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恩記 出書版by 公子歡喜/冥頑不靈
  发于:2008年11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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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些笑得最歡的都是家裡有沒出閣的女兒的。這般的女婿真是打著燈欢紱]地找喲!那些個家裡沒女兒的也笑得歡,這麼個人物往這邊一站,以後大樹蔭底下的東家長西家短還怕少麼?
  鄉下人沒什麼逗樂子,不就靠擺個龍門陣消遣消遣麼?你說不是?
  只有邊上的蘇凡滿心疑惑,怎麼也笑不出來。也罷也罷,生死由命。這麼想著倒也不覺得慌了,見眾人都關心著籬落,誰也沒在意自己,反正是被忽視得習慣了,隨手拿過桌上的《詩經》接著看起來。
  「碩鼠碩鼠,無食我苗!三歲貫女,莫我肯勞。逝將去女,適彼樂郊。樂郊樂郊,誰之永號?」
  只盼這狐狸不是那碩鼠,不然自己怕是供養不起這大仙。
  這邊還在問:「娶親了沒?」
  「定親了沒?」
  「有中意的沒?」
  「要什麼樣的?」
  「親事你一個人作得了主?」「什麼時候來你張嬸家,我們家雲丫頭的糖醋魚好吃著呢。」
  「也來你李叔家看看,讓我們家迎香給你繡個鞋面。」
  「我們家秀秀識字,能寫詩哩。」
  「……」
  籬落的臉越發地僵,心裡氣著那蘇凡沒事人一般竟在邊上看起書來。哼,書呆子就是書呆子。
  還是王嬸機靈,看著這遠房表哥的臉色,趕緊起身告辭:「喲,看看這日頭,快落山了都!我還得回去喂雞呢。我看,我們還是散了吧啊,也讓人家蘇凡和表哥敘敘舊……我們圍在這,叫人家怎麼好意思!我說,這嫁女兒還急這會子麼?」
  眾人會意,紛紛散了。有的臨走還不忘叮囑兩句:「可要到你張嬸家來啊!」
  「你嫂子我等等讓我們家春兒給你們送兩個菜來,一定要收下,別客氣,知道不?」
  「……」
  直到人都走光了,蘇凡才從書裡抬起頭,「餓了吧?我去給你做飯。」
  「好。去吧。」籬落也不拘束,把蘇凡當成了下人來差遣。皺著眉把這屋裡的椅子打量了遍。
  還好還好,下山前雖被那個冷血的大哥親手封了大半功力,點石成金做不了,換套傢俱的小把戲倒是還做得。
  唇角一抿,他隨手一揮,素紗袖子一起一落,方才那快散架的方凳和瘸了腿的小方桌轉眼變作了一溜簇新的棗木傢俱。油光水亮得能拿來當鏡子使。
  他得意洋洋地環顧了一圈,總覺得還少了什麼。伸出手往那椅上再一指,椅前生出一個矮矮的腳榻,椅上又添了條素白一色的絨毛軟墊、一隻織寰劽胬C繁花的靠枕。
  這才舒了眉頭,往那靠枕上懶懶一靠,一腳擱在腳榻上,另一條腿愜意地蹺起。他手上憑空一抓,多出個金邊彩釉的茶盅,掀開茶蓋,一縷茶香鑽入鼻孔,是雨前的新茶,用的是前歲的初雪雪水,抿一口,滿口留香。
  舒服地瞇起眼,打從進到這屋子,這才有了點暢心的感覺。
  蘇凡端著碗回到屋子時,險險以為走錯了人家。「你……這……」
  看著做工細緻的雕花圓桌,手裡的藍邊粗瓷大碗是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你這叫人過的日子麼?」籬落高高坐著,斜著眼教訓蘇凡。那椅子,怎麼坐得下去?對著那桌子,還能吃得下飯麼?
