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语声道:“不可,两宗一向交情甚笃,不能因为暮阳一个人,影响了两宗之间的情谊!”
陆晋元:“呸,什么情谊!你刚才没听见?云昭说了,我羞辱他母亲,他早晚要弄死我!”
他又冷眼剜向云昭,“简直大言不惭!我要不是看你此前受伤颇重,方才我那一脚便不会留情!”
大堂里乱糟糟的,嘈杂得很,剑宗的门生人多势众,将客栈包围得水泄不通。
裴清偏头,唤了声师尊。
长胤真人道:“在场都是些小辈,为师不知事情的前因后果,也不好贸然出手,你比语声更稳重,你去处理便是。”
语罢,直接转身回房去了。
裴清自二楼一跃而下,轻飘飘地落在了江暮阳的身前,众人见他出来了,纷纷望了过来。
云昭通红着眼,煞白着脸,血色寡淡的唇瓣蠕动了几下,无声地唤了句:裴师兄。
“锦衣,你下来得正好,快劝一劝晋元,怎能因为此前一点点误会,便大打出手,伤了两宗之间的情谊,若是让师尊知道,恐要怪罪。”林语声上前几步道。
然而,裴清根本就没有看他,只是竖起一根手指,作出禁声的动作,而后把目光落在了江暮阳身上。
“裴清,”江暮阳抬头,眨巴眨巴眼睛,把手里的肉丸子显摆给他看,“莲藕猪肉馅的,你吃不吃?”
林语声气极:“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想着吃!”他又对裴清说,“小师弟,唔!”
迎面一张黄符就贴了过来,他大惊失色,慌忙要去揭符,哪知双手就被白绫缠绕住了。
裴清一挥衣袖,林语声整个人就跌坐在了板凳上,被白绫绑得非常结实,动弹不得。
陆晋元望了一眼,假装没看见大师兄求救的眼神,慢悠悠地把目光偏转过去了。
“吵。”裴清微蹙着眉头道,“现在清净多了。”
江暮阳:“……”
哇,前辈就是前辈,当真行事作风比裴清果断多了。
他早就想这么对林语声了,前辈直接把他没做的事情,给做了!
哪怕前辈就是裴清的心魔所化,那也比裴清那个小古板讨人喜欢多了!
江暮阳的眼睛都亮了,在这一刻,裴清就是解救他耳朵的神!
“他们为难你了?”裴清低声问道,“有没有伤着你?”
“怎么可能伤着我?”
江暮阳现在不欺负别人,就已经算很好了,但有人愿意无条件信任他,并且不问缘由地站在他这边的感觉真好。
只是可惜,现在出现的是前辈,并不是裴清。
第47章 云昭跪下跟暮阳道歉了
江暮阳想, 但凡裴清能无条件,不问任何缘由地站在他这边, 也许, 他能对裴清好一点点。
只好那么一点点。
可裴清心里装了太多的东西,不可能只有江暮阳一人。
“暮阳,我不是专门过来找你们麻烦的, 刚才, 我已经说得足够清楚了,我希望你能看在, 以往的情分上,随我回剑宗,我的祖母, 她……她一直念着你。”
云昭推开搀扶他的门生,上前一步道, 他的目光难以离开裴清。
看见裴清这么公然袒护江暮阳,云昭的心犹如被刀割一般,痛楚难忍。
直到现在,他还是喜欢裴清, 哪怕裴清偏帮江暮阳, 哪怕裴清跟他退亲, 哪怕裴清从来不正眼看他。
云昭好恨自己, 为什么要对裴清这样念念不忘,他应该多看看别人的。
可他就是忘不了裴清, 舍不下裴清。
很快,让云昭更加心如刀割的话, 从江暮阳的口中说出来了:“情分?什么情分?你我之间, 何来的情分?那是你的祖母, 又不是我的祖母,我江暮阳的确出身不高,举目无亲,还是个弃子,但也不会不知廉耻地攀你家的高枝!”
