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学教谕是进士出身,训导四位举人或是贡生,内还设教导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的夫子。
放在没有拜林庸为师前,他很心动,现在在看,食之无味。出门前还思索去逛逛,现在真到了也只想回去。
“沈师弟!”
身后传来动静,是好久不见的韩卫。
他比以前气色好许多,穿着整洁的生员澜衫,想来在何知府那过得不错。
“韩师兄,多日未见。”沈弈拱礼道。
“我听闻你父亲之事,还请节哀。”韩卫沉吟半响,也不知道自己叫住后该说什么。
来府学的日子里,他有时常去何知府的宅邸,但心中还记得小师弟多日未来,找同乡打听一下,才清楚情况。
“多谢韩师兄关心。”
沈弈眉间染上一丝伤感,他的神情虽痛苦,一双暗淡的双眸里,却难掩坚毅之色。
“明年乡试老师说我火候不到,没让下场,看来你我二人都要等到四年后。”韩卫道。
“嗯。”
他在守孝期,明年不让科举,数数日子,是在四年后。
两人聊天了一会,寒风欲烈,在加上沈弈要回去,就此告别。
第55章
渭朝宣武十六年,春。
竹林中传来悠扬飘渺的箫声,轻柔,涓细,抚平路过行人的心灵。
身穿澜衫,沈常安行走在林宅的林间小道上,打从自己考上秀才,在县学攻书,已然有好多时日未踏进私塾,他今日是来寻人的。
随着幽幽箫声,迈过浓郁竹林,里面别有洞天。他前行的步履在池塘边停住,池水中央有一座篮檐四石柱小亭,影影绰绰有两道身影。
“那好像是四弟和追月?”他自言自语,遥望也看不清,决定过去一探究竟。
沿着桥,晃动的池水,映着三人颤悠悠的倒影。
亭中,秀美的婢女煮着桃源酒,她右侧石椅上坐着背脊挺拔的少年,他仅以木簪竖起的墨发背对岸边,萧声从中飘出,愈来愈清晰。
在沈常安逐步接近,在半道发出疑问时,动耳的箫声戛然而止。
“你们两人可叫人好找!夫子家中何时又多出一道池塘,上次我来时不还是光秃秃的耕地吗?”
话音未落,他心跳先滞了滞。
在石椅上的那少年手握一柄紫竹洞箫,缓缓转过身。
多日未见他,他比预想中的更俊美,眉宇间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书卷气,身子被三年守孝折腾得越发清瘦,纯白袖袍也显得空荡荡,病态的面色,越发显得唇色的红。
“新建的,师父喜好钓鱼,夫子给他准备的惊喜,二兄可不能说出去。”
十六岁的沈弈处在变声期末梢,低沉的声音里夹杂着温热的气息。
其实是林庸玩倦种地的田园生活,在一日出门游玩归来后,又有新的喜好,大把年纪折腾得要玩。
沈弈是被抓的壮丁,今日这般悠闲,是作为“小白鼠”试着在小亭中待上一天,使自己心情愉悦。报酬是林庸会在课程之余教会自己学习一种乐器:萧。美其名曰:陶养情操。
作为他徒弟,自己有时会大逆不道想,平朝亡国会不会有一小部分是由于两位皇帝被他教歪,承袭他的习性。
但粗略一想,也知是不可能。林庸大抵是老人若孩童,返璞归真。
“我可没那般闲心,”沈常安漫不经心地说,“我来是有正事和你说。”
沏好的桃源酒摆着两人面对面的石桌上,是米酒,他尝了一口,十分香醇。
“朝廷欲设恩正并科,在今年秋日。”
他突然正经起来,面色严肃。
“恩正并科?”沈弈的疑问出乎意外的平静,“是朝廷出什么大事吗?”
