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上青梅——许乘月
许乘月  发于:2020年05月15日

关灯
护眼

  顾子璇捂心,浮夸笑嚷道:“哎哟,要命了要命了!知意你这声音,听得我骨头发酥……唔!”
  原来是云知意拿了一颗脆枣蜜饯,反手塞进了她的嘴里。
  “诶,还挺好吃的,这是什么呀?”顾子璇笑嘻嘻咬着那颗脆枣蜜饯,偏头向云知意发问,并不记突然被堵嘴的仇。
  云知意眉眼弯弯:“我姑姑们管这东西叫‘美人笑’。”
  将新鲜蜜枣一分两半,却并不完全剖断,然后烘到完全脱水,密封储存起来。若要上桌时,厨房侍者们才将脆枣干取出,往每颗脆枣中间夹上蜜浆浸透的熟糯粉团。
  “两片红中间一层糯白,像极了美人展颜笑露齿,”顾子璇笑得满不正经,“就像你这个小美人儿现在这样哦。”
  “有的吃还堵不住你嘴?”云知意头疼地揉着眉心,笑得无奈,“你以往不是这样的。考完试就反常得像个轻浮浪荡子,什么毛病?”
  薛如怀与陈琇纷纷露出会心的笑,只有霍奉卿不是太愉快。
  他以端茶的动作稍作遮掩,悒悒不乐地瞟了对面两个挨在一处的笑闹不停姑娘,又想冷哼了。
  薛如怀喝了口茶后,好奇发问:“这栋书楼足足五层高。说真的,不违制吗?”
  《大缙律》对各类建筑是有严格规制的,原州当然也比照执行。
  邺城是原州府城,又地处国门北境,担负着防御外敌的职责,为避免阻挡军尉府瞭望哨的视线,近百年内新起的私家建筑很少有超过三层的。
  顾子璇哈哈笑:“那你说,报国寺的七层藏经阁违制吗?”
  薛如怀皱眉:“报国寺那能一样吗?都建成两百多年了,有那藏经阁的时候还没有如今的《大缙律》呢。”
  云知意拿了块山楂糕咬了小口,漫不经心地笑道:“有这宅子的时候,连报国寺都没有。你再捋捋,违制吗?”
  在场五人中数薛如怀史学最差。此刻连陈琇都反应过来了,他还在发懵。
  顾子璇乐不可支地拍腿大笑:“薛如怀,昨日下午的史学你白考了吧?知意不都说了,这宅子是青山君建的啊!”
  青山君云嗣远那个时代,世袭藩主在自家藩地上拥有绝对的军政治权,加之战乱频繁,远在王都的君主对边地藩臣的约束力甚微,藩主的私宅几乎是想修多高修多高,谁也管不了的。
  “嗐,我这脑子!史上的事总是听过就忘。”薛如怀自嘲笑笑,拿了一块桃花酥来吃。
  大家就着茶果点心说说笑笑着,一直沉默的霍奉卿忽然对云知意道:“霍奉安想找你借的几本书,你可以现在带我去取吗?”
  “好啊。可你没说奉安要借什么书。”云知意放下茶盏。
  “辞赋文采一类的,但他没说具体书目,”霍奉卿说得煞有介事,“我替他挑就是。”
  “好,这类书在二楼,”云知意站起身来,对另外三人道,“你们先坐,我带他下去挑了书,很快就回来。”
  ——
  二楼的某间房内,十排书架林立其间。
  云知意走到靠墙那一排,随手指指:“喏,这里全是文采辞赋一类了。我不太清楚奉安的学业进度,你自己替他选吧。”
  霍奉卿目光灼灼地锁定她,轻挪长腿,一步步抵近。
  “站这么近想做什么?”云知意笑瞪他,本能地退了两步,后背就贴在了书架上。
  她先才说顾子璇一考完试就变得活像轻浮浪荡子,可与霍奉卿此刻的行为相比,顾子璇似乎小巫见大巫了。
  霍奉卿勾唇,不答反问:“我很好奇,为什么你连霍奉安都可以唤得这么亲近,偏叫我就连名带姓?”