云昭好似瞬间被刀剑直接穿心而过,先是一阵刺骨阴寒,从脚底密密麻麻地涌了上来,随即便是难以承受的剧痛。
他痛得几乎有些站不稳了。
从前那样骄傲不可一世,现如今脊梁骨挺得也不是那么直了。
他的脖颈上,缠着一圈白纱布,掩盖着此前割裂的伤口。
二叔说,这一剑划得很深,只差那么一点点,就会令他永远失去嗓音。
云昭年纪尚轻,脸上稚气未脱,声音听起来清脆清脆的,好似百灵鸟一般灵动。
他私底下还学了几段戏文,也不敢让人知道,怕被人嘲笑。他一个男修,又是剑宗的少主,居然会喜欢伶人那般揽客的小把戏。
要是被二叔知道,一定会训斥他不学无术,不思上进的。
他好小的时候,爹娘就去世了,云昭只是表面看起来高傲矜骄,内心深处却无比孤寂。没人懂他。
只敢趁着月下无人,才敢捏着兰花指,拿腔作势,捏着嗓子唱几句。
这本来就是云昭的小秘密,他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哪怕是最亲的二叔,还有最好的朋友江暮阳,他都没有说。
可后来江暮阳还是发现了,亲眼瞧见云昭穿着桃红色的戏服,脸上涂脂抹粉,头上珠环翠绕,在夜色下捏着兰花指,模仿戏子,嘴里哼唱着。
那时云昭一转头,就看见了江暮阳,几乎吓得魂飞魄散,赶紧把头上的珠翠都扯下来,还使劲用衣袖,把脸上的脂粉擦拭干净。
甚至还惊慌失措地开始语无伦次了,一遍遍地说:“咳,暮阳,你来了啊,我就是唱着玩儿的,我才不喜欢这种东西,我真的不喜欢,就只是随口唱着玩玩的……”
他还扯下身上的戏服,佯装镇定地说,“这衣服丑死了,难看得要命!我就是穿着玩一玩的……”
不过很快,云昭的声音渐渐沉了下来,低着头,狠狠抿着唇角说:“想笑你就笑!我知道这样很丢人!”
“但你不要告诉别人,好不好?”
那时的江暮阳并没有笑话他,反而还满脸惊喜地夸他唱得真好听,还夸他作戏子打扮,也很好看。
一双眼睛明亮干净,灿若星辰。在夜色下,江暮阳整个人都是闪闪发光的。
好像一束流星,直接撞进了云昭的眼睛里。江暮阳懂他。
江暮阳从前那样喜欢听他唱戏,又那样喜欢他的嗓音,现如今还是弃他如敝屣,随手就可以毁掉。
云昭不明白,江暮阳为什么突然变了。
为什么一点挽回的机会都不给他。
就为了一个男人,一个眼里心里,从来都没有过他的裴清,云昭就放弃了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
云昭满脸苦涩,他觉得自己脖颈上的伤,一定又崩裂流血了。
因为有一种温热的触感,缓缓流向了锁骨。
许久之后,云昭才苦笑着摇了摇头:“不怪你,这是我自作自受。”
江暮阳终于把肉丸子吃完了,很满意地揉了揉自己的肚子,心想,裴清喜欢吃莲藕。
但前辈和裴清的口味,貌似相差很多,裴清没有吃到这么好吃的莲藕猪肉馅丸子,还挺可惜的。
听见云昭此话,江暮阳终于舍得站起来了,他先是瞥了眼二楼,见师尊并没有出来。
料想师尊身为长辈,压根就不想插手晚辈们之间的事情。
如此甚好。
江暮阳道:“话我已经说得足够清楚了,若是没有别的事情,就请云公子离开这里。”
“还有,”他指了指面前一片狼藉的大堂,皱着鼻子道,“砸坏东西要赔偿的,老百姓打开门做生意,都不容易。少仗着人多势众,就说砸就砸。”
“你也是,”江暮阳侧眸瞥向陆晋元,“得赔钱,赔银子,这里不收灵石。”
陆晋元竟罕见地没有任何反驳,还点了点头道:“好,就听你的,我赔。”
说着,他还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就跟他平日里使用黄符一般,夹在二指之间,根本没有回头,身后就好似长了眼睛,嗖的一声,银票竟生生扎进了木头桌腿上,吓得躲在底下的掌柜和店小二面色惨白,瑟瑟发抖。
“拿去。”
掌柜和店小二对视一眼,都不敢去拿。
江暮阳笑道:“拿吧,我们都是名门正派的弟子,打坏了东西,自然是要赔给你们的。”
如此,掌柜这才颤着手,白着脸,将银票拿了起来,塞衣袖里,抬眸望向江暮阳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好似见到了救星一般,整个人焕如新生。
陆晋元回眸瞥了一眼,心头忽然产生一丝悸动:暮阳好善良。
被绑起来动弹不得的林语声:暮阳好善解人意。
裴清:阳阳还是一如既往的善良。
就连云昭都不得不承认,江暮阳是真的心善,像他们这种修士,在外遇见仇敌,打打杀杀时有发生。
打着打着,就人去楼空,有点良心的,可能会回头赔点银子。
没什么良心的,哪管得了这许多?
还有就是,在这片地域,谁人不知剑宗?
