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木苍翠,抬眼望去几乎看不见天空。
浓密的树冠隐藏在白雾之间,真仿若进入仙境。
萧岑拜托给他们的并非是简简单单的探险,而是真的有任务在身。
在那条红线的尽头,据说是南疆族的藏宝之地。
他们几个少年也并非贪图南疆族的圣宝,只是少年心性总是好奇,忍不住想看看是否真的有那天下至宝存在。
要真是有幸寻到了,也顶多是瞧一眼,再原封不动地放回去。
祝久辞他们一路沿着山间小路往上爬,途中累了便按照书上的指示,摘几枚无毒的小果子,拿手帕擦净了吃。
似乎是受山间湿气影响,这些果子看着颜色发青,一个个却极清甜可口,咬一口下去汁水满溢,着实解渴。
一路走走停停,吃野果,饮清泉,约莫在午时将过,二人走到了半山腰。
“小公爷可觉得湿气愈发重了?”
“确实。”祝久辞抬头望天,浓重的雾气遮天蔽日,甚至连苍翠的树冠都看不清楚。
雾气虽然仙仙飘渺,氤氲好看,但是也会让人失去判断。
二人行至溪边坐下,夏自友热得不行,从身上掏出折扇呼哧呼哧扇动。
祝久辞没有他那么热,只是觉得身上的衣服被雾气打湿粘在身上有些不舒服,他静静坐在青石上盯着溪水发呆。
清澈见底的溪水汩汩流过,溪底五彩斑斓的石子叠覆于底,朝着下游的方向堆砌。
溪水有了一点波动,清澈的水面出现了一线浑浊。
祝久辞蹙眉,顺着溪水向上看去,那一线浑浊的黄色愈演愈粗。
一滴水落在额头,祝久辞抬眼,纵横交错的枝杈间淅淅沥沥落下小雨。
“不好。”
祝久辞重新看向小溪,溪水早已不再清澈,变成了一滩浑浊颜色。他飞快拉起夏自友往远离溪水的方向跑。
墨胖儿被祝久辞的动作一时吓住,一边喘气跟着,一边慌忙问他:“怎么了!”
“泥石流!”
山间溪水是用来判断泥石流最快速的方法。
若是赶上雨天登山,只需瞧一眼溪水是否澄澈,就可判断有没有泥石流危险。
方才祝久辞不过是一抬眼的功夫,清澈的溪水就从一线浑浊变成了黄浆,他没有办法思考他们即将面临什么,只能拉着夏自友赶快逃命。
大雾山的天气潮湿浓重,让他们忽略了判断,若是在其他寻常的山涧,如此重的湿气一定会引发警惕是否会有雨。
现在后悔已然来不及,只能趁着他们提早发现,尽可能远离溪水。
然而大雾山潮气浓重,一旦下起小雨,山间的雾气似乎都有了实体,大颗大颗往下坠,他们刚逃离一条小溪,脚下却又踩到一片湿地,无数条浑浊的水流汇成小溪流下来,从四面八方将他们包围。
站在半山腰往上望去,黄色的泥浆从山上流下,不时地左右汇成一条浓重的泥浆,情势愈演愈烈。
“小公爷!”夏自友害怕得六神无主,只知道紧紧抓住他衣袖,眼神四处乱晃。
祝久辞屏息凝神,低头仔细观察舆图,希望能从中找出一条逃生路。
雨水越下越大,他仔细护着舆图,但仍被大雨浇湿了。
衣袖被揪了揪,他抬眼看过去,夏自友指着前方一个山洞模样的地方。
或许可以一躲。
他们踏着泥水跑过去,泥浆溅入鞋履,一片冰凉携着细碎的沙石划着肌肤钻入脚底。
不过他们也无暇顾及这些,尽量踩着干涸的地面,往山洞的方向跑。
踏着碎石土夯勉强爬上土台,祝久辞走在前面,小心翼翼带着夏自友走到山洞口。
伸手触摸洞口的石壁,尚为坚固,祝久辞松口气,在前迈入洞中。
洞顶突然一声剧烈轰鸣,紧接着暴雨倾倒,头顶碎石土块骤然坠落,山体剧烈摇晃,在山洞崩塌的一瞬间,他只来得及把夏自友推出去。
“小公爷!”外面夏自友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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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生死
巨石骤然崩塌, 轰然倒在地面,光明的洞口一瞬间被巨大的落石掩没,尘土四扬, 在刺破耳膜的巨响消散之时, 最后一线光芒被遮住了,一片黑暗。
空气中还泛着浓重尘土, 祝久辞掩住口鼻仍抵不住尘土钻入鼻腔,他猛烈地咳嗽起来,等肺腑恢复安宁, 他才发觉肩膀剧痛无比。
