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朔原本对这种书籍根本不感兴趣,只不过为了树立自己不学无术,专爱旁门左道的人设, 才公然将这种不入流的书册带到了国子监来看, 为的就是引起林锦的注意。
“嗤, 我还当你在用功学习呢。”林锦讥笑一声在秦朔的席位旁坐下, 眼睛一歪便看向秦朔放在桌角的一叠书册。
“你不懂。”秦朔故作神秘道, “一切术法的尽头都是神秘学。”科学的尽头是神学,上辈子不知多少科学家钻研到最后都投入了神学的怀抱。
“神秘学?”秦朔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林锦也起了兴趣,身体前倾,压低声音道,“你先前的那种救人的法子也是神秘学?”
秦朔心下一顿,面色不改, 只含糊道, “算是, 也不是吧。”
说着, 秦朔拿起一本脚下的书,随便翻开,指着一处道,“这是一本巫医所著的书,朝代已不可考证了,上头写了,’心以呼吸进新气退旧气,直合周身,脉与之应’。”
其实翻到这一段的时候,秦朔也很吃惊,没想到古人对人体的了解竟然已经这样深刻了。所谓新气不就是氧气,旧气不就是二氧化碳么。
“还有这段‘肺促其气于喉,喉分于舌唇鼓其气于管,管出于空铳之暴于空也’。”
“这都什么啊?”林锦的眉毛拧成了一个面疙瘩,明明每个字他都认识,可是这些字串在一起他就理解不了了。
秦朔解释,“这一段其实解释了气在我们身体中的运行轨迹。”
说着秦朔也压低声音,故作神秘道,“幼童被卡住咽喉,实际就是气的运行被阻隔了,呈现假死状态。在挤压中昏死过去的人也是如此,生气阻断,心肺停止运行,但是他们并没有真的死去,只要我们通过外部力量去激活他的心肺力量,再辅以渡气,便可活之。”
“这些其实一点都不神秘。”秦朔挥挥手中的书册,“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先人们其实早就发现了这些人体的奥秘,只是如今的读书人们瞧不起这些下九流的技法罢了。”
“竟然是下九流的技法?”林锦眉头紧锁,神情严肃,然后一把拽过秦朔手中的书,又看向秦朔桌角的一堆书册,直接征收了。
“很多事情,不明白其中的原理,就会觉得神秘,从而心生敬畏和恐惧。一旦搞清楚了其中的原理,那就不过如此了。”秦朔的言下之意就是:拜托你们别盯着我了,请去多看看书吧!多看书就不会蠢了。
将自己精心准备的一堆书全都丢给林锦,秦朔只希望林锦和大皇子对自己不要再感兴趣了,有这个功夫不如去民间寻找些能人异士为自己所用。
“秦小九,你今日立功了。”林锦拍拍秦朔的肩膀,笑道,“放课后别走,小爷请你吃酒。”
无论秦朔怎么解释自己是个社恐,丁点不想出门交际,林锦是一盖不听的,放课的钟声一响,立马呼朋引伴将秦朔裹挟住,“今日去醉春轩!”
醉春轩是上京城出了名的吃酒听曲儿的风雅地,对于这等地方,秦朔只听闻其名,却从未身临其境的。这次虽是被林锦强行裹挟着来的,可秦朔心中也不免生出一丝的好奇来。
一脚踏进醉春楼,一股子夹杂着熏香的暖风便扑面而来。那股子香气不似春花的清新甜腻,而是一种缠绵悱恻的香脂味,大约就是传说中的胭脂水粉香?
就在秦朔胡思乱想之际,林锦等人已经被热情地引入了包厢。
“小侯爷今日来的可早。”女掌柜的脸上笑成了一朵花。
“这是我小兄弟。”林锦揽过秦朔的肩膀,“不怎么在外头行走,家里管教极严,不能晚归家,今日我带他出了耍一耍,早来早回。”
“哎呦,这小郎君可真俊俏。”女掌柜上下打量一番秦朔,尔后看向林锦,捂嘴笑道,“小侯爷放心,今日保管这位小兄弟玩儿的尽兴快活。”说罢便一摇一摆地退下了。
秦朔跟随着林锦落座,不多时,桌上便摆放上了糕点、酒水和各色果子。又过了一会,好几个衣着清凉的小女娘便奉着琵琶、长箫、古笙等乐器进屋吹拉弹唱起来,还有两个小女娘身披薄纱随着笙乐翩跹起舞。
除了弹奏的、跳舞的,还有专门侍奉的小女娘,也都是看着不过十一二岁的模样,明明胸前还是一马平川,可稚嫩的脸庞上却染着不属于小孩儿的妩媚姿态。
秦朔心里不是滋味,只低垂着眼眸不去看。幸而负责侍奉秦朔的小女娘似乎也是个新手,害羞地垂着脑袋,露出藕段一般白皙的后颈,眼睛死死盯着眼前的一碟子点心,完全不似旁的小女娘那般温柔小意。
对此,秦朔却不觉得被冷落或是小瞧,反倒心里松了一口气,自己拿着一颗橘子剥开来细细撕着橘瓣儿上的白色经络,以此消磨着难捱的时间。
“这小娘子是怎么回事,瞧不上咱们秦兄弟不成?”不知是哪个小纨绔开口,顿时全场的目光都落在了秦朔这一席上。
不等秦朔反应,又听一个纨绔子道,“哟,这个小女娘怎生看着有两分眼熟?”
