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今後有什麼打算。回後山嗎?」籬落問他。
管兒站起身,慢慢道:「我的命是管兒救的,那我以後自然就是替他活著。」
蘇凡點點頭,「你放心,這事我們不會與第三個人說。只是你一個孩子一個人住總是不妥。不如……」
「我們去和族長商量,找個好人家收留你。」籬落眉尖一跳,趕緊攔下他的話。
「這……」蘇凡疑惑地看著籬落,大狐狸心虛地別開眼看天。
「先生……」小狐狸察言觀色,只拉著蘇凡的袖子。
「喂!小鬼,少在你籬大爺面前耍花樣!」大狐狸想拉開他揪著蘇凡的手,小狐狸打蛇隨棍上,乾脆抱住了蘇凡的腰。
「先生,管兒現在沒了娘親,是無家可歸了……先生當真忍心讓管兒寄人籬下麼?」
蘇凡為難地看籬落,「也是個可憐的孩子,而且與你又是同族……」
「哼!」籬落轉過頭,恰好看見抱著蘇凡的小狐狸沖他得意地一笑。
想要轉身就走,蘇凡伸手牽住了他,籬落臉上一紅,趁蘇凡不注意,在小狐狸肉嘟嘟的臉上惡狠狠地掐了一把,小鬼癟了癟嘴沒敢哭出聲,心裡這才舒服了些。
算了,以後就權當書呆子多養了只雞。籬落安慰自己。
因為小狐狸的介入,大狐狸的逍遙生活徹底結束。
有時,大狐狸坐在椅上無聊地看著院子裡的雞。想著是把雜毛的那只蒸了好吃,還是把黑毛的那只紅燒了才妥當。
小狐狸就端著個盆滿院子給雞餵食,摸摸那只的毛再碰碰這只的冠,完了就從雞窩裡摸出兩、三隻剛下的蛋跑去給蘇凡看,「先生、先生,你看,黃毛今天又下蛋了!」
蘇凡就放下書撫著他的頭誇他:「管兒是越發地懂事了。」
「那是先生教得好。」小狐狸馬屁功夫一流。
果然,蘇凡的笑容更大了,抱起他放在膝頭,「今天的功課可曾背會了?」
不一會兒,那邊笑聲不斷,好一幅父子天倫圖。這邊的籬落紅著眼看著,隨手又是一牆爪子印。不懂得看人臉色的小母雞搖晃著身子在跟前走來走去,淡金色的狐眼一瞪,小母雞搧著翅膀飛上了高高的牆頭。
那邊蘇凡轉過來對他笑著招招手,籬落忙把手裡的草根扔了,狗腿地跑過去從背後抱住他,看小鬼寫書法。
「難看,跟鬼爬似的。」籬落毫不客氣地評價,搶過筆在紙上「刷刷」幾筆,「看,這才叫書法,知不知道?還不去把它裱起來掛著?」
「果真有些古人的品格。」蘇凡看著他的字點頭。
小狐狸回過頭來沖他扮鬼臉,大狐狸揚揚得意地賞他一個毛栗子。
吃飯時,大、小狐狸在桌上打成一團。鳳爪、青菜、土豆絲、蛋花湯。書生一聲不吭地吃著跟前的青菜,大、小狐狸爭論著各自該佔有多少鳳爪和炒土豆絲裡的肉絲。
「蹭飯的小鬼滾一邊去!」
「蹭飯吃的老鬼也滾一邊去!」
「偷只雞也能被逮到的無能鬼不許多嘴!」
「連只雞也不敢偷的才是無能鬼!」
「警告你,別把本大爺惹急了,不然本大爺讓你家那個矮老頭長老來教訓你!」
「告訴你,別把小爺我逼急了,不然小爺去讓你家那個棺材臉大哥來教訓你!」
「……」
最後還是要讓蘇凡來行使分配權。
「蘇凡、蘇凡,鳳爪本就是買給我的對不對?」
「先生、先生,我今天的功課全背會了。」
教書先生暗暗歎一口氣,柔聲對一臉委屈的大狐狸說:「他還小,你就讓著他點吧。」
這一點分走了大狐狸大半的雞爪,於是為了補償他,土豆絲裡的炒肉絲分他一大半,蛋花湯一人一半,炒青菜必須把分到的配額吃完,不然雞爪就全部歸對方所有。
小狐狸歡呼一聲低頭津津有味地啃雞爪,大狐狸咬著碗邊對自己說要忍,一定要忍。蘇凡見他這樣,就又偷偷把自己的那份肉絲撥到他碗裡,籬落一手拿著筷子,一手伸到桌子底下去握蘇凡的。
以上的都能忍,最不能忍受晚上睡覺時,那小鬼居然爬上他和蘇凡的床!
