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萧看清地上那本东西之后,面色一时间变得有些古怪,景昀不等他反应,赶忙弯腰去捡。
“你给我。”谢萧好没气地走进来。
景昀本就憋着一口气,被他这一招更甚了,拿着册子就往屋内走,他倒要看看这里头画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谢萧泄了口气,放下手里提着的绿豆糕。“你别看。”
“这是什么?”景昀扬起那本册子,“你别管,还给我。”谢萧面上促狭,大步上前,要去夺来。
“谢雨申,你……”景昀抖动书页时,露出一个小人头来,顿时想到些不堪入目的东西来。
“别看了。”谢萧直接挡在景昀面前,“出去吃饭。”
景昀眉头狠狠一皱,直直往后退,他不想离他这么近。
谢萧疑惑地看着他后退的动作,景昀突然胸内一阵翻滚,血气上涌,一串血珠从鼻下流出,脑子顿时混沌了几分。
“兰因,”谢萧赶紧拉着人往屋外走,屋内许是香料太多,饶到他内息了。“别仰头,”谢萧赶忙又按住他的手,不让他乱摸。
“我真是怕了你了,这书又不是什么炼毒宝典,你拿着起什么用,就是记了点药材名。”谢萧将景昀手上的小册子扔到内室。
“那你急什么?”景昀不敢大声说话,他这鼻血一流就止不住,只是瞪着他。
谢萧略带嫌弃地瞥了他一眼,“谁教你乱翻别人的东西的?”
“快些走,等会流晕了。”谢萧歪头瞧了瞧,这血还不是很多。
“你只稀罕我的血吗?”
“是挺稀罕的。”谢萧拉着人走进第五层,这是能住的地方。谢萧麻利地从柜子里找出了药。“听人说,你今天下山了?”
景昀找帕子擦了把手,“嗯。”仰头吃了药。
“出城了?”谢萧坐在他对面。
“嗯。”
“做什么?”
“你不是派人跟着么?”景昀皱眉,还来假惺惺地问他做什么。“你出城了。”
“看了下城防,然后再出去走了走。”景昀随口诌道。
谢萧打量着他,“你方才要找什么?”
“只是逛到那了,顺便进去看看,不找什么。”
景昀犹豫了一下,终是开口,“谢雨申我问你,我的血有何稀奇?”
“可能带着点毒,”谢萧手支着下巴,“不太确定。”
“你每月拿我的血,只是……拿来炼药么。”景昀低下头,看着茶碗底被烛火照出来的光圈。
谢萧也是一愣,良久没接上话来。
真的只是炼药么……
“没什么,就问一下,血怎么能炼药呢……”景昀只是晃了晃头,却好像听见琉璃盏破碎的声音,什么东西轰然崩塌,一阵凉气奔进屋内,迎面同他撞了个满怀,好像更冷了些。
谢萧“嗤”了一声,“血能做的事儿多着呢。”
“这几日就别乱跑了,”谢萧望向门外,“好生休息。”
景昀肩膀抖了一下,咬牙道:“谢雨申,我是个皇子。”
“但你现在,只是我的兰因了。”谢萧盯着他乌黑的发顶,他一点都不想让他当什么皇子。
此时山庄的另一角,孟祈月正对着被挖空的酒窖暴跳如雷。
他埋了五年的、最得意的酒被偷了,才骗完人自家东西就被盗了,这就是世人说的现世报么?
守山人3
“你问这个做什么?”谢萧歪下头去看景昀的脸色,慌乱间衣袖扫倒了一盏茶,茶水顺着桌上雕花纹路四处流散。
景昀猛地仰起头,将手挪开。“城防的换一批吧。”
“啊?好……”
“无事了,你何时要血?”
“月半。”
“嗯……”
……
“出去吃饭吧。”谢萧拉着人走出鬼楼,桌上的茶盏滚了几圈掉到地上,“嘭刺”一声摔得粉碎。
庭前疏竹,月影婆娑。
岸芷叉腰对着门,“喏,今年新做的一批?”
“可不是。”汀兰仰起头,“驱虫灯笼啊,好几年没重做了,这新的一赶出来,庄主就叫人给送来了。”
“仔细些挂,别叫人摘了错去。”岸芷含笑朝小厮打着手势,“弄坏了也没事儿,回头再叫人送来。”汀兰打了个呵欠。
“真真是难为你了,大热天的还亲自送来。”岸芷佯装皱眉道,“多日不见,你家里可还好?”
