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见她没答话,跟常妈妈笑道:“看我糊涂了也不拦着我,她父亲叔父的事情,说与她这个小辈做什么琬琬今日一定也累了,就早些回去歇着吧。”
林江琬今天确实累,而且都是累在了心里。
听见老夫人送客,她便起身又与常妈妈说了些日常起居照顾老夫人的细节,便行礼告辞,回了双筝院。
一进院子,总算是到了自己的地方,至少心理上有些安慰。
她正想着松口气,又听见屋里传来呜呜的哭。
林江琬细细分辨了一下,一拍脑袋差点把凤喜给忘了。
这厢连忙快步推门进去,迎面就见凤喜正抱着一个大木头箱子,坐在一堆旧医书中间,一张俏脸哭得花猫似的。
“这是怎么了”林江琬瞧见了自己的医书和行医箱子,但暂时顾不上,先上前去检查凤喜:“我走之后,他们为难你了”
凤喜一见她回来,柳叶一样细长的眼睛都快瞪成杏核了,她双目含泪扑将上来,一把抱住林江琬:“姑娘,你没事吧”
林江琬摇头:“我这不是好好的,反倒是你”
凤喜哭得更大声,只是脸上的仓皇变成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姑娘走后,许娘子就把奴婢堵在这儿,不让奴婢出去,问了奴婢好多话,奴婢以为,以为他们要对姑娘你不利。”
林江琬拍拍她的背,心道原来是这样她和高大威猛的许娘子走后,真的许娘子也没闲着,双管齐下,这一下是把自己和三姑娘都摸透了。
这虽让人不喜,但原也在意料之中那样的人面前,本来就什么都藏不住的。
让他们自己摸透了,知道她是无害的不会碍事,也许反而好。
她在斗柜里抽了条帕子递给凤喜:“既然许娘子与你一处,你便应当猜到与我一处的是何人了吧你放心,他们没有将我如何,有我在,也一定尽力护着你,只是这事不可对旁人说起,记住了”
凤喜连连点头,她之前哭,也只是怕三姑娘又像上回投水一样眨眼就没了。
现在人回来了,看着也平安,谈吐还这般有条有理,她自然什么都应的。
凤喜不哭了,抹着眼泪去给林江琬斟茶。
林江琬这边终于抽出空来,蹲下身去检查地上那一大堆自己的“遗物”。
她首先打开的便是父亲留下的医药箱子。
箱子十分古旧,看上去还有些脏,一般人单看外表是绝对不知里头的玄机的。
展开第一层,与一般郎中的箱子无二一个腕枕,一副开方子的笔墨纸张,还有几本常见的医书。
然而她抬手轻轻在旁一磕,箱子向上翻起,露出一个九格深槽,放着九只白瓷瓶,里头装得分别是通窍,止血,救心,和解毒镇痛一类的丸药,这些丸药药力非常,都是提前花很多心思制好,若遇上突发急症的,带上它们便能从阎王手中抢下些时间。
这还不算完,林江琬又触了下第二层的销器机括,从旁轻轻一拉,再拉出一个隔层。
她从中取出了一卷薄羊皮包裹的银针,打开看了一遍,没有放回去,而是直接塞进了自己的袖子。
有了这副针,老夫人能好得快些是一方面,而另一方面,她三岁就同父亲学习下针走针,控银针如同控手指一般这东西贴身带着,往后谁要是再想强行带走她,就不一定那么容易了。
藏好银针之后,她又看了一眼那个隔层,父亲的那本亲笔手记就在里面,那张小郡王一直想知道的方子,也来自那里
“姑娘,让奴婢来吧。”凤喜端了茶进来,见她竟亲自上手翻检别人的旧物,顿时大惊。
林江琬站起身,重要的东西都还在她就放心了:“剩下的交给你收拾一下,这可都是好东西,多谢你了,凤喜。”
凤喜听前半句还觉得正常,听见后半句,浑身都不自在起来:“奴婢今日没照顾好姑娘,又被许娘子问走了好些事,奴婢心中害怕后来许娘子走后,奴婢想起姑娘几日前的吩咐,便赶紧拿了银子去办,总算办好一件事,奴婢心里也能踏实点,姑娘这声谢,奴婢是万万当不得的。”
林江琬点头,她刚被侯府捞回来时,确实有三个打算,还都吩咐了凤喜。
