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上青梅——许乘月
许乘月  发于:2020年05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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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知意和薛如怀双双傻眼,劝了半天也不见成效。
  “怎么办?我书法本就很弱了,眼下史学再错一题……”陈琇哭到抽噎,话都说不下去了。
  书法、史学素来是寒门学子的死穴。
  因为家境出身的问题,他们能得到读书机会就已很不容易,偏这两门功课在开蒙时的家学基础对后来影响很大。
  陈琇已付出了极大努力,但在史学这门功课上还是做不到游刃有余。
  上次预审考云知意跌到第四,陈琇也不曾有落井下石言行。此刻见她十分介怀,云知意便蹲在她面前,拍拍她的肩,投桃报李地给予安慰。“没那么严重。你、我还有霍奉卿,咱们三个向来名列总榜前茅,再怎么说也比一般人强多了。就算史学错一题,你还是考得上。”
  上辈子榜首是霍奉卿,她第二,陈琇第三。这次就算陈琇史学错一题,想来也差不到哪里去。
  云知意挂心着关于槐陵的消息,看看天色已不早,陈琇又像一时三刻平复不下来,便道:“你是太过紧张了。眼下我有急事,没法再与你细说。若你明日得闲,可与顾子璇、薛如怀一道来我家,我请你吃饭喝酒,到时再慢慢聊。要是有难处,大家也可以帮你想想法子。”
  说完,递给薛如怀一个眼神。
  薛如怀接替了安抚陈琇的重任,云知意便赶忙离去了。
  薛如怀看着眼前哭到站不起的陈琇,匪夷所思地叹气:“你再怎么失手也能进甲等榜,得个一官半职。退一万步说,哪怕今年真没考中,大不了明年接着考嘛。你到底在哭什么啊?”
  “若今年没进前五,不能在州府得个好官职,家里就不会让我再读书了,”陈琇双手捂住满面泪,无助呜咽道,“会被嫁人,换聘礼来供弟弟读。”
  薛如怀平常在同窗中间混得如鱼得水,对陈琇家中的情况自是略知一二。
  他闻言惊怒瞠目:“就你那个连官学都考不进的弟弟?他花那么多钱在私学里混得个不知所云,你和他谁是读书的料,你家里掂量不出来吗?!”
  “我娘说,姑娘家不如男儿郎后劲足。若我不能官居高位,只能在微末小官的任上慢慢熬,那还不如早些嫁人。”她愈发绝望地捂紧了脸,瓮声泣道。
  “狗屁。后劲足不足,跟是男是女有个什么关系?!”薛如怀咬牙,“就按云知意说的,咱们明日一起去她家,大家帮你想法子。”
  ——
  回到南郊的宅子后,云知意直奔后山鸽房。
  贴身婢女小梅今日未随她去试院,正是因为遵她之命,一整天都在鸽房里接收各路消息。
  云知意推门进了鸽房,正坐在桌案前与文书说话的小梅立刻起身禀道:“大小姐,宿家回话了。您要的两百人已就位,宿家家主也与希夷山中的‘神巫一族’谈好借道事宜;只是,临川的昌繁邱家暂无……”
  正说着,便有一只鸽子扑腾着翅膀落在窗棂上,冲着房中咕咕咕。
  文书赶忙去取鸽子交上的小信筒。
  展开巴掌大的信纸一目十行后,文书对云知意道:“大小姐,昌繁邱家的人马已就位,四月初一便启程赶往希夷山,四月初七之前定能与宿家派出的两百人会合。邱家家主说,既您慷慨许他家一株‘龙血参’,他们定然使命必达。”
  “龙血参”是外海岛国特有的一种药材,在大缙十分罕见,据说有“瞬时补血、稳魂护心”之效,却是千金难求。
  云知意并不过问邱家要这东西做什么,反正这玩意只能救人不会害人,给就给了。对方有所求,她手上又正好有,一拍即合。
  “昌繁的人马由谁领头?”云知意谨慎确认。
  文书再看了一眼信纸上的蝇头小字:“邱家二公子邱祈祯,十五年前与北狄人作战损了左臂的那位。”
  “从一帮神棍手里抢两百个孩子,出动邱祈祯也算大材小用了。”
  云知意如释重负地笑着长吁一口气,又吩咐文书:“立刻给邱家回信:请邱家家主安心,无论此次是否成事,‘龙血参’都会随后送到。”
  ——
  出了鸽房后,云知意便对小梅道:“让家医将那株龙血参取出来给你,立刻派人送去昌繁。”
  小梅应诺,却有些不舍地嘀咕:“那株龙血参,二爷也是费了好大的周折才从沅城码头的外海客商手中买到,是要给您将来成婚生子时保命用的。”
  当世女子生儿育女风险大,大都是一脚踏在鬼门关的。
  历来因产子而丧命的例子屡见不鲜,“龙血参”这种被传得神乎其神的外海珍药自就成了世家贵胄、豪绅巨贾竭尽所能搜罗的救命仙丹。
  “我又没急着成婚,生什么子?”云知意没好气地笑睨她,“我平白借邱家之力办事,若不给足够的好处,人家凭什么要尽心尽力帮我?”

