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着铁铲棍棒的官兵百姓们看着鲜红的血肉从石块上冲刷下来,从华丽的绸缎下流淌进黑暗。
众人看见他在黑暗中嚎啕大哭。
第74章 神医
祝久辞的伤势并不严重, 卧床休息三两日之后就能活蹦乱跳下地了,只需稍加注意右肩不能活动太大,其余没有什么大事。
令众人担忧的是另一人。
梁昭歌的一双手废了。
祝久辞和夏自友两人几乎将金陵踏遍, 各路神医妙手全都寻访一遍, 没有一个人说能治。
好在王伯飞鸽传信回来,介绍了一位江湖神医, 虽然没有保证能将这双手恢复至完好如初,但至少不似金陵其他郎中只会连连摇头,治都不敢治。
众人拼了老命在金陵江都各地奔波寻医, 病号本人对自己伤势倒不甚在意。
每天举着两只裹成粽子的手跟在祝久辞后面。
“小久, 我渴啦。”
“小久, 我衣袖落下去了”
“小久,喂糕点……”
“小久, 我腰带松啦。”
每天乐此不疲, 跟在祝久辞身后提着无穷无尽无理取闹的要求, 不过祝久辞只能是万般顺着他, 毕竟一双手裹了百八十层,确实什么也干不了。
祝久辞拿手帕擦擦指尖, 刚喂完糕点, 现在面前这人又亮着一双眸子瞧他。
“还想吃。”
祝久辞将云片糕收起来, 今日都吃了七八块了, 平日里也没见他这么能吃。
“少吃甜食, 对伤势不好。”
“小久骗人, 郎中说了只忌辛辣荤腥。”
祝久辞说不过他, 只能强行使用自己威严,抱着盘子离开。
身后脚步声啪嗒啪嗒响,转过头去, 那人揣着抱着两只胖粽子跟在他身后。
祝久辞叹口气走回去,环住美人腰身把他往美人榻上带。
“坐好了,不要再乱跑了。”
美人点头。
祝久辞抱着糕点盘离开,走到庭外停住脚步,“罢了。”
转过身,美人亭亭倚着廊柱,分明没有在美人榻上呆着。
祝久辞走回去把美人捡起来继续往膳房走,美人在怀中问,“小久怎么知道我来了?”明明脚步没声的……
祝久辞心中搓火,总不能说自己狗鼻子闻见的!
把盘子送回膳房,叮嘱仆从万般不允许某人进去,之后又拐到书房细细研究起药谱。
梁昭歌挨着站在他身边,两只胖粽子既不能翻书,又不能磨墨,但就是不愿意走开,哪怕干站着也要在他旁边呆着。
祝久辞看两页书,被身后幽幽清香折磨得头脑发昏,转过身几乎乞求道:“昭歌到旁屋歇歇吧?”
“不要。”
拒绝的十分果断。
祝久辞太阳穴突突直跳,从旁边搬来一把红木椅子,哐当放在远处,让梁昭歌坐下。
看了两页药书,复杂拗口的中药名字在脑海中胡乱窜动,祝久辞隐隐以为自己生了幻觉,只觉耳边嘎吱嘎吱作响,扭头一看,美人扭着腰肢竟然和椅子一块蹭到了他身旁,刚才那嘎吱嘎吱的声音分明不是幻觉,是红木椅子摩擦地板的声音。
祝久辞欲哭无泪。
自从梁昭歌手受伤以后,又多出了两个毛病。
多动症和话痨症。
多动症体现在祝久辞只要稍一走动,一眨眼的功夫梁昭歌定能出现在他周身一尺之内。
话痨症就更恐怖了,据祝久辞默默估算,一天之内大概要听某人唤他小久上千次,内容不限于吃饭抱抱荡秋千,喝水摸头举高高,更衣揉脸系腰带,揉肩梳头泡澡澡。
其实找名医的时候,祝久辞很想让名医顺便给梁昭歌看看脑袋,不过碍于某人委屈巴巴的眼神,最终都放弃了。
“小久别看书了,累不累呀?”某只粽子蹭过来。
“不累。”
“树上叶子都红了,出去玩吧……”另一只粽子蹭过来。
“不玩。”
祝久辞看着医书着实头疼,话本子果然都是骗人的,什么郎君病重,卿卿啼哭,翻看三两医书便寻到灵丹妙药,圆满共度余生云云。
他都几乎将一柜子医书看完了也没半分头绪。
好歹梁昭歌也是某狗血小说的主角之一,怎么就没些气运加持!
祝久辞愤愤又翻两页医书,后背突然一暖,美人攀上来了。
“!”
