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恩記 出書版by 公子歡喜/冥頑不靈
  发于:2008年11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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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
  「先生!」
  「婚姻之事,非同兒戲,學生……學生……學生實在不能一人作主。目下……目下……」蘇凡見她追問只能盡力搪塞。
  「如若小女子無恥,求先生一定要娶小女子呢?」「啊?」蘇凡又是一驚。看那蘭芷,卻已是雙目含淚,滿臉淒苦之色。
  「便求先生娶小女過門吧……」見蘇凡猶疑,蘭芷一下跪倒就拜,「先生于小女之恩,小女來世必做牛做馬以報萬一!小
  女子先在這裡給先生磕頭了!
  「妳……這!」蘇凡趕忙將她扶起,「姑娘有事便請直說吧。在下如能幫到一二,必傾力為之。」
  「那……可請先生往無人處一敘?」蘭芷這才止了哭,但仍緊緊看著蘇凡,眼中滿是哀求。
  蘇凡想了想,答應了。跟著蘭芷出了自家院子。
  那一夜,蘇凡沒有回來,籬落在床上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支起耳朵聽著門外的響動。
  院外有什麼聲響,似乎門被推了一下。接著「喵——」的一聲。
  死貓!沒事兒你撓什麼門?這是你撓的門麼?明天把你做成一鍋「龍虎鬥」,我看你還撓!
  又有什麼聲響,似乎有人在院子裡走動。接著「汪——」的一聲。
  死狗!大半夜的你串什麼門?這院子是給你串門用的麼?明天把你切成塊紅燒著吃,我看你還串!
  牆上有什麼動靜,似乎有人爬上了牆頭。接著「喔喔喔——」的一聲。
  死雞!大清早的你打什麼鳴?打鳴用那麼勤快麼?本大爺現在就咬斷你的脖子,我看你還打!
  實在睡不著,不對,是睡飽了。狐狸跑去堂屋坐著,眼巴巴地看著那竹籬笆門。
  直到等得不耐煩,隨手又撓了一牆印子後,才見蘇凡一身疲憊地走了進來。
  「喲,難為你還記得回來。」管不住自己的嘴,籬落一開口就是嘲諷。
  蘇凡沒有說話,轉身進了廚房。不久,端出一碟饅頭,「學堂快上課了,你就將就下吧。廚房裡還有些米,中午你就自己熬碗粥。」
  說罷,不等籬落回答就去了學堂。
  狐狸坐在椅上,只能默默地看著他的背影。心中一惱,袖子一拂,碟子立時粉身碎骨,裡邊的饅頭滾到了腳邊。抬腳想踩,怎麼也踩不下去。
  「哼!」
  把那饅頭看了半晌,籬落袖子再一拂,那碟子還是好端端放在桌上的模樣。
  想出門散個心,他剛一腳跨出,就見隔壁的王嬸正挨個敲著各家的門。
  「張家嫂子,下月初八,我家蘭芷出閣,妳可得來呀!」
  「李家他哥,我家蘭芷的好日子,你一定要來啊!下月初八!說什麼賀禮呀,大家鄉里鄉親的,見外不是?」
  「曹家大妹子,我家蘭芷要出閣了!就是和蘇先生,一定來喝喜酒啊!對了,上次在妳那邊看到那鴛鴦繡得真好看,能不能給我們家蘭芷繡一個?拿來當紅蓋頭一定最合適!」
  「……」
  轉眼瞧見籬落,王嬸忙扭著胖胖的腰身過來打招呼:「喲!他表哥呀!以後就是一家人了!咱小門小戶的,您千萬要多擔待呀!咱家蘭芷以後就托你家蘇先生多多照顧了!這孩子不懂事,表哥您也多包涵哪!」
  心頭說不出是什麼滋味,他清早時冷淡的神態在眼前不斷地擴大再擴大。
  是不是以後就都這般待我了?所有的好都要去給那個什麼混蛋娘子了?不再好聲好氣地跟我說話了?
  娶妻?誰准了!
  心念一轉,籬落拔腿就往學堂跑。
  學堂裡的學生們都在讀書。
  「參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鐘鼓樂之。」
  一見籬落跑了進來,蘇凡首先就愣了,趕緊抓過他的袖子往門外拖。
  籬落任他拖著,只死死地盯著他的臉看。
  「你怎麼來了?」蘇凡有些焦急,這狐狸怎麼總生事?