  “因为奉安温驯乖巧嘴又甜,每次见我都笑眯眯的,我自是疼他一些,”云知意挑衅笑睨他,“若你肯做‘奉卿小弟’,那我也疼你。”
  “你想得到挺美,”霍奉卿低声轻笑,“我只肯做‘奉卿哥哥’。”
  “哦,那没得谈了,往后还连名带姓叫你。”云知意抿笑,徐徐打量他。
  他今日穿了湖蓝素锦春袍,内里是银线满绣如意纹腰带,外罩单层云雾绡,配色清爽又斯文雅正。
  啧啧啧,好一副翩翩浊世佳公子的假象。
  云知意游移的目光半垂,不经意就落在了他的腰带上。
  他上辈子为官后,若着常服,腰带多半都是这样式。她借酒行凶的那回,蛮劲一起,扯断的那根腰带就是银线满绣如意纹的。
  想起自己前世那次胆大包天的罪行,云知意不由地心生羞耻,两颊慢慢就烫了起来。
  “无端端脸红什么?”
  她没敢立刻抬头,这使他浅浅轻轻的促狭笑音清晰入耳,在她心尖挠起一阵酥麻热流。
  霎时间,气氛绮丽到令人心跳失序。
  云知意拼命提醒自己:要克制。人,是可以克制自己的。
  上辈子她和霍奉卿关系那样恶劣,她都忍不住偷偷馋他,这辈子都这样了,不馋是不可能的。
  但她上辈子已经领教过“贪嘴”的后果。就贪了那么一次嘴,立刻被追命似地催着成亲,真叫人害怕。
  如今她还有许多事要做,可万万不能这么早定下来成亲,否则将来一定会追悔莫及。
  “霍奉卿,你就不能离我远点再说话?”
  “你若叫一声‘奉卿哥哥’,那我就离远点。”霍奉卿红着脸笑觑她。
  ——
  “那算了,你爱站哪儿站哪儿吧,”云知意做兴趣缺缺状,嗤之以鼻,“你不是要拿书?”
  霍奉卿没好气地哼道:“我就是找个借口叫你出来单独说话,你会看不出来?”
  “好吧。你要说什么?”她当然看出来了。
  其实若霍奉卿不找这借口,她也会设法单独与他说说自己关于营救槐陵山中那些孩子的部署,毕竟两人有约定在先的。
  霍奉卿的手指轻点住她眼下淡淡乌青,问得心疼:“你忙了一夜,是在安排槐陵的事?”
  云知意笑着挥开他的手:“对,都妥了。宿家已召集两百人待命,也托了人脉与希夷山中的‘神巫一族’谈好借道之事,不日就能从松原的希夷山绕进槐陵北山。”

  槐陵的北山实际是属于北国门上绵延近千里的山脉一段,邻近的原州、松原郡、临川城都以此山交界。
  松原那头的希夷山与槐陵北山是有小径可通的,只是险峻而隐秘,又需穿过山中“神巫一族”的地盘,寻常人不敢轻易涉足。
  霍奉卿稍稍心安,赞许颔首:“聪明。宿家是江湖人,又在隔壁松原郡,与原州哪一方势力都不牵扯。直接从松原进山奔赴槐陵,不经过邺城,不会引人注目、旁生枝节。”
  “若撤退得够干净,不但去时不会发觉,走了也不留痕迹。”说起这事,云知意笑得有点小骄傲。
  霍奉卿将她的笑靥尽收眼底,薄唇也随之高高扬起。“宿家能出动多少人?”
  云知意答:“我只要他们派出两百人。”
  霍奉卿笑容稍淡,摇摇头:“北山太深了,两百人进去漫无目的地搜寻一处秘密窝点,等于大海捞针。”
  “我‘只要’宿家出两百人,不是我‘只有’两百人。宿家的人主要是扯幌子用,毕竟要扮做山匪,那就必须得有江湖人在其中,否则别人看着不像那么回事。”
  云知意眯起眼,笑得神秘:“放心吧,我都已安排妥当,各方都已闻讯而动。若无意外,到五月初簪花宴之前,我在槐陵想办的事就该办完了。”
  就连后续该如何安顿那些孩子,她也已做了部署。等到确定孩子们都安全,她就能安心领了“待用学士牌”,随陛下钦使走遍整个原州。
  “听起来部署确实周全细致,”霍奉卿表达了认可后,立刻狐疑地端详她,“不过,你是动了哪路神兵?竟这么有把握。”
  “咱们说好的,这盘明棋既是盟友也是对手。今日我将行动时间和路线都告知你,这是盟友的诚信,方便你为盛敬侑谋划应对之策;至于我动用了哪路神兵,这并不影响你谋局,你就不必知道了。”云知意眼神得意上瞟。
  ——
  霍奉卿低笑一声,倏地倾身近前,漂亮的薄唇停在离她的笑唇两指宽处。
  两人的鞋尖与鞋尖已亲密相触。他躬身垂首,将她彻底笼罩在他清冽的气息之下。
  两手虚虚置于她左右腰际,慢慢下移,最终寻到她的手掌,长指自动自发扣紧她的指缝,掌心相贴。
  这动作既像禁锢,又像撒娇。云知意的胸臆间柔软泛甜,忍不住轻咬下唇,扭头看向窗外,笑容渐渐扩大。
  两股气息于静谧中交驳纠缠,两种热度来回迭递,周围迅速升温,连窗外炽盛春阳都被波及,无辜地烫红了脸。
  云知意眼观鼻、鼻关心,竭尽全力摈除脑中突生的种种杂念。“霍奉卿,使出美色来给我下套,这很不君子啊。”
  “原来在你心里,我算‘美色’,受教了。”他微微颔首,眼波里藏着丝丝缕缕的满足笑纹。
  “借用哪路神兵,你既不愿说,我就不打算再问。我想问的是另一件事。”
  “什么事?”
