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的窗户下是栅栏,这里离医院远,你最好别去寻死。”
半晌,他拿着酒杯起身走到她身前,碰了下她面前的酒杯,一只手压在她肩上,语气淡然体贴,瞳孔里却一片深寒。
“好好休息,把体力都留到明天,尽情为你的周警官哭一场。”
时栎安静等着他话音落下,拿起来酒杯喝了一口,肩膀上压迫下来的力道隐约有放松。她放下杯子起身,还没站稳,身前紧盯着她的人突然猛推了她一把——
「砰」!
时栎跌坐回去,椅子都被她撞得往后滑了下,蹭着地板发出一声尖锐。她后背磕得生疼,痛得她皱紧了眉,抬眼望向面前的人。
他居高临下,脸色阴冷得骇人:“喝完。”
两人一高一下对视,各自心照不宣,他们现在在僵持的不是一杯酒。
时栎其实也不是个好脾气的人,只是平时经常被她性格里随性的部分掩盖了。
而且她不仅脾气不好,还睚眦必报。
眼前这个人是她的前未婚夫,也是害得她丧命的始作俑者,光是这一件她就不会放过他,如果他身上再加一条周觐川的命,那她也会要了他的命。
时栎抬眼看着他,眼底逐渐沉了下去,唇边却诡异勾出几分笑意。
“你真觉得我们之间的问题是因为他?你就无法承认是因为你,是吧?”
她在对方的深沉视线里淡定理了理领子,寻了个舒服姿势翘起来腿,语调闲散不经意,每一句都无声往他的痛处:“我可以跟你在一起,但是我要结婚,要名正言顺,你能娶我吗?”
“我不想过担惊受怕的生活,某天突然被通知去认尸体,或者被警察冲进家里取证调查,你能彻底洗白吗?”
她垂眸拿起来面前的酒杯,悉数倒在了三层的蛋糕上。
“你为了我能做什么?凭什么在这里要求我?”
这一瞬眼前的破败场景再一次刺激到了他。封岭看着她手下的一片狼籍,有些失神。
“我为了你能做什么?你可能不知道我为了你都做过什么。”
她不在的这半年时间里他活得有多颓丧,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想娶她,想给她那纸证书,可对于普通人来说无比简单容易的事情到他身上就是阻碍重重。他如果不能走到最高处坐稳,就永远也给不了她想要的,可如果他要走上来,就要排除异己,要巩固地位,要伏首吞声,要做尽一切他早就疲倦厌烦的事,才能争取来一点可能。
很多次他也觉得累,也会茫然和厌倦,唯有想到她的时候,才会有一瞬安定,才能继续往前。
“如果有选择,你以为我想过这样的生活?”
出乎时栎的意料,他并没有被她激怒。他的眸底渐渐暗了下去,那一片阴沈散开后,是无力的消沉。
“我之前说让你等一下,再等一下就好,我会处理好所有的事情,给你所有你想要的,但是你从来就没有站到我的立场为我考虑过一秒钟。”
“我为你考虑什么?”时栎一只手臂撑着头笑了下,盈盈反问,“商业联姻的必要性?非法家族企业的传承?还是家暴与囚禁的合理理由?”
眼前人的面部表情有一瞬绷紧。
“你今天这么对我,昨天晚上跟我说的那些话还有一句是真心的吗?”
封岭看着她,脸色静得可怕:“那你呢,我说的那些话,你有一瞬是认真在听吗?”
“没有。”
她答得干脆,彻底断了他最后一丝念想。
他神色晦暗地看了她许久,慢慢俯身过来,将她笼进自己的高大身影和桌椅之间。
那是种压迫感和占有欲都极强烈的姿势。时栎不适地蹙了下眉,肩线往后僵了僵。
“奚奚——”
他认真凝视着她,声音极度平静,眼眸深处却清晰蓄着骤雨疾风:“你爱上他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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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光线中两个人靠得很近,以至于时栎能清楚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温度跟气息。
她没有贸然回答这个问题。一方面是她隐隐觉察出面前的人有异样,另一方面是这个问题她自己也没有答案。
她爱他吗?她没想过。她只确定自己想和他在一起,想每天睁眼都能看见他,想他脸上的笑容再多一点,想他可以好运气的一直平安下去,然后继续他危险的职业使命。
这算爱吗?那是不是太平淡了,那些电影里的爱情不都是轰轰烈烈互为生死的吗,她还做不到为他舍命,那应该不是爱吧。
等了片刻没有回应,身前的人没有逼她答话,反而问了句毫不相干的:“你为什么不喜欢吃甜食了?”