恩科有万寿恩科、登极恩科之别。
平朝皇帝万寿或皇太后万寿皆开有恩科,新帝即位,开登极恩科。
每三年举行一次的乡试及会试,称为正科,恩科于正科外特开考试。如恩科与正科同在一年,则改正科为恩科,正科提前一年举行;或于次年补行,或合并举行,称为恩正并科,按两科名额取中。
记忆中渭朝好似并无开过恩科的先例,能说是开国到此为止,十六年来开天辟地头一遭。
“是衡山公主年初及笄,陛下特例开恩。”沈常安如是说道。
他的话语终于引起沈弈的兴趣。
“这怕是与礼不和吧?”他第一反应是此事会遭到的阻拦,古代哪有为公主及笄开过恩科的先例,前所未闻。
“陛下也不是第一次为公主破例了。”饱读儒家忠君爱国思想的沈常安心底不自在地跟他说着自己打听来的皇家往事。
渭朝有明文规定,公主不能使用“名山、大川及畿内县”作为封号,怕惹怒神灵。
可她一出生不到一刻钟,渭帝下旨的诏书早已越过内阁诸位阁老,昭告天下为她破例赐号“衡山郡公主”。
以五岳之一为封号,足以说明衡山公主的宠爱,她未笄年得实封又増赋,数次破例。现在及笄开恩科,貌似合情合理。*
说起来,在沈家祖庙恭恭敬敬供奉的金色牌匾,跟这位衡山公主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沈常安说得口渴,一饮而尽手中酒,环顾四周,余光不经意间瞥见在桥上没靠近,半跪着做事的追月。
她穿着素雅翠烟衫,秀发一络络的盘成发髻,脸上未施粉黛,却清新动人,做事时的神色尤其认真。
三年多岁月,这个从前瘦弱、营养不良的小婢女也长成一位含苞待放的大姑娘。
“四弟,你家小婢女年岁有十八了吧?”他移开目光,一本正经地问。
沈弈不解他聊衡山公主好好的,怎问起追月来,不动声色回道:“嗯,怎么了?”
“我记得过年时,有媒人给你介绍媳妇,你今年十六,我当初也是这年纪成婚的...”沈常安意味深长。
这三年,发生许多事。张氏生了一个遗腹子,取名水生。沈叔举有也一对龙凤胎子嗣,作为赘婿,孩子的姓氏是和三伯母姓,名也是对方取的。
几个孩子接连诞生,冲散沈家压抑的气氛,渐渐变得热闹,走出沈仲行离世的阴影。
“我暂时不打算成婚,等中乡试后再谈。”沈弈打断他要讲下去的话头,说道。
自己有见过那媒人介绍的人家,不想在身子骨还没长完的年龄段,找一个十三、四岁妻子。作为一个在科技发达的现代生活十八年的青年,他清楚过早成婚,对男女双方身体都是极大伤害。但这里是古代,入乡随俗,他能管住自己就是最好的结果。
“若是没中呢?”沈常安半开玩笑打趣。
他言简意赅:“不成婚。”
身高八尺的沈弈平视他的二兄,那是一双不再稚嫩的桃花眼,眉宇间书卷气淡化它的多情,多了几分清润。
“四弟,有时我真觉得你是女子。”沈常安一不小心把自己心中话说出。
他曾无意间听家中祖母闲聊时说过,二伯父离世妻子的风姿,可他从未见过,自然没放在心上,听一耳就过。
此刻,他有些懂。
沈弈瞥了他一眼,没急得否认:“你女儿长我这样?二兄你头上有点绿啊。”
“欸,四弟!”
作为家有一女的沈常安,平日有多宠女儿,现在就对沈弈有多恼羞成怒。
“追月,救我!”
他高声呼唤。
“叫你乱说话。”
沈常安上前,就要跟他掰掰手腕。
“我跟你认识五年有余,还分不清我性别!”
沈弈镇定理论。
确实是自己理亏,他心虚一秒的功夫,被赶来护主的追月绑着。
...
好一阵玩闹后,沈常安吃力得整理衣衫,“嫉妒”得看着有人帮忙的家伙道:“吴恙前日报名武举,想来是和县试一块进行,你也不用多担心。”
当初一同参加县试的五人最终各有道路,韩卫娶了何知府家中庶女,林边关科举屡试不中,仍在院试徘徊。吴恙放弃科举,选择武举。沈常安侥幸最后几名过秀才,至少十年左右才有希望往上升升,衡量利弊之下,他选择听从老里正,协助家族里希望最大的四郎中榜。
“嗯,知道了。”
沈弈不冷不热地说道。
在聊完要告知的事,准备离开时,沈常安忍不住问:“四弟,你今年乡试有无把握吗?”
渭朝乡试并不是所有秀才都能参加,各府、县、州学的生员,先要在学政主持岁考中名列一、二等和三等前十名,才有资格。此路漫长,沈常安还有的走。
不过一两次岁考过后,沈弈仍名列禀膳生前茅,还是府学头名。在年初,他结束守孝期后,林老有所打算让他今年下场一试。
正巧赶上恩正并科,中榜人数按两榜取,必然多出之前本不欲参加、能维持住自己生员身份就行的对手,增大今年乡试科举难度,可不好过。
沈弈守孝第一年错过乡试一次,纵然是天才,再蹉跎来三年,也会难熬。
至少沈常安心中如此想的,他希望四弟一次就过。
“嗯...”沈弈沉吟数秒,语焉不详,“有吧。”
灿漫的夕阳在他身后泼洒,模糊掉半边身影,犹如下一刻就将归入黑暗。
事实上,他脑海中却在想着,在恩正并科中取得的解元,是不是比平常的乡试更厉害?
