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拧眉低骂了一声,弯身去够时,女生离得更近先他一步捡起来死死攥在手里,被他扼住了手腕凶狠掰着,一边出声刺激:「干什么啊?要亲自动手吗?还是你想死在她前面?你死在她前面也是凶手,你这辈子都是,洗不掉——」
「别说了!别说了!啊!!!」
「砰」!
凄厉尖叫,擦枪走火,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时栎瞳孔倏然放大,眼睁睁看着眼前死不瞑目的女孩儿腹部潺潺流出血来,她的表情从惊恐缓缓扭曲至痛苦,最后,慢慢倒了下来。
观摩了这一整场罪行的时栎呆住了。她望着眼前的景象,呼吸变得急促,以至鼻息间的血腥味越来越重,激得她胃里翻涌,又不敢发出声音。
男人垂眼看着地上的人,那瘫血迹像是更加激发了他身体里的暴戾因子,片晌之后,他徐徐抬起头来,望着她,微笑宣布:「到你了。」
时栎呆滞着直至他走近,那感觉像是等待死神行刑。她怔怔出声:「为什么?」
男人似乎是觉得好笑:「什么为什么?我不杀了你难道还放了你?」
时栎艰难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高兴。」他靠在旁边的桌子上,又上了颗子弹,闲闲问她,「准备好了吗?」
时栎脑筋转得飞快,知道此刻自己能做的只有尽力拖住他延长时间,至于会不会有人顺着枪声发现她,那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在那把枪再次抬起来时,她稳住声音开口:「这栋楼里没有监控,人也很少,刚才那一枪可能会有人注意到,但找过来还需要时间。你放了我,现在走,我会跟警察说她是自杀。」
男人玩味看她一眼,仿佛是觉得她的提议有趣:「自杀?她哪里来的枪?」
时栎屏着呼吸回道:「有人绑架我们,绑匪逼她杀了我,否则就要杀了她,她在极度恐慌之下选择了自杀。绑匪看到出人命,害怕跑了。对方戴着帽子和口罩,我没有看清楚长相。」
男人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弯起嘴角一笑:「你比她厉害多了。」
「谎言说得这么流利,为了自己活命连事实都要颠倒?你是打算撒谎之后背着这个秘密负罪过一辈子吗?每天都梦见她满脸是血的质问你,为什么,为什么要撒谎?为什么要让她死不瞑目?为什么要让坏人逃掉?」男人俯身,定定看着她,像是要用语言给她打上烙印,「因为你自私,冷血,阴暗,心里只有你自己。」
时栎无声听着,内心唯一泛起的波澜是,他说的这几个词怎么那么像时总?
「你这种人更不能活着了,太可怕了,以后肯定是个祸害,要危害社会的。这个社会本来就够糟糕的了,再多一个你可怎么行啊。」
时栎敏锐地从他的话里捕捉着信息,又一次响起的上膛声提醒着她所剩无几的时间,她咬了咬牙,殊死一搏:「我不是,你才是。而且你不只危害社会,还很胆小无能。」
男人眼里一片深冷:「如果今天让你活下去,未来你也是个跟我一样的人。」
时栎快速反应着:「我对社会有再多不满也不会去绑架比自己弱很多的女学生发泄,你今天就算是不打算活了,都不敢去绑架一个男生,因为你清楚知道,你的力量仅限于此。」
「你是在成人的社会被打压得太厉害了所以才选择回到学校里来报复吗?成年人的艰辛可能我不懂,我只觉得你可怜。」
男人看着她,半晌,冷笑了声:「你当然不懂了,你也永远不会懂。你们这所学校里的所有学生,都不会懂。」
「你们一出生就是这个社会的上层,享受着最好的资源,起点就是我们这种人无论怎么努力都一辈子也达不到的终点,你说,这公平吗?」
「你们世袭了阶层,通过强强联合与垄断,逐渐关闭下层上升的通路,未来又会变本加厉地向下压榨我们,逼得我们年轻时透支身体和生活,中年又面临失业危机走投无路,这合理吗?应该吗?」
时栎轻轻蹙起眉:「这是社会的形态,不是你和我觉得不合理就能改变的。」
「是啊,这个社会就是这样了,完蛋了,都是你们有钱人的了,平民已经毫无出路了。」
「我读了这么多年的书,拼了命的往上走,熬夜加班拼死拼活,最终的结果是自己的心血不能署自己的名字,争取的机会不敌别人的一通电话一声招呼,想专心学术却不得不小心翼翼站队,到最后都已经退步到只求安稳但还是不能如愿,要承受官僚体系的变相打压,要供为人师表们道貌岸然的排挤克扣,要被不学无术的富二代顶替——」他笑了声,阴冷的怨恨神色压着深深的凄然,「他们只是为了消磨时间,可这工作于我是一家的生机,我还有房贷,有老人,有妻女,我怎么办?」
时栎冷静反问:「你没有为你的女儿想过吗?你做出这种事她不是也会背负杀人犯的女儿这种头衔过一生?」
「她会理解我的。」
「她不会,她只会恨你。」
「那也没有办法了。」男人脸色漠然摆弄着手里的枪,「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把她带到这个世界来,我做不到给她好的,这让我更加痛苦。如果没有她,我反而可能更轻松。」
时栎看着眼前的人,不合时宜地有一瞬走神。她恍惚想,时总是不是也很后悔把她带到这个世界来?对于他来说,她也是个多余的累赘吧?
