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咱家般般瘦了、瘦了!”小老太觑着眼睛,仔细打量着秦朔,心疼极了。
“咱家般般怎么越长越小了,这小脸还没我半个巴掌大。”秦老太太口齿清晰得很。
“小九正抽苗长个子呢,身上的肉可不就养不住了。”秦老夫人解释道。
“奶奶,您今日怎么出院子来了?”秦朔问出了一屋子小辈的心声。以往哪怕是过年过节,秦老太太都不出院门的,只有小辈们上门去拜见她。
“哎呦,我昨夜做了个梦,梦见老头子喊我回家呢。”秦老太太笑眯眯道。
闻言,一屋子小辈都变了神色。老人家到了秦老太太这个年纪,做的梦都是某种预兆!梦见秦老太爷喊回家,那是不祥之梦啊!
“瞧把你们给吓唬的,铁蛋的脸都白了。”小老太哈哈大笑。
铁蛋是秦初的乳名,他慌忙地看向自家老奶奶,着急道,“奶奶可是有哪里不舒坦?我这就着人去请太医!”
“我好得很哩。”小老太竖起两根指头,比划道,“老太太我一顿能吃两碗细米粥哩!”在老百姓淳朴的观念中,能吃便是福。
“行啦,也不吓唬你们了。”小老太拍拍膝盖,看着一屋子的子孙儿女,说道,“我就是想家了,想咱秦家沟了。”
“我便是死,也不想死在这上京城的,冷冰冰的,没啥意思。”小老太嫌弃无比,“我老早就要走了,偏二狗子不肯,这下好了,老爷子托梦来催我了。这次我可非走不可了。”
“阿妈,我这不是想留你在上京城享福么。”被叫二狗子的秦老爷子委屈巴巴道。
“二狗子你闭嘴。”小老太凶巴巴道,“反正这次我是走定了!老娘我受够了!”
小老太凶悍得很,想来也正常,丈夫是个造反的,儿子亦是个先劫富济贫后加入造反大业的,秦老太太自然也不是个吃斋念佛的。
秦朔正想着“吃斋念佛”,就听秦老太又继续道,“哦,我还有个事儿。”
只见小老太吧砸一下嘴巴,说道,“我琢磨着吧,你爹,你兄弟们,还有你儿子们,手上人命都不少。虽说打仗那是各为其主,但是吧....我想着咱家要不修个寺庙、道观什么的,为那些个枉死鬼超度超度?”
不等众人反应,又听小老太继续说道,“就是不知是和尚灵光,还是道士灵光?”
闻言,秦朔不禁心中吐槽,感情她老人家自己根本都不信神佛的,那烧香拜佛还有用?
“管他和尚还是道士,反正弄个家庙吧,就修在秦家沟祖坟旁边,我要为国公爷吃斋念佛,为秦家祈福修德,弥补咱秦家造下的血债。”秦老太太一锤定音。
“如何使得!”秦初忙道,“奶奶您这般年纪了,如何受得吃斋念佛的苦!”
“要去也该是我这个长孙去祈福修德!”秦初是秦老太太一手带大的,感情自是深厚无比。
“侯爷!”高氏惊呼。自家侯爷难不成要出家当和尚去不成?!
“奶奶,让我替您去吧。”秦清和突然上前一步,扑通一声跪在秦老太太的身旁,“您如此高龄,哪里能千里奔波劳累。大哥如今是一家之主,也是离不得京的。唯有我,尚未谈及婚嫁,以此清白之身去侍奉佛祖,方显我家的诚心诚意!”
事到如今,秦朔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眼前的一切便是爹妈商议出的计策吧。能与皇权对抗的唯有漫天神佛。秦清和不想入皇家,那就只能青灯古佛为伴了。
第45章
镇北侯府修了一座家庙, 侯府的八小姐替老国公夫人带发修行,为家人祈福。这个消息在上京城宛若一只小石子儿落进了湖泊里, 激起点点涟漪, 微风过后就又风平浪静了。
镇北侯府的八小姐既无姝色,亦无才情,这般平白无奇的大家小姐在上京城不知凡几, 除了几个有心人,根本没有谁会将目光盯在镇北侯府。
“八妹就真当尼姑去了?!”高氏眼睛瞪得通圆, 眼珠子宛若脱水的鱼一般凸出。事到如今她还是难以置信, 怎么会有人不想当皇妃呢?那可是从皇后娘娘肚子里爬出来的嫡子!日后的皇帝!嫁给四皇子做侧妃, 以后好歹是个贵人娘娘。这天大的好事,怎么会有人要躲?!
“以后八妹的婚事你别插手。”秦初不悦道,“爹妈这次都不高兴。”
闻言, 高氏一下就炸了, 气道, “我这都是为了谁啊!我是把小八当亲妹子才这般为她谋划的!”
