邸报也是古代事件的传播途径,但它无报头、无定式、无期号,跟前世印象中报纸大不相同。其内容有皇帝的起居、言行、上谕、朝旨、书诏、法令等,有官吏的任命、升迁、黜废、奖惩等,有大臣和各地方官的奏折等,也有少量偶发的社会新闻轶事等。*
通过邸报,沈弈了解到远在千里外,天险长江把草原与中原分离后,时过境迁,如今的中原是渭朝,昔日的蒙古族随着时光的迁移,变成“泾朝”。
泾朝是渭朝对草原部落统一的说法,它内部也分为几个大部落,如:乞颜、克烈、巴林。
草原民族的崛起、强大,往往是在中原王朝腐朽、衰落的同时形成的。泾朝也不例外。
邸报上说泾朝草原水草丰美,牛羊遍布,战马无数,平朝末年,就有小股泾朝人时不时跨过天险长江,骚扰渭朝边境,如今渭帝在位依旧如此。
由此沈弈不禁猜测不出几年,边境要打战了。
“后生,若你以后能高中进士为官,志向为何?”土坡上,老翁见他迟迟不语,主动挑起话头。
回神间,沈弈在心里迅速斟酌好字句,放弃先辈诸多志向远大的愿景,郑重其事道:“学而优则仕,仕而优则学。”
出自于《论语?子张》子夏说:“做官的事情做好了还有余力,就更广泛地去学习以求更好;学习学好了还有余力,就可以去做官以便给更好地推行仁道。
他不是好高骛远的性格,像什么“先天下……”等,每次听见,都会让他热血沸腾,但沈弈更想脚踏实地的走好每一步。先定个不错的小志向。
老翁歪头望来,饶有兴趣地盯着他的脸:“那你想知道老朽年少时志向是什么吗?”
沈弈点头。
“老朽想当个夫子,平平淡淡地教几个天资不错的学子就好。”
老翁讲他年少时,家贫,照理是读不起书。但长辈深知读书的重要,全家人紧衣缩食,总算是凑够让他上当地唯一学堂的银子。那学堂里有许多富家子,衣着破烂的老翁和他们格格不入,常常受他们的出言不逊。
曾经有同窗银两被盗,有人就怀疑老翁,去夫子那告状,幸好夫子不相信。为了证明他的清白,夫子将一锭银子放在学堂显眼处。
老翁勤奋,总是第一个进学堂。当进门后,就看见那银子。他随手捡起,接着放在夫子的书案上,坐会自己的书案前温书。
从那之后,那些同窗都不在找他麻烦。老翁知道真相后,极感激夫子对他的信任,从那时起心中就埋下教书的种子。*
“再后来...”老翁面露怀念,“老朽十六岁考中秀才,成家后,没急得继续科举,跑去当夫子,除了要养家糊口,也是想跟夫子一样教书育人。一路走走停停,于教书一道也算是小有所成,正式收徒有四人,前两者不争气,活得还没老朽长。后两人各算半个,也是一般般。如此满打满算也就三人。”
听到后几句话,沈弈莫名有点怂。
“对了,后生你五经取何为本经?”老翁似乎是想到什么就问什么,没有顾及。
“易经。”沈弈老实答。
“老朽也擅治易经,次书与礼,还通你手中兵法。”老翁指了指他手中书籍,没错过对方眼中的一闪而过的吃惊。
他又道:“老朽年事已高,不欲多收徒,后生可愿意成为老朽的关门弟子?”
闻言沈弈明亮的眼眸中流露出掩饰不住的喜悦,他心底清楚林夫子为何让他不要急着去府学,经过这几个时辰的对话,他确定老翁就是他要寻求的老师。
原本他不过想着去府学中寻位擅治易经的老师,如今师父找上门来,不仅开明,还通书其多。
“愿意,当然愿意!”
沈弈欲要行礼,被一双手拦住。
“不急,等几日正式拜师再拜。”
老翁温声道:“说来也奇,两师徒聊半宿,还不知对方姓甚名谁。”
“弟子沈弈,敢问师父?”