时栎恍惚回到现实里。他盯着她的脸,慢条斯理地逐一低声发问:“为什么不喜欢坐船了?为什么不喜欢那家餐厅了?为什么不喜欢听我拉琴了?”
他按在椅背上的手眷恋抚上她的头发,漆黑眼底闪着偏执孤注的光:“你变了是吗,可是我还没变,我怎么办啊?”
时栎挑了下眉,漫不经心地淡声道:“囚禁我啊。切断我跟外界所有的关联,把我养成一个连星期几都不知道的废人,再强迫我给你生个永远没有名分的孩子,然后你照样过你光鲜的人生,结婚、生子、出轨,小说里不都是这——”
「啪」!
突然的一巴掌打得时栎的头猛地往另一侧偏了过去。
她耳边有一瞬短暂的空寂,皱着脸咬牙忍了片晌后,若无其事抬起头来,撩了下头发:“我是说到你心里去了吗?干嘛恼羞成怒啊?”
眼前的人站直稍微拉开两人距离,看表情显然已经处于震怒。
“还是说你没生气,只是家暴成瘾,改不掉了?”时栎满不在乎,继续拿话刺激着他,“幸好我跟你的那个孩子没有了,否则他既要顶着私生子的身份长大,又要每天亲眼看着我被你折磨。”
封岭屏着呼吸往后退了一步,扶住桌沿。他的头又开始痛了起来,太阳穴砰砰跳得厉害,眼前也隐约有些模糊。他下意识想去客厅拿药,可又怕吃了药以后会更加控制不住自己。
他实在是拿她没有办法了,一点办法都没有。不管他怎么挽回,不管是恳求还是强迫,她都始终是这副不冷不热的腔调,每一句话都锋锐地带着刺,刺到他身上,钝痛着提醒他,不可能了,放手吧。
可是放手对于他来说,也不可能。他做不到,除非是死。
“我们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他看着眼前这张漂亮却没有一丝表情的脸,忽然想起十几岁的时候,他攒了很久的早餐钱送了她第一支口红,她接过去的时候特别开心,放学之后对着镜子小心翼翼涂上,害羞问他:「好看吗?」
当时他也是像今天这样细细端详着她的脸,有点懊恼自己颜色选得不对:「还是本来的颜色更好看。」
她弯起眼睛望着他笑,把那支口红装进书包的暗格里,拿了张纸巾出来:「你挑的颜色也好看呀。不过不能让我爸看到,我先擦了,以后再涂。」
她对着小镜子细细擦着,嘴唇从不符年纪的玫瑰红又变回了原本少女的淡粉色。他举着镜子,望着她莫名有些怔神,直到她轻轻拍他手臂一下:「好了,我们走吧。」
那一瞬间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余下她的笑靥。他鬼使神差般倾身吻了过去,只碰了一下便匆匆离开,装作无事发生地别开脸挠了挠头:「走吧。」
月光下,两个人的脸都红了。
记忆里的那张脸现在还在他眼前,更成熟了,也更精致了,只是再也寻不出一丝对他的笑意。
他们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时栎冷淡回道:“因为你。”
“不是,是因为你。因为你背叛我。”
面前的人突然不顾她的抗拒和挣扎俯身抱住了她,宽阔身躯将她抵在椅子上,痴迷一般碎碎吻着她的发间和脖子。
时栎讨厌他身上传来的酒气,用力推着他,但两人力量实在太过悬殊,只能任他欺压。
她心脏猛然提了起来,因为他这番强迫的举动,更因为耳边他突然变得无常又反复的话语。
“你不能离开我……我们当时说过的,一生一世,我也不会离开你……”
“我错了,过去全都是我的错……求求你,不要离开我……”
“你背叛我是因为他……只要他死了就好了,一定是这样……”
“我想你,我真的很想你……没有你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走下去……”
“我要让你亲眼看着他死,这样你就再也不会走了……”
时栎觉得他疯了。
她被压在椅子上动不了,身前的人按着她的腰像是要将她嵌进这椅子中一般,她挣不开,又无处躲,被逼得没有办法,仰在椅子上望着棚顶的水晶吊灯深吸了口气,声音冰冷地说了一句:“如果他死了我让你也死。”
埋在她颈间的人立时停了下来。
咫尺间,两个人的呼吸都有些急促沉重。封岭慢慢起身,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仿佛匪夷所思到了极点:“为了他你让我死?”
说话间他的呼吸落在她的脸上。时栎皱着眉躲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下一秒,他的手从她肩膀上滑到脖子,缓缓上了力道。
时栎感受到他用意,惊恐睁大了眼睛。
他却好像在这一瞬突然冷静下来,神色跟语调都恢复了平常那副阴冷,仿佛刚刚抱着她恳求的那个人是场幻象。
“为什么啊,奚奚?我们认识了二十年,你跟他才认识多久?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一个机会都不肯给我?为什么?我要怎么做?你说,我全都答应你,我要怎么做?怎么做?!!”
