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下可是宣平侯府上的贵客小的是来仪楼掌柜,不知郡王驾到,有罪有罪。”
他说着,深深一拜,一身的肉蜷在地上,诚意十足。
来仪楼掌柜名叫钱万里,家中几代行商做得不小,在京城中也有两间号子。
外头那些贩夫走卒不认识陆承霆,他确早有耳闻的。
前几日,小郡王陆承霆带着一行人马清晨入城,那等豪迈风光,震慑了不知多少人,这都过去好几日了,城里馆子中还有人时常谈起这事,连听的人都是一脸艳羡之色。
况且,那日郡王爷入宣平侯府之后,宣平侯李勋下了帖子,邀请城中世家贵胄去他府上赴宴,便称是要为郡王一行人接风洗尘只是听说郡王自身推脱这两日有事要忙,于是帖子发出去了,日子却没定下来。
他虽是商贾之流,但也算货通南北的大的商贾,又卖这些首饰珠宝,跟城中权贵各府后宅往来不少,也算跻进世家贵胄一层,而宣平侯府虽是侯府,但自从在如城安身立命之后,便无一人出仕,上到侯爷下到子弟个个清闲。这样一来,他这“商贾世家”使使力也搭得上,也得了一张请柬。
这已经是天大荣耀的事情。
更没想到,还没到赴宴的日子,郡王就先来自己这儿了。
他那两间铺子,在京中连小虾米都算不上,根本无缘得见这样身份的人,此时一见如何能不兴奋。
有掌柜的一跪下,周围其余人也隐隐反应过来,得知眼前这位是位身份高的了不得的贵人。一时没几人犹豫,也都纷纷行了大礼。
陆承霆见惯了人对他下跪叩拜,脸色丝毫不变,虚抬了抬手,“嗯”了一声算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钱万里一脸喜色,跪着仰头:“郡王爷今日前来陋室是需要些什么,小的愿效犬马之劳。”
陆承霆这才回头望了望,望见林江琬一脸呆滞地站在门口,顿时扬眉。
“过来,掌柜的问你要什么。”
林江琬只觉四面八方的目光一瞬间全照在她身上,照得她差点同手同脚地走出一步。
她看见钱掌柜给陆承霆下跪的时候,就觉得隐隐不妙。
自幼的礼数都是父亲教的,父亲从没教她要对什么样的人行跪拜之礼,她便也没多想。
现在才反应过来,父亲所教的很多事情,都是基于他还是四品院首的缘故,这汝城小地方,比父亲官职高的没有几人,加上她行了医道,平时给她行礼的人倒是不少。
要不是看见别人的举动,她竟就差点忘了,剥掉三姑娘的身份,她才真真正正是个连商贾都不如的罪臣之女。
“我”
我什么都不要爹啊,我要回家
她在心里哭着喊了一声。
陆承霆见她站着不动,微微蹙眉:“要我说第二遍长风,去”
不等长风迈步,林江琬已经一个箭步到了身前。
虽然还是满眼如丧考妣的悲凉,但嘴上好听话倒是一点儿没含糊。
“一切自然是听凭君王爷的意思。”
说着,也深深一幅,行了个十分认真的礼。
陆承霆望着她的头顶,真的是差点冷笑出声
从沙鸥坞上一见至今,就从没见过她好好行礼,这是看见掌柜的都跪在地上,才想起来自己身份低微了
他仰着下巴,本想趁机教训她两句,话出口时却心软转了弯:“行了,去跟掌柜的说说,还缺什么。”
林江琬脑子还是懵的。
她前前后后犯在他手上的,加上行礼一事,都够死十回了,选首饰什么的她哪敢擅自做主。
他外人面前给她台阶她也不敢下。
既答不出,只能眼带为难地看着掌柜。
不得不说,钱万里是个机灵人,接到她这一个眼神,圆润的身子骨碌从地上滚起来,笑容可掬:“不如诸位先随小的上楼稍坐,楼上略备粗茶招待,小的再将上好的首饰一件件捧上来请姑娘挑选。”
陆承霆终于不耐烦站在人群中被观望,仰着下巴:“带路。”
钱万里连忙转身劈开人群,喜滋滋地领路上楼,陆承霆和长风也先后跟上。
林江琬终于暂时松了口气,强稳了稳心神,也跟了上去。
第18章 第十八章
