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侯所向披靡,战无不胜,此番大胜东月国,声名又涨,西北名将的英名都传成大晋战神了!
当然了,人有私心杂念,大家还格外关注三年前嫁给战神的病弱小公主,太医院的太医不是说了?公主嫁去活不过三年,如今不是好好活着!一朵柔弱娇花啊,就是不知在冷面硬汉手下过得如何。
啧,宁远侯会怜香惜玉吗?
常念掀开帘幔,本想再尝尝京城的糖炒栗子和糕点,不料见着外头乌泱泱的人群,冷不丁地吓着了:“今天是什么节日聚会吗?”
江恕靠过来,看了眼:“十五庙会?”
常念茫然摇头,新奇地多看了几眼,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一双双好奇打量的眼睛分明是在看她们啊!
她回头看着江恕,郁闷道:“侯爷,我忽然想起灯会看杂耍、看猴,就是这种奇奇怪怪的目光……”
江恕微微皱眉,掌心覆在她眼睛上,将人按到怀里,一面放下帘幔,“不看了。”
又吩咐车夫:“快些。”
底下众人:“!!!”
这是真的宁远侯吗?
水云作男儿打扮,骑在马上,见状不悦道:“看什么看?都没见过侯爷疼夫人吗?”
这话声音不大不小,围在街道两侧的人都听见了。
可,确实,他们确实没见过!
队伍慢慢行驶出城了,留下一片感慨声。
这下子,京城家喻户晓,素有铁血手腕杀伐果决之传闻的宁远侯其实是个千般绕指柔疼夫人的!
新朝初立,政务繁忙,常远仍是亲自出宫为妹妹送行。城关外,常念下意识喊了声“哥哥”,然后反应过来,连忙要福身尊称“皇上”。
常远神色温和,扶住她,笑道:“永远都是阿念的哥哥。”
常念弯唇露出笑,依言脆声道:“哥哥!”
常远笑意渐深,伸开双臂轻轻抱住她,“此去天遥路远,不知几时再见,好好照顾自己,有不畅快的,只管写信回来,阿念放心,有哥哥在一日,无人能叫你受半点委屈,无人能撼动西北宁远侯府。”
常念点点头,她知道,哥哥和父皇不一样。
兄妹离别叙话,依恋不舍,江恕神色微冷,视线凝在常远搭在常念背上的手,他立在一旁,不轻不重地咳嗽一声。
常远还不知道宁远侯那莫名其妙的醋坛子翻了?他只当听不着,又嘱咐了些旁的,才放开常念。
常念还在离别愁思中,就被男人一把拉到胸前,占有欲明显。
偏偏江恕还是面无表情的模样,若无其事道:“还请皇上放心,臣必定照料好阿念。朝政繁忙,皇上不如止步于此,快些回宫吧。”
“也罢,你们多保重。”常远该交代的都交代好了,送君千里,终有一别。
不过他还是等车辆行远了,看不见了,才转身回城。
江恕知晓常念害怕乘船,所以她们此行走陆路。
眼下时节好,又无要紧事,并不赶时间。
从京城到西北,山水春色渐少,大漠孤烟居多,一路上,遇着常念没见过的风情水土,便停下来,游玩两日,十日的陆路路程走了有将近一个月。
队伍抵达银城时,也是一个夜晚。
江老太太早早叫人收拾起来,这日中午就坐在侯府门口等侯了,罗姨娘二夫人三夫人四夫人四老爷她们都陪老太太等,仆妇小厮们忙完手头上的活了,也来门口等候,阵仗之大,不亚于当初迎接公主入府。
马车驶进定安街,常念远远地就见灯火通明的侯府,一时思绪万千,对江恕袒露心迹:“当初我见着这么多人,心里好紧张,手心总是冒汗,可又不想露怯,于是绷着脸,端出一派大方高贵的皇家公主的气派来。那时候你总是凶巴巴的,极少说话,我也猜不出你是个什么心思,一来二去,竟有些想掉头回京。可,没法子,我必须留下。”
听闻这番话,江恕又心疼又好笑,拿过她手心看了看。
常念嘟嘟嘴:“现在当然不冒汗了!”
于是江恕问她:“还紧张吗?”
常念摇头:“回家怎么会紧张呢?”
“对,是回家了。”江恕笑着说道。
适时,马车停下。
熟悉的喧闹声涌进耳里,有罗姨娘挂在嘴边类似口头禅的“哎呦”,有四老爷和四夫人的嘀咕叙话,有祖母的青莲拐杖落地声响……
熟悉,也亲切。
江恕先下马车,向常念伸出手,他的掌心宽大温暖,很有安全感。
常念放心握上去,听到他说:“阿念,你放心,我定允你一个安好余生。”
常念微一怔,不知怎的,竟又想起前世,她逃离了舒衡的掌控,却在上宁远侯府的马车时腿软打了踉跄,是害怕的,因为不知晓此人可不可靠。那时候,江恕虚虚扶住她小臂,扶她上了马车,低声沉稳:殿下放心,微臣必定护送您平安回宫。
往事如烟萦绕,兜兜转转,仿佛一切冥冥之中早有安排。
常念葱白的指尖忽然被烫到似的,慢慢湿了眼眶,下一瞬,被江恕温暖的掌心全然包裹住:“我答应过你的事情,从无失言。”
一模一样的话,前世,他也是这么说的。
——臣答应过旁人的事,从无失言。
江老太太焦心迎上前,见着孙媳妇热泪盈眶,顿时心疼得不行了,二话不说拿拐杖敲了敲孙子的小腿:“怎么照顾念宝的?”
