穿着贴身里衣,招呼着追月研墨,他神采奕奕地想要给沈家人写信,分享自己喜悦的心情。
追月今日也开心极了,但她劝道:“太晚了,四郎,明日还要早起参加文会呢,并且老夫人那边官府也有派人去通报的。”
得了会元的沈弈比来京城时更为炙手可热,本来没多少人知晓他的踪迹,现在清楚了,一下子文渊侯府收到邀他的拜帖漫天飞舞。沈弈不了解京城局势,请了文渊侯帮忙,挑了几封真正交流学识的宴会。
至于追月口中说的官府通报是,除了榜单外,渭朝还有“录取喜报”,举人中榜后,用金色颜料书写喜帖,送往家乡报喜庆贺,“都中纸贵流传后,海外金填姓字时。”
沈弈不置可否,握着毛笔数秒,终是说道:“明日回来时写吧,距离我上一次写家书也过了一个月的时辰,正好一起写了。”
在追月的伺候下,沈弈躺上床,压制许久的疲劳席卷,他缓缓闭上眼,想着睡觉,但睡得并没有想象中的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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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睡常惊起,春光属野夫。
新衔添一字,旧友逊前途。
喜过还疑梦,狂来不似儒。*
一旦科举及第初闻喜讯,一些读书人还会有“喜过还疑梦”的情态。在听到科举及第喜讯同时,也有让他们有挥之不去的“惊”“疑”“梦”。
沈弈这几日睡不安稳也于此有关,他常做梦,有时夜里睡觉时还会惊醒,怀疑自己中了科举到底是真实还是梦境。
每当这时,离得近的追月会及时到他的身旁安抚着,直到他重新入睡。
今夜,沈弈又做了,不过这次梦的内容与科举不同。
沉重的黑暗气息铺天盖地的袭来,突然一只血红色的眼睛出现在上空看着他,就这样静静的看着他。
在那只眼睛里沈弈看到了他一辈子也无法逃脱的梦魇过去,霎那间他只感觉浑身冰冷,不受控制的哆嗦起来。
急剧的强烈情绪让他终于猛地睁开眼,从床上坐了起来,茫然的看着床顶,任冷汗混着清微的喘息荡漾在空气中。
心情没有得到半点平复时,沈弈与站在自己床边,离得不到半米,浑身泛着黑气的人直视上了,对方蒙着脸,只露出一双亮亮的眼睛。
他不是侯府中的人!一瞬间沈弈得出了结论。
他是谁?怎么进来的?府中的侍卫呢?
但凡你深夜起身时,发现自己的床边多了一个陌生人,还浑身穿着黑衣,来者不善的样子,你首先会是什么方向,是尖叫吧?
蒙面人也是这么想的。
他不知在沈弈床边待了多久,想必是也被他的突然惊醒,吓到了,身子停泄了一秒,但很快他第一反应伸手要捂住沈弈的嘴。
霎那间,沈弈来不及反抗,直直地被挟持住了。
唇齿间不是他以为涂了蒙汗药的布,是一只粗糙,像是干了许多农活的手。
沈弈没有挣扎,他静静的坐着,像是要看蒙面人搞什么花招。
蒙面人见他确实没有叫的意思,也是松了一口气,开口是瓮声瓮气的中年男子声音:“少主,若是答应不叫人可以摇摇头,属下愿意松手。”
对方的声线太过与普通,扔到大街上,都有几个撞的。
并且前面的那句说的太轻,像是好久没有开口说过话,要适应一下。因此沈弈只听清他后面说的话,但也足够他判断当前的局势。
这个人不是来要自己的命。
沈弈按他的要求做了摇摇头的动作。
当即,蒙面人把手拿开,还了沈弈片刻的自由身。
但没等他开口要说什么,又是一道难以预判的变故,那蒙面人径直的跪下来,口称道:“少主,二十年了,属下终于能与您正大光明地相见,让少主知道还有一批忠臣之士等着您的归位。”
他刚刚的话,沈弈现在也算是听清了,称呼自己为少主...一个很不妙的称呼,一看就是大反派。
而正大光明,也没有吧,他都无力吐槽现在是深更半夜。
“为了保护您的身份,属下们蛰伏了数年....”
“蒙面人自顾自的说着,沈弈出言打断:
“既然你说是我的下属,那我到底是谁?你又为什么此刻出现,现在就合适吗?”
