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杀人犯法自由化,人民将会迎来水深火热,没有希望的未来。
沈弈在为渭帝建议的治国办法中,其核心内容就是定纲立纪,颁布法规法令,并作为各种文件之首,发到全国各地,让各级官吏有法可依、有所遵循,让天下百姓知法守法、依法办事。
并且沈弈在建议渭帝依法治国的同时,又建议渭帝上在教育过程中也要从孩童时期就开始培养他们对法的认知,遵纪守法,对法有敬畏之心。
对于经学儒术,沈弈也提了。在他的眼中,不管法家所提倡的法制,也不管儒家所宣扬的仁义礼智信,只要有利于维护社会秩序,就应该拿过来为人所用。
他写完一段,抬眉休息一二,整理思绪。
大殿内非常安静,沈弈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周围的人好像的定住了,甚至没有听见他们的呼吸。若不是耳边传来毛笔触在试卷上轻微的莎莎之声,他会以为没人了呢。
和他同场殿试的贡士,会怎么写试题?沈弈无端地好奇起来。
应该会有人让渭帝以德治国,其实并不会怎么样。
同样学过多年儒家学问的沈弈没有其中的一些思想带弯,他还保留着自己的独立思考。
儒家所宣扬的“以德治国”,在历史上其实并不是没有实现过:儒家所追求的,就是“兴灭继绝”,认为春秋战国“礼崩乐坏”。
换句话说,周代,就是儒家所追求的“德治”,或者叫做“血缘宗法小共同体”制。
在这样的制度下,“人各亲其亲,长其长,则天下平”,天下就是一个大家庭,周天子则是大家长,诸侯则是家庭成员,以血缘亲族为纽带治理社会。
而在渭朝之前的王朝没有一个实现过“依法治国”。
法家的“法”,不是依法治国之“法”。
法家的法,是一套统治者内部运行□□的逻辑,也叫做“法术势”,说白了就是利用权术,操纵群臣,遏制民众。
对此,法家的《商君书》中提出了“驭民五术”,分别是“愚民,弱民,壹民,辱民,疲民”。以法家之法治国,就是要把所有民众变得“辱,弱,贫,愚”,才能实现“强国弱民”,稳定的统治。
这如何让沈弈接受?他所追求的法,是法律之法,是公平正义之法。在这个角度上,无论是以儒家之德治国,还是以法家之法治国,都不是他所需要的。
但他此刻是在渭朝,一个古代王朝!
在古代,人们的忠君思想是根深蒂固的。因此沈弈需要在他的试卷中,字里行间都显示了自己对历代帝王的敬慕之心。
在其中,沈弈千方百计建议皇上采纳切实可行的治国办法和治国思想,目的就是让百姓安居乐业,国家出现和谐兴旺的局面。
并且沈弈在卷中提出了“公民”的思想,他简单解释为生活在公平制度下的人民。
在他之前的王朝有的把百姓称为草民、刁民、贱民、流民、游民,说得好听一点的也不过是黎民、庶民、平民、国民,从没看到“公民”的提法,这一点唯有沈弈做到了。
沈弈的文章写到一半,时辰到了午时,朝廷不会饿着他们这些矜贵的贡士,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殿试酒饭是有固定份例和规制的,总体比较丰盛,可以满足贡士及各类考官的身体需求。参试贡士的午餐规格比考官简单,每人馒头两个,汤一碗。
是由光禄寺造办酒饭的,接过官吏递来的碗筷,沈弈惊奇地发现是胎体轻薄、白底青花的陶瓷。纹饰精美,制作精良跟他在江南某处闻名遐迩的陶瓷镇见过的一模一样。
当时沈弈还想买一个,但被拒绝了,因为是新出的手艺,做出来的陶瓷根本没有几个,工匠根本不让卖。
没想到在皇宫中见到了,他摸摸陶瓷碗,烫烫的,是里面盛的汤在作祟。
在文章中,沈弈又添了几笔有关开海禁和抵御泾朝的建议,这些是对外的。
对内,他提议严格选拔各级官员,建设军队等除了这些常人能想到的外,他多写了个倡导百姓讲卫生的意见,瘟疫在古代是经久不衰的话题,而没有多少大臣会注意这些,因为没有危及到他们身上。
埋头苦写中,内阁大学士有时也会中途离开,留下一干执事官立于大殿两侧监考。
慢慢的,到正午后,便陆续有贡士交卷离开,他们走动的声音很容易吸引人的注意,让剩下的贡士心中不免深起焦虑,这也是一个对他们的考验。
殿试一直到日暮西山,便会强制收卷,贡士的答题至此结束。
...