  “就……非邱家不可么?淮南府的程文定是老太太一手拔擢,只要大小姐有吩咐,他定无二话,”小梅悒悒不乐地抿了抿唇,“大小姐是要救人,又不是为非作歹。他如今是淮南军尉府都司,于情于理都会尽心尽力,哪敢像邱家这样与大小姐谈条件?”
  “正因为程文定担着官职,我才不能狂妄动他做私用。而且,淮南与原州隔着七八百里,若有一大队训练有素的人马突然往原州跑,这能瞒住谁?只怕连京中都要被惊动。”云知意好笑地捏捏小梅的脸。
  眼下槐陵山中那些孩子不知生死祸福,要救人就务必兵贵神速。
  邱家在临川,脚程够快的话,到松原最多五到七日。再从松原的希夷山绕山间秘径,避人耳目直奔槐陵北山,这才能打那帮神棍一个措手不及。所以邱家是云知意当前最好的选择。
  “再者,只花一株‘龙血参’就能换得邱家相助,还是当年的骁勇战将邱祈祯亲自带队,其实是我占了人家便宜。”
  在决定要救那些孩子之后,云知意虽只想出了个简单粗暴的抢人法子,却也不是随便一拍脑门就胡乱部署的。
  用哪些人马,如何调度进退,怎样确保事成,同时又最大限度不在这件事中留下关于“云知意”的直接把柄,她都反复推敲过。
  “宿家是江湖人,扮山匪绰绰有余。但真要在偌大北山里搜寻一个隐秘窝点,救出那些孩子后迅速撤离不被人咬住尾巴,这得由一帮训练有素的人来执行才更稳妥。”
  昌繁邱家从前是军户,出过几位有名有战功的将领。
  不过邱家在朝中没有文官根基,在无外战的太平年月里就迅速没落。近几十年来,邱家更是完全被边缘化,当前整个家族已无一人再担实权要职,举族窝在北地边陲的小镇昌繁,帮着当地官府做些训练乡民防匪团练的杂事而已。
  但邱家至今被圣谕允准拥三千私兵,其中近半数都是曾经真正上过战场的老兵。这就是云知意最需要也最恰如其分的助力。
  “好了,你赶紧去取龙血参。接下来一段时日,你辛苦些勤跑鸽房,有什么消息立刻通知我,”云知意看了看天色,“明日会有几位同窗来家里做客,我还得去找湫娘商量菜单呢。”
  ——
  次日正巳时刚过,顾子璇、薛如怀、陈琇,还有不请自来的霍奉卿,这四人先后来到云氏祖宅。
  可怜云知意连个懒觉都没睡成,得了禀报后简单梳妆,便蔫蔫巴巴出来迎客。
  “你怎么来了?”云知意眯着眼觑向霍奉卿。
  早前与顾子璇和薛如怀说考完试后来她这里吃饭时,霍奉卿并不在场。事后她也没想过请他来。
  倒也没别的缘由,只是她以为盛敬侑既对霍奉卿寄予厚望,就不会真等到他正式上任后才用,官考一结束定就会有些安排。
  霍奉卿淡声道:“霍奉安托我来找你借几本书。”
  “哦,行吧。既来了,那便一起吃饭。”
  云知意强忍下一个呵欠,满眼起了薄薄困泪,话尾打着困倦慵懒的旋儿。
  “厨房正忙着,估计还有将近一个时辰才能开饭,我让人在书楼备些茶点,咱们先说说话,可以吧?”
  这宅子是她自己当家做主,并无长辈在,今日只是招待平辈的同窗友人,无需拘泥虚礼。
  她想着若是在客堂里枯坐也没意思,索性带他们去书楼喝茶聊天。
  陈琇轻轻点头,显然是不会有异议的。
  薛如怀正乐呵呵四下打量,闻言笑应:“自是客随主便了。”
  “嗯。”霍奉卿应了一声,无端清了清嗓子,目光扫过云知意困倦无神的脸庞。
  “那就走吧,”顾子璇左手拉着陈琇上前,右手挽住云知意的胳臂,关切地歪头打量,“我说知意,你这脸色是怎么回事?”