“我知你是好心。”秦初如何不知自己妻子, 只道, “虽然如今我是侯爷,但是咱爹妈都在,这种大事,我们不能擅自做主!”
“我哪儿有擅自做主?!”高氏不服,胸口一起一伏,头上的珠花点翠也随之摇曳,明晃晃地亮瞎了秦初的眼睛。
“只恨我虎姐儿年岁不足, 否则, 哪里轮到小八!”高氏捶胸顿足, 懊悔不已, 心道自己怎么没先生个姑娘来,否则,年岁可不是将将好么。
“你就闭嘴吧!”秦初狠狠一拍桌子,警告道,“以后离那几个皇子妃都远着些。圣人正当鼎盛之年,莫要想那些投机倒把的小伎俩,忠君爱君才是正道!”
高氏被秦初吓得一哆嗦,也不敢多言多语了,只缩着脖子连声道自己晓得了,以后万万不敢了。
这厢秦朔教妻,侯府的另一个院子里,秦朔正在向自家爹妈讲述自己的未来规划。
“小九这是走定了?”秦老爷子严肃道,“外面的日子可没有想象中太平。风餐露宿还是小事,劫匪掠杀都是常事。”
秦朔坚定无比,“儿子心意已决。”秦朔再也不想坐以待毙,他受够了束手无策的无奈滋味。
“大丈夫志在四方,小九既然心意已决,阿妈自然是支持你的。”秦老夫人比丈夫更要果决一些。
“胡闹!”秦老爷子斥责道,“小九才几岁,老子我跟着隔壁二伯去劫富济贫的时候也都三十来岁了。”
“你是你,小九是小九。”秦老夫人毫不给丈夫留情面道,“你当小九是你这个榆木脑袋?咱家小九知世情,明人理,自是聪慧不过,非一般孩童所能比拟。”
“谢谢阿妈!”秦朔连声道谢。心中酸软软一片,心道,自己一定是攒了好几辈子的福气才遇到了这辈子的父母。
“不过。”秦老夫人话音一转,又道,“我不赞同小九去南边,更不同意小九出海。”
“前几日,你六哥的来信说刚刚与南边的山蛮子干了一仗,险些被掳走了。南边如今不安生,小九你去了说不定是给你六哥添乱。”
秦老夫人摆事实讲道理,“出海也不可。阿妈支持你去建立一番自己的事业来,但是海上风云不定,一个浪头下来就什么也没了。”
“要去就只能去北疆。”北疆是秦家的大本营,有秦旭、秦栖两兄弟在,护住一个秦朔不成问题。
“那就去北疆。”秦朔肚子里有一篓子的计划想去实施,只恨在这上京城被捆住手脚,施展不得。八姐带发修行不过是权宜之计,在两年之内秦朔必须要让自己强大起来,强大到无惧皇权,强大到可以做家人的靠山。不然八姐就要白白被耽误花期了。
“去北疆哪有那么容易哩。”秦老爷子面露愁死,欲施缓兵之计拖住秦朔。
秦老夫人却道,“这有何难。”
“先前早就放出风声,老太太要回秦家沟修家庙。如今顾忌老太太年岁大了,不宜鞍车劳顿,只在上京城修了一座小庙供老人家烧香拜佛。可是老家的家庙也必然要修建的.....”
不等秦老夫人说完,秦朔眼睛一亮接上话来,“届时我便回老家做监工,然后使个金蝉脱壳之际,去北边投奔我哥!”
“不成。”秦老爷子摇头,不赞同,“要走也得是光明正大地走,躲躲藏藏算是什么。”
“那就故技重施?像六哥一样?”秦朔又冒出个主意。
“唉,咱们老秦家难不成尽出逆子?”秦老爷子叹息。
谈话一时走进了死胡同,一家三口暂且想不出个绝妙的主意来。秦老夫人只让秦朔做好离开的准备工作,机会说不定在不经意间就出现了,届时只需牢牢把握住便是。
“我想重新回国子监上学。”秦朔又道。
“这是何意?”秦家夫妻二人均是不解,既然已经下定决心离开,又何必再去国子监上学?
“唔。”秦朔解释自己的想法,“之前不是因为救人的事情被大皇子注意到了么。堵不如疏,我越躲在家里不露面,就越显得神秘。与其藏着掩着,不如光明正大地露出来。”
“等他们发现我真的只是平白无奇,不就对我失去兴趣了么。”上辈子也看过不少小说,在中二时期,秦朔最爱的小说桥段就是“扮猪吃虎”。
“当他们发现我没有利用价值之后,我也更加容易脱身去北边了!”