「娘親……先生……娘親……先生我又夢見娘親了……」
每晚每晚,剛睡下不久,籬落的爪子還沒有搭上蘇凡的身,小鬼就開始這般哭著跑上來。蘇凡就起身去抱他,小鬼邊抹著淚邊往他懷裡鑽,蘇凡只能無奈地看他,那眼睛裡寫得分明:他還小,你就讓讓他吧……
於是在蘇凡感激的眼神和小鬼得意的笑容裡,大狐狸抱著鋪蓋,被趕到了堂屋裡臨時搭起的竹板床上。
月明星稀,能聽到屋外秋蟲的鳴聲,生命力頑強的蚊子「嗡嗡」叫著在耳邊盤旋。
他洩憤似的「啪——」地一下打過去,雪白的牆上就多了一具紅豔豔的屍體。再起身去拿抹布抹了,書呆子愛乾淨,總是這般做的,複又躺回溫暖的被窩裡,咬著被角翻來覆去沒有想睡的意思。
死小鬼,沒事跑來打擾他的清靜,一定要尋一天把他塞進鍋裡和雞一起燉了!
睡得迷迷糊糊,感覺有人來給他掖被子,趕忙伸手去抓他的腕,一使勁就把他拉進被窩裡。
「你……」書呆子紅著臉掙扎。
「噓……吵醒了小鬼我可不管。」滿意地看他停止了推拒,於是摟得更緊些,胸膛貼著胸膛。
果然,還是兩個人睡暖和。
大樹下的龍門陣總是如此熱鬧,蘇凡和小鬼都去學堂了,狐狸趴在樹上聽八卦。
「東莊的二妞生了個女娃,小名叫妞妞……那臉蛋子出落得有些像她們家隔壁的二子。」
「老錢大爺昨晚走了,上了八十的人,算是喜喪,看來是要請全莊的人吃席的。」
「都說走街串巷賣胭脂的貴武在外頭有女人了,可你看,他媳婦一病他不巴巴地在家裡守著?」
「可不是,伺候得那叫一個周到喲!他媳婦這招可真叫厲害。」
「沒錯沒錯,現在他對他媳婦可好著呢。前一陣那女人來他家鬧過,被他給轟走了。」
「前兒我還去他家串過門子,他都說了,從前是他不珍惜,現在他媳婦這一病才發覺心疼了……」
狐狸支起耳朵仔細聽,眼珠子「滴溜溜」一轉,便計上心頭。
[发表时间:2008-3-16 13:24:12]
天天爽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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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籬落病了,臉色潮紅,四肢乏力,才剛入了秋,卻裹著棉被一個勁喊冷。請了莊裡的老中醫紀大夫來看過幾次,老大夫閉著眼號了良久的脈,只說是著涼發燒,喝兩帖藥再調理調理就好。
蘇凡就趕緊讓管兒按著方子去抓來了藥,又跟學堂裡告了假成天伺候著他。醒了揉肩,渴了遞水,餓了要餵飯,直把蘇凡和管兒支使得團團轉。
街坊四鄰聽說籬落病了都趕來探望,手裡個個都帶著食盒,王嬸送來的排骨蘿蔔湯,張嬸帶來的糖醋鯽魚,李姐家的拌粉條和螞蟻上樹,齊伯又拎來了兩子掛花酒……滿滿當當擺了一桌子,盡是籬落平素愛吃的。
籬落掙扎著半坐起身招呼眾人:「今天好些了。」、「發燒而已,沒什麼大礙。」、「勞您費心了,還帶著東西來,實在不好意思……」倒也頗有禮數,一點不見人後的張狂挑剔樣。
於是眾人又說了些「好好保重」之類的就要辭。臨走不忘再提一提,其實我們家珍珍、迎香、秀秀……都想來。籬落一一頷首謝過,說等好了要親自登門道謝,眾人這才笑著走了。
管兒一直在邊上看著,等人都走了才說:「想不到你還挺會做人。」口氣涼涼地。
籬落「哼」了一聲沒理他,暗地裡嘀咕,真是個不討人喜歡的孩子,明明都修行了五十年了,卻偏偏化作個十來歲的孩子,奶聲奶氣地,只有蘇凡那般的書呆子才會上他的當。