  「你、你是不是要娶妻了?」籬落沉聲問道。不知是不是方才跑得急,心頭「怦怦」直跳。
  蘇凡沉默了一會兒,點點頭,「嗯。」
  籬落不作聲了,甩開蘇凡的手,身形一躍就掠了出去。
  「這……這是怎麼了?」蘇凡有些不明白。
  想到昨晚的情形,還真是混亂的局面。自己是不是真的老好人當慣了,才攤上這樣的事?為什麼旁人總是有事要幫忙了才想到來找他呢?自己也是人呵,也有苦處和難處,也討厭一個人時的寂寞孤單。
  於是又想起了那一個黃昏,有人陪著自己一遍又一遍地念著:「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耳邊的聲音溫潤如水,依稀恍如昨日。



[发表时间:2008-3-16 13:23:25]







天天爽一回





0 0 [4楼]


第四章
  「蘭芷啊,我上妳二姨家轉轉。院子裡的雞妳看著點,別讓跑出院子,不然就找不回來了。」
  腳步聲漸漸遠去,蘭芷紅著眼圈坐在床邊。
  還有聲音隔著牆傳來:「哎喲喂,她王嬸呀!恭喜呀!多好的福氣呀,您老是苦盡甘來了……」
  聽在耳裡,硬吞下肚的酸楚在心裡漫開再漫開,漫成眼前一陣模糊。咬破了唇不讓自己哭出聲。鄉下人家裡牆薄,被聽到了受不起滿莊的流言蜚語。
  她攤開緊握成拳的手掌,掌中靜靜躺了一方墨玉。厚實狹長,似是說書先生口中王孫公子腰間的配飾。
  最稀奇的是,明明通體黝黑卻泛出五色光,炫彩繽紛,煞是奪目。玉中間夾了幾道紅痕,仔細一看,居然是個狂草的「狼」
  字,襯著四周毫無瑕疵的黑,越發紅得鮮亮,血也似的。
  莊裡的姑娘間流傳:月圓之夜,如果在清河裡沐浴更衣,然後焚香陡妫涂汕髞硪欢魏靡鼍墶?
  閨房裡的悄悄話,附在耳邊輕輕說,彼此都羞了個大紅臉。一邊絞著衣角啐道:「什麼亂七八糟的,不害臊!」一邊心裡頭跳得自己都能聽到聲響。妳推我,我推妳,小心翼翼翼暗地裡約了個期。
  四月前,清河邊,一輪圓月高懸。
  幾個要好姐妹在岸邊扭捏著要反悔。蘭芷生性爽快,解了扣子第一個下河。「來都來了,還羞什麼?大半夜的,誰會來這兒看妳?」
  河水清涼,浸在裡頭甚是舒服,她不覺慢慢閉上了眼。再次睜開眼,四下無人,霧氣迷蒙。剛要揚聲尋找那些同來的女孩,岸邊有人朗聲大笑。
  「真沒料到,夜半來此喝口水,竟能看到如此好風景。」
  心頭一驚,她凝神看岸上那人。黑衣黑髮,幾乎快要融進茫茫夜色裡。他拾起地上的肚兜送到鼻前嗅,半睜半開的眼裡一半輕佻一半邪魅。
  羞得無處藏身,蘭芷勉力將自己的身子往水裡躲。心如鹿撞,那張俊朗的臉奪盡月色光華,叫人恨也恨不起來。「看來是在下唐突美人了。」她的肚兜還在他手中,又深深聞了一聞,他笑得意味深長,「那便後會有期。」
  來去如風,只看到肚兜飄飄搖搖又墜入草叢,岸上哪裡有人?
  「蘭芷,妳想什麼呢?這麼入神。」同來的姐妹拉她。
  她慢慢轉過頭,有些迷茫,莫不是夢麼?