又有谁不识剑宗的宗袍?
敢当众直言不讳,让剑宗的少主赔钱,大概也就只有江暮阳敢了。
江暮阳把目光转向了陆晋元。
陆晋元见状,心尖倏忽狠狠颤了颤,手心都麻了。
暮阳在看他,暮阳终于又正眼看他了。
暮阳会夸他做得好吗?
会不会和他重修旧好?
暮阳会对他说什么?会不会喊他二师兄?
陆晋元脑子里乱七八糟想了很多,眼神略显飘忽,不敢直视江暮阳的脸,连呼吸都有些不顺畅了。
哪知,江暮阳却说:“光赔钱就算完了?”
陆晋元愣了愣:“不然呢?我再跪下来,给掌柜磕几个头?”
真该死!
他本以为,江暮阳会夸他的!
就算不夸他,也应该给个好脸色的。
不对,等等,他才是师兄!
陆晋元的脸色立马阴沉下来,几乎都能拧出水来了:“银子赔了,还想要我如何?你就直接说好了,我不喜欢拐弯抹角,听不懂你们话里的弯弯绕绕!”
江暮阳对此是比较相信的,他相信陆晋元不是装,而是真的听不懂语言的艺术,毕竟他不是个人,只是个长得比较漂亮的鸟鸟而已。
可以理解吧。
这要是在江暮阳生活的时空,陆晋元都得是国家一级,不,准确来说,应该是国家满级保护动物。
反正跟马戏团里骑自行车,钻火圈的猴儿不一样。
总之江暮阳体谅他了,正色道:“男儿膝下有黄金,我知道的,没人让你磕头,你鞠个躬道个歉也行啊。”
陆晋元满脸惊诧地指着自己的鼻尖,眼睛都睁大了,有一瞬间,他都发出了凤凰鸣叫。
“什么?让我?你让我鞠躬道歉?!我没听错吧,江暮阳?你以为你是谁?我为何要听你的话?到底你是师兄,还是我是师兄?!”
裴清也没说什么,只是上前一步,挡在了江暮阳的身前,用那种冰冷的,毫无任何感情的目光,凝视着陆晋元。
好似只要陆晋元敢不答应,他就会随时动手,打断他的腿骨。
“小师弟,你……你怎么用这种眼神看我?”陆晋元更加惊诧,但很快,他又想,自己的所作所为,一定又让裴清失望了。
他暗暗安抚自己,这并不是他对江暮阳作出了退让。
只是看在小师弟的情面上罢了。
陆晋元深呼口气,对着掌柜拱手,冷声道了句:“对不住了。”
掌柜颤颤巍巍,煞白着脸,佝偻着背,一边拱手回礼,一边嘴上客套:“哪里哪里,公子客气了。”
江暮阳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而后又把目光转移到了云昭的身上。
云昭抿了抿唇,偏头同一旁的门生,低声吩咐了几句。
那门生会意,从怀里掏出一袋子金珠子,双手递给掌柜,并且还很得体地鞠躬道歉:“不小心砸了你的店,这是我们少主的赔礼。”
掌柜双手捧着这一袋金珠子,几乎老泪纵横,他都一把岁数了,一辈子都没摸过这么多金珠子!
看向江暮阳的目光,又多了几分钦佩仰慕。
回头必定要重金画张江暮阳的画像,挂在客栈里镇店,不比什么关公,财神爷更有用?
江暮阳见剑宗也赔了银子,虽然不是云昭亲自赔礼道歉,但想来,云昭身上有伤,方才也没动手。
便也没有咄咄逼人,而是打了个哈欠,转身就要上楼睡觉。
临走之前,江暮阳还不忘记二指捏着裴清的衣袖,将人拉上楼一起睡。
结果江暮阳还没踏上楼梯,身后就传来了云昭的声音。
“且慢!”
“滚,这里不欢迎你,少来纠缠我师弟!”陆晋元直接开始轰人了,语气不好,态度也相当差劲。
要是换了从前,云昭早就跟他当众翻脸了。
可现如今,他有事求江暮阳。
为了祖母,云昭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做的。
颜面又能值几个钱?
如果这次救不回祖母,他以后都无颜去面对父亲的灵位了。
江暮阳只听见身后传来很大一阵骚乱,很多人惊慌失措地喊。
“少主,使不得!”“少主快起来!”“快扶少主!”
一口一声少主。
江暮阳脚下微微一顿,并没有回头,而是径直上楼去。
身后很快又传来云昭的声音,极低声下气,极悲苦,极凄凉:“江公子,我求求你,随我回剑宗一趟。”
江暮阳脚下又一顿,停在了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