蘇凡在廚房裡煎藥,爐火通紅,小藥罐「滋滋」地冒著白煙,熏了一室的草藥香。蘇凡看著爐火,覺得自己似乎自懂事起就一直煎著藥。
先是母親,那時家中沒那麼多錢買藥,總把藥渣反復地熬,直到再煎不出味來才捨得倒掉。藥渣一定要倒在路中央,行人路過,鞋底沾上一點渣,這就是把病帶走了一些。
後來是莊裡的病家,總有人家奔波勞碌無暇顧著病人,蘇凡就幫著去照看,買藥、煎藥、擦身,都是先前照顧母親時學會的。偶爾得了些銅板,就去買枝筆或存起來買本書,一點一點珍惜著用,過日子的艱辛他自小就明白。
然後是夫子,一日為師就是終身為父的,莊裡人誇他不愧是讀過書的真君子,他一笑了之,心裡明白自己是真把夫子當了父親,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沒有他自己會變成什麼樣,連他自己都不敢想。
現在是籬落,莫名其妙地找上門來,原想他或許過膩了這清苦日子就會走,卻沒想到他一直待到今天也沒開口說個走字。
上次那蘭芷家的夫君說他是來報恩的,要伴他一生。
蘇凡沒有去細想,報恩也好,算帳也好,想起他離開過的那幾天自己總睡不好,不知道將來如果他真要走時,自己還會不會習慣。
蘇凡兀自想得出神,聽到灶上「啪啪」的聲響,藥快煎過頭了,罐蓋子拍著罐沿。急忙滅了爐火,再把藥倒進碗裡給籬落送過去。藥要趁熱喝,涼了藥性就減了。
進去時籬落卻睡著了,管兒在旁邊守著,頭一顛一顛打著瞌睡。蘇凡暗笑了一聲,把藥端了回去放在灶台邊捂著。不忍心叫醒他,等醒了再喝吧。
他又取了條毯子來給管兒蓋上,睡時最容易著涼,已經病了一個,再病一個自己恐怕就吃不消了。
狐狸終是挑剔的,病著時更是有恃無恐地作威作福。等等稍稍有了些氣力,籬落就開始鬧騰。
「書呆子,你怎麼做的飯?米硬得都嗑牙了。
「書呆子,你這是什麼被子?怎麼一股子黴味?還讓不讓人睡了?
「書呆子,你晃什麼晃?嫌我頭還不夠暈是不是?」
蘇凡念他病著心情不好,就一味遷就他。只是憂心忡忡著,「大夫都說是小病,怎麼這麼久了還不見好呢?」
「估計是藻e了。」管兒啃著迎香姑娘剛送來的脆梨悠閒地說道:「你看他,發寒、頭暈、乏力,還沒事瞎折騰,不是雞瘟是什麼?
「最近鄰莊正鬧這個,定是他嘴饞,偷吃了人家的病雞了。雞瘟沒得治的,得趕緊找個地兒把他埋了,這病嚴重起來是要害人的。」
蘇凡聽得半信半疑,伸手去探籬落的額頭,還是燙得嚇人。
躺著的人急了,一個挺身坐起來,「死小鬼,吃你的去!你才餓得偷雞吃呢。」
「喲,這精神怎麼說好就好呢?」小狐狸不理他,把梨啃得「咯咯」的響,一個勁兒地笑得奸詐。
蘇凡不去看他們鬥眼神,起身去了堂屋。「我等等讓紀大夫再來看看吧。天也快黑了,管兒,我們吃飯。籬落,你的病忌
油膩,那些鯽魚、排骨都沾不得,我去給你煮點白米粥。」
狐狸眼睜睜地看著一桌子好菜好酒一一進了小狐狸的口,又是一通猛咳。於是越發地鬧彆扭,嚷嚷著藥苦,再也不肯喝。
「良藥苦口利於病,不吃藥這病怎麼能好?」
蘇凡耐著性子勸他,一勺一勺送到他嘴邊,他一偏頭嫌燙,又收回來吹涼。他籬落大爺方才低下頭喝了一口,又咂著舌頭喊苦,再不肯把剩下的喝了。現時家裡沒有蜜餞,蘇凡就去廚房拿來了熬蓮子湯的冰糖,一顆一顆遞進他嘴裡。
他伸出舌若有似無地在他指上舔過,掃過的地方便能熱得燒起來。他卻笑了,淡金色的眼睛促狹地瞇起,眼角翹成了一個好看的弧度。
「噁心。」被忽視的小狐狸跳出來,搶過蘇凡手裡的糖,抱著一屁股坐上大床,瞪大了眼睛湊到兩人中間來回看,「你們繼續。」丟一顆糖到嘴裡,嗯,甜!