  穿衣時,有什麼從衣服裡掉出來,幽幽一方墨玉。攥在手裡,一路燙到心底。
  竟不是夢。
  後來幾天,她夜不能寐。有人輕輕叩門,急急跑去開了,夜風湧入,衣衫飛揚,門外的人黑衣黑髮快要淹沒在夜色裡。
  「前日在下不慎丟了件東西,不知姑娘可曾拾到?」
  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
  蘭芷越想越是止不住落淚,引得胃中一陣翻滾,酸澀上沖,喉頭一陣發癢,不得不靠著床頭幹嘔起來。伸出一手放在小腹上安撫。
  「乖,再忍忍吧……」
  泣不成聲。
  「妳懷孕了?」陌生的聲音響起。
  銀髮,白衫,淡金瞳。
  他一步一步慢慢地走進來,十指尖尖,點點銳利的光。
  「妳、懷、孕、了!」這次不是問句。他一字一頓,似是從緊咬的牙間硬擠出來。
  蘭芷遍體生寒,顫得說不出一個字。
  籬落停在她面前不遠處,沒有再上前,淡金色的眼厭惡地看著眼前捂著腹部不斷往床內縮的女人,「那個書呆子娶妳就是為了這個?」
  見蘭芷點頭,白紗衣無風自動,他手起掌落,堅實的杉木桌化作一地白粉。
  「我……」蘭芷掙扎著想要辯解,「我……我只是想保住這個孩子……我……」
  籬落不客氣地打斷她:「所以妳就可以不顧別人的處境?」
  泛著金色的眸子似是看著蘭芷又似看著別的什麼,先前怨毒,後又流露出一點哀憫。
  「憑什麼?就因為他之前吃了妳家一口飯,還是因為穿了妳家一件衣?所以讓他戴著頂綠帽替別人養孩子!柿子軟就拼命地捏是不是?妳顧著妳的孩子,所以就可以不管別家孩子的死活?
  「算好了對不對?蘇先生心腸好,哭兩聲就一定會點頭;蘇先生老好人,哪怕不是自己的孩子也會好好對待;蘇先生面子薄,老婆紅杏出牆也不敢罵一聲『賤人』……對不對?嗯?」
  深吸一口氣,籬落抬腳出門,「同樣都是人,不要以為別人的心就不是肉做的;沒有說『不』,不代表就是甘願。妳好好記住!」
  走到院子中,肥大的母雞領著群小雞排成一行散步。見著籬落,母雞「咯——」的一聲尖叫,不顧小雞就撲騰著翅膀往牆上跳。
  小雞們也搖擺著四下逃竄,蒙頭一跑,兩隻撞到了一起,腿軟得再站不起來。一時間,「咯咯……」、「唧唧……」的雞叫聲伴著裡面蘭芷的哭聲,好不熱鬧。
  去!一腳踢飛那只暈倒在他腳邊的小雞仔。瘦成這樣也敢送上門,還不夠你狐大爺塞牙縫的,長幾兩肉再來!
  這一天,籬落沒有去別家蹭飯。蘇凡有些訝異,隨即盛了碗米飯送到他手上。
  菜色很簡單,炒青菜,燉雞蛋。狐狸意外地沒有吵鬧,一口一口低頭扒飯。倒是蘇凡覺得不自在,拉過那碟青菜,把雞蛋往籬落面前推了推。
  籬落抬起頭,嘴動了動,一聲不吭地端起青菜全部倒進自己碗裡,和著米飯一大口一大口咽下去。
  不一會兒,他一抹嘴說了句:「吃完了。」就扔下舔得乾乾淨淨的飯碗,跑回常坐的軟椅上坐下,眨巴著眼看蘇凡收拾。
  蘇凡知道他有事,柔聲問道:「怎麼了?」
  「……」籬落沒有回答,撇開視線看牆上自己撓出的印子。一道一道,交錯縱橫,像是張網兜頭罩下,困得人喘不過氣。
  蘇凡沒有再追問,想他要是想說,總有會說的時候。
  果然,洗淨了碗筷回來就見籬落正候在桌前。
  「有什麼就說吧,憋在心裡難受。」
  籬落避開蘇凡的視線,「我……我去找過隔壁那個、那個蘭芷了……她懷孕了……」
  「是我的。」蘇凡平靜地回答。
  「呵……」輕笑代替了方才的局促,狐狸抓著蘇凡的肩頭發問:「你的?呵呵……你當我聞不出來麼?那女人身上沾著狼氣!你什麼時候成了狼精了?還是只色狼精?嗯?」
