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致远的手指微微曲着,正很有节奏地呼唤着郑飞彤,很隐晦地呼唤。
克制着自己的脚步,郑飞彤尽量让自己显得没有那么激动,或者说紧张,走过去,握住裘致远的手,正张了嘴想说什么,门被很煞风景地敲响。
“致远?”杨青的声音。
郑飞彤知道,这个三沙的土皇帝杨青,是裘致远最铁杆的老战友,情人又是裘致远的本家堂弟、如今代替叛逆的长房长孙执掌张家家业的张腾辉,和林亚、叶非云的关系都很微妙,不是个可得罪的主。
扯过一张床单,才刚抖开,杨青就已经顺着裘致远应的那一声“在”,进来了。
郑飞彤的反应绝对算得上敏捷。
一个斜跨步退到门口位置,一百八十度的大转身,双臂展开,抻着那条雪白的床单一个甩臂,发出一声极响亮的“啪”,抖完之后,那床单就垂在杨青面前不到两米的距离,恰恰遮住了他看向裘致远的视线。
床单后,一双隐隐约约暗藏着攻击性的眼睛注视着,杨青知道。
这么被排斥的信息,比一个耳光还要响亮清脆,杨青当然明白自己来的不是时候。
可有的话,必须要说。
“崖洲巨变,致远,宗政总统这次让你来三沙恐怕早有预料,你想清楚,是立刻回去,还是在我这里待到时局平静。我先去看看晚饭做好了没有,你先休息。”
杨青其实并不知道裘致远已经残废,倒不是裘致远自己有意避讳,而是郑飞彤那个做贼心虚的小子死命遮掩着。
裘致远也想得明白他是为了什么,会心一笑之后只有纵容这只小狗。
杨青带上门,算是很识趣地走了。
裘致远慢条斯理地拉过被子,把自己那一身青青紫紫的痕迹遮了个大半,才得意地开口:“飞彤,过来。”
郑飞彤一直盯着那扇开了又关的门合上,才收了手上那幅床单。
“你刚才拿错了。”裘致远笑得很有点猥琐,眉眼间的那点亮闪闪的,一定不是裘致远的调侃。
郑飞彤睁大眼睛,有些迷茫地看着裘致远。
裘致远咳了一声,掩饰那不断逸出来的笑声:“你看那里……”
一张雪白的床单,在中间的位置,有一滩带着光亮、带着粘稠、带着重量感的东西,干了的话,郑飞彤知道,那会是一块发点硬、发点黄的位置。
火烧火燎地尴尬席卷上来,赤红了脸,羞愤到无地自容。
一直以雄赳赳的气势捍卫着自己爱情领地的郑飞彤,在自己和裘致远共同画下的地图前,彻底成了一朵含羞的花。
含羞,却依然盛放着。
爱情之花,终于开了。
第七十二章 崖洲巨变
杨青说的崖洲巨变,其实裘致远也有预感。
宗政呈这么爽快地放自己到三沙,本身就透着古怪。
即使三沙是公国一力争取拉拢的,可杨青在这么多年里有没有改变,谁都无法预料,让新上任的国防部长拖着残废的病躯,秘密远涉三沙,如果不是崖洲可能更危险,无论哪个总统都会三思。
宋谦病逝,黄震东向崖洲发起了近乎癫狂的攻击,顾念正式提出组建联合政府……
所有的一切,都是可以颠覆一个风雨飘摇、偏安一隅政权的导火索,而宗政呈,仅仅以一纸短文应对,标题引用了一句古诗,“国破山河在”。
公国的种种,公国的历程,从国父盛颂之开始,到十年的抗战,到寸土寸血的斗争,宗政呈全部没有写,宗政呈只写了短短的百字。
开头一句,就是:如果革命,只是一场投机游戏。
宗政呈暗讽的是什么,是谁,其实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宗政呈表达清楚了他的意思。
崖洲内乱,彭雪涛用他享誉岛内的“金毛吼”的威名,用铁血的手段进行镇压,代替了裘致远作为活阎王的角色。
“我还是等等再回去吧。”裘致远这样说。
既然宗政呈希望自己避开这场动乱,就必然有他的想法,作为宗政呈的臂膀,裘致远还是尊重宗政呈的安排。
宗政呈打来电话的时候,杨青也大吃一惊。
裘致远倒很高兴,搂着郑飞彤,一点也不避讳杨青拧着眉毛的嫌弃模样,低声应了几句,然后抖抖风衣:“晚上准备条船,我要回崖洲。”
语气轻松得简直和明天去花园水池里捞条鱼一般。
“三沙战略位置险要,你好自为之,如果此后你我为敌,我想,我不会顾虑张家是不是还在你手里。”裘致远对着杨青,露出一个很淡的笑容。
托付了全族,最终却还是托付不了心上人,托付了身外的一切,托付不了心底最后的坚持。
裘致远不是没有想过,如果,当初,叶非云愿意跟着他走,到三沙,抛却一切的政治、武力争斗,那么,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可裘致远也想过,遇到郑飞彤,从昏迷起培养起来的习惯,到苏醒后瘫痪在床上的日夜相伴,到日后逐渐被这个青年隐忍的坚持所打动,自己,已经失去了再次选择进退的权利。
就算再厌倦政治,裘致远也不得不为自己,为郑飞彤的生存,去杀出一条血路。
裘致远不止一次问过自己,为什么爱郑飞彤,因为他眼角那滴倔强到阴狠的眼泪?为了他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气势?还是为他长达二十年,从幼年开始,独自一人,跌跌撞撞的前行?
无论哪个郑飞彤,都这样地与裘致远不同,同样的大家族,裘致远叛逆,郑飞彤隐忍,裘致远反出家庭,郑飞彤被家庭抛弃,用死亡的方式抛弃,裘致远安排着自己的人生,郑飞彤被安排着他的人生,裘致远被外界的情 欲侵扰,郑飞彤始终只坚定自己心底的那方圣土,即使那未必就是最好的选择。
裘致远知道,这样的郑飞彤,是自己内心的另一个渴望,每一处,都与自己不同,又都隐约透着那么一股相像,带着天真的残酷,带着冰冷的热情,是比叶非云还要让自己狂热的一个存在。
回程的路,很轻松,裘致远没有任何崖洲局势危急的焦躁,用他的话来说,就是:“仇也报了,情人也安心了,我当然也就愉悦了。”
郑飞彤只是在裘致远逼急了的时候,才扔出一句:“天涯相望啊?”把裘致远给乐的,恨不得就在甲板上把郑飞彤给办了。
天涯相望,本来就是气林亚的一句话而已,害得裘某人残废这么久,受了这么重的伤,裘致远要是连一句话都不说,未免显得有点太大度了,所以当郑飞彤知道罪魁祸首在哪个位置出没时,裘致远为了安抚那只躁动得像条世界末日前感受到危机的野狼,抛出了“仇,要自己报”的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