「我、我去煎藥。」蘇凡哪裡還坐得下去?窘著張臉逃也似地走了。
房裡剩下一大、一小兩隻狐狸,笑咪咪地看著對方,比誰的眼睛更大更亮。
「小鬼,你給我安分些。」籬落一腳把管兒踢下床。
「哎喲!老鬼,現在不安分的是你吧?別以為你裝病沒人知道。」小狐狸揉著屁股齜牙咧嘴。
「喲,看出來了?」緩緩地伸出自己的手,指尖驀地伸長,寒光點點。倚著靠墊的狐狸眼角含笑,臉上分明起了殺意,「死小鬼,你最好讓你的嘴嚴實點兒。」
管兒看著不禁有些腿軟,咽了咽口水強撐起場面,「病老鬼,你最好讓你的謊話編圓點兒,要是讓他知道了,我看你怎麼著。」
撂下了狠話,管兒就趕緊抱著糖罐子兔子似地跑出去,「先生、先生,大夫前個兒說藥裡要多加一倍黃連,這樣好得快。」
後來又找了幾回大夫,望、聞、問、切,耗了不少時辰,卻仍是那句:「要好好調理。」就沒了下文。
蘇凡千恩萬謝地送走紀大夫,回頭看著院子裡的雞看了好半晌。
進屋時籬落正支使著管兒捶腿,「重了,輕了,上邊,下邊……」一會兒一個主意。
小狐狸被惹毛了,甩出一句:「小爺不伺候了。」就抱著糖罐子跑到邊上掏糖吃。
蘇凡走過去先把他的糖罐收了,「都吃掉一半了,再吃就要牙疼了。」
又問籬落:「好些了麼?」
籬落便虛弱地躺著說頭暈、眼花、手都沒力氣抬了。
蘇凡便說:「是該補補了,今晚燉只雞吧。」
癱在床上的狐狸立刻有了精神,兩眼放金光,忙不迭地點頭。
蘇凡就去院子裡抓了王嬸先前送來的那只蘆花小母雞。畢竟是被大小狐狸別有心機地好生養了兩、三個月的,剛來時還瘦骨嶙峋地,現在卻肥肥大大圓圓潤潤,捉在手中著實沉了不少。
都拿起刀了,卻下不了手。說書生手無縛雞之力真是說對了。蘇凡看看雞,再看看刀,自小也讀過佛經,實在沒這份心腸殺生。
最後還是管兒動的手。手起刀落,那雞還來不及鳴一聲就再叫不出來了。
「殺雞都不行,還怎麼做狐?」後來把這事說給籬落聽,大狐狸不以為然,「下回,我殺給你看,保證一點血都濺不出來。」
蘇凡沒應聲,想著下回他要吃雞時該怎麼搪塞。
還是回到這邊。
為了這湯,蘇凡還特地去請教了隔壁的王嬸。
褪毛、掏肚、洗淨、下鍋、放料。些許人參、些許枸杞、些許留著過年的火腿絲,又切了些同樣預備著過年用的鹹肉,還有筍絲、香菇、扁尖、蔥花……等等等等,一併悶進鍋裡慢慢熬。添柴加火,他拿把扇子不緊不慢地搖。
搖著搖著,絲絲縷縷的香味就開始在屋裡彌漫開來。
聽到後面有響動,就回過頭。一大、一小兩隻狐狸拿著個空碗,正蹲在門邊吸著鼻子咬手指。
這一鍋雞湯吃得香甜,不一會兒工夫,桌上就只剩下雞骨頭。碗底並著鍋底都被舔得乾乾淨淨。
籬落嘴裡說著:「到底是書呆子,燉鍋雞湯也燉得個寒酸的樣子,火腿放了幾根都能數出來。」下手卻不含糊,一徑和管兒爭搶。蘇凡不理會他們,坐在邊上靜靜地喝湯。
直到晚上做夢時,管兒還叨念著:「好吃,真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