一行人跟着掌柜的上楼后,楼下便慢慢恢复了之前的样子,偶尔还能从挑选首饰的人口中,听见细细碎碎的议论。
林江琬要是知道此时那些议论中,有多少都是羡慕她的,估计真要哭出声来。
来仪楼二层布置得十分雅致,之前的两桌客人,此时都请下去了,专迎他们。
人少了,林江琬更不敢左顾右看,一心盯着前头人的脚跟,余光里大致知道四处装饰都是檀木雕花的,几个匚字雅间,一头开着口,可以从楼上俯视下去,也可以用屏风遮挡。
陆承霆懒得走路,选最近的匚字间,大马金刀坐了最中。
长风紧跟着,端正立在他右侧身后。
林江琬最后一个进去,眨巴了两下眼睛想了想,哆嗦着朝他左侧身后走去,打算像长风一样站成一左一右伺候。
陆承霆顿时瞪她:“是给我挑首饰带呢”
她赶紧哆嗦着又走回来,看着他的眼色,在他身边侧身坐了一半。
陆承霆看了她一眼。
此行大事未成,自然也见不得别人嚣张,现在见她终于收了爪子很收敛的模样,感觉就像刚驯成了马似的,心里一阵熨帖。
他点头,端了端掌柜亲自奉上的茶水,示意可以开始了。
钱万里是聪明人,这种时候他不需要花任何心思,郡王与姑娘中间的别扭他也无需知道,只需捡了最贵最新的首饰,一件件让女婢排着队用托盘往跟前送就行了。
林江琬屁股下面针扎似的,这边还没找到感觉,就见金光灿灿的金银珠玉被摆在托盘上,一双双青葱玉手端着从她面前走过。
金子,金子,还是金子
她小时候第一次听说金子,还是母亲说起父亲京中的府邸大而阔绰,一月吃食支出便是斗金之数。但父亲在汝城那段时间里,不知为何困顿得很,除了手里有几件日常用的好东西之外,真没见他有多少银钱。她说想要金子,父亲便解了官服革带上的金銙扣给她瞧。
后来她出来给人看诊,别说金子了,就连银子也少见,找她看诊的穷苦人多,花使的都是铜钱,她也不大计数,给一把给两把都无所谓。
她这人一向目光短浅只看眼前,是以既然小的时候就知道这东西不易得,便从小就在心里彻底弃了对它的奢望。
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能这么近的领会这些被精雕细琢制作成器的金子。
陆承霆见首饰都走过去两轮了这人还呆着没动,看了一眼长风,意思是不是自己把她弄傻了。
长风坚定摇头。
他皱眉看着林江琬,招手指了个婢女手里的一顶八面挑灯镶珠金冠,伸手掂了掂,往她头上一扣。
林江琬顿时被压的脖子矮下去半截,思路也断了,本能回过神来。
陆承霆受了个白眼,知她没傻,欣慰点头:“不错,这个要了。”
不等林江琬拒绝,又扣上一个:“这个也不错。”
等第三样扣上来的时候,林江琬终于醒悟了:这人居然跟凤喜是一个路数的
不消片刻,林江琬已经快被金子埋了。
也不知是因为见她终于不傻了,还是因为眼前颇为丰盛的收获,陆承霆心情也好了些。
他自幼被一人丢在京中,性格其实极其持重内敛,除了杀该杀之人,长这么大还没找到过什么让自己觉得新鲜有趣的东西事物,而今天居然在采买东西这事上琢磨出一点意思,一时思索着要不要再带她去买点别的。
“长风,算账吧。”
他说着,又左右指了两件,都在她头上扣了扣,挥手让一并算。
长风眼都不眨,上前一步从衣襟里掏出银票。
买了这么多东西,别说陆承霆了,就连长风都没有对账的意思,只吩咐几个小厮伙计将东西分批装进锦盒里,预备着一会儿往马车上装。
林江琬一早到现在被刺激得太过,此时都麻木了,见终于完事了,赶紧在婢女羡慕崇敬的目光中,走到屏风后去重新梳洗。
来仪楼平日里生意就不错,毕竟是城里最好的,所以就算贵,也绝不缺客。
好比之前林江琬在门口看见的那些小件银饰,价格都在百两之下,大几十两的也有,甚至七两八两的也有。
所以,哪怕三五两在别处能买更茁实的首饰,有些人还是愿意存够九十两到这儿来买,就图说出去体面好听。
