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善化县就是小县,渭朝初年倒是好中,文风略通即可,这些年是越来越不容易了。
可过了院试这一关,就是“士”阶层了,对于多数贫寒的考生来说,这是翻天覆地的变化,也难怪他们会费尽心思。
沈弈不用和这么多人挤队伍,因衙门有小吏喊道:“提坐堂号之人,来我前入场!”
他与韩卫走过去时,可是吸引许多人目光,与之前县试、府试不同,参加院试的学子少有如他们一般年幼,多为弱冠或而立之人,其中还掺杂些许白发苍苍的老者。
两人目不斜视,先让军士上手检查,此时沈弈早已麻木,也不觉得不自在。
查完,没问题后,在小吏带路下进入考场内门。
内门有数张木桌,每张木桌后都有两位书吏,他们的面前是厚厚的一打点名簿,每人名下详注籍贯、年岁、面貌、三代履历,都是提前经过认保廪生保戳,或须亲笔签押的。
这正式决定秀才资格的院试特别严格,从身份核验角度,每一名考生除了自己要找一名廪生当担保人之外,还要由所在县的教谕再派一名担保人。等到考试日点名的时候,要由学政和这两名担保人共同确认自己的身份,以防出现冒名顶替等作弊的行为。
首先沈弈拿出自己的路引即是身份证明,检查的书吏会点名薄核对,检查后考生将自己的考引交给衙役,确认无误后,初检完毕。
轮到唱保,学政方桥坐在正中的椅子上,两排站着的都是各位考生的认保廪生。
“离阳村沈弈,由廪生王昂...作保。”
听到姓名,沈弈上前对学政拱礼,再大声唱保。
音落,二声应保语起:“廪生王昂保....”
去年府试考场舞弊,前任学政被牵连,这次府试的主考官学政方桥,上任没有满一年,但对于他的性格为人,都被“热心”学子扒干净,常例的翰林院出身,为人方正,坊间传言性格不错。
还在沈弈出现时,颇为在意地看了他好几眼,想来是对他有深刻印象。
按规矩被提的堂号是在前排,因上一场的府案首,沈弈还是在第一间的号房,三百多名考生,继续由他来领衔。
对于这一年不见,小小而熟悉的号房,他今年不太轻松才进了去,一年的时间,他身高提了不少,正处成长期。
在隔壁的九间号房中皆是去年府试前十,与考试时相熟的面孔少一半。沈弈没有与陌生的几人打过交道,他那时正好生病,错过相知的机会。
但沈弈不认识其他人,不代表其他人对他不熟,现如今谁不知道沈弈是院试中炙手可热的种子选手,这半年名声远扬,那在考场门口开盘的早已押疯了。
在他们犹豫要不要向他打招呼中,沈弈纠结地看着手中分到的二层厚被傉思考,现在是夏天,夜晚盖这个会不会热死?
院试分两场进行,第一场正试,第二场复试,此次是要在号房住满三天才能出来。
他试探地和衙役提了一下,意外的不久后,被傉就成厚一点的草席,看起来还算干净。还与衙役买了夏季防蚊的艾草,防中暑的薄荷或药丸,用抹布擦拭一番号房。
天就彻底亮起,丝丝阳光跑了出来,一切从朦胧中醒来。太阳越升越高,射出万道金黄色的光芒,浮在半空中的几片白云,霎时间被镀上了一层灿烂的金边,然后又被染成玫瑰色。
沈弈没坐多久,点名结束,伴随着大门那令人牙酸的关闭声,升炮封门。
再然后,响起一声熟悉而响亮的金属击打之锣声,令众学子精神一震的同时心跳加速。
“闭门上钥,静坐待卷!”
