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忽然这般语气说话,先前还其乐融融的气氛骤然变得微妙起来。
这揣了一兜子糖的姑娘正是徐皇后亲生的朝华公主,名唤常嘉,因自幼患了痴傻症,如今分明已有十七的年岁,却仍是孩子般,只有五岁的心智。
宫里这两位公主自是顶顶尊贵,却是一病一傻,事情说起来有些渊源。
皇后虞妃不和,是不争的事实,这十几年来,二人除了互别苗头,斗的最凶的时候,便是两位皇子先后出生,虞妃的儿子早皇后的嫡子一步出生,是为长子,很得皇帝宠爱,无形中抢了嫡子的风光,皇后想要置虞妃于死地便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虞妃外柔内刚,进退有度,也不是好对付的主儿,生下长子后接连三年都叫皇后吃了瘪,期间皇后生了二胎朝华,是女儿身,偏这时,虞妃又有孕了,皇后怎能坐的住?
怕只怕虞妃这胎是皇子!日后哪里还有她立足之地?
于是用尽了狠毒手段要迫害虞妃流产。
虞妃怀胎那十月,步步凶险,长子年幼要人照顾,提防皇后对儿子下手的同时,肚子里未成形的孩子也要时刻谨慎,终是分身乏术,有疏忽不察的时候,最后孩子虽保住了,却因先天不足,胎中受毒残害,落了病根。
这也是朝阳公主病弱的真正缘故。
皇后下手至此,生产后的虞妃如何能善罢甘休,只恨不得狠心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
也是这时,两岁的朝华公主被太医诊出痴傻症,宫里渐渐有传言,说这是皇后自作孽,报应还到亲生骨肉身上,徐皇后气得病倒,长春宫也乱了。
虞妃骨子里是良善的人,听闻此,到底忍不下心对朝华下手了。
此后几年,许是因为因果报应一说,皇后收敛了许多。
虞妃进宫是被迫,比谁都想要过安稳日子,皇后肯消停,她自然不会主动挑起是非。
可随着儿女长大成人,婚嫁娶妻,对比显露出高低,皇后又坐不住了。
两个皇子勉强相差无几。
可两位公主则不同了。
朝华的痴傻是不治之症,平日很不得皇帝欢喜,倒是朝阳,病弱是病弱,然承了虞妃容貌,越长大越出落的天仙似的,性子又乖巧柔软,是皇帝最贴心的小棉袄,病重时咳嗽一声都叫皇帝心疼坏了,恨不得亲自替小闺女受这份罪。
如今,西北宁远侯与舒家世子同时求娶朝阳,而朝华憨憨傻傻,年过十七还无人问津,纵使有来探口风的,也多是不入流的世家,想要攀附皇权富贵。
因此,明眼的都知晓,皇后一直很不待见朝阳公主。
朝华哪里会懂这些算计,她皱起眉头,困惑地看着母后,一边手还给常念塞橘子糖。
常念默默收下橘子糖,低眉垂眸,有几分局促地道:“多谢姐姐,谢皇后娘娘体恤。”
虞妃握住她的手,温和对朝华道:“快回去吧。”
“好。”朝华听话地跑回皇后身边坐下。皇后冷嗤一声,心底不大爽快。
小贱人惯是会装模作样,皇帝又不在这,演给谁瞧?
皇后巴不得虞妃这时候跟她对上。
偏偏,那女人沉得住气,要想当众寻她一丝错处拿捏,简直堪比登天。
这一小插曲过去,在座众人眼神微微变了,也有宇文先生收拢派来打探消息的夫人暗暗记下。
好在下面围场中,锣鼓敲响,不知谁喊了一声“你们瞧!”,一下子打破了沉寂。
只见东侧山岚口,参与今日骑射大赛,为皇后生辰助兴的的世家公子哥们骑着高头大马,陆续进场,马上英姿,自是风流倜傥,英俊潇洒,一下子夺走众人目光。
皇后表情一收,脸上换了大方得体的笑,扬声道:“来人啊。”
话落,便有一嬷嬷走到近前,身后跟了三个宫人,垂头各自捧了锦盒,在一侧依次站开。
大家不明其意,皇后站起身来,指着这些锦盒,解惑道:“既有大赛,若无头彩便没意思了,本宫特挑了这三样宝贝,一为北海夜明珠,二为南海红珊瑚,三为金累丝红宝石步摇,骑射前三者可得,也可赠与今日在座的任一女子。”
随着她的话,宫人打开锦盒,那夜明珠红珊瑚夺目的光彩惹得全场惊叹声叠起,皇后拿出手的,自是好东西,尤其那句可赠与任一女子勾人遐思。
参赛的,都是世家公侯的公子,在座的,又是未出阁的小姐公主们,皇后什么时候牵起红线了?