他语气镇定,不留痕迹地环顾四间,见目光中只有这位蒙面人,沈弈悄声动了在被子的手,在掩盖中伸向枕头处。
“现在合适的,少主天资聪颖,比属下们预想的还要厉害,竟然考中会元,连夺五元,等再考过殿试,那就是举世无一的状元了,到时侯进了官场布局,也顺利的多。现在和少主表现身份,也是希望您能早做准备。先主见到少主这般争气,继承了他的才华,在天之灵也会很欣慰的。”
沈弈没有后悔他得了会元,自己凭实力拿到的,他恶寒是对方口中的先主,一句话把自己多年的努力成果拿了过去。
“少主,不用拿了,属下晓得您枕下有一把匕首。”
蒙面人还想接着讲时,突然出言戳破他的动作,把沈弈吓得不清,他握住匕首的手都颤抖了几下。
他是怎么知道了?!他的心中第一次掀起惊涛骇浪。
沈弈在枕下藏了一把匕首,是连流星和追月都不晓得的事,而面前这个从天而降的人一句话就道破自己的心思。他们真真是一直跟在自己的身边...
不,也可以说是监视。
他没有停手,依旧握着匕首,语气飘忽:“你一直跟在我身边吧?”
“是的,少主。一直以来您的所有动作属下都一清二楚,但属下对您没有恶意,请放心。”蒙面人道。
“你是寺庙的人吧?”
是疑问句,语气确是肯定。
“是。”蒙面人没有片刻的犹豫。
见到陌生的蒙面人的一阵害怕,早已微乎其微,他的理智回来了。冷静的沈弈很快就记得对方的那双亮亮眼睛的主人在寺庙中扮演着什么角色,每次来给他送饭时,小和尚总会和他聊聊天,两人之间相处愉快。
若还在寺庙,沈弈说不准会愤怒有人监视着他,但自己读书多年,早就练得一身养气的功夫,他又问:
“文渊侯也是你们的人吗?”
这次蒙面人没有很快回答,三四秒后模糊道:“属下不清楚,有很多人盼望着少主归位,他们在各地奔波。”
沈弈了然,文渊侯不是他们的人。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究竟是谁?”
问出口后,沈弈内心骤然一轻。
他早就知道自己不是沈家人,自己和他们长得一点也不相像,但一直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如今终于要晓得了吗?
“您是平朝太子,先帝的正统继承人。”
第103章
离开寺庙多年,沈弈一直有预感,他们会来找自己的,但没想到带来了还有一则总以摧毁他如今安稳生活的消息。
这个蒙面人没有半点瞒着他的意思,郑重其事的很。
也因此在得知了这身份时,着实是惊到了沈弈,他呼吸一紧,自己是前朝余孽?
不可能,沈弈下意识推翻了这个可能性,但突如其来的蒙面人有欺瞒自己的必要吗?
他深呼吸一下,动了动嘴唇勉强从这消息中回过神来,冷淡道:“你说我平厉帝的孩子?”
沈弈的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戒备和疑心,但蒙面人没有听出来。
他不满纠正:“先帝年号长治,厉此种恶谥是那些乱臣贼子的污蔑,希望少主不要再提。”
呵,好笑。
沈弈的第一反应。
长治久安,对臭名昭著的亡国之君平厉帝可以说是莫大的讽刺,也不知是哪位提的年号?
他没有在这节骨眼惹对方的不痛快,粗粗略过这个话题。
虚躺着有些累了,沈弈坐直了身子,他暂时可以确定自己是安全的,至少目前来说。
“你是从小跟在我身边的吗?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让我知道你们的存在?”沈弈眼神平淡,让人看不出心思他有没有相信。
蒙面人半真半假相告:“是从小跟着的,在少主您还没有出生前就跟着,不过当时我们是护送着您的生母贵妃娘娘离开了京城。本来属下应该寸步不离少主的身边,但苦于有贼寇追了过来,不慎和贵妃娘娘走散。再相逢时,少主出生了,应着国师对您的保护,属下才瞒着少主这么久,但国师也是为了少主好,希望少主不要过早承受仇恨...”
“哼,还没有出生?那我怎么就是太子?你莫不是再诓我!”
沈弈说着这话,故意拖长了音调,语气促狭之极。
世界上哪里有没有出生就被立为太子的存在!
“当初贵妃腹中怀着您,还不知道是男婴女婴时,先帝就赐了诏书,道无论男女,皆封为皇太子或是皇太女。所以您是名正言顺的大统,而那渭帝,不过是谋权篡位的贼子!”
蒙面人像是早就知道他要怎么问,不紧不慢地跟他解释了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