此话一出,看向秦朔这一席的目光就更加灼热了。秦朔忽然感到身旁的女孩子似乎在发抖,扭头看去就发现小女孩浑身涨红得像个煮熟的虾子,佝偻着身子恨不得将脑袋塞到桌子低下去。
“这不是咱们名满京城的大才女么!”一个纨绔忽然起身,大步走到秦朔的席位前,勾着头去细看秦朔身旁的小女孩儿,然后抚掌大笑。
“阿源,你快来认认,这位是不是你那位曾经的心上人!”那纨绔子对另一个纨绔子着急招手,看来那位阿源和这位小女娘应有前缘旧怨。
秦朔只听耳边传来一声急促的抽泣声,寻声看去,果然见身旁的小女孩儿正颤抖着身子哭泣。
“真的是刘大才女!”一众纨绔子们哄然大笑,不怀好意地将刘姓小女娘团团围住。
瞧着那一张张丑陋的嘴脸,秦朔再也忍不住,刷一下站起来,一下掀翻了眼前的果盘。
“哐次”一声巨响,果盘落地摔成了碎片,秦朔怒不可遏道,“够了!你们是瞧不起我秦朔吗?”
“既然如此,我走便是!”
秦朔抬腿就要走,林锦连忙呵斥,“都干什么呢!欺负秦朔年纪小么!”
林锦一怒,那群纨绔子一下子做鸟兽状散去。听闻动静的女掌柜也赶忙进来,看着一地的碎瓷片,满脸堆笑地赔礼道歉。
“荣大家的,这刘小娘子是怎么回事。”林锦怒道。
秦朔原以为林锦是要为刘小娘子伸张正义,结果下一刻便听林锦道,“人还没□□好就敢往我小兄弟面前带?!”
“小侯爷息怒!”女掌柜“啪啪”两下,利索地甩了自己两个巴掌,“奴家原想着这位小爷是头一回来咱这儿,可不得挑个最清白干净的丫头来侍奉。没想到这丫头这般不得用!”说着,恶狠狠地剐了一眼秦朔身旁的小娘子。
“算了算了,让这些小丫头都下去吧,咱们兄弟几个吃酒玩色子就是。”林锦将扫兴的小女娘们都赶走,一把拉过秦朔让他重新落座。
“小九别气。”林锦给秦朔倒上一杯热茶,解释道,“这几个小子不是故意的,只是这刘小娘子与阿源有些渊源,他们这才忘行了。”
这时又听一个纨绔子大笑道,“阿源,往日那刘小娘都不正眼瞧人的,如今还不是全凭你处置了。”说罢,一众纨绔子爆发出猥琐大笑。
“那刘家小娘子是刘参政家女儿?”结合众人的言语,秦朔想起年前的一桩事情来。
“正是。”林锦道,“刘平君贪墨军饷,克扣了西北军十万石军粮,罪当阖家处死,圣上仁慈,刘家十五岁以上男丁处死,不满十五岁的男童阉割为奴,女眷没入教坊司。”
“这刘小娘便是刘家嫡女。”林锦看着秦朔,说道,“小九你无需同情可怜那刘家娘子,曾经的她吃的每一口山珍海味,穿的每一件绫罗绸缎都留着将士们的血!如今的她不过是还债罢了!”
说罢,林锦便拍拍手,让人将酒水送上,有令人将骰子、牌九摆上桌,拉着秦朔道,“别想那扫兴的了,玩些快活的。”
秦朔脑子还蒙着呢,就被推到了桌前,手中还被塞了两颗骰子。
“秦兄弟,今日是我不对,扫了小兄弟的雅兴。”那个名为阿源的少年拍拍秦朔的肩膀,豪气道,“秦兄弟尽管玩儿,今晚输的全算我的。”
正当秦朔拿着骰子愣神之际,一众纨绔们已经玩闹起来,一手提着酒壶,一手熟练地摇骰子,咕噜噜的喝酒声,哗啦啦的摇骰声,还有各种各样的嬉笑声,各种声音缠绕在一起,直让秦朔头昏脑涨。
正迷糊之际,忽然有人端了一个小碟子送到秦朔鼻子尖下,“秦兄弟快试试,这可是万金难求的神仙散,南边世家们才吃得上的好玩意。”
“神仙散”三个字宛若一桶凉水对着秦朔兜头浇下,这下子头也不晕了,眼也不花了,秦朔的头脑瞬间清明起来——这玩意儿不能碰!