  「我……」蘇凡語塞,不禁想後退。
  籬落不依不撓地跟進,「綠帽子那麼好看?你這個濫好人當真是越當越濫了。」
  臉上的表情是刺人的輕蔑,話語卻有點訓導的味道,讓蘇凡想起當年的夫子。
  「君子與人為善,但並非有求必應啊。蘇凡,如若一個人連自己都顧不來,又如何奢談他人?如此,對方心中必有愧疚,又如何喜悅得了呢?」
  蘇凡輕輕撫上籬落的肩拍了拍,讓他不要激動。隨後才開口:「按照莊裡的規矩,姑娘家未婚先孕是要沉塘的。一屍二命啊……她既來求我,我自然……」
  「所以就答應了?」
  「救人也是積善行德的事。」
  「如果以後她又要跟別人走呢?」
  「她嫁與我原本就是屈就,如果……那我當然是不能阻她前程的。」
  「你……」狐狸氣得啞口無言,「你就不想想你自己麼?到時候別人在背後指手畫腳你都不顧嗎?」
  「這樣的事,別人要說也是攔不住的。再說,我一個人也慣了……」蘇凡淡然。
  「好!那你就好好戴著你的綠帽子吧!」
  籬落放開蘇凡,頭也不回地奔了出去。
  肩頭隱隱作痛,是籬落方才太用力了。蘇凡揉揉肩,靠著籬落的軟椅坐下,溫溫地,還殘餘著那狐的溫度。
  一個人慣了……一個人,怎麼習慣得了?
  狐狸沒有再回來。蘇凡想,他大概是回山裡去了吧?
  看著空落落的屋子,心裡空落落地。不過才一個月而已,過去二十年的生活就再也回不去了。總覺得少了些什麼。
  吃飯時,不自覺地就擺出了兩副碗筷;在學堂教書時,總想著晚上該不該添個菜;晚上一個人看書時總要起身去裡屋看看,怕他不安分,踢了被子。
  莊裡的人們問起,怎麼最近不見你家表哥?蘇凡含糊地說:「他有些事要辦,不久就回來。」不知道是說給別人聽的還是說給自己聽的。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籬落尚沒有半點音訊,蘭芷又行蹤不明了。
  那天一早,王嬸家的院子裡就鬧騰開了。蘇凡被「砰砰」的拍門聲驚醒,起身一開門,王嬸披頭散髮地跌進來,抓著他的手臂問。
  「蘇凡、蘇凡,你見過我們家蘭芷沒有?啊?她來過沒有?」
  隨後呼啦啦擁進了一群人,七嘴八舌地說開了。
  「她王嬸,您別急,咱再好好找找……蘇凡哪,你也別急啊!」
  「就是,咱莊家家都是厚道人,連只雞都沒丟過,何況一個大活人!」
  「我看哪,蘭芷一定是一大早上城裡買針線去了。咱再等等,順便再去問問迎香她們幾個平常跟她要好的。」
  「對、對,我現在就去把我們家迎香叫過來問問。王嬸妳先別慌,啊……」
  「……」
  蘇凡忙問:「怎麼了?」
  「蘭芷……蘭芷她……昨晚還好好的……半夜我起來上茅房還見她房裡亮著燈……等過了一會兒,我就聽院子裡的雞叫得
  急,就起來看看……就看見……看見門半開著……回頭進蘭芷屋裡一看……就沒人了!
  「天啊!這可叫我怎麼活呀?蘭芷啊……我家死鬼死得早,我就蘭芷這麼一個命根子呀!這叫我以後到了地下怎麼跟那個
  死鬼交代呀!我、我不活了呀!」
  說著就要往那土牆上撞,叫人急忙攔住了。人們又圍著勸她。莊裡幾個平素心腸軟的女人看不下去,也跟著抹淚。
  蘇凡被緊緊抓著,不知該怎麼反應。旁人以為他是被驚到了,畢竟是快過門的妻子,現在出了這檔子事確實難辦,就又來勸他,讓他放寬心,人總能找到,不會耽誤他的好日子什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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