  「我……」
  蘇凡張了張口,想說什麼又被籬落給打斷了。
  「那碗裡是什麼?」
  「饅頭。」
  「還有呢?」籬落眉頭又開始嫌惡地皺起來。
  「沒了。」
  「就饅頭?白麵饅頭?」不置信地再問一遍。
  「粗面饅頭。」蘇凡也不去管他,一狠心把碗放到那漂亮的桌子上,背對著他自顧自地吃起來。
  天色不早了,等等還要去給先生送藥。
  「啪——」金邊釉彩的茶盅跌在地上摔得粉碎。
  蘇凡回頭看了一眼,暗暗心疼那得值多少銀子。
  「你!」這回輪到籬落說不來話了,「你、你就讓我吃這東西?」
  想他籬落修行了五百年,且不說修成人形後嘗的是山珍海味,要吃什麼有什麼,就算他還是只雪狐時,那也是野兔、山雞,從來沒委屈過自己這張嘴。什麼時候淪落到要把這黑不溜秋半白不白的粗鄙之物送進口中?
  這麼一想,心裡更是怒火中燒。可自己能把眼前這書呆子怎麼著?大哥說了,他是自己的「貴人」,沒有他自己興許就過不了那天劫了。要是把自己的恩人烤來吃,大哥一定扒了自己這身狐狸皮,拿去送給東穀那只騷狐狸精做圍巾!
  不忍心看他那彷佛受盡委屈的表情,蘇凡把饅頭遞到他跟前好聲勸他:「不知道你會來,家裡只有這點吃的了,你就委屈一下吧。等明天長老支給我這個月的工錢,我再給你做些好的。」
  這說的是實話,有誰家好好地突然跑來個不知是狐仙還是狐妖的親戚?
  也是這蘇凡濫好人當慣了,見籬落沒有索他命的意思,竟這麼由得他住了下來,還自己低聲下氣地哄著。
  籬落心裡暗暗罵一句晦氣,但也終無可奈何。接過蘇凡手裡的饅頭咬一口,算了,沒想像中那麼澀口。於是又咬了一口,嗯,好像還帶點甜味。
  但他嘴上卻得寸進尺:「那明天就弄只雞。要肥的。買的時候看仔細了,毛要順,眼要亮,爪子要金黃。要老母雞,就熬
  湯吧。湯要乾淨,放些枸杞、人參就夠了。不用多放油,吃著膩……」
  蘇凡安靜地聽著,半句也插不上嘴。真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靠山莊本就不富裕,他一個寒酸的教書先生能掙多少?不過夠他一人簡單度日罷了。一隻雞快抵上他一個月大半的花銷了,以後的日子可要怎麼過?
  蘇凡暗自煩惱得顧不上說話,正啃著饅頭的狐狸漸漸地就受不了這屋子裡的安靜。「喂,說話呀!本就是難吃的東西,再擺出個苦瓜臉,是存心不讓人吃飯了是不是?」
  「啊?」蘇凡從沉思裡醒來。這好好的又是怎麼了?
  切,笨!
  「喂,我問你,」籬落提起桌上的茶壺,就著喝一口潤潤喉,「你知道我是誰麼?咳、咳咳咳咳……」
  莊裡人家用的東西哪裡比得上他籬落慣常用的那些精巧?大壺、大碗公地,圖的就是個實在。這不?一時不察,倒得太急,水沖到了嗓子眼裡,立時咳得一張白玉也似的臉漲得通紅,再說不出話。
  「狐仙。」蘇凡起身去幫他拍背,「沒人和你爭,別喝這麼急。看,不是嗆著了?」一邊又倒了些溫水在自己平時用的杯裡送到他手邊。
  咳了一陣順過氣,接過蘇凡遞來的水杯,籬落大模大樣地喝了一口。「嗯,還算有見識。那你知道本大仙來這兒幹什麼嗎?
  「呸!這是什麼水?怎麼一股子土味?叫人怎麼喝!」
  隨即,他將杯子重重地往桌上一放,滿滿一杯水倒有大半濺了出來。
  「學生不知。」蘇凡也不惱,拿了布來擦,「這是村口的清河水,附近的人家都喝這個。也只能喝這個。慣了就好。」
  「哼!」真是沒一樣順意的。
  籬落故意又砸了下杯子,才擦淨的桌上又是點點水漬。
  蘇凡暗暗歎一口氣,心裡明白他是心裡不痛快,便順著他的意思開口問:「不知大仙對學生有何指教?」
  籬落也不答,只拿眼看那碗裡的饅頭。
  碗裡方才一共三個饅頭,蘇凡拿了一個,狐狸一氣啃了兩個。蘇凡剛才給他拍背倒水的,就把吃剩的半個隨手又放進了碗裡。這時籬落就把這半個抓到了手裡,也不往嘴裡送,只掐起一小點,食指一彈,這一小點饅頭粒就飛出了門,落到了籬笆牆
  頭外。那裡正是王嬸家的院子,矮腳的母雞立刻「咯咯」叫著來啄。
  籬落看得高興,一小點一小點的饅頭粒爭相越過了牆頭,引得王嬸家的雞齊齊聚到牆根下,伸著脖子叫喚。
  叫、叫、叫!一進莊就聽你們叫得歡。等再肥些,進了你狐大爺的肚子我看你還叫!