知礼的沈弈压抑住激动,先行介绍自己。
“老朽名林庸。”
第52章
林庸,一个渭朝读书人人尽皆知的当代大儒。耄耋之年的帝师致仕,让沈弈在邸报中见此名时,印象深刻。
平朝末年两任皇帝,在年幼时皆受他教导,平灵帝前期英明神武,颇有先祖之风,后期沉痴迷炼丹,荒废朝政。林庸劝谏时,他还不顾师徒之情,贬官外地。直到平灵帝驾崩,遗诏招回他,辅佐平厉帝。
“厉”为恶谥,表示暴慢无亲,杀戮无辜。大抵是平朝皇室骨子里的基因,愈发长大的平厉帝比他的父皇更为荒唐,渭朝编制的平史虽没整理完,可平朝还没亡多久,稍年长的百姓说起他时仍是一脸恐惧。天下苦其良久,渭帝举兵造反时,竟一呼百应。
教导出两任失败皇帝的林庸,没有被渭帝厌弃,出乎所有人意料,建朝初年,仍请他教导东宫太子。
林庸唯一让世人诟病的是,他虽尽心竭力辅佐平朝皇帝,可作为一位天下人读书的标杆,被世人标榜忠君爱国的他,没有在平朝灭亡后,以身殉国。
如今众人熟知他有三位身份不凡的弟子,但林庸曾说,他收过四人,也不知最后那人是谁。
沈弈骤然间听言,错愕的同时,又心生怪异,自己面前刚刚拜林太傅为师,那他曾教的弟子不就是自己的师兄嘛...
在他的预想中林夫子的父亲,是位在京城做官,品级不高,专治易经的长者,而非即能身处庙堂之上,也能安然在土地中耕种的林太傅。
激动褪去,沈弈也有所怀疑,万一是同名呢?这并不是少见姓名。这个疑问,伴随到他要拜师的消息传到林夫子耳中才被解答。
书房里,林夫子坦然地对沈弈说自己的父亲就是那位被渭帝赐帝师之名的林庸。
落叶归根,林家把祖坟从北方迁到善化县后,这里就是他们的家乡。林夫子头顶还有两位兄长,他是最小的那个,就自请留下看宅,更多的也是无心科举。他早些时日就希望年老的父亲能回来,让自己侍奉左右。
郑玄说,“古者仕焉而已者,归教于闾里。”这也是读书人身处江湖心怀魏阙的理想。
林夫子清楚自己父亲的性格,闲不住,致仕后,让他教个徒弟打发时间是个很不错的选择。当沈弈说想学易经时,他就想起信中说即将从京城致仕归家的父亲。
让他惊讶的是,还没等自己凑合,不知何时两人相遇,意外投缘,过后就定下拜师礼的时间。
天地君亲师,古代的师徒关系仅次于父子关系,意味着你日后身上被打上师父的烙印,无论身在何处,都会受到他们的影响。这需要隆重的拜师礼仪加以确认和保护其正式性。
林宅,在县城围观百姓、沈家长辈与知县共同见证下,双方挑中一道吉日,行拜师礼。
与拜林夫子时相同,沈弈举行拜师礼之前,要先跪拜至圣先师孔子,双膝跪地,九叩首。其次是拜师父,双膝跪地,三叩首,献上投师帖子。
这是对于圣人和师父的敬重,也表达自己的虔诚。
沈弈行三叩首之礼时,恭谨为林庸献盖碗茶,名为“改口茶”,口称:
“师父,请喝茶。”
今日端坐堂上的林庸,褪却沾染泥土的衣衫,颇具几分仙风道骨。
他借过茶杯,轻抿一口,向身下人进行训话:“君子慎独,克己复礼。做老朽的弟子,只有一个要求,跟随自己内心所欲来行事,不能逾越礼的界限。礼是要你内心认同,内心遵守的即可。”
话语简单又复杂,沈弈隐约有头绪,细细想来又不解其道。
若是正常的师门,他还有师兄借鉴,解惑。可想了想如今在地底下的两位,他觉得自己还是不见为好。
“弟子谨记您的教诲。”
林庸训话结束,沈弈硬着头皮完成拜师礼。
有师父后,他想自己也没有去府学读书的必要,询问林庸和知县得到认可,就修请假信一封,不日寄往府城。
现如今在府城学子中名气不小的沈弈,他的拜师礼,虽声势不大,但低调程度,却极让人想一窥究竟是哪位名家收了他。扒着扒着,心痒痒的众人发现是朝廷前月致仕的帝师...