常念对那些宝贝无甚兴趣,便转头看了看场下,她那日听父皇口风,今日宁远侯是要来围场的,上回她阴差阳错闹了笑话,依着计划,今日定要见上他一面不可。
谁知这一看,却是触上另一道灼热的目光,她瞳孔缩了一缩,立时别开脸。
人群中,舒衡着一身月白锦缎袍,手牵缰绳勒住骏马,回眸看上高台,不知看到什么,唇角轻扬出一抹笑,公子温润如玉,清贵比竹,于人群中格外耀眼。
坐在在常念那个方向的贵女们纷纷红了脸。
有的甚至不害臊地道:“舒世子定是在瞧本小姐!”
有的笑出声,眼瞧着朝阳公主,话却是揶揄那女子:“舒世子是在瞧人家的小青梅吧?呀,衣服都是一样的呢!”
常念描得精致的弯月眉一蹙,脸上难得浮现些怒气,她随手解了身上的月白披风,扔废纸团似的丢给春笙,冷哼:不会说话大可闭嘴!
谁是他的小青梅?
第6章 头彩 不愧是西北战神宁远侯!
春笙抱着披风愣了一愣,不明白小主子先前还好好的,怎就忽然生气了?
虞妃听见这动静,转身问:“阿念,怎么了?”
常念摇摇头,撒娇一般地抱住虞妃胳膊:“女儿就是热了嘛。”
虞妃宠溺地点点她额头,望见下边随着马群往靶场去了的舒衡,眉心渐渐蹙起。
四座中议论声久久停不下来。
“放眼满城多少青年才俊,若论比舒世子风华绝代,可寻不出第二个!便是有,也是二位殿下那样已经成婚了的。”
“可惜啊……”
舒衡家世好,模样好,才学好,确实有叫闺秀们趋之若鹜的资本,常念这辈子却是宁愿冒险去西北苦寒之地,也万万不敢靠近了。
前世,父皇与母妃何其无辜,兄长英年早逝何其惋惜。
她的母妃逼不得已在这皇宫里斗了半辈子,还没有享过一天清福,她的兄长那般优秀,才华横溢,抱负远大,日后是要登上九五至尊施的帝王。
奈何一步错,步步错。
今生她这第一步,万不能再错了。
常念再度看了一眼放在皇后面前的那三个锦盒,联想起舒衡热切不加掩饰的目光,定神一想,觉察出不对。
——若舒衡取胜,头彩十有八.九会送到她手上,众目睽睽,她接下,便是变相的表明自己于舒衡有意,母妃和兄长定会为她在父皇面前求情,届时皇后推波助澜,岂非又重蹈前世覆辙?
实则倒也有耍脾气不接的应对法子,只是,今日皇后生辰,来者众多,倘若闹的太难看,于她,于母妃声誉皆有损。
想罢,常念回首。
春笙俯身下来,常念低声道:“待会若遇棘手境况,老规矩。”
春笙立刻警惕起来:“奴婢明白。”
靶场那边,高矮难度不一的靶子和障碍已经立好了。
世家公子们背上箭壶翻身上马,随从们依次递上弓箭,只听一声号角响起,马儿嘶吼奔袭。
大赛开始了。
徐娇娇跃跃欲试:“姑母,娇娇也想去比一比!”
“你啊,真真是个坐不住的。”徐皇后挥挥手,叫了贴身婢女送徐娇娇去营帐更衣,叮嘱说:“图个乐子便好,可千万别逞强。”
“是!”徐娇娇屈膝行了一礼,便脚步轻快地下去了。
在座的赵才人恭维道:“徐大小姐不愧为将门虎女,胆识气魄都不输男子,娘娘好福气。”
“孩子家好玩罢了。”徐皇后嘴上虽这么客套着,实则对这奉承很是受用。
皇后母家乃是将军府,胞兄手握兵权,势力不容小觑,痴傻的朝华是指不上了,但嫡亲侄女是个聪明的,皇后自幼便将其当作亲女儿来培养,要求严苛,今日却纵容徐娇娇下场比赛。
至于缘由么……
常念低头摸着缠花玛瑙盏边缘上的纹路,素来无辜纯稚的眼神已然变得冰冷至极。
一个将门虎女,一个西北名将,撮合起来倒是般配得很。
可给她徐娇娇般配坏了!