“娘,不是说好了年后来买吗”门口那爿银饰跟前,站了个身穿青绿长衫的年轻男子,此时正微微皱眉。
他身边跟着个比他矮了一头的妇人,身穿陈皮色缎子褙,梳妇人常见的福禄髻,用帕子包着头,眼睛只闪着精光,在那一排排首饰上扫过。
听了儿子的话,她一挣肩膀,像是要甩开他的搀扶:“那时候说年后,不是因为银子不够,要等你爹趁过年时从侯府多拿些赏赐吗”
她说着,另一手按了按自己栓在腰上的荷包。
今天正好赶上那件事,银子够了,当然要先来看看。
见儿子似乎还有些不情愿,她打了下他的手背:“清荣,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你也不想想,凤喜今天让人给咱送来的银子,那是什么意思还不就是催咱们动作快点的意思”
赵清荣轻声答道:“不是说要买咱们家那堆破医书吗”
“你懂什么那破医书,白给都没人要她不过是当个借口。”乔菊生想起当初那位“大主顾”那事儿之后,那些人又回来过,说是想求药,结果她把药给人看了,人又说不要了,一文银子都没给。
赵清荣还想在说什么,她彻底板起脸:“你还小,有许多事不懂,没听你爹说么,侯府里最近事情可不少,凤喜这么做说不定八成就是急了,她都知道为自己考虑,就你傻。”
说罢,又见儿子脸色难看,想着这大庭广众的没给儿子留面子,也怕他跟自己离心,赶紧补救道:“凤喜既然急了,说明三姑娘那边的出路怕是不怎么样,咱们也不必照着以前打算的给她买贵的,只买个外头大里头空的就行了,剩下的银子都给你平日应酬使,这总行了吧”
赵清荣脸色果然好多了。
能走进来仪楼这个门口,不论男女都是挺显身份的一件事,本来今天听娘说要来,他也是挺直腰杆高高兴兴进来的。
没想到刚一进来,见到旁边也是一对母子,说是家中媳妇刚生了子,两人便买了一对银梅花的耳坠子说是回去送她。
他见那母子掏钱时竟给了二十多两的银票,立刻就觉得心口一堵,再也高兴不起来了。
他在外头读书,要应酬的地方极多,一起吃酒寻芳都不算了,光是偶尔书会诗会,要每人分摊笔墨茶水钱,真要花销不少。
而且同窗里从来没见别人为银钱发愁的,他就更觉得负担十分的重。
现在想想,女子只不过是生育而已,应当应分的,还要送二十多两的礼
这都够他去饮两回茶听两回曲了。
要是以后凤喜也这样,还不如当初留着表妹,让凤喜学着点表妹,少花银子
第19章 第十九章
赵清荣这边正讷讷想着,那边乔菊生已经看中了一只镯子,连忙拉着他去看。
镯子很特别,一半银的,另一半是玉的,而且玉质不错。
有个微胖女子跟伙计说要看那镯子,伙计刚拿出来,乔菊生上前从旁一把抢在手中,满脸喜色对赵清荣挤眼睛悄声说:“你看,薄些的地方看着还透亮呢,是好玉。想带玉就露出这一半,想带银就露出这一半,也不用买一对,买一只就行了。”
前头要看镯子的微胖女子有点不忿,又有点嫌弃,转身去选另一款了。
乔菊生这才转脸朝她的背影哼一声,随后展开笑容望着伙计:“这镯子是碎玉镯镶的吧,都碎过,意头就不好了,价儿给我们折算低些。”
伙计当然看到她横插一脚的举动,对她这样很瞧不上,再听她还要折价,顿时带了点酸腔:“您二位往里头走,前头有没碎的,都是上好的翠玉,咱们这有的是上千两的好意头。”
来仪楼从不二价,乔菊生本来也就是说嘴,想着买了这一件,伙计能在给搭个铜铃红绳什么的。
谁想竟然被个小伙计嘲讽。
她自然是没钱去买那上千两的好玉,可现在要她整价买这个,又有点抹不开面儿。
想了想,她冷哼了一声:“又不是只有来仪楼一家买首饰的,我还不稀罕了呢。”
她说着,就要放下镯子拉赵清荣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