他暴怒的吼声回荡在寂静的房间里,手下的人却只是挣扎掰着他的手,已经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没有收手的意思,眼里切齿的恨意可怖得瘆人。面前的人眼神已经开始涣散,反抗的力道也越来越小,他还是没有停下来。他的理智已经全然被灭顶的愤怒占据,有一瞬间他是真的想杀了她,他就再也不用去猜她的心意,再也不用做无谓的挽回,再也不用担心她会离开——
他着了魔一般地定定盯着眼前的人,手指再一次收紧时,突然停了下来。
他低下头,看到自己手背上插着一只小刀,刀身没进去一半,血沿着手腕潺潺流着,露出来的刀身是支钢笔的形状。
他低头怔怔看着,还没反应过来,椅子上的人用尽全力猛推了他一把。他不防,摔到地上,那一瞬他眼前晕得厉害,还没来得及忍住那阵晕眩再抬起头,额角突然一阵剧痛传来,伴着一声清脆的破裂音,有玻璃碎片擦着他的脸滑了下去。
冰凉的液体兜头而下,恍惚中他分不清那是水还是血,只隐约记得她最后看向他的表情,冰冷憎恶。
瓶里的几只玫瑰被甩了出去,孤零零地散落在地板上,无声见证着这一场狼藉。
时栎穿着拖鞋跌跌撞撞跑出别墅,临出门前抓走了他的车钥匙。
已经是凌晨时间,夜半的温度堪比凛冬。她坐上车抖着手插进钥匙,还未等发动,后颈倏然一凉,一件坚硬的金属物体抵了上来。
时栎本能屏住呼吸,身体瞬间绷得僵直。
身后的声音从容命令:“开车。”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为什么这么长,因为我要保住90章完结的flag【躺平吸氧·jpg】
小剧场响应热心读者号召上了手铐,也有点长,放微博了,以及正文完结后小剧场还会持续。微博跟晋江同名(这个字-沇yan)同头像,感兴趣的宝宝来康康~~~
第88章 捌拾捌
初一, 雾重。
白色宾利车是天亮时被发现弃在城郊的乡道边上的。
车体完好无损,车内也无打斗痕迹,只有驾驶座跟扶手的夹缝里落下只小熊挂饰, 半个身体卡在里面,露出只圆圆的脑袋, 神色高傲又冷漠。
周觐川整夜没阖眼, 俯身见这一幕时眼前的光景猝然一暗, 抽了太多烟的喉咙瞬时难受得发干。
昨晚他一直追着定位的方向,却见对方的路线诡异,临近码头时突然折返下了国道, 他一路追过去最终到了一片不见人烟的荒地, 远处零散的星星点点像是村庄的灯火。他拿着手机照明下车,最终在一棵枯树下发现一只突兀的黑色皮箱,正弯身要拿起来时, 耳后突然袭来一阵凌厉的掌风,堪堪划破夜色。
他身体先于大脑一步做出反应险险偏头躲过, 疾速退了一步同时转过身来, 迎面又是气势汹涌的劈头而来,他借着月色才看清对方手里晃出寒光的刀刃, 瞳孔骤然紧缩,猛地伸手扼住对方腕骨, 刀尖已至眼前不及半寸的位置,他手背青筋暴起, 咔嚓一拧——
骨骼的脱裂声在沉沉夜幕里清晰响起。对方蓦然吸了口凉气, 下一瞬周觐川猛然踹出一脚,面前的人连退两步,比他还要壮出许多的身型极轻微地一晃, 随即迅速站稳,狰狞着脸色再次扑了上来。
黑暗中两人扭打在一起。对方的五官看不清晰,只依稀间听见他口中低骂出声,不是中文,像是泰语。他的格斗路数凶狠异常,像是职业保镖、杀手一类,周觐川招架着也觉勉强,并深知自己体力不占优势,再耗下去势必下风,伺机摸向腰后之际,对方的铁拳已贴着他的脸砸到树上,震得他耳边空空发响,他迅捷闪身,同时拔出枪来:
「砰」!
远处有车灯向着他们的方向驶近。对方肩部中了一枪,身型一顿,神情更加可怖,倏地扑上前来不要命一般劈手来夺他的枪。周觐川不知道车上来人的身份,不敢再贸然浪费子弹,只半秒思虑间躲闪不及,被对方掼到了另一颗树上,碗口粗的树杈咔一声生生撞断,他紧皱了下眉,对方的手已经掐向他的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