“呀!”常念手中的杯盏不知怎的一歪,茶水全洒到了衣袖上。
立在她身后的春笙和另一贴身婢女夏樟连忙蹲下拿帕子擦拭。
“罢了。”常念皱眉抖抖衣袖,偏头小声对虞妃道:“母妃,女儿下去换身干净衣裳,片刻就回。”
“快去,千万别着凉。”说罢,虞妃却知她的阿念不是冒冒失失的性子,于是在常念轻声离开后,给宫里掌事的房嬷嬷递了个眼神。
房嬷嬷了然,趁着宫人端来糕点茶水之际,不动声色跟了去。
常念离席后,径直往东侧供贵女更衣用的营帐去,路上待到人少时,低声问:“可看见宁远侯?”
春笙摇头:“并未。”
难道他不来么?
常念想着,进了第一个营帐。
里头立刻传来大声斥问:“是谁?大胆!”
正在穿衣的徐娇娇也匆忙回头看了看。
常念站在门口,无辜地眨眨眼,好似惊觉自己扰了人,又忽然发现那人是熟人般的,拍着胸口压惊:“原来是娇娇表姐!吓朝阳一跳。”
这声娇娇表姐,本是跟着朝华叫的,却给徐娇娇叫的卸了防备。
“原来是朝阳表妹。”徐娇娇继续穿她那身红衣骑装,一股子优越感竟不经意地从话里显露出来:“表妹也是来更衣赛马的?”
常念笑着摆手:“自然不是,方才茶水洒了衣裳。”
徐娇娇也恍然大悟地道:“我倒忘了,表妹身子虚弱,一丝风也吹不得,只怕上马都难,莫说赛马。”
常念:“……”
她面上的笑倒是纹丝不改,道:“表姐说的极是,朝阳只怕湿衣裳穿着着凉,这便去更衣了。”
说着,她退了出去,又似忽然想起什么,回头提醒道:“表姐所带随身婢女不多,骑装装扮花费功夫,可要仔细关好营帐,不若下回闯进来外男,可说不清了。”
闻言,徐娇娇身边服侍她穿衣的两个婢女忙反应过来,感恩道谢的,又重新把营帐的门帘压了一遍。
常念在外头瞧着那严严实实的营帐,分明还是那张清丽动人的脸庞,仿若眨眨眼便有满天星光倾泄,唇边的笑却不带一丝温度。
她回身,示意夏樟。
夏樟点头,这便去了。
主仆间甚至不用多言,
常念则与春笙往隔壁的营帐走去,一面嫌弃道:“咱们去更衣吧,噢,要紧的是换件披风。”
春笙素来是听从主子吩咐,从不多问的性子,主子如是吩咐,便暗暗记下了。
而营帐内,徐娇娇还做着待会围场上大放异彩的美梦,成为那众星捧月的存在,多风光呀!
她都不禁同情起朝阳那个病秧子来了:“是公主又如何?空有倾城美貌又如何?还不是只能困顿一方窄小天地!这繁华的京城啊,是她徐娇娇的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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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常念听到这番狂悖之说,只怕要当场气笑。然她没有多停留,换了件水蓝色披风便回到高台,此时大赛局势已经不妙了。
舒衡虽是主文,偏骑射武艺上也是出挑。一出场便遥遥领先众人,照此下去,拔得头筹是必然,他在马上几乎是一箭三回头,先才瞧不见常念时有多失落,如今再看她安好回来入座便有多欣喜。
百发百中,如有神助。
贵女们尖叫着助兴。
常念一阵头疼,心想若她猜测不错,今日是必须晕上一晕了。
这时候,不知谁带头喊起来:“舒世子!第一!”
“第一第一!”
果然,此刻舒衡的马跑在最前面,他拉弓对准百米外挂置最高的绣球花,箭在弦上,千钧一发之际,头彩便要被他夺得了。
常念心凉了大半截,两眼一闭,准备就这么晕过去,身后的春笙也早早伸出手准备扶着主子。
——这便是主仆间的老规矩。
皇后没少给虞妃使绊子,小时候常念想要帮母妃解困,凡事便是两眼一闭身子一倒,她本就病弱,晕倒是常有的,真真假假,皇后气青了脸也拿她没办法。
有道是兵不厌诈,法子好用,她就一直用着。
然人群中却倏的静了下来。
可,这会子不该是欢呼雀跃声吗?
常念才闭上的眼睫微一颤,倏而睁开,原想偷瞄一下,谁知竟是看见山岚口那处射来一箭,直接将舒衡即将穿过绣花球的箭打落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