“出去玩吧~”
美人两条细若柳枝的手臂交叠在他脖前,香气氤氲,搅得人思绪发懵。
祝久辞把美人从身上扒下来,“走吧。”
美人眼前一亮。
祝久辞摩挲下巴,“确实到换药时间了。”
美人脸色煞白。
祝久辞一脸奸笑带着哭唧唧美人出了金陵府,转道乘上马车往城中心去。
王伯介绍的神医确实神乎其神,暂不说其医术有多高超,单凭神医府上一众古董宝物就能让北虢国户部尚书叹为观止,京城首富夏老爷子望尘莫及。
据王伯介绍,这位神医妙手回春,若治好一个人,他不收钱财,只需病人摸着良心送来一件称心的礼物。
病人得治顽疾,自然感恩戴德,将神医视作再生父母,那必然是将身上最好的宝物呈给神医,因此这么多年积累下来,神医府上的宝物绫绫罗罗千千万万,拿出一样都价值连城。
此番诊费自不用祝久辞出,夏自友在那边哭天抢地,一定要替祝久辞付了医药费,否则便无颜面对国公爷国公夫人,也无颜回到京城。
夏家自然不缺这些宝物,祝久辞便答应了,好生谢过夏小公子。
神医开的方子极其简单,用药都是最寻常的药材,而且他也不避讳把方子传出去,大大方方写明了给祝久辞看,甚至还借给他一柜子医书,让他好好研究。
胖粽子得每十天换一次粽子叶,药材辛辣无比,刺在血肉外翻的伤口上着实灼痛,饶是一点不在乎自己伤势的梁昭歌也受不住换药的刺激。
马车停在壮阔的神医府前,祝久辞扛着美人进府。
“疼……”
“还没换药呢。”祝久辞不理会那人。
“怕……”
“不怕不怕,眼睛一闭一睁就过去了。”
美人泪目。
走到正堂,神医到底是见多识广,比那神经大条的祝久辞不知心细多少倍,先上祝久辞扶着美人盈盈坐到红木环椅里,再端来瓜果糕点茶水,让祝久辞好生伺候美人。
喂了茶、吃了糕点、软声软语聊完天。
神医大袖一挥,“开始剥粽子。”
粽子本人还沉浸在某小公爷的温柔乡里,全然不知道自己一双手已经落到神医的魔爪里。
嘶啦!
梁昭歌眉头一蹙,咬着牙忍下来,抬头瞧见那人担忧地望着他,眼眸里泪光闪闪,全是他一个人,梁昭歌立即不忍了,嗷一嗓子倒在他怀里。
“昭歌忍一忍,最后一层了。”
梁昭歌憋出两滴眼泪,肩膀上的手果真又紧了两分。
再哼唧一声,那人下巴抵住他头顶蹭蹭。
梁昭歌心满意足。
神医挑眉,一边剥粽子一边道:“梁公子怎么还笑呢?”
梁昭歌登时收了笑容,惨兮兮朝祝久辞望去,还好他没发现。
换药其实是一件极其惨烈的事情,将圈圈层层的粽子皮剥下来,剥到最后一层,纱布粘连着皮肉,几乎是连血带肉一块扯下来。
神医对此表示都是些腐烂了的坏肉,用药正是刺激烂肉坏死,让新肉赶快生出来,因此在剥最后一层的时候毫不留情。
包完粽子之后要上药,这就是另一番更痛苦的事情了。
祝久辞看过医书,自然知道神医用的都是哪些辛辣药材,简单点说就是往伤口上撒盐撒辣椒油,再撒点孜然胡椒末,最后倒上一点料酒。
上药的时候,多动症梁昭歌也不往祝久辞怀里钻了,低着头不发出一点声音,额上沁出冷汗。祝久辞知道他是努力忍着,当真不知道若是不忍会是怎样的情景。
总算换完药,神医拿来纱布,又圈圈层层裹成胖粽子,放下剪刀,眼眸中隐约有些赞许。
祝久辞仔细记下神医叮嘱,领着梁昭歌出去。
回府路上,他看着微风吹起马车帘,窗外金陵街景一晃而过,神医与他单独说的话又撞入脑海。
“大夫有几成把握?”
“两成。”
“可……还有其他办法?”
