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去官场上的弯弯绕绕,林夫子内心对村学挺有好感的,沈弈走的几年,他对村学有过几次照料,也暗示过沈常安少收学生,要不然县城的秀才们早闹翻了。
随着渭朝慢慢熬过建国初期,百姓的生活肉眼可见的好转,有余钱参与科举的人也越来越多,善化县的秀才比沈弈刚来时,多了近五十来人,举人同样多了三位。
秀才的收入来源左右不过几个,当秀才不在稀缺,他们的生活质量就满满下降,直到一个王朝延续二三百年时,秀才重新成为穷酸的代言词。再然后,王朝灭绝,战争起,生灵涂炭中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大幅度而亡。等新王朝建立,秀才等又重新值钱了。
听着林夫子的絮絮叨叨,一刻钟的时辰也过了,两人毕竟不是亲师徒,聊着聊着话也少了,在沈弈去找林庸前,他问了林夫子一个问题:
“夫子,衿姐姐呢?”
男女有别,可沈弈当初和林衿毕竟是做过同窗的,旧时两人之间的感情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拟的。
在三人行学院时,沈弈收过林衿的书信,上面只有一段话:祝君平安。除此之外还有一枚玉佩,他现在腰上系着的羊脂白玉便是。沈弈没有买玉佩的习惯,但出门在外,读书人身上会带点附庸风雅的玩意,比如扇子,又比如玉佩。
除外林衿跟了无音讯一样,沈弈记得她比自己大了四岁,今年过了年就二十四岁,怎么这些年来记忆中半点没有她结婚生子的消息传来?在江南挑选礼物时,差点沈弈连她孩子的也备了个。
对此,林夫子没有过多解释,含糊其辞:
“她在京城,你明年去会试说不准能碰见。”
这番话,好生耳熟。
京城,又是京城。沈常安同样说过吴恙明年也在京城,两人之间该不会是有什么联系不?
没等沈弈追问,林夫子跟赶人一样,催他去找林庸,那位才是他师父。
“回来一趟,你话怎么这么多?赶紧走,老夫还有另一班学生要教呢。”
沈弈:“...”
也不知道是谁话多。沈弈默默吐槽,但要是让他把话当着林夫子的面说出来是不可能的。
沈弈见到林庸时,对方没有像以前一样出门游玩,他躺在床上,身上盖着厚实的被子,房间内充满了暖气,和一丝中药的气息。
“师父病了?”沈弈坐着床头,关切的问。
“没,老了。”
林庸一语道破,他脸上挂着笑容,没有半点落寂。
可他确实老了,近百岁的寿命。冬天,老人最容易逝去的日子,不怪林宅里的人严阵以待。
沈弈细细聊着自己在学院的经历,林庸半睁着眼睛听着。
说到一人,林庸出言打断。
“清正仙长吗?”
“嗯,他是学生在学院拜的夫子。”
“以后遇见离他远点。”
林庸嘱咐。
“学生知道了。”
两人果然认识,沈弈没有问他原因,乖巧地应下了。
“明天开始,来我这,给你讲课。”
在沈弈告退前,林庸的最后一句话。
...
学院的生活平淡有序,沈弈回家后同样过起这样的日子。在家时和家人培养感情,到时间去林宅听课,空暇时间和好友聊聊天,去村学逛逛。
一眨眼的功夫,在家一个半月的日子过去了,沈弈要北上到京城。
在沈弈告知这“晴天霹雳”的消息时,沈家人两眼泪汪汪地挽留他暂且不提,光是给他的银子就高达五百两。其中沈弈北上途中随身携带的有一百两现银,剩下存大钱庄里,途中随便去某处府城,都能提出来。
沈家酒楼的生意是挺好的,但赚来的大半钱除了用来维持日常的开销,还供着村学的开支。剩下的流水给了在府城的酒楼前期的投入。现在是有回报了,但仍需省着花,万一遇到什么事,也好周旋。
李氏和沈大山两位祖父祖母疼大孙子,从养老钱拿出一百两给他。
“祖母,我哪里能要你用来养老的钱?”沈弈推辞,过意不去。
“拿着,给你的哪有收回去的道理!”李氏疼惜的看着没在自己身旁陪几日又要走的孙子,这一走,不知道又要走多久...