  待得手裡的半個饅頭都進了雞肚子,籬落才拍拍手,笑吟吟地轉過身來,對著候了大半天的書呆子道:「什麼時候有雞吃,就什麼時候告訴你。」
  心裡卻在冷笑,笨書呆,怎麼能告訴你本大爺是來報恩的?好不容易擺脫了家裡那個冷血的大哥,要再讓你這小書生爬到頭上來作威作福,本大爺籬落的一世英名豈不是全丟盡了?你就這麼乖乖地伺候著吧,哼!
  子曰,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此刻蘇凡卻覺得,眼前這狐才是世上最難伺候之物。
  好在蘇凡是委屈自己慣了的,凡事都先想著找自己的錯。方才蒸饅頭的時候一個人細細思量過了,定是那一晚自己擾了人家的清修,壞了人家的修行,人家才找上門來算帳。既是自己對不起人家,那就只能人家要怎麼著就怎麼著,半點也違拗不得。
  退個一萬步說,他雖是個人形,但終究是狐,不通人事的,自己就讓著吧。反正也讓習慣了。
  看一眼天色,竟是暮色藹藹,日落西山。
  心下一糟,自己糊塗,只顧著這狐,都忘了去給夫子送藥。
  著急著想出門,可家裡這客人……
  蘇凡不禁遲疑。
  「怎麼?有話說?」
  吃飽喝足,狐狸趴回軟椅,嘴裡叼著竹簽子哼小曲兒:「今兒個真高興呀,老狼請吃雞呀……」
  「嗯。夫子的藥快吃完了,得趕緊送去。我去去就來。」蘇凡看他面色還算和善,就一五一十地說了。
  「哦。去吧。」狐狸心情好,爽快地放人。旋即又加了句:「以後要出門得先報備,知道了麼?」
  「嗯,是。」蘇凡趕緊拿了藥出門。
  到門口時,停下步子想了想,轉身又進了內屋自己的臥房。過了好一會兒才出來。
  「要是困了,你就先睡吧。堂屋有風,要著涼。裡頭我已經換了被褥,沒用過的,不髒。」「嗯嗯,知道了。」狐狸賴在椅子上舒服得不想起來,有些煩他囉唆。
  蘇凡見他這樣,想該不會有什麼事,便就出了門。
  見了夫子,總不免閒話幾句,無非是近來在功課上的心得和夫子的病。蘇凡雖略略擔憂著家裡,也只得耐起性子陪著說話。
  「蘇凡哪,你也不小了。」話鋒一轉,夫子把話繞到了蘇凡身上。
  「是……」蘇凡吶吶地應了一聲,猜不透夫子的意思。
  「都說是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是不是該成個家了,不然何以言天下呢?」夫子撚著花白的鬍子搖頭晃腦,一雙眼直把蘇凡看得不好意思。
  「夫子……」
  「你也別害羞。雖是沒了父母,夫子亦可為你作主。」夫子見蘇凡臉紅,只當他被自己說中了心思,心中得意洋洋,把一雙老鼠眼笑得精光四射。
  「可有了心儀的姑娘?」
  「沒……還沒……」蘇凡是一心向著聖賢的。以前總想著先考取了功名要緊,何曾想過這些?便是想過,總覺得自己一個孤苦伶仃的窮書生,怎麼能白白糟蹋了人家大好的姑娘?因此,對自己的終身大事,蘇凡看得極淡。
  再說了,這些事,莊裡的王嬸、李嫂她們跟他說說便罷了,怎麼連老師也……
  一聽蘇凡說沒有,夫子更是眉開眼笑,「沒有?好!好!真是好……」
  夫子便又乘勝追擊道:「你覺得蘭芷如何?」
  「這……她……她、這……」蘇凡困窘得好似當年課堂上答不出夫子的問題,恨不得趕緊找個地方避一避。
  「說不上來?那便是覺得她是好的囉?」夫子不理會蘇凡,自顧自地往下說:「蘭芷是與你從小一起長大的,可謂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長得漂亮,又賢慧。我看著挺好……」
  「夫子……」
  蘇凡直覺地想退卻,可架不住夫子滔滔不絕的說詞。
  「正巧前幾日,王家嬸子來看我。說的也正是這事!