“都好都好,小豆花快上学堂了。”汀兰含笑。
岸芷调侃,“这丫头灵着呢,可得找个看得住她的先生。”
“正发愁呢,这些年日月郡人多了,学堂却没多,一个先生带着六十来个孩子,能管得多好?咱们那会儿哪有这麼多人。”汀兰蹙着眉,“真真是伤脑筋。”
“车到山前必有路,你急个什么?实在不行,送去隔壁郡念,令尊令堂身体可好?”
“都好都好。”
岸芷眯起眼睛,佯装嗔怒,“你倒是快活了,这一回去什么事儿都落到我身上。”
“姐姐莫要打趣我了,”汀兰做了个鬼脸,“谁人不知你是景公子跟前红人儿,我怎劳得动你,我的活儿全是张婆子接的。”
“亏你还记得我这个姐姐,”说着岸芷伸手去挠汀兰的腰,“快同我说说,庄主这几日在忙什么呢。”
汀兰半弯着笑得喘不过气来,“庄……庄主闷在朝晖楼里。”
“我的好姐姐,放过我吧,嗨呀……”汀兰退了几步,悄声说:“庄主只怕在写书呢。”
岸芷不禁睁大了眼睛,嘀咕道:“怪不得见不着人。”
“前些日子我去朝晖楼里送甘露香,庄主就拿着个册子写写画画的,我问可要燃上,问了两三遍没理,入迷呢。”
“庄主这急性子还能写得了书,你说是不是稀奇。我猜呀,只怕又是给你们公子的,你多留意着些。”汀兰扶着岸芷的肩嬉笑道。
岸芷不禁蹙眉,“这倒是怪事了,平日里也不见他多……”
“行了,我不同你说了,天晚了我还得去清点物件呢,”汀兰招呼着挂灯笼的小厮,“姐姐早些歇下吧,明个儿咱再讲。”
“你慢些走。”岸芷给人送了出去,心里不免担忧起来,每次庄主一得兴便惹得公子不顺心,这下只怕又要闹一场了。
岸芷长吁一口气,转身进了沐霜居。
景昀正坐在案前摆弄着进山密钥,岸芷灭了院子里的灯,端了碗古树红茶走进屋来。
“公子,夜深了,”岸芷将茶碗递到景昀手边,“早些休息吧。”
“嗯。”景昀对着玄冥山庄的地形图发愣。
岸芷应声退下。
热腾腾的红茶氤氲出一圈雾气,景昀取了笔在宣纸上勾画起来。
又这么相安无事地过了两日,终于熬到了七月十五,中元节。
“你躺着吧。”谢萧递给景昀一碗澄澈的汁水,“这药喝了。”
“这是什么?”景昀狐疑地盯着他,取个血为何还要吃药。
谢萧打开蛊盅递到景昀面前,里头一只血色蜈蚣活蹦乱跳,“解它的毒的。”
“你要用……这东西取血?”景昀面色难看起来,脊背一阵发凉。
“几味药里最冲的就是它,须得先适应一番。”谢萧“啪嗒”一声合上了蛊盅,又道:“一会儿就好了。”
语毕,谢萧将碗端到他面前,一泓碧波波澜不惊,静静地注视着他。夜空盖着碧潭,星子璀璨悲寂,带着点勾人的魅惑。
景昀与他对视半晌,终是接过那碗药仰头灌下,谢萧左眉上挑,嘴角勾起一丝得意的弧度,上前盖住了他的眼睛,低声说道:“一小会儿就好。”
忽地腕上一阵刺痛,疼痒交错着爬了上来。景昀哆嗦一下,复又被谢萧摁了下去。不一会儿,整条手臂都麻了。
新鲜的血腥味腾了上来,漫过唇齿鼻尖。不知过了多久,景昀意识渐渐涣散,耳边稀疏声隐没。
“睡吧。”谢萧附耳轻语,竟带着些不可闻的欣喜。
景昀费力地掀开一丝眼帘,一碗鲜红的血在碗里轻轻荡漾,最后的清明散去,裹挟着失落与不甘坠入无望深渊。
突地打开一卷画面,卷内桃花灼灼,春风拂面,少年鲜衣怒马,跃然纸上。
“在下姓谢名萧,字雨申,幸会幸会。”
“原来你还有一个字呀,兰因、兰因、兰因……我私下里就叫你兰因咯。”
“若是不介意,你便跟着我一起出游吧,介意的话,我跟着你也行。”
“兰因,吃葡萄吗,青的还是紫的,喜欢甜的还是酸的?”