一法之置立,曰吾为天守制,而不私议兴革;一钱之出纳,日吾为天守财,而不私为盈缩。一官之设,曰吾为天命有德;一奸之锄,日吾为天讨有罪。盖实心先立,实政继举,雍熙之化不难致矣,何言汉宣哉!臣不识忌讳,干冒宸严,不胜战栗陨越之至。臣谨对。
快到入暮时分,沈弈才潇潇洒洒地写完最后一笔,他的左右都已经走光,只余下外排的五十余贡士还在奋笔图强,绞尽脑汁地写策论。
余下的功夫,沈弈仔细地检查了一遍自己的文章,不放过一点漏洞和犯禁忌的地方,一切无误后,他慢悠悠地抬手,引来了等候多久的官吏。等他把自己的试卷封好,沈弈揉了揉快要坐麻的腿,尝试的站起身子后,他此刻才有闲心瞧了一眼大殿上方,那龙椅上空无一人。
出了大殿,会有专人引路出宫。
沈弈拿过自己放在外面保管的考篮,随着那人往宫外走。
在刚进宫时,贡士们都是被束缚住,内心充满着对即将到来的殿试紧张复杂的心情,无暇顾及到周遭的环境。肯定是会惊叹其巍峨,但再多也就没有了。
要是直到这时,沈弈有心情观赏沿路的风景,宫内的宝殿建筑。
离开太和殿,出奉天门、出午门、出端门、出承天门,贡士若要互相结伴离开,便会于承天门外的金水桥等待,而仆从若干等则是在大明门外等候。
他没有,叶明彰有同窗的其他好友叫他同行,沈弈乐得清闲。
但在出宫的路上,发生了一件小插曲。
第108章
皇宫是冷的。
三月,应该是春暖花开的季节,应该是微风细雨、孕育生命的季节。
而在许苑的记忆里只有掖庭里那吝啬的雨和狂怒的风。
许苑是个掖庭中一个小小宫女,是一个普通又不普通的宫女。她自五岁入宫,掐着手指头数今年她二十五,按这年龄往常那些宫女上报一下就能出宫了,可她不行,她是罪人之后。
在渭朝,掖庭是宫女居住的地方,同时又负责关押有罪的嫔妃、公主,皇子,还有被籍没的犯罪官吏的妻女,另外,一些不受宠的嫔妃也住在这里。
为了昭告新朝的恩德,渭帝允许掖庭中人劳作、学习来换取生活之本。
因此许苑懂事之后进了习艺馆,由宫教博士教习她们琴棋书画等才艺,她在歌舞这一方面展露出不错的天赋,就等以后遇上宫里的宴会或者一些祭祀活动,上台表演,若是被贵人看上,就算是到了出头之日。
可能上台表演的机会就那么多,掖庭中的宫女没有一个不行离开这里,为了争抢那数十名的名额,发生过不少明争暗斗。
除出早年间早早被选上的宫女,如今宫教博士手中只余下了最后一个名额,而宫女中唯有许苑和江碧两人能够争上一争。
谁不想向上爬,许苑是有野心的,为此两人谁也不服谁,这些天发生了不少的矛盾,可谓是两败俱伤。
让许苑没想到的是,今日江碧把替宫教博士跑腿的机会让给了她,她们这位宫教博士清闲,没有什么要吩咐人的地方,多是亲力亲为,也因此博得她的好感着实要废一番功夫。
可江碧就这么把一个大好的机会让给了她,许苑百思不得其解,斗了这么久,她了解自己的死对头,虚伪,自私,不是什么好人。
也对,生活在掖庭的人哪有几个是好人,许苑自己不也是抓到机会就会往上爬嘛?所以,不管江碧安着什么心思,自己都要去一趟。
宫教博士让人跑腿的地方是内廷管理宦官与宫内事务的“十二监”之一:司设监。
司设监专责管理卤簿、仪仗、雨具、大伞等,设掌印宦官一员。司设监事繁且杂,又无实权。宫教博士的前些天的有个小玩意坏了,需要来这领。
十二监中的其余监许苑去过几次,不过还没有去司设监,她穿着薄薄的衣衫迈着小步行走在宫中。
掖庭的宫人,虽然生活无忧,但也不是锦衣玉食,相反都是粗衣粝食,没有人身自由。每年所发的衣衫不过夏季一套,东季二套,还经常被上头的人苛刻。就比如今年,冬日就快要过去了,给掖庭宫女的冬装都还没有下发。许苑身上穿着是去年发的,棉都快要跑完了。
进司设监时,许苑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大抵是宫教博士和他们中那位宦官不和,如今有求有人家,江碧不敢来,找她来顶锅。说不定,她进去后就会冲撞到不该冲撞的人,接着挨几下板子。
可没想到接待她的小宦官一听她来自掖庭,是给宫教博士跑腿的,原本一副爱答不理,拽上了天的模样,直接堆起满脸笑容,笑呵呵地给许苑奉茶。
在途中,小宦官还偷瞄地上下打量了她。
许苑被他瞧着发毛,心里直打鼓,暗道奇怪。
往常她要是离了掖庭,去那个地方作点事,那些宫女宦官一听她来自掖庭,皆面露嫌弃,让许苑离自己远些,生怕是沾染上那股子晦气。
她半点不敢放松警惕,小宦官那殷勤离奇的举动,在她的眼中,是黄鼠狼给鸡不安好心,宫中哪里有什么好人!