第44章
之前点完名后,沈弈就拿专门的票据到派卷的地方领卷了,府试过后,考试所用试卷就不再是由官府免费提供的,按规定需收白银三分,即三十铜板,若要的多,就也多收。此外还有一些桌凳费等杂费,以及付给胥吏的陋规。
零零碎碎下来,他花了百余文,这还是他第一次参加院试,换成其他参加过多次的童生,积少成多,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希望自己一次就过,沈弈心想。虽说现在自己有不少的“私房钱”,但也不想浪费在这上面。
领取到的试卷右上角会糊住沈弈的姓名并加盖印章,卷面也多写了一次他的姓名浮签,到交卷时还需要自行揭掉,防止舞弊。
考题是学政坐大堂亲自写试题,考场上众学子屏息凝视,等待中,此刻考场静得一根针掉地,就清晰可听。
不过半炷香的功夫,由文书用二尺高一尺宽的纸写成大字,贴在木牌上面,军士擎游供学子看,学子看后将牌上题目抄下并作文。
作四书五经文三篇,与试帖诗一篇,算术题十题,并默写《圣谕广训》百数十字,是渭朝院试的正常内容,当然也可以随学政出题做改动。
沈弈是第一间的位置,抬头就能看见木牌在他这一排面前停留数分钟,等所有人抄写完毕,才向后走去。
四书文的第一道题: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焕乎其有文章。
他在脑海里过一遍,就想起本题出自《论语?泰伯》中孔子称讚尧的名段,意思是:孔子感叹,尧这样的君王真是伟大啊,他多么崇高,只有天最高最大,只有尧才能效法天的高大,他的恩德多么广厚,老百姓真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对他进行称赞歌颂,他制定的礼仪制度多么美好啊!简直「平阳的金山上光芒照四方」。
记起来后,沈弈没急在草纸上动笔,他还在慢悠悠地磨墨。
磨墨真的是苦差事,一张大字所用的墨,大概要磨半个小时,像林夫子这些文人都有养书童的。也是墨童,他们主要工作就是一天到晚地磨墨。
沈弈即没有书童,也是在“孤立无援”的考场中,就只能自己磨墨了。
关于磨墨,还有不少讲究,一说磨墨的动作可以活动关节,为写字做热身。二说磨墨时,可以凝神静气,思索一会的字怎么写。
按沈弈来说:闲,真闲。
他磨了有一会儿墨,也在脑海中构思好如何破题:本题出得中规中矩,因此破题时务必要颂扬古圣先贤的化育之功,指出尧爲百姓干了哪些事,用了哪些贤人。
接着就开始赞美渭帝的英明神武,夸赞学政的忠心耿耿,以他为榜样,说自己也要励志辅佐渭帝...
在沈弈开始动笔的准备过程中,就有约三四波衙役或军士经过号房,他们是巡查的。
府试中学政终日监视,并派人四处巡查,如有作弊或违规者,不仅取消资格,严重者而且还要戴枷以示惩罚。
还有各县教谕,高踞于高凳之上进行监考,若有人交头接耳、移席、换卷、丢纸、喧呼、顾盼。他便会喝令禁止,甚至再你的试卷上盖一朱印,以违规论,文章再好,也要降一等。
“砰、砰、砰...”
三声沉闷的鼓声响起,沈弈也正好放下笔,他刚把第一题从草纸誊写到试卷纸上,欲要看第二题时,有差役端着饭菜和清水送到每位考生的号房。
饭菜是一荤一素搭配,没有多少油水,米饭还干巴,这就是沈弈今日的考场午膳。考场条件如此,他也只能一口一口勉强下咽。漫长的吃饭功夫,某种意义上也是休息。
扫盘完,沈弈拉响号房的小铃,衙役出现,拿走碗筷。
他舔了一口嘴角,开始第二题:水、火、金、木、土、榖惟修。
出自《尚书?大禹谟》这道题稍微有些难度,按沈弈的破题理解,水能灌溉,火能烹餁,金能断割,木能兴作,土能生殖,穀能养育,这六样东西被称爲“六府”,是天地大自然用来养育万物生灵的。
德惟善政,政在养民,圣人之德就体现在处理好政务,把“水、火、金、木、土、榖”这些东西都安排好,那就叫“惟修”,就能把百姓养好。
这两题对沈弈来说,不是什么问题,誊写占了大部分的时间,照常用正楷抄录,卷面不能有涂抹,糊名之处更是不能有其他文字出现。
暮色已经模煳起来,堆满着晚霞的天空,也渐渐平淡下来,没了色彩。考场中,衙役开始分发蜡烛,军士在内墙处挂起了灯笼。
夜色加浓,苍空中的“明灯”越来越多了。一行行的不断向远方延伸,汇聚成流光溢彩,也是一尾尾鱼儿在河里游动。和那一片片密布在苍穹里的星斗互相辉映,煞是好看。
点上蜡烛后,沈弈没有继续作题,号房的环境昏暗,趁着夜色,容易伤眼睛,他只检查下今日作的两题,准备入睡。
他吃过晚膳,缩进草席闭眼休眠,在昏沉的脑袋发空中,反思起今日自己的状态,还算不错。也可能是因为一整天的天气没有想象中的闷热,特定买来防蚊的艾草也没有用上,想来接下来的两天也是如此...
“轰隆~轰隆...”