  「你說巧不巧?人家是從小看著你大的,對你也照應了不少,如今要你做個半子可算是極仁義的了。
  「但這事終是要看你自己的意思,你要覺得行,那下個月初八是個好日子,我都和那王家嬸子看好了。姑娘的嫁妝都是早早就備好的,席面等等夫子幫你操辦,你就等著洞房就對了。來年讓大胖小子叫我一聲爺爺,我便是能合眼了。」
  「夫子……我……」沒想到說著說著,這事竟快成了。蘇凡急了。
  且不說自己沒有娶妻的打算,便是現今自己家裡這糊塗事就已讓他頭痛不已,怎還談什麼大胖兒子?
  「我明白,我明白。這樣的事自然要慎重。但這也是為了你好,免得你老來落到我這般田地。年少時心氣高,縱是那月宮的嫦娥也不覺得知足,到老才知道,便是尋常的庸俗女子,只要能在身邊做個伴也終是好的。何至於到如今這般寥落淒冷?」
  夫子有感而發,動情處竟落下淚來。
  蘇凡慌了手腳,忙不迭說了幾句寬心話來安慰。
  一番言詞下來,夜色已是黑了。心裡記掛著家裡的狐狸,他便匆匆起身告辭。
  夫子當他害羞,就不強留他,只反復叮囑要好好考慮,莫錯過了大好的姻緣。
  蘇凡對著他殷切的眼,心腸一軟,就滿口應了下來。
  途中蘇凡路過後山,止了腳步看了半晌,仍覺著有如在夢裡一樣。
  回到家時,已過了三更。
  怕驚了籬落惹他怪罪,蘇凡只點了一豆微微的燭火,輕手輕腳地摸進內室。
  一進屋便只有苦笑的分。自己那張舊木床憑空不知去了哪裡,一張鏤花嵌寶的大床把原就狹小的房間擠得滿滿當當。籬落攤手踢腿在上面睡得正香。
  籬落當真是作威作福慣了的,枕的、墊的、蓋的,皆是叫不出名字的繡花絲澹瑺T火一照便流光泛彩,怕是宮裡頭皇帝老兒用的也不過如此。
  腳下踩到了什麼,就著燭光一看,是自己先前鋪上的新鋪蓋,胡亂地散在地上。可以想見,他剛進屋時又是如何咬牙切齒
  的模樣。
  蘇凡拾起地上的東西收進櫃子裡。櫃子上沒了鎖,裡頭也是一團亂,大概是他翻不著稱心的,所以才最後自己施了法吧?
  取出自己用的舊被子抱著回到堂屋。不敢去坐他坐過的那張有軟墊蹇康模粨炝诉吷系囊粡垼⌒囊硪淼刈先ァR葬峥峙戮鸵@麼將就著了。
  「明兒個真高興啊,書呆子請吃雞啊……」
  一室靜悄悄的月光,還有人在夢裡喃喃地唱,伴著咋吧嘴吸口水的聲音。

[发表时间:2008-3-16 13:23:12]







天天爽一回





0 0 [3楼]


第三章
  第二天的雞沒有買成。莊裡的長老拉著蘇凡訴了半天的苦,什麼莊子本就困難,再加上去年收成不好,前不久又是一夜暴
  雨淹了大半的莊稼……
  蘇凡明知沒說的那麼嚴重,但也抹不開這個面子,只能一徑搖頭說:「不礙事,不礙事的。回頭等帳面寬裕了,長老再給我就是了。」
  那長老便「蘇先生是真君子啊」、「果真明理的讀書人啊」、「將來定是國之棟樑,萬民楷模」等等胡亂誇了一通。
  蘇凡被說得不好意思,面上不說,心裡卻暗暗叫苦:這下該怎麼跟家裡孩子似的「大仙」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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