“家里你无需担心,有长辈在。路上你一定要小心,之前听你说什么洪灾,太可怕了。咱们家不求啥大富大贵,你们能好好就行。科举考得上就考,考不上还有祖母养。”
李氏说着,就觉得自己说得没边,“呸呸”两声,“什么考不上,祖母瞎说的,阿无可不能放在心里。”
沈弈无奈应好。
沈伯言和王氏凑了五十两给他,沈弈不稀奇,张氏同样给他五十两。
想了想,应当是给沈鹤归的。
除了流星追月,妹妹也要跟着他去京城。
剩下的三百两是沈叔举给的,准确来说,是他妻子给的。
这次回家,沈弈没有见过两夫妇,说是生意太忙了,如今在外地,赶不回来。但该给的给了,并且还超出很多。
在离家前,沈弈回了趟离阳村的家,这里虽然没有人住,但是有定期打扫。他走进自己曾经住过的屋子,从里面取了几样东西,才离开。
一切皆准备好后,沈弈开始北上京城,这一次他没有走官道,坐马车。
第84章
海路,本来在平朝之前,从潭州府到京城只能走官道,走海路需要绕一大圈子。现在天险长江的出现,数百支分流由北而下,正好其他几条横在从潭州府到京城路途中,连接大运河。从洞庭湖出发,半个月左右的时长可以到达京城。
也许是在江南的几年,那边的京杭大运河,沈弈乘坐过几趟,承受能力良好。也许是波澜壮阔的大海给人的感觉不一样。也许是从三人行学院回潭州府的那一段路途的不愉快,沈弈选择了走海路,乘海船。
前段时间雨季充沛,距离潭州府的一些地方发生洪灾等灾害,沈弈当时也差点撞上,李氏说什么也不让他走海船。
“海路?多危险啊,能不能不坐啊?”李氏一脸担忧。“前段时间,大家说什么什么地方不是又发生洪灾吗?死了好多人。”
沈弈安慰:“放心吧,祖母。我这一次是跟着官船走的,官家的船,您还能不放心吗?再说了,您说的那都是一个多月前的事,现在哪来什么雨季,都过去那个时候了,不会发生什么事的,您就放心吧。”
“官船啊?”
“嗯,巡抚大人安排的。”
是鄂省巡抚祁承平安排的,每次会试前,会有几艘官船载着像沈弈一样需要乘海路的举人们到京城的。
朝廷重视科举考试选拔人才,下达规定,各个地方官府根据自己的经济情况适当给予考生一定的补助,让他们在进京赶考途中有足够的盘缠。
由于有获得进京赶考的资格,在路途中会得到很多人的帮助,当地的土匪并不敢对考生进行威胁,而且朝廷会在各地的路上设置一些亭子,让赶考的学子得到帮助。
除了官府的帮助,家族亲人知道有亲人学子要赴京赶考,同样会根据自己的能力给予学子一些帮助。有钱的亲人会给予一些盘缠,让他们在求学路上带足盘缠,在需要用到盘缠的时候可以用。就像沈家人一般。
离阳沈家之前好歹是大家族,沈族宗谱中明确规定:家族子弟参加乡试给路费二两,中了举人给贺银六两。参加会试给路费十二两,考中进士给贺银十两。在沈弈考中举人后,这项荒废许久的规定重见天日,他也收到了应有奖励。
别看银子不多,在以前沈家没有起来前,这笔银子足够不菲,要一家子劳作好一阵呢。
听见是跟着官家的,李氏一辈子就见过知县,一听是巡抚这种大官,她的心稍定,不过多纠缠,只多叮嘱着沈弈注意照顾自己,并且把从紫云观求来的平安符挂在沈弈颈上,保佑他一路平安。
告别亲朋好友后,沈弈等人携着北行的行李,先坐车到潭州府,再到洞庭湖乘船。
清晨的海是宁静的,海风轻拂,连海涛声也出奇的轻,似乎怕吵醒熟睡中的人们。海被大雾覆盖着,而天则覆盖着大雾,远远望去,只看到灰蒙蒙的一片,水天一色,分不清哪里是水,哪里是天。
官船就在这片海域上,大福船柁楼三重,底尖上阔,首尾高昂,能容百人。它停留在此地一个星期,除了等待去京城的学子,同时还身怀任务。
这些年,沈弈一直有看邸报的习惯,从中窥探渭帝是个以农务为先的皇帝,同时也是个严苛至极的皇帝。
大兴农务以降,自必然得大设天下粮仓,畅通粮运之道,综观渭朝大地,南米北麦,渭帝厉行改革前的运输管道,以走旱路为主,脚下的这片土地地大物博,旱路行走着实不易且风险居多。
于是在宣武十年左右,渭帝出皇榜由钦差招民兴办水路粮运。大名鼎鼎的槽帮由此横空出世,撞进人们的眼帘。
