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他隔天顶着一双血丝的眼睛重新在客栈吃早晨,流星担忧地问他怎么了的时候。
昨夜一夜未归的李左郡正巧推门而进,瞧进沈弈那一桌,不假思索地走近苦诉:
“我昨夜竟遇见学院的学生,与他们碰了正脸...”
听完后,沈弈脸上挂着一抹笑,没有去安慰李左郡,咬了最后一口小笼包,起身转身离开。
李左郡在身边悲愤地喊:
“你怎么走了?”
沈弈头也不回:
“回去睡觉。”
第79章
“四郎,天冷了,该多穿点衣服在身上,可不能早了凉。”
临近出门,追月絮叨着给沈弈披上了件新做的暖棉大袍,她边说边打量着合不合身,大袍有没有需要修补的地方,眼神温柔。
江南的丝绸多有名,受人追捧。这件是追月亲手做的,不止这件,这些年来她在照顾沈弈的同时,在当地拜了位小有名气的绣娘当师父。自从她针线活的手艺说是可以出师后,沈弈的衣服多是她亲手做的,没有半点假于人过。
细细打量见到新大袍合身,追月内心油然自豪的同时,催着让沈弈喝完半热的姜茶,掐着点能入口。
时间总是过的很快,打从沈弈两年前搬到甲等学舍后,他就没有和李左郡同住了。
学院的甲等学生不多,每个都是人中龙凤,能考会试的料,为了给他们更好的学习环境,学舍安排的是单人床,没有舍友。需要找人聊天的话,左邻右舍皆是同等生,隔壁是大儒住宿,有的是机会聊。
这让沈弈松了一口气,当初听过李左郡和三七之间的关系,他心里多少有点不自在,不一起住也好。
追月和流星仍住在学舍旁,负责沈弈的日常起居,流星有事出了门,现在落下追月一人。
她以前多少没这样,主仆俩生活了六年,再加上沈弈平时里的温和,没有半点主人的模样,让追月现在能够这般“肆无忌惮”的念叨着沈弈。等流星回来,她又收回本性。
“喝完了。”强忍着喝了好几口,沈弈终于喝完。他皱着眉头习惯性地摊开干净的碗底,让她好检查,瞅清楚。
追月看着他喝干净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不怪追月如此,沈弈多年来一有多余的时间多拿来学武,增强体质。得益于他努力,他武艺确实进步了,现在一打三个和他同龄的人是没问题。可他从小的体质至少外表上是看不出来半点好转,文文弱弱的,并且一到秋冬季节能感冒咳嗽个三四躺。
每次感冒喝的那些中药,能把沈弈折腾个半死,连带着姜茶,他也看不顺眼。
有一回,沈弈出门,流星追月不在身旁,他偷摸着没人关,就没喝,等晚上读完书回来,半夜感冒了。
听闻此事的追月一进门直奔着养在房间内的花草,嗅了嗅,熟悉的味道...当时沈弈的表情别提有多尴尬了,鬼知道她鼻子怎么如此灵。
经此一遭,主仆两之间有了这不为人知的小习惯。
检查时,沈弈不经意见瞥见追月笑起来的圆脸,相较于以前,长开了不少。
在学院的三年,沈弈没有苛待她半点,还在外出游玩时,常带上两兄妹见世面,因此如今二十岁的追月眉间彻底流露出女人家的模样。
二十岁在古代算得上是大龄未婚女子。顾及到世人对她的眼光,沈弈说过她如果不愿意在他身边待了,自己可以给她找个好归宿,放她离去。但追月拒绝了。
“我可以出门了吧?”