一是将自己这些东西拿回来。
二是去探探陆承霆,想做到知己知彼。
三是让侯府下人别撤回,借着寻物去寻三姑娘下落。
后两件事她都做砸了,好在凤喜比她强些,到底是将她的东西淘换回来了。
希望接下来,小郡王能比凤喜更强些,把三姑娘的下落也寻到才好。
想到这件事,林江琬心底又惆怅起来。
其实起初,她对找三姑娘这件事也并不抱希望,但是这两天,她总觉得似乎有一件极重要的事情被她忽略了。
虽说不上具体是什么事,但就是这种感觉,让她又觉得还有一线希望。
她在房中转了两圈,到底是什么事呢
夜色深沉,陆承霆与许娘子将这一日的事情都说了,两人均是没有丝毫隐瞒,说罢又商量了一番接下来的计划,而后便各自回屋准备歇息。
陆承霆刚吹了蜡烛,突听房檐上三五声脚步轻点。
长风的身影随后翻身进屋,一进来连行礼都顾不上了,只在黑暗里露出眼白和一口白牙。
“郡王,三姑娘,三姑娘她”
“她怎么了”陆承霆脑子里浮现起那张狸猫脸,她不会是跑了吧
长风摇头:“属下说的是三姑娘,真的三姑娘,找到了。”
陆承霆愣了愣,半天才把脑海中的狸猫脸赶走,淡了语调:“找到了活的死的”
“活的。”长风想说下去,但又不知从何说起,如果真的只是活的或者死的那么简单,他都不会急着在这个时候过来报信。
关键是,这个三姑娘她
陆承霆已经翻身上床了,活的有些碍事,要不要把她变成死的,他边睡边考虑一下。
“郡王,不是,你听我说。”长风终是急了,也不再考虑措辞,“那个三姑娘,她不是一个人,跟她在一起的还有个男子,属下听到她喊那男子表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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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第二天一早,林江琬梳洗穿戴整齐之后, 就在院里支了张椅子, 坐在上面发呆。
冬季里, 阳光惨惨淡淡的,院子里的花草树木都枯了,又十分的冷,既不是合适在院子里乘凉的季节,更不是合适在院子里发呆的时辰。
可她却急需这冷风让自己静一静。
因为今晨醒来,她终于想起来被自己忽略的那件重要的事情。
记得几日之前,表姑娘苏琴柔来找她麻烦的时候, 见到那幅三姑娘的画像,曾经对她说过那是三姑娘“表哥”亲手所绘。
她当时一听见表哥就厌烦, 根本未去多想。
可自从昨天小郡王料理了赵清荣之后, 她心中没了障碍,脑袋也清楚了许多这脑袋一清楚, 就发现三姑娘的表哥与自己那丧尽天良的表哥只怕有些不同。
单从那画像上来说, 被画的三姑娘不难从眼神中看出信任与喜悦,而作画的表哥,何尝不是一丝一缕婉转描绘画工细腻下笔传神,画得格外认真
认真即是有情,苏姑娘暗指他们不清白的话并不可信,所以究竟是什么情还不好说。
但不管什么情总都算情分吧。
这么多天了, 这位表哥却从没入府来探过她这个“三姑娘”, 连句话也不曾有
林江琬在大冷的天里, 手心一阵阵冒汗,简直不知自己现在是该期待小郡王把人找到,还是期望他找不到了。
再怎么说他们二人也是婚约在身,就算小郡王再不稀罕这婚事,按他那性子,若是知道三姑娘比他还不稀罕这婚事
接下来会怎样,她想都不敢想。
这世上有些事确实不能想,因为想什么来什么。
林江琬也不知自己的猜测对不对,正闭目头疼,忽觉一道高大的身影将她唯一一点光线也笼住了,睁眼抬头一看,红衣银甲,还能是谁
“郡见过郡王。”她赶紧从椅子上起身行礼,一边又去看院子里的下人,起身的时候,斗篷上的大兜帽随着她起身而滑落,她慌张地用手又拉上来,掩了半张脸,慌慌张张做贼似的。
“别看了,都支走了。”他的声音从脑袋顶传来,“令尊要为本王设宴接风,本王多点了几个菜,府上便忙不过来了。”