方才巨石坠落, 有一块砸中他的右肩, 好在他快速躲过去,全身上下只有这一处受伤。
勉强扶着肩膀在黑暗中摸索着坐下来, 地面潮湿冰凉, 他小心翼翼裹紧衣袖, 然而方才暴雨倾倒, 身上的衣衫早已湿透,如今亦冰凉一片, 与那地面也没甚差别。
慢慢等着肩膀刺骨的痛意过去, 他扶着墙站起身, 洞口已经被堵住了, 或许可以往里面走走, 不一定能寻到一线生机。
摸索走了几步, 指尖骤然触到坚硬冰冷的石块, 竟没想到山洞里面也崩塌了。
四周黑暗一片,没有一丝光明,他勉强通过摸索, 判断出自己不过身处一丈见方的空间,周围全是崩塌的巨石。
在一片黑暗寂静中,头顶一阵阵沉闷的声响,应当是倾盆暴雨泼洒在山洞顶上传来的。
祝久辞小心翼翼摸了摸墙壁,潮湿无比,若当真等不来救援,或许这一潮湿的石壁就是他唯一的水源了。
怀中还有三个青果子,那是他路途上打算带回去给梁昭歌的,没有想到这个时候竟成了自己的救命之物。
盘腿坐下来,尽量缩小身体暴露于空气的面积,护住自己最后的热量。
方才危急时刻,他一把将夏自友推出去,也不知道小胖子看着巨石堆落的山洞,有没有一瞬间吓慌了神,盼着他能及时跑回去寻来救援吧。
祝久辞闭上眼,寂静瞬间将自己围拢,思绪骤然被放大,自己的神魂游离天外。
其实方才巨石崩塌,他以为自己会死。
就那样被尖锐的巨石压于山洞底部,血液一点点从身体流出去,面颊贴着冰凉的地面,然后就此寂静离开人世。
那时候耳边轰然剧烈声响,他想到了梁昭歌。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那人翩跹的身影便不时侵扰他的思绪。
练琴时候会想到,用膳的时候会想到,哪怕和萧岑他们出去游玩,也时不时想起府上还有一个人等着他回去。
每每想起那人,自己便不自觉要笑,又要趁着别人没发现之前慌忙收起笑意。
祝久辞突然低头笑起来,清冽的声音在山洞中分外明显,余音缓缓消散,山洞又恢复寂静。
他重新闭上眼,向后靠着冰凉的石壁。
而仔细想想,他们相识不过半年,却好似已经过了一辈子那么久。
他听妹妹讲起那本书,他了解梁昭歌的一生。在那个完成论文头脑昏昏沉沉的夜晚,他听着别人的故事,昏昏欲睡。随着故事从开端到结局,他似乎也陪着那人走完了他荒唐的一生。
那人爱欲炽烈,偏执戾拗,将鲜活明媚的小公爷折羽自己怀中,哪怕与那人一同家破人亡,也不愿意退让一步。
每每回忆起书中内容,祝久辞心中总是一阵惊悸,那些炽热的情感与晦涩难懂的阴鸷是他不敢触碰的黑暗。书中描绘的那人是陌生的,总是远远地望着他。
他的思绪有一些分裂,无法将生活中温柔清隽的梁昭歌与书中那个偏执的魔鬼联系在一起。
或许书上是错的。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不管怎样,从春到夏,从桃花盛开到凋落,他与那人走过一百余个日日夜夜,不管何为真实,他已决定陪着他一同走下去。
梁昭歌生病虽然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但是这也同样证明,书中的内容是可以改变的,他万分肯定原着中梁昭歌从没有这样的痼疾。
雨水顺着石缝流进来,祝久辞不能再靠着墙壁,身子愈发得冰凉,他勉强站起身,跺一跺发僵的脚掌,在小小的空间走动,希望能给自己增添一点热量。
在黑暗中摸不准方向,也判断不出步幅的大小,一不小心又撞在巨石上,指尖生疼。
蜷缩起指尖,慢慢等着麻意过去,重新探出手摸索,突然触到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祝久辞连忙半跪下去,指尖碰到碎石,哗啦啦散落,将表面的碎石拨开他触到了一片柔软的东西。
像是棉布。
祝久辞第一反应是衣裳。
摸黑拨开碎石,他的动作很缓慢,生怕自己的一点点动作会让山洞再一次崩塌,他只能耐着性子,一颗一颗将碎石剥开。