秦家夫妻二人看着自信满满的小儿子,不禁相视一眼,二人均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等待看好戏”的神色——倒要看看小儿子怎么演出个平白无奇的人设来。
在一个春风和暖的日子,休学大半年的秦朔终于再一次踏进了国子监的大门。
还未走进教舍,秦朔便被林锦带人堵在了教舍外的连廊下。
看着林锦带着的一帮纨绔子弟一个个来者不善的模样,秦朔下巴一扬,直接道,“咱们私聊。”
林锦的狗腿子正欲上前教训秦朔,却被林锦抬手制止。
“走。”林锦下巴一抬,示意秦朔前面带路。
二人走到连廊的拐角处,此处视野极好,一旦走廊上有人出现,老远就能发觉。
停下脚步,秦朔直接道,“八姐的事情是被逼无奈。并非针对你,而是四皇子。”
林锦脸色一变,露出一个狰狞的笑来,“竟然是代政那个家伙!”
听闻秦清和带发出家的消息,林锦瞬间被恼火淹没。作为侯府的独苗,又有个贵妃姑姑,林锦算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这辈子就不知道求而不得是什么滋味。原本对秦清和的三分兴趣二分喜欢顿时变成了十分的志在必得。甚至对镇北侯府、对秦清和、对秦朔生出了几分的恼火来。
“我先前就听了风声,都说苏家女儿是个贤惠大度的,刚刚新婚不久便想着为丈夫纳妾,为皇家开枝散叶。还真以为旁人不知道他们夫妻二人打的什么主意不成,不过是为了拉拢武将罢了!”林锦气极,“只是没想到他竟然打上了你家的主意!”
闻言,秦朔心里一松,看来四皇妃只是私下对大嫂透露了风声,真正知道此时的人并不多。
“我家也是没有办法,连夜想出的主意,让八姐带发修行,打着为家人祈福的名头躲开皇家的算计。”秦朔一边说着一边小心打量林锦的神色。
见林锦虽然面色平淡,但眼中却怒火燃燃,便继续试探说道,“咱秦家的女儿是必然不会当小做妾的,哪怕是皇家的侧妃,妾就是妾。”
“八姐乳名蛮蛮,你可知何意?”秦朔问道。
不等林锦回答,秦朔便道,“蛮蛮是咱秦家沟的土话,乃是比翼鸟之意。”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蛮蛮”二字是家人对秦清和的祝福,是美好的祈愿。
秦家男人不纳妾,秦家女人不做小。就是在饿得啃树皮吃草根的困苦时期,秦家也没有将女儿卖了。就是在金做床来玉做枕的侯府鼎盛时期,秦家的男人们也没有生出二心纳妾。
不是因为“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浪漫,而是在老秦家朴素的认识中,一家只能有一个男主人、一个女主人,夫妻齐心,其利断金。一旦有了第三个人的加入,夫妻之间必有嫌隙。一个枕头上睡着二心之人,这家便散了。
秦朔将秦家的这些传统告诉林锦就是希望林锦知道,他和秦清和不合适,无论是情,还是理,他们都不合适。林锦给不了秦清和幸福,皇家也不会允许他们一起。
“呵。”听完林锦却冷笑一声,低头瞥向秦朔,傲然道,“小爷我就是喜欢变不可能为可能!”
闻言,秦朔直接一个大白眼丢给林锦,自己反正已经言尽于此了。等自己去北边站稳脚跟,便将八姐接走。接不走就偷走,让林锦在上京城想屁吃吧,真以为自己是霸总上身呢?
“那什么.....”林锦突然干咳两声,拉住秦朔的后领,阻止秦朔离开的脚步,然后眼神飞速瞥了一眼四周,确定无人后,方才低声道,“小爷我可还是童男子呢!”
秦朔:!
等秦朔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林锦已经跑远了,带着一堆狗腿子手下继续招摇过市。
童男子?所以....林锦的意思是.....他其实不行?!
作者有话说:
林锦:我为八哥守身如玉!
第46章
秦朔的国子监生活一如既往的平淡无波, 在以前他就不是个出色显眼的角色,如今更是摆烂到了极致, 夫子在台上讲课, 他便在台下看闲书,与权贵家那等混日子的纨绔子弟无什么不同。
“嗐,秦小九又在看什么呢?!”要说有什么不同与以往, 那就是林锦总是找上来搭话,甚至还单方面宣布秦朔是他林锦的小弟。
“随便看看。”秦朔懒懒地翻着手里的书册。
“给我看看。”林锦毫不客气地一把抢过秦朔手里的书。
“巾箱秘术?这甚劳什子?”林锦皱着眉随手翻了两页, 只觉满纸胡言乱语、神神道道, 不知写得个什么意思。
“一种神秘学。”秦朔拿回自己的书。《巾箱秘术》实际上一本流传于下九流的推命书, 其实就是一种因果概率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