  云知意忍呵欠忍得满眼是泪,边走边答:“昨夜有些事忙,天快亮才躺下。”
  往槐陵抢人的事虽已部署完毕,各方都如她所愿地闻讯而动,但她也不敢就此掉以轻心,入夜后又与郑彤、柯境夫妇俩讨论许久。
  走在她们后头的薛如怀笑着接话:“看来是我们到早了,罪过罪过。可是昨日考完最后一门就万事大吉,你还忙什么呢?不至于又在通宵达旦看书吧?”
  “那倒没有。就家里的一些急事要处理。”云知意回头笑笑,含糊带过。
  顾子璇也扭过头来,冲薛如怀道:“知意如今是自立门户的一家之主,当然有许多事需她操心。你当她像咱们这种问家里要米粮的……欸,霍奉卿,你是在瞪我吗?”
  她见霍奉卿薄唇抿成不豫的直线,冷眼凝视的方向仿佛是自己搀着云知意的这只手,故有此一问。
  陈琇也小心翼翼回头,飞快地偷瞧了他一眼,又疑惑地看向薛如怀。
  薛如怀耸耸肩,表示他什么都不知道。
  对这几人的眼神往来,霍奉卿漠不关心,只是抬眼望天,冷淡哼道:“走个路也要黏着,啧。”
  云知意困得紧,在客人面前又不好呵欠连天,一路憋得满眼含泪,一时也没精神插话。
  反正大家都是多年同窗,虽彼此间的关系各有远近亲疏,但也不至于都几句嘴就结仇,她这主人便躲懒不管了。
  “啧什么啧?姑娘家表示与人亲近,就喜欢这样搂搂抱抱,腻腻歪歪啊!”顾子璇笑语带着试探,“诶,霍奉卿,你这话听着怎么有点不是滋味呢?”
  霍奉卿冷笑:“呵。怎么不是滋味了?”
  人都说“酸甜苦辣咸鲜香”,“酸”字可是百味之首!
 
 
第四十章 
  云知意将他们领到了书楼的顶层。
  霍奉卿之前是进过云知意的书楼,却没上过这顶层来,今日一见才知竟别有洞天。
  顶层并非寻常书房模样,更像个居高临下的观景亭。
  四面墙上都开了巨大的“落地见月窗”,从每个窗望出去,都自成一景。
  如今时值春末夏初,阳光和煦,春风温柔。东窗有晴光如轻纱斜入;南窗是望滢山的满目葱翠;北窗可见城中浮生,西窗遥遥俯瞰艳艳桃林。
  室内只在避窗处分别摆放了一个大多宝阁和几个小书架,整个房中以填了棉质软物的地席铺满;中间摆着矮脚大方几,上有红泥小炉煨着咕嘟嘟冒白气的茶壶,旁边摆着各色精致的点心与时令茶果。
  五人围着矮脚大方几落座后,等候在此的婢女便捧上净手的温热巾子,再替他们分好茶。
  云知意捂唇打了个呵欠,接过巾子,低声对婢女道:“你不必在这里照应了。若无旁的事,就去厨房催着些。”
  “是,大小姐。”婢女应下,对四位客人辞礼后,便躬身退了出去。
  婢女离开后,云知意让大家随意自便,气氛顿时少了几分拘谨。
  “云知意,你这可绝了!”薛如怀端起茶盏,不可思议地瞪眼笑嚷,“你们云氏管这叫书楼?我等凡人瞧着这气派,都快赶上东郊报国寺的藏经阁了!”
  邺城东郊的报国寺里有座七层高的藏经阁,算是邺城最显眼的建筑之一。
  挨着云知意盘腿而坐的顾子璇也跟着调侃笑道:“知意啊知意,如今这宅子就你一个主人,却建这么大一座书楼,你奢靡不奢靡?!”
  云知意浅啜一口春茗,随口笑答:“我搬进来后只让人对各处做了修缮加固,并无改动新建。书楼是造这宅子时就有的,而宅子是我先祖青山君建的。这‘奢靡’的大帽子我可不戴啊。”
  昨夜没睡足,这使她的嗓音不同于平日。绵软轻沙,余音缓缓跌进满室通透晴光,如漂亮而柔软的羽毛悠悠划过人的耳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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