那一角柔软不像是绸缎,倒像是寻常百姓家经常用的麻布,结实耐用,经久不坏,不过似乎在这潮湿的山洞中藏了许久,棉布已经柔软不堪。
再将一块手掌大的碎石搬开,祝久辞竟然一下子将柔布抽了出来。
仔细一摸似乎是一本书。
祝久辞叹口气,他方才还以为此番真的探险成功,在巨石山洞中寻到了什么人的尸体之类的。
慢慢悠悠抱着布书回去,重新寻到一块尚为干燥的墙壁靠着坐下去。
闭上眼,思绪开始昏昏沉沉。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青果子放在鼻尖,果子的清香时刻提醒着他还不能睡,可是睡意就像是梦魔一般将他拢住。
祝久辞勉强摇晃脑袋,一遍遍告诉自己,绝对不可以睡着。
思绪一点点发散,越来越模糊不清,果子的清香也离他越来越远,耳边闷闷沉沉的雨声飘忽离去。
“小久。”惊慌的声音。
祝久辞猛然睁眼,身体冰凉一片,四肢已经僵硬不能动弹,手中的果子不知何时已经掉落不知去向,他方才竟然真的睡着了。
死亡的威胁让他瞬间清醒,慌忙坐直身子,不知现在几时几刻。
左侧隐约有一些响动,声音尖锐像是石块碰撞的声音,祝久辞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当碰撞的声音再一次响起,祝久辞慌忙往那边去,腿脚僵硬让他一度摔在地上,不过总算爬到了巨石旁边。
小心将耳朵贴紧破碎的巨石缝隙,石块撞击的清脆声响愈发明显。
来不及惊讶,耀眼的光芒骤然刺破黑暗,轰然一声响,巨石向外倒塌。
白炽的光影中灰尘四起,天地一片光明。
他猛然被人狠狠抱进怀中,那人的身子剧烈颤抖,急促的喘息冲撞耳膜,他听到剧烈跳动的心脏。
肩膀一时疼痛难忍,但他没有挣扎,泪水大颗大颗流出来,与天上的雨水混为一谈。
暴雨倾倒砸在二人身上,他们跪在地上许久许久。
从得救的巨大惊喜中清醒,听觉即刻恢复,耳畔是无数人的声音,似乎有夏自友小公子,有官兵,有老百姓。
众人交谈,笑声与雨声一起撞击耳膜。
他勉强从怀抱中挣脱出来,一下子撞入梁昭歌通红的眼中,那人满脸水痕不知是泪是雨。
面色苍白如纸,漆黑的墨发散乱在身上,绸缎衣裳破碎不堪,凄美绝然。
“小久。”
梁昭歌没有再说话,就一直看着他。
颤抖着手把他全身上下摸了一遍,小心翼翼检查不敢落下一处。
祝久辞的眼睛方才被骤然来临的光线刺得疼痛,此时渐渐恢复,他低下头,看见了那人血淋淋不能入目的双手。
指节诡异扭曲,已然看不出曾经纤长的模样,血肉翻腾,露出白骨,食指指节反朝着外面突出,几乎再一碰就要掉落,可怖得让人头皮发麻。
那曾是抚琴的手,如今却已看不出手的模样。
“昭歌!”
祝久辞不敢去触碰他的双手,他回身望去,遍地碎石上全是血,有一些已经被暴雨冲走,混入浑浊的泥浆中,顺着暗缝永远地流走。
头顶突然被宽阔的衣袍罩住,刺目的血红与耀眼的光明一同被挡去。
“小公爷我们回去吧。”别看了。
祝久辞隐约记得自己被抱着回去,再一次睁眼时,天色已经全黑。
房中点着安神熏香,飘飘渺渺,神思安抚。
侧头看过去,房中只有夏自友一人,梁昭歌不知去向。胖胖的小身子在旁边的小木椅上坐着,抬眼瞧见祝久辞醒了,连忙跑过来。
“小公爷感觉怎么样?”
祝久辞勉强动动身子,右肩已被仔细包扎,清清凉凉,几乎感觉不到疼痛。
“没事。”他笑着看向夏自友,“谢谢夏小公子救命之恩。”
“小公爷您别这样说。”夏自友蹙眉低下头。
“我在山中困了几个时辰?”
“一整夜。”
祝久辞一愣,被救出来的时候天色明亮,他还以为只在山洞中困了几个时辰,没想到一整晚已经过去了。
“你去寻了金陵官府?”
夏自友点点头。
祝久辞仍在问着,夏自友转过身,眸中含了泪水。不知如何向他说,昨日他从山上跑下来,在山脚小镇撞见了梁昭歌。
他本想和梁昭歌一同去官府借人,却眼睁睁看着那人疯了一般跑进山中。
等他带着大队人马急匆匆赶到山洞的时候,只看见暴雨中那人一身华丽衣裳跪在巨石堆上,不要命地挖着碎石块,双手血红,仿佛从来不知道疼痛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