“夜里不要老站在屋外,露气重风还大,回头又生病,你这身中剧毒呢,自己也不注意点。”
“你喜欢看京都夜景吗,我带你偷偷溜出宫去,在芸香阁楼上可以看见这么大的月亮。”
“不要和那个赵泽旭来往了,他心思不纯。”
“我会助你坐上皇位,但是我要景修明的命。”
“不是你想得那般,我同你皇兄只是不巧碰到了,便多聊了几句。”
“同我回家,兰因……”
景昀不知睡了多久,睡得太阳穴一阵胀痛,再次醒来,竟是一个晚霞斑驳的黄昏,窗外云霞被揉碎在天幕。
沐霜居内空无一人,景昀低头看见手腕上被缠好的结,一时间悲喜交集。
谢萧还是取他的血了,赌到现在,输得一塌糊涂。
他沉沉叹了口气,靠在床头不想动弹。
沐霜居的陈设完全是按他旧时的寝宫仿的,床头挂着些琉璃铃铛,对面是一张桌子,桌子上摞着一堆他从前在宫里看过的书,谢萧将这些物件也一并学了来。
若谢萧只是想利用他,断不必这般。
适时,传来一阵敲门声,“公子……”岸芷走了进来,“总算了醒了,”说着来探景昀的额头,“庄主请您醒了便去找他。”
“他在哪?”景昀端起手边的水,呷了一口,“我又睡了几日?”
“两日了。”岸芷拍了拍胸口,“庄主在蔚金殿等您呢。”
“他……”景昀心弦一紧,“算了,我亲自去吧。”
谢萧可能还想要点别的。
“修明。”坐在大殿上的却是孟祁月。
“前辈?”
“修明来得正好,”孟祁月扭了扭脖子,大摇大摆走下殿来,“快去劝劝谢雨申,这鬼气乱用了是要折寿的。”
孟祁月不似平常般懒散,面上多几分慌乱之色,斥道:“我几日没留神儿,你们竟做这等逆天之事。”
“前辈此话怎讲?”景昀微微惊诧,鬼眼之事,孟祁月居然不知。
“这天地万物自有序也,你们乱搞了是要遭天谴的。”孟祁月神色严肃,“谢氏一族守山数百年,就是为了不让着灵气外泄。他倒好,监守自盗了。”孟祁月越说越气。
景昀眉头一皱,“谢氏一族便是守山人?”
孟祁月面上一滞,咽了口水。
景昀借着问道:“谢雨申便是守山人后裔?”
“你不知?”孟祁月“哎呀呀”地叫了起来,“谢雨申真不是个东西。”
“你当他为何要来此地?”孟祁月拿起一把扇子死劲摇起来,“他就是被生在这的。”
“守山人是不得婚配的,他们的血要封印玉眼,若与至阴之血交融,就失了效了。”
“当年谢萧的父亲身为守山人,却同他母亲私奔,”孟祁月面上露出惋惜之色,“一年两年还好,日子长了,这鬼气压不住,收了更多人性命。他父母无法只得手挽着手一同殉了鬼眼,前车之鉴还不够,你们还去折腾那玩意儿。”
景昀眸色黯淡,阴恻恻道:“你如何得知?”
“谢雨申亲自同我说的,你也别管这来由了,鬼眼断是开不得的。”孟祁月赶紧拉着景昀往鬼楼走,“你去劝劝他,要制什么灵丹妙药非动那东西……”
“只怕已经迟了。”景昀愣愣地想。
还未走近,一股猛烈的风漩起,楼内风道诡异,时不时传出些刺耳之声,如鬼吟哦,骷髅头被吹刮得摇摇欲坠。
碧色灵雾裹着朝晖楼,最大一颗鬼骷髅上方飘出一缕暗红灵波,随风摇曳。
“现下鬼眼还未完全打开,此时去关还来得及。”孟祁月着急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景昀脑子一团乱麻,开鬼眼会收不住,是逆天之道,会遭天谴。
谢萧开鬼眼是要炼药,炼药是要给自己解毒。
谢萧拿了他的血去同景晖做交易,便是利用他,即是利用何必解毒。
谢萧留他一条命是想做什么?
“兰因?”
景昀心弦猛地一震,谢萧皱着眉站在一个骷髅头上,朝这边打着手势。
“你怎么跑这来了。”谢萧一个箭步跨到地面。
“谁让你弄这东西的?快些关了。”孟祁月气势汹汹地迎了上来。
谢萧一愣,“孟老鬼你别打岔,”说着拔开孟祁月,往景昀跟前走,“什么天不天的,不会出事的。”
守山人4
谢萧走至景昀跟前,“没发热吧。”
“有事?”
“怎么了?”他抬手在景昀眼前晃了晃
孟祈月挡在两人之间,刚欲开口,景昀猛地退了一步,谢萧的手擦过额前,堪堪停在半空。
“怎么了。”谢萧愣了愣,将手收了回来。
“解药什么时候能好。”
“明日这个时候就能成了。”
“快些罢。”景昀轻叹一声。