第47章
“好兄弟, 这可是好东西。”那人拿着所谓的神仙散就要往秦朔口中送去,吓得秦朔连连后退, 脸上的恐惧遮都遮不住。
“哈哈哈!”秦朔的窘迫形状令一种纨绔子弟们捧腹大笑。
“这玩意是毒.品!不能吃的!”秦朔看着一个少年正在服食, 连忙阻止。
“小侯爷,他真是镇北侯府的?怎么生像小娘养的,这般没见识, 上不得台面?”一个少年笑得前仰后翻,眼中的轻蔑再也无法掩饰。
“闭嘴!”林锦一声呵斥, 对着那少年的脑瓜子就是一拳, “你是个什么货色, 给我小兄弟提鞋都不配的玩意儿!”
全场的笑声顿时一窒,见林锦真的动怒,谁也不敢再嘲笑秦朔。虽然同是侯府子嗣, 可是相较于林锦这个威武侯府的独子, 秦朔这个镇北侯府的老来子自然没那么吃香。
只要不出意外, 林锦就是铁板钉钉的下一任侯爷, 至于秦朔, 虽然身上有个县男的名头,但是在这些权二代们的眼中,县男是个什么玩意儿,乡下的小地主罢了,哪里入得了眼。
秦朔并不会与这些少年们计较,一群中学生而已,不仅心智没成熟, 还正值青春期, 正是人嫌狗厌的年纪, 与他们顶真计较就是和自己过不去。
“那个神仙散就是五石散吧。”秦朔看向林锦, 正色道,“那玩意儿真不能吃,不仅会上瘾,还会死人。前朝那些怪诞荒唐的事情少不得这个神仙散的作用。”
“吃一点放松一下而已。”林锦不以为意。
秦朔深吸一口气,眼神在众人脸上打了个圈——他们看自己就像是在看个怪物,可是怪物明明是他们。
“信不信在你,我言尽于此了。”说完,秦朔拔脚就走,心中哀叹,自己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光怪陆离的上京城啊!
林锦今日本想带着秦朔出来好好玩一玩,结果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被秦朔拂了面子,心中也不高兴起来,直道这秦小九是个怪胎,估计就是乱七八糟的书看多了的缘故。
秦朔要走,林锦不拦他,其他人自然也不会挽留。就在秦朔推门要走之际,大门哐当一声被人从外头踹开。
还未等秦朔反应过来,一只藤条便劈头盖脸地向他袭来,下一刻,秦朔只觉脸颊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就像被火舌舔舐过一般。出于本能,秦朔立马抱头弓身,护住头脸和胸腹部,然后那藤条便一下一下地落在了秦朔裸露在外的小臂上。
“啪、啪、啪”藤条破空之声每每响起,秦朔身上便多出一道血色红痕。
“小畜生!多大的年纪就学人家喝花酒玩女娘!”行凶之人怒斥道。
那熟悉的呵斥声落在秦朔耳朵里,直让他躲闪的动作一顿,不可思议地朝那人望去,“阿妈?”
一屋子的人此时也回过神来,可是无人敢上前劝阻,就是林锦,瞧着老妇人那甩出花儿来的藤条鞭子也不禁望而却步了。
“为了你,闹得兄弟离心,家宅不宁。你六哥离家出走,浪迹江湖不归家。”
秦老夫人列数着秦朔的“罪状”,“原以为你是个乖巧懂事,可谁知当面一套,背面一套,家里好不容易为你谋划来的国子监名额,你不珍惜,整日看些野书邪书,沉溺道士炼丹,侯府都差点被你炸了!”
闻言,在场吃瓜的众人顿时联想起去岁镇北侯府那一道响彻上京城的巨响,原来竟是秦家小儿子沉溺丹药之术炸炉了。
“秦老夫人....”林锦瞧秦朔被打得着实可怜,似乎都被抽傻了,便想抬步上前劝解,结果话还未出口,直接被秦老夫人“啪嗒”一鞭子阻断了去路。
秦朔此时的确有些懵逼,心里嘀咕着他阿妈这是演哪一出呢?用得着这真刀真枪的么?
不等秦朔心里吐槽结束,那藤条鞭子又甩了过来,“啪嗒”一声抽在秦朔的屁股上,水蓝色的绸缎袍子上立刻沁出一串血珠子来,疼得秦朔嗷嗷大叫。
“阿妈,我再也不敢了!”虽然不知阿妈是演哪一出,但秦朔还是立马找准了自己人设位置,连连求饶。
“这就疼了?!这就疼了?”秦老夫人怒不可遏,“你六哥命都要没了,你个乱家的玩意儿!”
“什么?什么?!”这下秦朔也不觉得身上疼痛了,什么叫六哥要没命了?
“要不是你,你六哥能离家?”秦老夫人抬起手腕又要一鞭子抽下,秦朔浑身一个瑟缩却也不躲闪,然而预料中的疼痛却没有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