折腾了许多,沈弈可算是能踏出这个门槛了,走之前,他拿上追月给提前背好的小篮,里面装着出门要用的东西。
乌发束着白色丝带,沈弈一身雪白绸缎。他腰间束一条白绫长穗绦,上系一块羊脂白玉。
这些皆是她亲手打扮着的,追月瞧着内心说不出的欢喜。
“大郎记得早点回来,晚上兄长做盐水鸡。”
听着追月在身后的叮嘱身,他头也不回的应了声“嗯。”
眼中人的身影愈来愈远,直至完成看不清,追月才进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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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弈没有出学院,他近日养了一个习惯,在桃树下的小亭里看书,美其名:陶养情操。
这话说的沈弈自己都不相信,他是能在学舍温书的,都不会跑到外面温书的料。偏他这么多年来,才子的名头是安得安安稳稳的,因此所有人觉得他这确确实实是去读书的,让他的本性到现在还没有暴露过一丝一毫,还由此掀起了学院中的学生在桃树底下看书的小浪潮,说能吸吸文气。
学院的桃树林在距离学舍四五百步的地方,正逢秋日,一般来说,桃花一年是只开一次花的,但今年常州十月份天气暖和,桃花又二次而开。
在远处看桃树林,树密花稠,好似看一幅重笔浓彩的画作,浓郁,热烈。
走到桃树林的唯一小亭子里,沈弈把一直提着的小篮子放在石桌上,又走了出去,直到走近一棵熟悉的桃树下。这棵桃树不是很起眼,在桃树里有许多桃树比它好看,可这棵桃树有特别的意义。
见找到了目标,沈弈从右手边的袍子里掏出一块巴掌大的小鱼干,是他偷着买的,连追月都不知道。
他掏出小鱼干放在那棵桃树底下,不久,一只黑白相间的小猫探出小脑袋,迈着猫步,嗅了嗅沈弈投喂的小鱼干,在他的期待的目光下,小猫小口吃了起来。
小猫是沈弈三四个月前看见的,学院有养树,可没有养动物的习惯。这只猫也不知道从哪里跑进来的,沈弈第一次看见它时,小家伙饿得奄奄一息,拦在去青峰的那一条路上。
大抵是上天有好生之德,让它碰上了沈弈,没等沈弈去问一下学院让不让养猫,这小白眼狼吃饱后,猫就跑没影了,还害得沈弈迟了去课的时辰,被清正仙长好一顿盘问。
本以为再也看不见这只小猫,那日过了有四五天,沈弈在从青峰回来过桃树的地方碰见它,它是又饿了来找沈弈投喂的。吃完又跑走了,不知道去那个地方撒欢。
如此重复碰见几次,沈弈也就知道小猫是赖上了自己,他自认为不是啥大好人,可以随随便便让小猫碰瓷,因此在他的谋划下,投喂过小猫后,他多少可以撸猫一会,就一会儿,多了小猫留不走,又跑了。像个渣猫。
上次后,沈弈打听过了,学院清规是不让学生养这些猫猫狗狗的,怕荒废学业。沈弈没有过多纠缠这一点,想着桃花六月后开始凋谢,没什么人会路过桃林,便让小猫留在这里,等着入冬天气转凉前,他于小猫之间关系变好后,可以把它顺出桃林,留在学舍。
进他学舍的人少,左不过就那几个人,不会泄露什么的。沈弈如此美滋滋的想。
两世为人,他都没有养过猫,可不代表他不喜欢,他挺喜欢毛茸茸的玩意,不过一直没什么机会。
几个月下来,小猫长大了不少,巴掌大的小鱼干是吃了个不剩,它舔了舔嘴,颇有灵性地朝着沈弈右边袖子看去。
刚刚这个人就是从这里掏出小鱼干的!
半个时辰后,刚吃饱没多久的小猫,径直走到脚快要蹲麻了的沈弈身前,身子熟练的一歪,躺在他的怀里,半点没有生分的意思。如果没有沈弈有一次尝试着把它带出桃林,见到它张牙舞爪,翻身就跑的模样,怕是真被骗过去。
桃林有什么好的....
沈弈小心地抱着渣猫走在小亭子里,出生三四个月的小猫,毛毛又软又厚,手感可好了。沈弈没忍住,揉重了些,惹着那家伙,嗷叫一声,他连忙放轻。
猫真难伺候,没养过几个月的沈弈内心不由自主的发出感慨。
说是来温书,实则来撸猫的沈弈到底还记得本分,把猫置于膝上,拿出篮子里的一本书,念了起来,如果忽略他左手在猫身上的话,真像那么回事。
“沈兄?”
一声试探性的话惊得沈弈下意识把小猫往里面放了放,没让它露出脑袋。
“明彰兄。”沈弈见到是熟悉的人,紧绷的神色不留痕迹的缓和了。
他的紧张就像是好学生被老师抓包的样子,明明没干啥见不得人的坏事。
“你怎么来了?”他放轻松,邀请着人入座。
叶明彰是路过此地的,听说桃林难得二次开花,便进来瞧瞧。然后自然得看见沈弈,想到他最近的传闻,来见识一二。
他长得清朗,话不多,简短地说明来意,两人就相顾无言。
学院三年,沈弈多少交了几位志同道合的好友,叶明彰是其中最要好的一位。
若没有他外表披着的皮,叶明彰更像是众人眼中的正人君子。他出身江南的世家,也是金陵四公子的一位,相较于那会去逛青楼的段学益,他一直在学院中苦读,半点烟花气是没沾过。
他于沈弈年纪相仿,同样没有成亲,励志于科举。本来没有沈弈,叶明彰就是学院中的第一人,偏就沈弈来了,万年老二的名头是安得死死的。
出身世家的人,多少也沾点傲气,三人行学院不少是出身世家的公子,当初沈弈如此高调时,多多少少有点被针对过。被他打压最狠的叶明彰没有,品行端正的他还出手帮过自己,两人很快成为朋友。
他话少,自己同样话少。
两人能处成好友多少有点玄学在里头,大概是两人待在一块不说话,身旁的空气都会让人感觉到轻松的缘故。
追月准备的篮子里东西不少,其中有一酌酒和小盘糕点,沈弈拿出来,与他共享。
“听夫子说,你要离开学院?”