外界的波涛汹涌,沈弈没空理会,他忙着跟随林庸读书。
林太傅的教学不同古板的私塾夫子,更像沈弈前世学校中,一位风趣幽默、和蔼可亲的老师。
他知识渊博,引文用典,对自己所能提出的问题,回答井井有条,信手拈来,毫不费力。并能提出另一种截然不同的观点,让他豁然开朗。
在通过院试,完成系统任务后,沈弈背书愈加毫无压力,还因为获得小三元的称号,破额得个过目不忘的技能。
系统下一阶段的任务是通过乡试,奖励技能是博闻强识,时间限制在六年内。
可渭朝科举不只有死读书,越往上考,难度越难。
四书五经是一个笼统的范围,沈弈本经是易经,除学《周易》外,仍需研读《连山》、《归藏》等。*
立志走向更高的话还有子学和史学等着他,道法家的经典、二十四史等,想想头就大。这要没有一个老师领着前行,怕是找不着路。
不过短短数日在林宅的跟随,林庸的循循善诱让沈弈收获颇多。潜移默化中,他享受起读书时精神得到的满足,是一种难以用语言描写,会上、瘾的感觉。
一日告别林宅回家,在房间研读易经途中,书籍中描写的卜筮让沈弈起兴趣,他也想试试用易经算卦。
说干就干,按林庸教导过的方法,沈弈从贴身小钱袋中掏出三枚宣武铜钱,态度端正地先净手焚香。
随后他把三枚铜钱用两手合握在手心里,将意念高度集中。默想问题数秒后,接续手开始摇,摇几下后把铜钱往木桌上一丢,一鼓作气连摇六次,把六次摇出来的结果记录在纸上。*
林庸曾教,卦无吉凶,当卜到某一卦,卦中寓意会教你如何趋吉避凶。
前提完成,经过翻阅,沈弈在易经中找寻到自己的卦。
本卦为异卦相番(坎下兑上)。上卦为兑,兑为阴,为泽;下卦为坎,坎为阳,为水,大泽漏水,水草鱼虾,处于穷困之境。阳处阴下,刚为柔掩,像君子才智难展,处于困乏之地。所以卦名曰困。
意思就是指上卦是泽,而下卦是水;水在泽下面,这样一来泽就会干涸,形成一种困境。
所以泽水困卦的卦象结果显示绝对不算好,预示着持卦之人在最近或者在将来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都会处于人生低谷。
周易六十四卦,沈弈首次就算出其中较小的凶卦,能说是不幸也能说幸。他仔细回忆自己前几步有没有出错,记忆力极好的脑袋迅速告诉他:没有。
算出个本卦,继而查看变爻。
初六爻辞:臀部被狱吏的刑杖打伤,被投入黑暗的牢房中,三年不见其人。
《象辞》说:进入了幽深的山谷,自然幽暗不明。
惴惴不安的沈弈尝试解凶,得出:得此爻者,有惊忧,或有丧服之灾。*
...不是什么好兆头。
眉头一紧,他忆起自己默想时的问题:这几日,我的运道如何?
泽水困卦是中上之卦,想要转运的话,不能急躁,需要修德静守,需要耐心等待坚持本心。
一次心血来潮的卜筮,理智上沈弈不太相信,但其中透出的危险预测,还是让他深藏于心。
又过几日,在他以为自己快要把这件事忘记,家中噩耗传来。
沈仲行死了。
第53章
天色将晚,沈弈还在林宅聆听林庸的讲学,自从拜对方为师后,宅中专门为他们准备一间书堂。
随着一声平缓的“下堂”,今日的课程结束。
“老师再见。”
沈弈起身行礼收拾完物品,背起书箱,他离开书堂正欲回家时,本该在乡间的沈常安在门外搔首踟蹰,对方看见他松气的同时,语气哀伤:“四郎,二伯父与吴镖主出门在外时,马车失控,两人一同掉落悬崖,据衙役说,尸骨无存。你快回家看看吧,我出来前,说是二伯母晕了。”
像是被谁用锄头来了个当头一击,骤不及防的死讯砸昏沈弈一贯镇定的脑袋,毫无防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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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山镇集市偏西的一条街上,一位小贩叫住路上行色匆匆的行人:“孙家大郎,你不是前日去府城说要做生意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可是赚到个盆满钵满?”
行人走到小贩的摊前蹲下,他面露难色,示意对方把耳朵凑过来。小贩以为是有什么好生意告诉他,忙凑过去。
“说来话长,也是我倒霉。碰上咱们县到府城五公里的山峰上起大火,那条官路被封了。我寻思着就从小道走,结果你猜怎么遭,我撞见一批身披盔甲的军士,个个威风凛凛,一把黑刀,看着就怕!刚打个照面,我就被抓住,可是被狠狠一顿好骂。才死里逃生,哪里还敢去府城?你与我熟,我可只和你一人讲,千万被透露出去。对了这些是我准备来去府城卖的小玩意,如今去不了,我便宜买你十文铜钱如何?”
说着说着,行人掏出自己随身携带的货物,摆在小贩跟前。被信任的小贩没有多犹豫,仗义地包下十个。
行人很是开心,离开时,再一次说:“我可只与你讲,可千万别说出去!”
“好。”小贩拍拍胸膛,表示应下。
往前绕过这条街,行人多走几步,路边卖菜的另一个小贩叫住他:“孙家大郎,大娘不是说你在府城没有十天半个月回不来吗?前提回来怎么也不说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