第56章
因为乡试多在八月举行,故又称为秋试、秋闱。考试共分三场,每场考三日,三场都需要提前一天进入考场,即初八,十一日、十四日进场,考试后一日出场,在贡院进行。
多数省城都有贡院,少数省城却是合闱而试,湘省也是其中之一。湘省没有贡院,要到隔壁鄂省的鄂州城贡院参加乡试。
前往鄂省必须经过洞庭湖,湖水浩瀚无涯,波涛不测,六七月间,风浪尤险,间有覆溺之患,湖中盗贼还很猖獗。*
从善化县到鄂州贡院有一千余公里,路途遥远,遇上风雨天气,就有可能耽误考试时间。
且还有盗贼忧患,很多优秀士子由于路资微薄,或者畏惧遇险而裹足不前,这也是府城文风不盛的缘故之一。
跨省科举,沈家人很不放心。
“乖孙,要不然祖母陪你一块去,到那里万一水土不服,吃不惯,我能给你做家乡菜。”食肆三楼,李氏瞧着在收拾行囊流星追月,转头对旁边少年担忧道。
家中,沈仲行逝世,沈伯言有公务走不开,沈叔举本想自告奋勇,但地主离世后,三伯母承袭家业,没有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改做行商,来往各地贩卖货物。八月有一笔大生意,他走不开。数一数,好像沈家没有长辈能陪他前去。
沈弈听了脑壳直疼,回绝:“不用,有流星追月陪着我,您年纪大了,好好在家休息,等我消息吧。”
“他们还小,在家能照顾好你,出门在外就不一定,要不...”
李氏挂虑的话说到半稍,沈弈插嘴:“祖母放心,族中还安排二兄随我一同前去,不会有事的。”
“常安?他记得他也是秀才,会不会麻烦到人家,还是我陪你去吧。”她仍挂念着自己心思。
沈弈贴近老人的身旁,耐心解释:“二兄今年不科举,是去涨涨见识的,祖母你就放宽心!”
“那行吧...”
李氏迟疑会,放弃去隔壁省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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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朝规定,凡人员远离所居地百里之外,都需由当地县衙官府发给一种类似介绍信、通行证之类的文书,即“路引”。
生员赶考用的是秀才专门的文书。在七月底,沈弈四人跟着一家商队提前几日去鄂州城,老天爷赏脸,平风静浪地在马车上渡过四天,在夜晚关城门前到达省城。
越繁华的地方,入城费越高,鄂州城有十五文,比潭州府高出几倍,先给沈弈上节课。
每当科举季,都会有大量客栈专门接待应试学子,驴是古代主要的出行工具,一些客栈为了吸引学子来自己的店住宿,还专门提供免费乡试期间,乘坐去贡院的驴。
他们入住的就是其中一家,客栈离贡院也近,百余步。来时没剩几间房间,一口气把最后两间天字房订下,撒钱十两有两张床铺,沈弈同沈常安住一间。
这几日没停歇的舟车劳顿大家都累坏了,衣衫没换变得臭烘烘,沈弈也没有例外,急急得吃完客栈送来的膳食,再洗漱一番,就躺在床上休息。
一觉醒来,肚子已饥肠辘辘。睡眼朦胧中,抬头见是陌生的,与往日不同,他心脏骤停一瞬,回忆涌上心头,放松地转头望向隔壁的床铺,没人。
“二兄,你怎么也不叫我起床?”
他下到二楼,一眼看见三人“抛弃”自己,在吃早膳。
“看你睡得正香,多休息会也好,也是我不让他们叫你的,快来坐。”流星追月面露心虚,沈常安倒不怕,就是嘴里含着包子,有点口齿不清。
木桌有四个位置,沈弈来了正好坐满。
肚子太饿,不能狼吞虎咽一阵海吃,会伤胃。他用筷子夹着追月递来的胡饼,配着流星招呼店小二端来的杏仁粥,细嚼慢咽。
二楼是天字房客人用餐的地方,目前只有他们这一桌,但临近客栈一楼,也能清晰地听见楼下的热闹。
鄂州城是大省,人口众多,文化底蕴深厚。今年恩正并科,两省参考的生员足有二千余人,学子云集一堂,也有诸多话也讲。
有抱怨路途艰辛,有和多年为见,同样没中榜的好友诉说自己的这些年的经历,也有探讨今年乡试题目,交流情报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