她怔然着低声道:「那今天我死又有什么意义?能帮助到你什么?」
「不需要你帮助我。我就想看看,你们这种人再投胎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生生世世都会高人一等吗?」
男人说着拿枪撩了下她额角的头发,语调冷淡凉薄:「看我们聊得这么投机,你有什么遗言要留的,赶紧,我给你时间。」
外面还是一片寂静。
时栎心里仓然,她觉得自己今天是真的活不成了。
有不久前两次极度的冲击在前与这一次充分的挣扎拖延与心理准备,此刻相比恐惧与惊慌,她的空洞和木然更多。
她用尽全力挣扎过了,已经没有力气再去害怕了。只是事到临头这一刻,她忍不住地想,这段十几年的人生,虽然很少有温暖,也过得索然无味,但今天真的就要这样被迫结束了吗?
虽然细细想来,她好像也确实没什么牵挂。时总本来就有自己的老婆孩子,她能被接回来都是个良心发现的意外,如果她死了完全不会影响到他什么,就是不知道他偶尔想起来她时,会觉得有一丝亏欠吗?
那个经常偷偷给她带早餐的男孩子,其实挺帅的,性格也开朗,跟她说话的时候还会可爱的脸红,只可惜不是她喜欢的类型,她几次委婉拒绝对方还是坚持,她死了也好,也能让他彻底死心了。
还有她的化学作业还没交,不过她没交的作业多了去了,无所谓。她课桌抽屉里还有半盒烟,不知道谁会给她收拾,班主任看见肯定又要皱眉头,但死人的东西,应该不会影响到她年底评优吧?
其余她还能想到的,就只剩她的QQ宠物了。不过本来就是没有生命的互联网产物,死的时候场面应该也不会太凄惨,系统可能还会发一篇吊唁和鲜花,她也大可不必劳神挂心。
这么看来,她果然是个多余的人。跟这个世界任何一处都没有强关联的多余的人。
这个认知比死亡还要可怕。
她的神色有一瞬寂然。
已经有两三个小时了吧?她消失了这么久,还是没有人发现和在意。
她很怕疼,待会儿如果是直接打到头的话,疼痛是不是也能短暂一些?
她的尸体会在多久后被发现?她还是希望能早一点,那样她也不会腐烂得太难堪。
以及如果,万一,假设她能活下来的话,未来是不是也真的会成为像他一样反社会人格的人?
没有时间再给她继续想下去了。男人看她半天愣着没反应,俯身拿胶带粘住了她的嘴,拖着她到房间中间:「没有就算了。」
她跪在陈旧的地板上,枪抵上了她的头。她抬起头看着前方,心下无比空旷漠然。
午后的阳光温暖明亮,天空湛蓝透亮,远处的操场上有兴奋的呼喊声,下课铃声响起,寂静的老楼也隐约吵闹起来。
「铃——铃——」
那一刻她忽然有答案了。
也是那一刻,窗外出现了一道身影。
他们相视一眼,他举起了枪——
「砰」!
时栎闭上了眼睛。
那时她还不知道,那个寂静的午后,没有被停止的命运仍在继续往前行进。每一个当下的偶然都不是随机的安排,它会在很久以后将两条截然不同的人生汇到一起,相交,相缠,然后再也分不开。
她也不知道,她后来长久人生里最珍贵的遇见已经出现。那个半蹲在她身前帮她解开绳子的人,也是在未来漫长生命里会与她羁绊更深的人。
这一次他还会再出现吗?