  “请人到家里喝酒吃饭,连陈琇都有份,为什么不记得请我?”霍奉卿不豫地嗤鼻,“又为什么,顾子璇可以正大光明对你搂搂抱抱,我这个被你亲过的人却不能?”
  “你这是两个问题,”云知意轻轻踢了踢他的鞋尖,捡最后一个问题回答,“你若也变成小姑娘,那就可以随意搂搂抱抱。”
  “太不公平了,”霍奉卿失望嗤鼻,薄唇旋即又勾出一个纵容浅弧,“既已问了两个问题,无三不成礼,我再问一个吧。”
  云知意闷声甜笑:“说说看。”
  “我现在,能亲你一下吗?”霍奉卿可以说是非常有礼貌了。
  “唔,若是亲了,我照旧和之前一样不会认账的,”云知意笑得不怀好意,“那你岂不是又吃亏了?还是算了。”
  霍奉卿俯身趋近,幽幽低叹:“亏就亏点吧。”
  三月春正好,窗外有风过,夭夭桃花纷纷扬扬。
  绚烂花瓣一下,一下,又一下,无休无止地吻上春风,荡开漫天恋恋不舍的馥郁蜜味。
  等到云知意与霍奉卿一前一后返回顶层时,顾子璇、薛如怀与陈琇已喝完整整一壶茶了。
  “你说‘很快就回来’,这可真快啊,”顾子璇瞅着云知意嫣红润泽的唇,意味深长地说反话,“你家婢女才来传话五次‘饭菜已备妥’,你们就回来了。”
 
 
第四十一章 
  听出顾子璇话里的调侃与刺探,云知意佯装镇定,皮笑肉不笑地扯扯唇角:“既饭菜已备好,那大家就移步吧。”
  她以余光瞥向霍奉卿,那家伙装模作样地拿着随意挑选的两册书,除了耳尖透红外,可谓平静又无辜。
  顾子璇虽看出了云知意和霍奉卿之间的端倪,但她是个有分寸的姑娘,一句点到为止的打趣后,再未过分多嘴。
  薛如怀则处于一种“好像有什么事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的稀里糊涂。
  至于陈琇,只是半垂着眼跟上顾子璇的脚步,默默无言。
  一行五人挪步饭厅,喝酒畅聊。
  席间薛如怀说起昨日陈琇在试院外情急流泪的事,顾子璇是个热情心肠,自不免一番安慰。
  其实陈琇的学业水平在同窗间人所共知,谁也没觉得她会考不进前五。但是她家人“若今年不中州官就去嫁人”的态度给了她巨大重压,在最终结果出来之前,她忐忑焦虑也是人之常情,旁人的安慰对她并无太大定心之效。
  见她还是隐隐有愁容,云知意便提出个较为简单实际的法子:“晚些吃完饭,大家陪你对一对各科目的题。若你旁的科目都无大差错,只史学错一题,那你就大可放宽心些。”
  其实在场几人或多或少都看得出,陈琇就是焦虑不安导致心绪紧绷,做为同窗能帮到的忙就是尽量安慰她、肯定她。
  至于她父母在她和她弟弟之间的态度偏向,大家都是外人,也不好随意恶言指责别人的双亲,只好避而不谈了。
  顾子璇与薛如怀都觉得云知意这提议靠谱,陈琇也连连点头,于是就这么说定。
  在场唯有霍奉卿对此不置可否,甚至无动于衷,全程平静冷淡地兀自进食。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