第80章
秋天总是阴晴不定的,忽冷忽热,一阵寒风吹过,桃林沙沙作响,沈弈不由自主的缩进新大袍里。出门时,喝过姜茶,身子不怕冷,是下意识的行为。
聊着聊着,沈弈嘴巴觉得缺点什么,他尝了一口糕点,是绿豆糕,冰凉棉密的入口,甜而不腻,美味的味道让沈弈想起远在千里的家乡还开着的一家食肆。
在学院的他,收到过很多从家里寄过来的书信,有大伯,林夫子,沈常安等等,大多是问他在这边如何,然后会跟他说家里怎么样了。
沈家的食肆在沈叔举的帮助下,在省城开了家分店,让大伯母王氏看着,生意挺不错的。大伯沈伯言做了有些年的主簿,前二年被知县提拔为县丞,是善化县的二把手,正八品,朝廷命官。他来信说这事,沈弈隔着书信都能看出他的喜悦。
然后下文便是问沈弈何时归家,李氏很想他。
祖母啊....
离家三年,这些日子沈弈时常想起家中的点点滴滴,这么久了,他也该回去一趟。
“沈兄,你真不考虑留在学院继续学习?”叶明彰挽留。
“不必了,明年会试在即,我离家许多,总得回去看看,祖母也甚是担心我。”沈弈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着怀中的小猫。
他动作轻,藏得深,没让叶明彰看出来。小猫难得乖,现在还没吱声。
叶明彰没再多说什么,毕竟人家想要回家,总不能拦着不放,自己只不过是适当的问一下,不能留就不留。
“今年左郡兄考中了举人。”他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明年...”
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沈弈打断他接下来的话,回道:“明年他不参加会试,忙着呢。”
三年一乡试,李左郡前些日子回了鄂省,备考乡试。有了上一届的意外,今年的考场格外的重视考生安全,严阵以待几天,没有什么意料之外的事发生。李左郡本来学问就不错,在学院读了三年,见识打开了,对于考上举人更是游刃有余。
果不其然,放榜没几天,沈弈就收到他发来的书信,宣布了这个好消息,名次同样不错,虽然没得个解元,但考中第二名,是位亚元。
李家的前老爷子逝世后,李左郡的父亲就是新的李老爷子。当初沈弈初中解元时,在鹿鸣宴上,那位承担着嫡庶之争的李左右,他还记得。
李左右是第三名,春秋经的经魁。李左郡是第二名亚元,两人虽不在一个榜上,但若不是出了大量能臣的榜,谁会特意去关注这个。到底是压了前者一名,李左右的父亲的听到此消息作何感想,谁都不知道,但李老爷子是畅快极了。
用书信里,李左郡的说法:走起路来虎虎生威,半点不带歇的。
李老爷子精气神有了,顺带着把李左郡的婚事给安排下来,娶的正是鄂省学政的嫡孙女,学政是他的师父,两家人知根知底着呢。
但李左郡来信在此控诉说,那学政的嫡孙女说是对他倾心多年,今岁刚及笄,便让母亲来问过李家人的意见。李家人本来还有点顾虑,怕配不上学政的嫡孙女。正好李左郡中举的消息传来,欢喜之余立马就同意了。
作为当事人的李左郡很难过,他压根没见过那嫡孙女几次,每次见男女有别,匆匆说过几句罢了。连脸都没看清,那嫡孙女怎么就对自己倾心多年了?婚事在他稀里糊涂下定在明年的新年后。
会试是明年的二月份举行,肯定是赶不上参加了。但李家人不着急他的科举,二十二岁,来得及!多少人年过半百才考上举人的,对于李左郡的表现,他们很满意。
沈弈本以为李左郡要多发几封书信来,但不足一个月后,书信的数量骤然减少,寥寥几封写的内容可以概括为:别担心,我过的很好,她也很好。
书信的字里行间透着一股甜腻的爱情,不用猜,她便是学政的嫡孙女,才一个月就拐住李左郡的心,手段可见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