沉沉夜色褪尽,雾气重新笼罩山间。
这一天的时间过得无限模糊。时栎的体力几近绷到极限,身体也逐渐发热,脑袋迷迷糊糊,始终在半梦半醒间。
下午的时候有人来给她喝水。她嗓子干得厉害,瓶装水灌下去凉得喉咙都发痛,但她实在又饿又渴,贪婪地喝了几大口,还没等她喝够,身前的人很克制地把水拿开了。
“奚小姐,稍安勿躁,很快就送您回家。”
对方说着,俯身拉开了她的外套。冷风猛地灌进来,吹得她贴在座位上抖了抖。
时栎这会儿的脑筋不太清明,迟钝反应的瞬间,内里的毛衣也被人掀开,腰间的白皙肌肤瞬间裸露在凛冽空气下,层层颤栗。
时栎心下一震,恐惧和心惊让她瞬间头皮麻了,哑着嗓子厉声制止:“你放——”
胶带贴住了她的嘴。
作者有话要说: 绑匪:你自私,冷血,阴暗,心里只有你自己!
时姐:你说得对。
绑匪:?
时姐:而且还让我想起了我的爸爸。
绑匪:???
时总(冷漠):在忙,勿cue。
周队(不悦):你的心里只有你自己吗?
时姐(乖巧):有你!还有你!!(小手比划心形)超大一块地方都是你!!
————
我有罪。正文那句「那个蹲在身前帮她解开绳子的人」,写的时候我脑子里第一反应接上的是「也是现在用绳子把她绑在床头的人」…………【捂脸·jpg】
时姐(欲哭无泪):能不能也让我绑一回他?从头到尾一直都是我被绑啊!这公平吗?嘤!
周队(温柔摸头):下辈子吧。
第89章 捌拾玖
到下一个凌晨时, 车子终于再次发动。
一路崎岖不平的颠簸,时栎昏昏沉沉强忍着干呕的欲望,身体越是折磨难受, 大脑越是紧绷得离奇清醒。耳侧风声鹤唳,树枝刮在车窗上发出窸窣的声响, 车子像是在密林中行进, 许久之后, 终于停了下来。
时栎隐约感觉到对面似有光隔着玻璃朝她照过来。
后座上的人下了车站定,慢条斯理接过来外套披上,声音一如往常从容客气:“封总——”
“你额头上这伤是?”他顿了顿, 似乎是真诚感到困惑, “奚小姐弄的?”
声音透过风声和玻璃到时栎耳里已近乎飘渺,她沉静听着,压在座位上的手指默默攥了起来。
半天对方也没有回话。黄蟾又似笑非笑着道:“看来奚小姐对我很是客气了。”
他看了身后的人一眼, 那人会意,走向副驾一侧, 打开车门。
突如其来的寒风掼进来, 座位上的人瑟瑟着抖了一下,眼睛和嘴巴都蒙着, 身体被绑得牢靠,虚弱贴在座位上, 长发凌乱着散开,修长颈线因为过度的紧张而绷直。我见犹怜, 名副其实。
封岭面无表情看着眼前的场面, 隔片刻,还是黄蟾开口提议:“奚小姐,说句话呀。”
话音落下他紧接着又悠悠道:“噢, 不好意思,忘了你现在可能不太方便。”
门侧的人得到示意,往前一步俯身扯下了她眼上的黑布。
“那就辛苦你眨下眼睛给封总看看吧。”
已经整一天一夜浸在黑暗里,此刻虽然周遭并不明亮但还是令时栎有些晕眩,她下意识皱着眉眯起了眼睛,眼前的图像模模糊糊,仿佛无数光点组成一般,她缓缓适应着,转头望向车外。
这大概是树林间难寻的一小块空地,她看到对方也只来了一辆车,跟着两个人,和黄蟾这边对等相当。她与另一辆车前的人在冷空气中相视,视线相汇间,一个冰冷,一个紧张。
时栎看不清楚也无暇去思及此刻他的表情,每一根如入深窟的神经都因为这一刻真正的临头而无声绷紧。她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也不知道这两个人到底是怎么商定的,她觉得最大的可能应该是换车,可是以这两个人的行事风格和这两天发生的事,他们都还会再次相信对方吗?
车前的人关上了门。
封岭身后的人拎来一个箱子,放在地中间打开,里面是几本证件和衣服,藏蓝色的建筑工装,还带着成套的帽子。
黄蟾微微抬手,立在车门一侧的人上前蹲下检查过后拿回了车内。他彬彬笑道:“那没问题就出发吧。夜长梦多。”
话音落下后他回过身走向车里。封岭看了眼副驾驶上神色不清的人,也转回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