一阵强雷,把睡梦中的学子惊醒。
沈弈起时,轰鸣声刚消退,紧接着一道蓝色的闪电划破天空,映在号房的墙壁上,他条件反射地苍白着脸。
在吴氏镖局有一年的锻炼,他孱弱的身子健康不少,但脸还是文文弱弱、无害的模样,没有一丝改变,也不知道为何。
在他出神之时,豆大的雨点伴随着震耳的雷声和刺眼的闪电急速地落下来了,它敲打着那接触到的一切,溅起白蒙蒙的水雾。
睡前,连成一排的红灯笼,早已熄灭,放眼望去,号房外的夜色浸泡在黑色墨水里,漆黑漆黑,伸手不见五指,除了闪电来临时。
点燃的蜡烛烧到半截,在暗淡的照耀下,沈弈起身,把卷子等物品再往号房里面挤挤,不让雨点打湿。自己缩成一团观察了有一个钟头,他的号房严实,没有露水的地方。
此刻,也没有雷声,听着催眠的雨滴,困倦的他放心地沉沉入睡。周围号房也一片寂静,甲字房近在咫尺的另外几处考场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除了甲字房是认真修建的,其他号房多是以前遗留下来的,一代代传承,中间补缺补漏也只是简单修葺。
夏日多雨,每年科举都会有倒霉蛋,卷子被淋湿。对于科举这事,学识和运气哪一样都是不可缺少的。今年院试的普通学子更是时运不济,暴雨中有不少号房漏水,这对他们来说是灭顶之灾了。
隐隐约约中,考场中就发出一些哀哭的叫喊声,但没有持续多久,随即就被在一旁看守的军士呵斥:
“考场重地,不准喧哗。”
有苦,憋着,还有两日的时间能补回来,继续吵就连夜赶出考场,补救的机会也没有。军士也不会管号房是否漏水,他们的职责就是防止有人趁乱舞弊。
沈弈再次醒时,已然艳阳高照,风平浪静。压根不知道到隔壁发生啥事的他在窄小的号房中,酸爽地伸了一个懒腰,吃过早膳,有心力后开始作题了。
接着就被绊住。
学政出了一道试帖:赋得”“士先器识”,得“文”字。
这道题出得很阴险,题干隐藏了后半段,原话应该是“士先器识而后文艺”。按沈弈所想,学政一定是故意的,要是自己不知道全句,很容易就审题不清、乱答一气。
这句话是《新唐书?裴行俭传》里的,“士之致远,先器识,后文艺”,就是说做一个士,首先得有器识,然后再谈文艺。
得“文”字,也就是要求用“文韵”来写试帖诗。渭朝目前的试帖诗规定比较简单,格式就是五言八韵加仄起格,不过试题中所有的文字都要用上,反之无分。
花了一个早晨,作完此题后,沈弈感到不适,需要去茅房。
渭朝的院试考场里设置了“出恭”“入敬”二块牌子,去时要先向学政申请领取“出恭”牌,才可在军士的带领下到茅房自行方便。
“出恭”“入敬”牌也是在提醒考生要遵守纪律,轻去轻回,表示对科举考试的尊敬。
得了允许后,沈弈将两块牌托于胸前,才出了号房,呼吸到新鲜空气。可没有一会,就闻到一股难以言喻的臭味,到茅房了。
潭州府的考场内号房紧密相连,建的也多,靠近茅房的号房也不少。刚开始还好,日子一长,就必须忍受多日的臭味干扰。
并且离得更近,听到的更多,毅力不强者就会被强行打断思绪。总总难处使靠近茅房的号舍被称为“臭号”,让诸学子们避之唯恐不及。
幸好,才第二天,臭味不是太明显,沈弈赶紧去完后,就坐回号房,开始作赋题:“李白月夜著宫锦袍,泛舟采石”,赋以“顾瞻笑傲,旁若无人”为韵。
第45章
雨过天晴,晴朗的天空伴随着灼热天气到来,又是掀起一阵哀嚎。
夏日炎炎,逢午时,纵然沈弈体寒,他的儒袍就被热汗沾湿出一小块面积。而从他号房抬头,相隔不足百米处的正堂中,学政方桥端坐堂上,那人面前摆着一炉居多的冰块,毫无乏力之相。
若是以后自己也做了主考官,一定要摆上三炉!沈弈愤愤地用后槽牙咬防中暑的薄荷丸,成功收获一种扭曲的小脸。
也不知道是“心有灵犀”还是咋地,好端端在堂上的学政竟比昨日提早好几个时辰下来阅卷,步伐还直勾勾地朝着他这号房行来。
沈弈佯装淡然,任学政在旁毫不出声看卷,直到对方看不出神情的脸露出微不可见的笑容后,才离开。
“呼~”
他去其他处巡查后,沈弈微叹,有前世期中考,监考老师站在自己旁边,紧张的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