除了招收民间人士,朝廷双管齐下,自己也插了一脚进去。
船运,随着水稻品种的改良、农耕技术的进步和耕种面积的增加,潭州府等地渐渐有余粮协济、外运其他地区,在粮食重要性方面的影响力逐渐超过江南地区。由于南方水网稻田区域较多,运粮主要采用官船通过运河运输。
秋冬之交,淮商载盐而来,栽米而去;而贩卖皮币金玉玩好,列肆盈廛,则皆江苏、山陕、豫章、粵省之客商。*
渭朝平定天下没几年,近在咫尺的泾朝虎视眈眈,尚没有解决。远在天边的大海外域,更是鞭长莫及。
如今正实行海禁,全国对外贸易的发展受到阻碍时,潭州府反而受益。因为朝廷仅开放沿海府城:楚庭为唯一的对外贸易港口。中原的土货出口,西方的洋货进口,都必须楚庭在进行。
《楚庭府志》载,宣武年间楚庭“人多务贾,与时逐”,“西北走潭州、夏口,其黠者南走濠江,至东西二洋,倏忽千万里,以朝廷珍丽之物相贸易,获大赢利\"。
在楚庭-中原一楚庭之间形成一条商道,潭州则是这条商道的必经之地。
前段时间,洪灾突发,幸好受灾面积小,少量百姓流离失所,没有饭吃。沈弈乘坐的这一艘官船,需要搬运潭州府的大米,到沿途的受灾区。
他正好赶了官船停留的最后一天,沈弈拿出证明自己身份的举人路引,交与随船的官役后,便被恭恭敬敬地引了上去。
船上人流中来来往往的官役,其中穿插着几名身穿儒服的书生在寒暄,想必他们也是刚来的,随行的书童身上背着行李。
赴京赶考过程中,最好结交一起去京城考试的学子。这样的话,路上彼此相互照应,在异地的时候有这自己家乡的好友是一桩美事。
很多赶考书生会带上自己的书童跟随自己一起到京城考试,这样的情况可以减少父母对自己的担忧,在赶考路上多一份保障。
《题都城南庄》:“去年今日此门左,人面桃花红似火。人面倘若今还在,凉水活活灌死我”。
这首诗是诗人崔护的书童作诗,表明了自己去年这个时候也是在这里看到的景象没有变,今年京城考完试回来也是一样的景色。
别说,文人的书童在他身边待久了,多少沾点文气。
沈弈到来后,他同样也被拉着寒暄了好一阵,他们的脸生的很,沈弈礼貌性的应付了几分钟,便借口赶路累了,到船上给自己安排的房间内休息。
房间挺大的,容下四人是绰绰有余,很快安排好各自的地方,进行休息。刚刚沈弈没有说谎,他确实是累了。
一觉睡醒后,方觉官船已然出发。
傍晚的海金碧辉煌,神秘而美丽。夕阳西下,天空还燃烧着一片橘红色的晚霞。大海,也被这霞光染成了金黄色。那映照在浪峰上的霞光,就像一片片燃烧着的火焰,闪烁着,滚动着,一浪高过一浪。听着海水温柔的“刷刷”声,吹着清新凉爽的海风,让人顿觉神清气爽,心旷神怡。
赴京赶考的路途中,信息交流什么的不方便,有钱的人家会自己养上一些飞鸽,这样可以帮助自己及时传递信息。在大海里,这种不方便更上一层高度,幸好官船有靠岸的时候,每到这时,沈弈会在当地写封书信寄回家中,报平安。
在船上的日子,沈弈也没有闲着。不知是谁传出自己在船上的风声,然后他出门用膳时就被认出来了。接着几乎整个船的举人来和沈弈交谈,没有几刻是空暇。
在海上,文人在一起能在做的事不过几样:吟诗、交流学问....要参加会试的举人多的是对学问不解的地方。昏天暗地的讨教中,沈弈回过头来,发现不少举人病倒了。
他们大多是晕船,平日里没坐过。沈弈以前还担心过在船上会有败血病的存在,前世学西方历史时,听闻的。
但在渭朝压根没出现过几次,出现后也很快好。这跟百姓的饮食有关。渭朝的船上除了风干肉之外,还会携带一部分的蔬菜干、茶叶、豆类以及美味的泡菜等便于携带且不容易腐败的东西。有了它们的存在,船员的营养跟上了,恶名昭彰的败血病也就不复存在了。
四人中流星和追月陪过沈弈坐过大船,不晕很正常。没想到沈鹤归同样一副适应颇好的模样,这让沈弈感到意外,毕竟自己第一次坐船时,是吃过苦头的。
同时沈弈看见妹妹离开家后,在外面游玩的时间渐长,面上挂着的笑容愈多,他深觉自己把她带出来的做的对,哪有小孩子不喜欢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