抱着这样的想法,连那热乎的茶水许苑也不敢喝,哪怕自己一路走来已经冷到浑身冰凉的地步。
可能是对方此刻的好脾气,给了许苑一些底气,她催促道:“公公,能不能快些,宫教着急拿,我得及时送回去。”
其实宫教博士压根没说。
闻言,小宦官猥/琐的笑容僵持了一瞬,又维持住了:“不急不急,取那东西麻烦得很呢,姐姐先喝空茶润润嗓子。”
他一个劲的劝自己的喝茶,许苑偏偏不如他的愿,打着太极,拒绝道:“我哪里喝过这种好东西,罢了罢了。”
“那给姐姐拿碗汤,这下姐姐可就不能拒绝小的一片好心。”小宦官皮笑肉不笑得盯着她。
热水称为“汤”。
许苑的面前就端着这么一杯,她意识到了什么,心中不详的预感越来越强,她想起身先离开这个地方。
“掌印公公到。”
一声独属于宦官的尖锐语调从门外传进他们两人的耳边,许苑目光投了过去。
她出掖庭办事时,见的都是像小宦官这般的小喽啰,没有见过掌印宦官,她看见了一张干瘪而多皱的面孔,那老宦官由身旁服侍的两个小宦官扶着,颤颤巍巍地走了进来。
此情此景,他的身份一眼就能猜到:司设监的掌印公公。
刚刚还站在许苑身旁的小宦官很是殷勤地奔向来者,嘴里邀功道:“干爹,儿子不负重托,把她留了下来。”
老宦官没有理会他,抬起手让他们出去。
小宦官还没有放弃,喊着:“那干爹玩够可要叫儿子,儿子就在门外,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他还想再说,却被老宦官带来的另外两个小宦官捂住嘴脱走了。
房间内,只余下了许苑和老宦官两人。
留下了,玩够...
充满暗示性的短短几句对话,让许苑的心凉了半截,她在深宫中生活了这么多年,耳边不知道听见了多少个丑闻和宫中不为人知的秘密。
现在的场景,很容易和其中一个对上。
对食。
在皇宫中渡过的每一天,每一夜都太过漫长了。
人是群居动物,对于宦官和宫女来说,那股孤寂子太难熬了。
宫里宦官和宫女很多,因为寂寞而互相安慰的是常事,但从来没有摆在明面上,是宫中皑皑白骨下存在的秘史,无法言说。
他们私下不能同床,只不过相对吃饭,互慰孤寂而已。
这种关系,称为对食。
有宫女与宫女对食,也有宦官与宫女的对食。
宦官无妻儿,宫女无夫,两者由此而结成临时伴侣,以慰深宫之寂寞。
宦官与宫女成为对食后,唱随往还,形如夫妻。
宦官会对所爱的宫女任劳任怨,听凭驱使,宫女也会心疼他,不让他干太多的活儿,而是支使别的宦官去干。
宫中有些地位低贱、相貌丑陋且又年岁较大的宦官自知不可能被宫女看上,便甘心做对食之仆役,为其执炊、搬运、浆洗,宫女每月付给他们一定的银两。
在这种情况下,一些善烹饪的宦官便成为追逐的对象,所得的报酬也较多,最多的一月可赚到四五两银子。这些宦官身着沾满尘土和油渍的衣服,背着菜筐,出入宫廷,购买一应所需杂物。
而宫女和宦官结为对食后大多能终身相守,并且彼此都以守节相尚。如果其中一方死去,另一方则终身不再选配。
曾有一个读书人寓居于京城寺庙中,见寺中有一室平日紧锁,甚觉奇怪。趁寺庙中人打扫的机会,他进去看了一下,竟发现里面全是宫中宦官奉祀的已亡宫女的牌位。
牌位上都写有宫女的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