没下人看见就好,要不又多一重解释,林江琬先是松了一口气,但很快就又防备起来:“郡王此来是要”
陆承霆微微抬手,打断了她。
他原本是打算吩咐下人喊她过去问话,但他身边人太多,怕她见了许娘子和其他亲卫反而放不开。
不怕麻烦大老远屈尊降贵从韶鸣院过来,又支走了她身边的下人,自然不是打算在院子里站着说话的。
林江琬只得侧身谦让出一条路,跟在他身后往屋里走连侯府众人都在他翻手覆手的掌控之间,她还有什么可挣扎的
陆承霆毫不见外,一手顺便帮她把留在院里的椅子拎进去,也不顾及这是姑娘闺房,大马金刀在主位上坐了,又把手上那条可躺可坐的敞椅摆在自己身边,用下巴指指:“坐下说话。”
林江琬尽量忽略他恩赐一般的语气,目光悄悄测了测两人的距离,不远不近,跟昨天在马车上一样。
站着总不是办法,她有些贪恋地看了看离他最远的椅子,最后还是在他身边坐下。
陆承霆这才四下环视了一圈。
不得不说,屈尊降贵有屈尊降贵的好处,一进院子,就见她裹着件素色斗篷,冷风里如松如竹般坐着,头上未见装饰,脸上也未施脂粉,让人一看便觉得仿佛又回到了沙鸥坞那夜见她的模样,格外舒服。
现下进了屋,旁的也罢了,她那医药箱子在桌上搁着,更有一种她是她,而不是旁人的感觉。
“你这样穿着,不怕被人认出了”他难得对无用的事感兴趣。
林江琬防他如防洪水猛兽,不管是什么问题都答得格外紧张:“出了院子自然是不敢的,郡王放心,既然答应了与郡王的条件,就不会出差。”
至少不会故意出差。
这样严丝合缝的回答,顿时将陆承霆心头那丝叙旧的兴致扫了。
“本王履行承诺,将三姑娘找到了,你是打算先去看看她,还是先给本王解惑”
真找到了
她小心翼翼观察他的神色,不但瞧不出一点得意,反而带着十足的不高兴。
莫非真被她猜对了,三姑娘不但平安无事,而且还跟表哥在一起,说不定被他找到的时候,正吟诗作画十分快活。
这样想着,便难免对陆承霆生出了点同情。
“要不我先为郡王解释药方吧。”她心中当然更愿意先去见三姑娘,但是看他这样也挺不容易的。
陆承霆顿时气结。
找她是为了药方没错,但按理说她应该百般推诿才是,推诿不过,再提一提找三姑娘的事情当做条件,这才是她。
今天听说找到了三姑娘,反而不急了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方才我来时,你坐在院子里,想什么呢”
林江琬从没遇上过这么难缠的人,一句话就像掏进她心里似的,差点就挖到她隐藏的秘密。
她在想三姑娘是不是被别人先救走了,又或者这本身就是三姑娘计划好的,苏琴柔,陆承霆,都只是她的借口,她与那表哥才是真正的同谋。
她这般想,当然不告诉他实话,便胡诌了一句:“我在想我该如何为郡王解惑,才能不负所托。”
陆承霆茶水刚送到嘴边,庆幸自己没喝。
这话太假,而且她看他的眼神还带着一种难以描述的同情
自己都朝不保夕了,居然敢同情他
还用说么,定然是也知晓了三姑娘的事。
他受不得这种窝囊气,正好也想见见那位害人不浅的三姑娘,起身就朝外走:“先带你去见人,也省了你那些猥琐心思。”
林江琬求之不得啊。
能做的不能做的都做了,尽心尽力不就为了这一刻当下赶紧收拾了情绪,打起精神整整衣服跟上,一时连猥琐这词扣在头上也不分辨。
出了双筝院,一路上也没遇见什么人,大约是他真的下了狠心点菜,侯府又从没伺候过这么难伺候的主,所有下人都凭空消失了一般,也不知忙成什么样。
陆承霆走得飞快,他人高腿长,按他的想法,走不多远就能把林江琬甩掉。
可他走到二门马车处,回头一看,林江琬就粘在他背后。
见他回头,她朱唇半启,微微喘息,还不忘指着马车冲着他笑:“郡王先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