常念连忙拉住祖母,哭笑不得:“我,我这是想您想得掉眼泪了!”
江老太太眼睛一湿:“祖母也想你们,想得都要犯病了!”
大家纷纷笑起来,罗姨娘道:“咱们快进屋说话!”
“好好。”老太太拉着常念进门,众人拥簇着,你一言我一语,热热闹闹,常念却回身看了眼,泪光盈盈,依恋不舍。
江恕站在台阶下,眉目温润,对上她目光时,挥了挥手,示意她先去,他也缓步跟了上来。
小黏人精,真是半刻也离不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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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子孙媳妇回来了,江老太太准备许久的大婚终于提上日程,不光要大办,隆重的办,江家的席面要在西北连开三天三夜!
老太太欢喜,江恕自是没话说,连办一个月都成。
大婚礼仪种种,与京城相差无几。前院宾客觥筹交错,言笑晏晏,自也不必说,大家吃好喝好,可没人敢去闹宁远侯的洞房。
挂满红绸大囍的朝夕院安安静静的。
常念身着吉服,端坐床榻,红盖头披下来,遮挡视线,只听着由远及近的熟悉脚步声,便羞红了脸。
好歹也是成过一回婚的人了,她告诉自己要冷静端庄稳重!
然红盖头被江恕用玉如意挑开那一瞬,却还像是个抬眸低头都娇羞的少女。
江恕的轻笑声传来,她便有些端不住了。
他们都老夫老妻了,还端什么呀?
不端了!
常念抿抿唇,下意识便要问一句“美不美”只话未出口,就听她夫君说:“世间千万种容颜,阿念独美。”
欸,糙汉说话真好听。
常念惊喜地抬起眼眸,笑意逐渐渲染开。
江恕想起四年前在京城的大婚夜,夫人最在意美貌,其次,最在意这身妆扮,于是夸赞完,他等了等,问她:“眼下可以脱了吗?”
常念:“……”
她顿时想起某些不可描述的回忆,心里只道一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也!
顿了顿,常念才小声道:“脱,脱吧。”
这衣裳和头饰漂亮是漂亮,可折腾一天也累了。
江恕于脱衣一事,可谓熟练,随后抱夫人去沐浴,也细致,最后到了床榻,出奇地安静下来。
他将常念的寝衣脱下,凝神望着她背上那道疤痕,片刻后,去拿了画笔来。
常念困惑地看着江恕,忍不住扭头问:“夫君,你,你要做什么呀?”
“给阿念送一份新婚礼,可好?”
“好吧。”
常念安安静静地等着,背上肌肤娇嫩,画笔每一次落下都带来轻微颤栗,她红了脖颈燥了心,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画笔搁置案台的声响。
常念轻轻舒了口气,再扭头看,看不到,她去那面大镜子前,终于清晰看到了。
疤痕之上,是两朵淡粉色的玉兰花。
栩栩如生,如同长在背脊上一般。
“好漂亮啊。”常念惊喜道,还想问问她夫君几时学的绘画,镜子里多出一抹身影。
江恕从身后拥住她,亲.吻落在玉兰上。
玉兰,忠贞纯洁,永不背叛。
灯盏,忽然灭了,红烛还燃着。依誮
头顶变成闪烁的星星点点,镜子四周镶嵌的宝石明珠也发出温润光芒,身在其中,仿若漫天星野下,梦幻迷离,只不过这些“星星”触手可及。
常念后知后觉地想起她曾问过星星月亮,江恕竟当真给她造出来了。
她不争气地掉眼泪,嘴上却问:“月亮呢?”简直像个小作精似的。
“月亮?”江恕拥紧怀里这个柔软的身子,似乎就等着她这句话,低声道:“月亮不是在这里吗?”
前世,他从深渊地狱里捞起月亮。
今生,他于烟火人间里造了月亮。
常念愣了半响,明白他所说的月亮,忍不住翘起嘴角,甜津津地笑了。
自她来到这人世间,需长年累月的用汤药养着,续命,是以一个“苦”字开头,随后短短二十年,历经背叛和生离死别,又是一个“难”结尾。
重生以来,有时候午夜梦回,冷汗淋漓,那些事情刻在骨子里,永远都忘不掉。
江恕是唯一一个,让她知道喝苦药汤真的可以治好病,让她觉得活着很美好的人。
活着,不是因为前世错信他人而愧对于至亲,也不因为今生要极力弥补罪过,不能让至亲失望。
就单单是,随心所欲、满怀期待地活着。
她想看到长夜过后的光明;想赖在他硬梆梆的胸膛里撒娇;想在平平常常的日子里唤他“夫君”;还想说尽,这根本说不尽的爱意。
不知何时,常念已泪流满面,她回眸,轻声唤了唤:“夫君。”
江恕摸摸她脸颊,蹙眉问:“怎么哭了?”
常念摇摇头,笑道:“人哭不止是因为伤心难过呀。我想起一句话来,必要说给你听。”
江恕便问:“什么话?”
常念:“愿有岁月可回首,且以深情共白头。”
江恕笑了:“此话好极,阿念再说一遍,好不好?”
“好。”常念温声细语,又对他说了一遍。
也是千千万万遍,将江恕二字,刻在岁月里,深情为渡,百转千回。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