“小公爷,也不瞒您,一双手指都碎成渣子了,天上的神仙也救不回来。不过京城我有一位朋友,倒是擅长接骨,就是……”
方法狠烈了些,没人受得住,还得把这一双骨头再敲碎了……
烟雨朦胧的湿气透进马车,本是沁人心脾的舒适,祝久辞却看着窗外小雨犯愁。
手指若是治不好,以后这样阴冷天气,只会钻骨子地疼。
他回身望去,美人半倚在雪白的羊绒毯里,团起两只胖粽子碰着玩,一丝墨发滑下肩头落到膝上,最后滑到柔软的羊绒毯上。
白茫茫中蜿蜒一缕墨黑。
作者有话要说: 健身教练:小伙子核心力量很强啊,用腰挪着实木椅子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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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耳坠
梁昭歌抬眸, 容颜惊艳,华丽金玉马车黯然失色。
眸中含水,总有一丝情意若隐若现化不开, 旁人若是不小心落进这双眸子, 当真一脚绊入沼泽,如何挣扎也逃不开。
他倚着雪白绒毯, 一身华裳如水一般散落在名贵地毯上,优雅高贵,似是从天界白玉金梁大殿中误入凡尘的上神。
宽阔云袖掩去受伤的手, 白色纱布在华丽绸袖下煞是显眼。
那一双手曾在水帘长亭奏一曲《广陵散》, 曾被云游诗人赞为人间难得此琴仙, 他曾一朝名动京城,众人趋之若鹜, 如今却成了这般模样。
美玉破碎, 任谁都要揪心一痛。
祝久辞盯着那一角纱布陷入沉思, 忽然鼻尖涌入一阵清冽香气, 抬眸,自己竟与梁昭歌面容不过寸许, 险些要碰上了。
他慌忙向后躲开, 美人幽幽香气淡去。
梁昭歌撇撇嘴, 再一次凑上前看着祝久辞问, “小久发什么呆?”
祝久辞摇头。
梁昭歌捧着胖粽子上前, “在看这个?”
“嗯。”
祝久辞突然被拢到怀里, 美人香气霸道裹挟全身。
“小久不要胡思乱想。”
耳边听着阵阵有力的心脏跳动, 祝久辞轻轻靠到那人略显单薄的胸膛点点头。
马车没有立即回府,反而拐到了金陵最著名的古董街。
没办法,梁昭歌突然心血来潮想买几个耳坠戴, 祝久辞不会挑,只能带着那人去现场买。
车夫候在古董街外,二人从牌楼底下走过去,微微小雨已然停了,空气湿润清凉,青石板路被雨水倾洒,泛着一点微光。
古董长街,白墙青瓦,小溪过桥,三两墨客执卷驻足,烟雨江南好景色莫过于此。
在古董街买耳坠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偌大一条街上并没有专门的首饰店,想要买耳坠只能到古董金店银店玉店去淘。
在一众金银瓷器中选出来豆大的耳坠莫过于大海捞针,不过今日二人换完药也闲来无事,自有闲情一家一家看过去。
祝久辞记得梁昭歌带过一对翡玉坠子,青翠墨绿本是不衬皮肤,但耐何梁昭歌面容白皙,生生将那一对翡玉坠子戴出绝世佳人的效果,祝久辞果断拉着梁昭歌去了玉店。
还是上次那位八字胡掌柜,竟还记得祝久辞,见他二人进店好生迎上去。
“公子还没买到宝玉呢?”
祝久辞讪讪一笑,伸爪子把梁昭歌推上前,“这回买耳坠。”
掌柜察言观色,连忙把二人迎到黄花梨木老桌前坐下,片刻间捧着大小盒子回来。
往桌面铺上细绒软毯,再小心衬着手帕将耳坠一样样取出来。
一百年的白玉耳珰,三百年的翡玉长坠,五百年的红玉耳环。
确实是古董,价值连城的古董。
祝久辞仔细看了看,掌柜果然用心,无论是颜色质地还是款式,每一样都万分适合梁昭歌。
祝久辞大袖一挥,全都要了。
不顾美人惊讶眼神,祝久辞跟着掌柜去柜台付银两,梁昭歌翩翩走到梳妆台前坐下,从黄铜镜子里看那人背影,镜面不是很清晰,只能隐隐绰绰看到柜台与模糊影子,梁昭歌笑起来。
祝久辞付完钱走回来,瞧见某人坐在梳妆台前傻笑,正欲开口询问,瞧见了镜前那两只胖乎乎的粽子,祝久辞恍然大悟,他给美人买了耳坠,却忘记给美人戴上了。
捧着盒子走过去,“昭歌想先试哪对?”
“翡玉。”梁昭歌转过身仰头看着他。
祝久辞从盒中捏起翡玉坠子,看向黄铜镜面,将玉坠子比到梁昭歌耳垂下。
铜镜中美人笑起来,祝久辞心头一颤。
连忙转过身,小心翼翼捏起美人耳垂,仔细将银钩穿过美人耳洞。
翡玉坠子轻晃,两侧都戴好了。
祝久辞看向铜镜,美人佩玉,一时惊艳,天地失色。
铜镜中一人傻呆呆望着镜面,另一人侧过头去仰头看那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